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灭之光照射在杰里德黑布鲁斯上。那座化为闪耀银城的巨大要塞,城墙燃烧起来,舰体遭到灼烧,机翼逐渐摧毁。「坚塞固垒不动城」是即使世界毁灭,也绝对不会陷落的不动城──卡尔汀纳斯曾经这么说。如今的杰里德黑布鲁斯,或许确实具备这种抵挡的强度。
可是它依旧无法抵挡。莎夏发出的「微笑会照亮世界」,以压倒性的毁灭力量蹂躏着杰里德黑布鲁斯,转眼间厚实的外墙遭到烧毁,舰体呈半毁状态。
「受到这么严重的损伤,恐怕已经无法正常飞行了。」
我俯瞰着杰里德黑布鲁斯说:
「你要限制自己到什么时候?以『创造艺术建筑(asutorasutera)』来吧,法里斯。就让巴兰迪亚斯的人们好好看看,你画出的真正翅膀。」
『──我使得画笔涂满了鲜血。』
法里斯的声音传了过来。彷佛在以创造魔法维持破烂不堪的舰体,杰里德黑布鲁斯仍未失去光辉。它拼命伸展双翼,竭尽所有魔力,在终灭之光的照射中缓慢却确实地上升。
『──我在画布画上尸骸。』
法里斯的魔力一个劲地维持几乎就要崩塌的城堡外型。
『陛下,即使如此,我也必须守护才行。』
他就像在用自己的话语激励自己一般说:
『守护战友。』
转生之后,他大概经历过无数的战场。
『守护人民。』
只要看着现在的杰里德黑布鲁斯就想像得到,那不是简单的战斗。
『守护老师们的作品。』
那里对他来说,无疑是地狱。让太过温柔的创术师绝对无法逃出的地狱──
『强大的敌人逼近眼前时,我能战斗的手段只有一个。不是作为创术师死去,就是作为战士守护他们。在面临这种抉择时,我选择将这艘船染上鲜血。』
彷佛竭尽全力,魔法屏障覆盖住杰里德黑布鲁斯的所有方向。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我怎么还画得出来?将作品沾染鲜血的我,根本没有握笔的资格。』
杰里德黑布鲁斯轻盈地升上空中。
『我将这艘杰里德黑布鲁斯改造成兵器,不仅玷污了灵魂,甚至还出卖给了恶魔。就算有人愿意原谅我,画也绝对不会原谅我。』
就像在呼应他的意念,那对翅膀在终灭之光中英勇地飞翔。
『请您千万不要同情我。即使如此,即使丑陋,我也不曾后悔!因为我拯救了作画所无法拯救的生命!就算画不出和平画作,我也能画出和平。这是成为战士的我,所剩下的最后希望──』
即使机体被摧毁得破烂不堪,杰里德黑布鲁斯仍然不断逼近「终灭日蚀」。
『我一定会以这对翅膀带领巴兰迪亚斯给您看!』
那艘船猛然加速。尽管翅膀几乎就要折断,仍然飞得比以往强劲。
「没错,去吧!法里斯!」
地上传来声音。是赛门与巴兰迪亚斯的城主们。
「你正是……你正是巴兰迪亚斯的翅膀啊!」
「是战场之子,战斗的化身!」
「没有比法里斯大人更受银城喜爱的人了!」
「你是我们世界唯一的银城创手,是最强的战士啊!」
「让他们见识我们城魔族的骨气!以固若金汤的杰里德黑布鲁斯向米里狄亚世界还以颜色吧!」
就像受到加油声推动,杰里德黑布鲁斯再度上升。凭借破烂不堪的舰体与几乎就要折断的翅膀飞向光芒的那副模样,在我眼中彷佛跟法里斯自身重叠在一起。我对王虎的脑袋施展「飞行」,往空中抛去,然后缓缓地朝下方加速。
「法里斯大人!我们的元首!你正是巴兰迪亚斯的希──」
一道震耳欲聋的「砰、吱吱吱吱吱吱」轰鸣响起。我在城魔族们眼前,以右手折断了杰里德黑布鲁斯的右侧机翼。
「……怎么………………………………会……………………唔啊……………………」
「蠢话到此为止,你们就仔细看好,然后深深体会吧。巴兰迪亚斯的居民,只懂得战斗的城魔族啊。你们的魔眼(眼睛)简直就是瞎的!」
我握紧拳头打碎外墙。
「法里斯,我热爱自由的部下啊。真亏你能在这种地狱活下来。」
我扯下炮塔,空手将它撕成碎片。
「人人都在赞扬你是个战士,任谁都远远不及你的力量。」
我在杰里德黑布鲁斯的周围到处飞行,就像要将四方形的城堡拆成圆形一样,陆陆续续粉碎着舰体。
「然而,已经够了。我会为你折断这种期待。我就将他们的希望,在他们的眼前澈底粉碎,让他们知道何谓真正的战士吧。」
