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希铁火冒三丈地瞪著我。
「傲慢的异端者,就凭你想教导我的选定神什么啊?」
他一面装模作样地左右摇头一面说道:
「你方才说我被自己的选定神厌弃了,但你就只是基于无知才会这么觉得。正因为无可救药的我获得救赎,才能展示出所有人都能得救的规范。」
亚希铁就像祈祷似的用左手包覆住选定盟珠。
「真正遭到厌弃的人,是在说明明被选为八神选定者,却甚至没有跟选择的神缔结盟约的你。」
「明明都暴露出那种丑态了,真亏你能说出这种话来。你的厚颜无耻,到底连我都甘拜下风。」
「那就只是在测试你。为了毁灭我,你必须让我拔出里拜因基鲁玛。但是你却只顾著要折磨我,忘记这是在尊贵的选定审判场上。」
那个男人恬不知耻地说道:
「我就只是照出你的一面镜子。要是我看起来很软弱、丑陋,那是因为你的心很软弱、丑陋啊。方才在这呕吐的我,即是你真正的姿态。我是为了让你看见真正的自己,才会甘愿接受这份痛苦与罪过。因为我背负著人们的一切罪过。」
亚希铁平静地阖上眼。
「啊啊,『全能煌辉』艾库艾斯啊,我会替他承担罪过,还请原谅这个愚昧之徒……」
他就像祈祷般地说道,然后再度张开眼睛。亚希铁摆出一张彷佛心如明镜的表情,严厉地朝我投来视线。
「这些话全都归还到你身上了,阿诺斯•波鲁迪戈乌多。」
「咯咯、咯哈哈,别再逗我笑了,你何时从诈欺师转行当小丑了?这比三流的喜剧还要让人捧腹大笑啊。」
亚希铁紧抿著嘴注视著大笑的我。他肯定很不服气吧。
「不过,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男人啊。算了,就在教亚露卡娜的同时,也顺便教你一件事吧。」
亚希铁烦躁地扭曲表情。
「选定神亚露卡娜选择你,是一件错误的决定。」
「你果然太过傲慢了,不适任者。」
亚希铁往前踏出一步,同时从双手散布著雪月花。这些雪月花产生创造之光,将他的双手重造,化为尖锐的桩子。
「倘若将这副不灭的身躯化为武器,即使是无知的你也该明白会怎样吧?」
「天知道。我所知道的,顶多就是你难以忍受再度拔出里拜因基鲁玛,所以把手改造成绝对无法握剑的形状。」
亚希铁哼了一声,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嘲笑他人是件可耻的事。即使你再怎么口出秽言辱骂,你也已经毫无胜算。就请来错地方的异端者,从这个选定审判中退场吧。」
他在脚上猛然使劲。
「永别了,不适任者。」
我持起全能者之剑,对自己的身体画起好几层魔法阵重叠起来。
「『波身盖然显现buenejiara』。」
我的身体与魔力就宛如波浪一般,徐徐摇晃起来。我一步也没有离开,尽管如此,却彷佛踏出一步似的、发出魔力似的,能看到移动后的残渣。
「不论施展怎样的魔法,都无法挡下不灭的神体。」
亚希铁蹬地化为闪光冲出。他从正面冲来,以光速刺出变成桩子的右手。我就像迎击似的握住里拜因基鲁玛,蹬地迎上。
剎那间,我与亚希铁错身而过,交换了位置。
他背对著我说道:
「──看来你巧妙地避开了,不过下次可就不会让你得逞了。被这双神手毁灭,就是你的命运。」
「哦?就靠那双手吗?」
「你在说什、么──?」
亚希铁在抬起双手后,才总算注意到手肘以下被砍掉了。
「……什、么…………?」
慢了一拍,断臂喷出大量鲜血。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在那里鬼叫,贱人。吵死人了。」
他脸色苍白,应该是不灭的神体微微颤抖。
「……无法原谅,这是无法原谅的事……」
亚希铁就像梦呓似的重复著这句话,然后看向亚露卡娜。
「神啊!吾神亚露卡娜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副身躯不是不灭的吗……!还请您赐予神谕!」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就跟亚露卡娜说得一样,能毁灭你的方法只有一个。只要拔出全能者之剑里拜因基鲁玛,用这把剑砍你三次就好。」
亚希铁注视著我手上的里拜因基鲁玛。这把剑仍然收在剑鞘里。
「……不可能……里拜因基鲁玛是全能者所创造、绝对无法拔出的神剑!只要那把剑出鞘,你就不可能活著!既然你还活著,那把剑就没有被拔出!」
我持起里拜因基鲁玛,温柔地对他说道:
「那就试看看吧。这次就把降临在你身上的神力切离。」
「这种事……你敢!啊啊,这是何等傲慢啊……!要切离我的神力?你以为这是能被允许的吗!揭露你的机关吧,不适任者……!」
就在亚希铁散布著雪月花,将双脚变成桩子的瞬间,他的膝盖以下就被轻易斩断了。
「……什么……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降临在身上的神力被切离,亚希铁的金发恢复成深蓝色。就彷佛脱离的力量归来,光芒聚集在亚露卡娜身上,让祂从魔法体恢复成原本的神体。
「……神力……脱离了……?我的、我的神力啊啊啊啊啊……这副不灭的神体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啊……!还请、还请赐予我神谕……!」
