朝阳有如针扎地照著眼皮,使我清醒了过来。
总觉得好像作了个两千年前的梦──米里狄亚有个妹妹,而我跑去见那个妹妹,并收下祂写给米里狄亚的信。
然而,我想不起来祂叫什么名字、跟祂说过什么话,就算潜入记忆深处,耀眼的光芒也使我看不清楚。
关于阿贝鲁猊攸的事情也一样。为了夺取破坏的秩序,我将其打倒,使其殒落在这块土地上。破坏神阿贝鲁猊攸成为魔王城德鲁佐盖多,「破灭太阳」莎洁卢多纳贝则化为理灭剑贝努兹多诺亚。
只不过,理由真的只有这样吗?除了夺取破坏的秩序,我就没有其他目的了吗?
我为何没有消灭破坏神?我不认为我无法消灭祂。
我知道破坏神的力量──理灭剑贝努兹多诺亚对神族有效。
所以我是为了增加对抗神族的手段吗?还是跟天父神一样,要是完全消灭破坏的秩序,就有让世界毁灭的危险性?
既然我无法回想起米里狄亚的妹妹与破坏神,也能认为两者是同一人物。也就是说,创造神米里狄亚的妹妹或许就是破坏神阿贝鲁猊攸。创造神的权能是「创造之月」,而其妹的权能是「破灭太阳」。月亮升起,太阳就会西沉;反之则亦然。
倘若如此,就能理解米里狄亚为何见不到妹妹了;然而我没有确证。
目前能确认的线索只有魔王城德鲁佐盖多一个。将魔王城从魔法具变回原本的模样,恢复成破坏神阿贝鲁猊攸;只要能跟破坏神直接对话,就能接近真相了吧。
只不过,要是办得到的话我早就做了。让破坏神阿贝鲁猊攸在世上显现,即意味著要让破坏的秩序完全恢复原状。
世界会朝毁灭靠近一步。一切的生命会变得容易死去,那些因为破坏神不在才能存活的生命将会消逝。要是能一面完全封住那家伙的力量一面与祂对话就好了,可惜没办法这么顺利──这未必不是神的策略。
也就是说,也能认为神为了让我将德鲁佐盖多恢复成阿贝鲁猊攸而夺走了我的记忆。
尽管我不记得曾经被神趁虚而入过;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说不定我连这件事也忘了。不过,只要一度注意到自己的记忆不完整,就会接二连三地回想起来。
或者就是在那个瞬间也不一定。「破灭太阳」莎洁卢多纳贝毁灭了施加在我记忆上的暗示,让我因此注意到转生不完全的事。
破坏神是友方吗?还是说只是伪装成友方?至少能确定有人试图妨碍我转生,只不过对方只成功了一半,让我以不完全的状态转生了。
还是说,目前这种状况是那个某人特意造成的?
「唔嗯。算了,不过是件小事。」
跟阿伯斯•迪鲁黑比亚那时相差无几。既然还有人在策划某种阴谋,到时就会自然现身吧。至于恢复记忆的方法,只要慢慢思考就好。
我起身画起魔法阵,将身上的睡衣换成制服。离开房间、走下阶梯,才来到一楼就听到妈妈激动的吶喊声。
「然后呢、然后呢,小诺不是当上魔王大人了吗?让我觉得小诺已经离我远去了。不过我绝对不会妨碍他的前程,心想著送别时必须面带笑容。」
厨房传来烤面包的香气。
「于是我就对小诺说,偶尔也要想起妈妈喔。然后呢、然后呢,你知道小诺他怎么说吗?你觉得他说了什么!」
一走进厨房,就看到在准备早餐的妈妈与在一旁帮忙的米夏。
她在魔王学院的白制服上套了件围裙。看来已经几乎都准备好了,米夏正在将面包、沙拉、炒蛋还有培根装盘。
她看向母亲,语气淡然地说:
「『妈妈,今天的晚餐我想吃焗烤蘑菇。』」
「没错,就是这样哟!」
妈妈边说边用力挥下紧握的拳头。
「小诺他愿意回来呢!明明都变得这么伟大了,却还是愿意说自己是妈妈的孩子哟。不过也是呢,小诺虽说是魔王大人,但也才六个月大,还是需要妈妈陪伴呢。」
要说到米夏为何知道我当时说了什么,是因为这件事妈妈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尽管觉得也差不多要听腻了,但米夏每次都会老老实实地配合妈妈。
「阿诺斯很温柔。」
「真的,真的就是这样!他太温柔了,让我好担心他会不会被人骗了呢!」
米夏困惑地微歪著头,而妈妈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真不愧是小米,很懂呢。小诺不仅温柔,力气又很大,不论再怎么说也是魔王大人。在那场魔王再临的典礼上,小诺的演讲真是太帅了。」
「嗯。」
米夏一面应声一面转头过来,长长的白金秀发轻盈晃动。她在看到我之后,感觉好像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当时啊,我其实非常紧张喔。」
「为什么?」
「我担心小诺能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好好讲话,担心他会不会在台上忘词呀。不过啊,小诺果然很厉害呢!有好好把演说讲完,没有说错呢!」
米夏面无表情地直眨著眼。
她这是把魔王再临典礼的演讲当成第一次的才艺发表会了。妈妈果然还是棋高一著啊。
她这是在警惕我,绝对不能认为那场演讲说得很好吧。那可是经过两千年的时光,暴虐魔王所发表的演讲。不论内容是什么,迪鲁海德的民众都会接受吧。
我确实就只是好好把台词讲完,没有说错而已。迪鲁海德的未来与今后的和平,还得仰仗接下来的行动。也就是要我勤奋努力,不要骄傲自满。
必须得铭记在心才行。