我笔直飞去撞破左翼,使劲将它折断。在终灭之光的照射当中,直到粉碎为止一再破坏比世界还要坚固的城堡。将他们所倚赖的希望之翼,只会束缚你的这座不动城──
我在巴兰迪亚斯的眼前,将其澈底破坏殆尽。
「在恐惧中颤抖吧,巴兰迪亚斯。这就是力量,就是真正的战斗。」
必须有人对他说才行。必须有人阻止他才行。然而没有人这么做。巴兰迪亚斯的居民无法理解画,没有一个人能敌得过作为创术师的法里斯。
「这是兵器吗?就凭这种东西?这种就像纸扎一样纤细的城堡?」
半毁的杰里德黑布鲁斯前方连结着无数的术式,魔力都供应在一个点。那个位置上画着「坚塞固垒不动城」的术式;两千年前法里斯则在那里画上法西玛群生林的画。
即使踏上战场,他作为创术师也绝对不容许有人在那里刻上术式,他的信念就存在于此。在战场上,唯独这一块小小的画布是他的灵魂所在。是为了让他能作为自己、作为一名创术师在战场飞翔,绝对不能侵犯的圣域。然而法里斯扭曲了自己的信念。
那是多么痛苦的纠葛,多么沉重的苦恼啊。每当看到这座城堡,法里斯恐怕都会陷入无尽的哀伤哭泣之中。
「我会让你从这座监牢中解脱。」
我在全身缠绕七重螺旋的漆黑粒子。在将拳头高高举起后,朝着「坚塞固垒不动城」的术式打了下去。
伴随一道「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的震耳轰鸣,术式毁坏、墙壁粉碎。我用这双手持续殴打、粉碎那个刻划下他作为战士踏上战场的可悲术式,直到澈底毁灭为止。我将与石墙一起堆起悲剧的城堡一再破坏,直到完全毁灭为止。
然后,当我将杰里德黑布鲁斯的厚重防壁全部打破、飞进城舰内部后,便看到法里斯站在舰桥上的身影。
「喂,法里斯。」
我缓缓降落在地板上对他说:
「你果然不适合当个战士呢。」
「…………陛下……」
他摆出毅然的战士表情。然而在我眼中,他就像一个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迷路小孩。
「魔王军里多得是擅长战斗的人,可是他们画不了画。」
我朝他踏出一步。
「你不是当英雄的料,更别说是当元首了。你的归宿在这里吗?」
他倒抽一口气后说:
「……创术师法里斯•诺因已经死了。他将灵魂卖给了恶魔……」
「你卖了灵魂?是卖给谁?卡尔汀纳斯吗?别说笑了。」
我笑着对他:
「你的灵魂早在两千年前就被我买下了,你要怎么卖掉自己没有的东西?」
法里斯瞪大双眼,我则笔直地走了过去。
「不论是哪个家伙,全都在说一些自以为是的话。如果不是你的意志,我可不打算交给任何人。不论是卡尔汀纳斯还是梅帝伦,就连巴兰迪亚斯也一样。」
我走到法里斯身边,在他旁边轻轻低语:
「不论你怎么哭叫,我都会让你握住画笔。即使要胁迫你,我也会让你继续作画喔,法里斯。」
我在极近距离下凝视法里斯的脸孔,以无法撼动的意志说:
「你是我的人。」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
「你的灵魂在这里。创术师法里斯•诺因的灵魂,现在也仍然存在于此。那高尚的心灵,可没有廉价到会被血所玷污喔。」
「…………陛下…………」
法里斯一脸受到冲击的表情,无力地跪倒在地,在我的脚边垂下头。
「……我想作画……」
泪水止不住地流下。他以沙哑的声音吐露自己的心声。
「……假如还能获得原谅……」
法里斯握住拳头,宛如在向我求助一般说:
「……我、我想继续作画……陛下……」
就像在祈求一般。
「……就像两千年前一样……在您身边……」
「准。」
他一直都在追求。即使置身在战火不绝的巴兰迪亚斯,也仍然不断在追求。
一个能作画的场所。一个能让众人欣赏画作的场所。他恐怕一直在追求灵魂的归宿。
「你就尽情地画吧。所有束缚你自由的不讲理,我全都会为你毁灭。」
我立刻把手伸到法里斯的眼前。他泪流满面地仰望着我。
「让你久等了,法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