双手双脚被砍断,亚希铁束手无策地仰倒在地上。
我慢步走到他身旁。
「『波身盖然显现』是让可能性实现的魔法。」
「……让可能性……实现……?你在说什么……?」
「不懂吗?里拜因基鲁玛处于收在剑鞘里的状态时,存在著我拔剑的可能性与我不拔剑的可能性。经由『波身盖然显现』,我让这两种可能性都成为了现实。」
我将全能者之剑里拜因基鲁玛展现在亚希铁眼前。
这把剑仍然收在剑鞘里。
「既然里拜因基鲁玛没有出鞘,我就没有拔出这把剑。如果剑收在剑鞘里,我就不会毁灭。反过来说,既然我没有毁灭,就能证明我没有拔出这把剑。」
「……如果没有拔剑,应该伤害不了这副不灭的神体……」
亚希铁茫然说道。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吧?既然这副不灭的神体受伤了,就表示我拔出了里拜因基鲁玛。当然,剑仍然收在剑鞘里。」
亚希铁就像完全无法理解似的蹙起眉头。
「全能者造出了一把谁也拔不出来的剑。要是全能者拔出了这把剑,就表示他无法造出谁也拔不出来的剑吧?不过,要是全能者无法拔出这把剑,他就无法称为全能。既然如此,全能者会怎么做?」
我向表情愈来愈扭曲的亚希铁说出答案。
「这就是答案。全能者无法拔出这把剑,但同时也能拔出这把剑。也就是将谁也拔不出来的剑,在没有拔出来的状态下拔出。道理很简单吧?既然称为全能,就必须得同时做到拔剑与不拔剑这两件事。」
「……你、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这自相矛盾了啊……」
我对困惑的亚希铁摆出笑容。
「这就是『波身盖然显现』。尽管拔剑与不拔剑自相矛盾,但只论可能性的话,双方就能同时存在。」
我说不定会拔剑,也说不定不会拔剑。
双方同时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后,将这两种可能性同时实现,『波身盖然显现』能让自相矛盾的事情同时存在。这是因为即使实现,这也只不过是可能性罢了。」
亚希铁露出就像是脑袋一片空白的表情。
「……在实现的瞬间应该会自相矛盾……如果没拔剑,就无法伤害我的身体……如果拔剑了,你要是没有消灭的话,就不合逻辑……」
「没错,这不合逻辑。因为这场全能者之剑的审判,并非全能者想出来的。并非全能者的逻辑,无法套用在全能者身上。因为他是全能的,认为他会受到逻辑支配的想法本身就是个错误。」
亚希铁无言以对,就只是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扭曲著脸。
「……你错了……」
「咯哈哈,你无法理解啊,亚希铁?这样就好。如果要用你能轻易明白的方式说明──全能者提出的答案,并非全能者是无法理解的。」
瞬间,他愣然地朝我看来。
「就像对你来说的我,你方才就自己承认了这一点。」
我指著他脖子上的不祥项圈。
「你已不是不灭的神体。差不多是恶梦开始的时间了。」
「……啊…………呜……呃…………!」
「羁束项圈梦现」项圈的魔法发动,使他堕入恶梦之中。
「你接下来所作的梦,是一个持续被神背叛的世界。就在你的国家里到处宣扬『全能煌辉』艾库艾斯并不存在吧。但是,绝不能杀害任何人,也不准自杀。要是违背的话,你将再也无法从梦中醒来。如果宣扬顺利,时间就会倒回,你会再度被神背叛。你只要重复这个过程千遍、舍弃信仰的话,就可以回来了。」
我残虐地笑著对他说出诅咒的话语。
「到最后,我就让你见识一场绝对无法醒来的恶梦吧。」
亚希铁的眼睛失去光泽,大概是前往「羁束项圈梦现」的世界了吧。
「好啦。」
「喀、喀」的脚步声响起。
我朝著慢慢走来的娇小女神问道:
「还满意我的回答吗,亚露卡娜?」
「全能者并不存在。」
祂以清静的眼瞳直直望著我。
「没办法拯救所有人。」
接著,亚露卡娜说道:
「我曾是这样认为的。」
在亚露卡娜伸出手后,亚希铁戴著的盟珠戒指就飞到祂手上。
「你比我正确。这场圣战是你胜利了。你就杀掉我,取得我的秩序吧。」
亚露卡娜看不出一丝迟疑地这样说道──就像在说祂不害怕灭亡一样。
「既然祢说是我赢了,那在分出胜负之前,我就问祢一件事吧。」
亚露卡娜点了点头。
「胜利的你有权利这么做。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
「在勇者学院的大讲堂上,祢特地跑来询问我──全能者能造出一把谁也拔不出来的剑吗?这不是亚希铁的指示吧?」
「没错。」
「祢为何要寻找答案?」
亚露卡娜在这场选定审判中,甚至创造出里拜因基鲁玛来进行我是否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审判。
要是我答不出来,祂会继续对其他人施加同样的审判吧。
「这不是为了战斗的问题。」
祂考虑了一会儿后,微微垂下眼帘。
「我明明是神,却犯下了罪。」
亚露卡娜就彷佛忏悔似的说:
「我遗忘了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