「早安。」
听到米夏打起招呼,妈妈就转身过来。
「呵呵,小诺早安。早餐刚准备好呢。能先到客厅等一下吗?」
「爸爸呢?」
「已经吃饱去工作室开工了。说是无论如何都想拜托爸爸打造典礼用剑的人太多了。拜小诺所赐,生意非常兴隆哟。」
这可是魔王父亲锻造出来的剑。外加上我才刚转生,倘若想讨个吉利,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
米夏用双手捧著装盛好的大盘子走来。
「去用餐?」
「好啊。」
我与她并肩前往客厅。
叩叩叩──店门传来声响,有人在敲门。米夏大概也听到了吧,她困惑地微歪著头。
「很少有客人在大清早来。」
我从客厅来到店内,解锁把店门打开。
「啊…………」
站在店外的是一名褐发褐眼的少女──艾米莉亚。
「唔嗯,真是稀客。有何要事吗?」
她垂著头,紧抿著唇瓣。
「……那个,你现在……有事吗?」
「正好要吃早餐。」
「……这样啊……」
「咦?小艾米?」
妈妈从我背后出现。
「您好。」
艾米莉亚点头问好。见状,妈妈就开心地握起双手。
「你来得正好,要不要一块儿用餐呀?今天因为小米在练习,所以煮了很多哟。」
「不了……那个……今天有急事……不好意思。」
艾米莉亚匆匆忙忙地掉头离去。
「艾米莉亚。」
被我叫住后,她转过身来。
「你有事找我吧?我陪你。」
「……可是,你不是要用早餐……?」
「你都忍辱来找我了,我不会说这比不上早餐的价值。」
接著我转头向米夏说:
「米夏,抱歉了。」
她忙不迭地摇头。
「去吧。」
「小诺,慢走哟。工作要加油哟。」
妈妈面带笑容送我离开。
来到店外,我向艾米莉亚问道:
「要到城里谈吗?」
「不了……边走边谈就好……」
「那就这么办。」
我慢步走在通往德鲁佐盖多的道路上。艾米莉亚跟在我身后不远处,微低著头,无精打采地走著。她有好一阵子不发一语。
我没有特别催促,只是放慢脚步。最后就像做好觉悟似的,艾米莉亚挤出声音对我说:
「……我想谒见暴虐魔王……」
声音中混杂著屈辱、羞耻以及痛苦。即使到了真相大白的现在,她也依旧难以承认我是本尊吧。
她在理性上是理解的,不然不会称我为暴虐魔王。
然而在情感上却无法认同。在至今为止的漫长人生里,皇族这个虚构的存在一直都是她的一切。
「准。」
在如今的迪鲁海德,想要谒见我,即意味著希望我能将她从悲剧之中拯救出来的意思。艾米莉亚的愿望,我大致猜得到。
「……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到处都没有……」
「或许吧。」
「既然你说……不允许人民发生悲剧,就请你……救救我吧……」
我停下脚步,艾米莉亚也跟著伫足。
「……求求你了……」
要请求视为眼中钉的我施舍,应该是非比寻常的屈辱吧。她脸上满是悔恨与凄惨之情;但是比起这些,艾米莉亚更加无法忍受现在的自己。
「既然你自称是真正的暴虐魔王的话。」
「艾米莉亚。」
我转身直视她。
「你真的想要获得救赎吗?」
「……这是当然的……」
「只要能被救赎,你就绝对不会有一丝怨言吗?」
思考了一会儿,艾米莉亚点头。
「……是的……」
「我不允许你发生悲剧。但你要牢牢记住,能救赎你的,就只有你自己。因为能谴责你的,也就只有你自己。」
艾米莉亚一副不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回看著我。
「你喜欢教师的工作吗?」
「……我不讨厌……有做下去的工作,就只有这个……」
她十分羞愧地说道。
「那我就帮你安排复职吧。不过,你要去的是勇者学院亚鲁特莱茵斯卡。」
「……去盖拉帝提……?你要我去教人类的学生?」
「这不成问题。而且在盖拉帝提,不会有人在意你是皇族还是混血。」
「……可是在那种地方,光是魔族出身就肯定会被差别待遇吧!」
「没错。只要身为魔族,就一律平等。不论是魔王,还是没没无闻的混血魔族。」
哑口无言了片刻,艾米莉亚唾骂似的说道:
「就算是这样好了……做这种事……我……」
「你说过不会有怨言吧?」
我的话让艾米莉亚陷入沉默。
「只要你能在那里担任一年教师,或是取得相当的成果,我就让你荣调回魔王学院,并帮你准备等同于七魔皇老的地位。」
「…………真的吗?」
「君无戏言。」
「相当的成果,是指什么样的成果呢?」
「详情我之后再告诉你,但勇者学院目前在国民之间的信用一落千丈,学生们也相当自暴自弃的样子。就尽可能让他们更生吧。」
艾米莉亚思考了一会儿后说:
「我知道了。请好好遵守约定。」
她大概是觉得最坏也只要忍受一年,处境就能变得比现在还要好吧。觉得只要取得地位与名誉,就能恢复成从前的自己。只不过,这种天真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就让我来告诉你,向暴虐魔王寻求救赎是怎么一回事吧。
「艾米莉亚,既然你向我寻求救赎了,我就不许你半途而废,从救赎之中逃走。」
我像是在威胁似的,露出残虐的表情警告她:
「千万别忘了──不论要施加多么残酷的试炼,你都绝对会获得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