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
在德鲁佐盖多深处,能够看见巴尔扎隆德的身影。
他的旁边坐着雷伊。
两人都沉默不语。
巴尔扎隆德的手中握着死去的父亲留下的海因利尔勋章。
上头被注入了「圣遗言」。狩猎贵族在毁灭之前,能够利用那股力量将自己的心遗留在遗物之中。
先王欧尔多夫想要传达的事情。
纵然上头恐怕留有将他囚禁在泡沫世界的凶手线索,巴尔扎隆德却并未开始聆听「圣遗言」。他看着海因利尔勋章,只是一味地沉思某件事情。
我走上前去,巴尔扎隆德突然回过神抬起头来。
「……兄长大人……!」
他反射性地跨步向前, 随即发现来者是我,于是抿住嘴唇。
「你在等他吗?」
在伊萨克、蓓拉弥、艾菲等人离开转生世界米里狄亚之后,巴尔扎隆德仍一直待在德鲁佐盖多深处。
尽管艾菲已经说明过情况,他仍然坚决留在这里,就像依然相信兄长不可能不来。
「艾菲也差不多要抵达海冯利亚了,他总不可能现在才来。」
「……借用了这个场地,非常抱歉……」
他迫切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清晰。
不可能不来──也许他不是这么想。
不可以不来──他的表情就像在如此诉说。
「没关系,你就等到自己满意为止吧。」
我走到两人身边。
雷伊和我眼神相交,之后微微笑了笑。巴尔扎隆德则满怀苦恼般一直低着头。
纯粹的寂静支配现场好一阵子。
「…………我……」
忽然,巴尔扎隆德断断续续地低语:
「……对于我巴尔扎隆德而言,弓术是邪道之技……以前曾经向你们这么说过吧……」
当时正值与伊威泽诺的银水序列战。这个男人比起剑与魔法更擅长使用弓,平常却刻意不使用那股力量。
「我当时说,因为这个弓术违反了圣剑世界的秩序吧?」
为了拘束伊萨克所使出的「冰缚波矢」,是从天然魔力场拼命集结魔力而构筑出来的箭矢招式。
随意利用笼罩灾渊世界的魔力场,确实难以称之为圣剑世界的秩序。这是因为狩猎贵族所拥有的魔力在本质上与伊威泽诺的魔力相反。
照理来说,应该会无法顺利地操作。能够做到这件事情就意味着──
「的确,完全没有感觉到祝福的魔力呢。」
雷伊说道。
巴尔扎隆德静静地点了点头。
「所有海冯利亚狩猎贵族都是受到祝圣天主艾菲的祝福而出生。因此只要使用魔力,就必定会得到祝福的恩惠。」
银水圣海中的任何小世界皆是如此。只要使用魔力,就会带着自己出生世界的属性──有这个观念应该很正常。
目前唯一的例外,即为转生世界米里狄亚。
「然而,只有在使用弓术以及相关的魔法状态下,我无法获得圣剑世界的祝福──我是异常分子。」
「可是,那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吧?在米里狄亚,没有人会受制于世界的限定秩序。即使有一两个那样的人出生在海冯利亚,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问题不在于出生的可能性。」
巴尔扎隆德说:
「或许在你们的世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在海冯利亚,未伴随祝福的魔力,即是违反祝圣天主艾菲的伟大秩序而应该受到忌讳的存在。」
他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
「也就是说,我是不适任者。」
「原来如此。」
那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既然不适任者会出生在泡沫世界,也就有可能会出生在深化的世界。
「所以你才隐藏自己的弓术吗?」
雷伊问道。
有鉴于他在帕布罗赫塔拉对待魔王学院的态度,不难想像不适任者在海冯利亚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
「没错。但是过去仅有一人,曾经看过我的弓术。」
「是谁呢?」
巴尔扎隆德脸色沉重地回答:
「是我的兄长,雷布拉哈尔德。」
雷伊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知情者已经不在了吧?」
我如此问道,巴尔扎隆德便点了点头。
「当时兄长与我都还很年幼。憧憬五圣爵的我磨练狩猎技术,并且自力学会了『冰缚波矢』。可是看到那一招之后,兄长说我的弓术……是邪道……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看到。」
邪道吗……?
「他察觉到那一招并未伴随着祝福一事吗?」
「当时的我们比菜鸟还要稚嫩,就连与限定秩序有关的知识都还很缺乏,应该还不明白背后的道理。可是兄长拥有优秀的才能,尽管还很年幼,却可能已经对于我的弓术并未寄宿祝福魔力这一点抱有不对劲的感觉。」
海冯利亚中不存在未伴随祝福魔力的事物,所以即使年幼,也有可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兄长说我的弓术很强。即使如此,却此并非良善之道。我尊敬兄长,因此忠实地遵守他的指示,在锻炼弓术上转为消极,之后在他人面前就连架起弓都不曾做过。」
拥有如此精湛的技术,却没有经过完整的锻炼。
还真是可惜。
「日后我学到与限定秩序有关的知识,了解到自己是与海冯利亚秩序敌对的对象──不适任者。我认为年幼时期的兄长是为了预防,我因为他人知晓此事而遭到迫害。兄长对于那方面的直觉很灵敏。」
随着巴尔扎隆德说出更多往事,总觉得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沉重。
「某天兄长对我说:『人会改变,想法也会改变。要是你认为我走上错误的道路,希望你能够将弓箭指向我。』如此一来,他必定会停下脚步,回头检视自己走过的道路。相反地,倘若我误入歧途,兄长会将其正义之剑指向我──这个誓言只有我和兄长两人知道。」
或许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巴尔扎隆德一瞬间抿住了嘴唇。
经过几秒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开口:
「在兄长成为圣王之后,仅有一次,我曾经问过他──为何我的弓术是邪道?」
巴尔扎隆德一面低着头一面说道。
配合前面的脉络,能够想像最后的结局。
「他不记得了啊。」
巴尔扎隆德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我被如此反问了……」
他垂下目光继续说:
「……然而说到底,那只是儿时回忆而已。那时的兄长应该作梦都不会想到我的弓术违反圣剑世界的秩序,纯粹只是说出他的主观感受而已吧。孩童即使不记得自己一时兴起说出口的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巴尔扎隆德缓慢地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我不希望让刚成为圣王的兄长背负『弟弟是不适任者』的重担。倘若兄长知晓此事,必定会为我感到心痛,因此我选择闭口不言。」
他说:
「我与兄长缔结的誓约,才是重要的事情──我一直这么想。」
他试图保持冷静的表情,逐渐显露出盘旋在心中的动摇。
「──直到现在。」
沉重的话语脱口而出。
寂静再次笼罩四周。
水车与风车的转动声听起来格外地清晰。
「在先前的战斗中,兄长应该看到了我的弓术。」
巴尔扎隆德在雷布拉哈尔德的面前屡次放箭。
那么他应该已经察觉到,拘束灾人的天地命弓秘奥与「冰缚波矢」,是由何人所为。
「既然看到了,他应该就会来到此处。我以为他会将其他事情摆一边去,就像儿时一样跑来对我说──你的弓术是邪道,不应该走向那条道路。」
所以他才会在欧尔多夫转生之后,持续地等待着。他大概相信,假如自己误入歧途,兄长必定会前来阻止。
可是雷布拉哈尔德没有来。
「圣王变了。我所尊敬、重视道义与荣誉心的兄长,已不复存在。」
巴尔扎隆德以前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不过……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巴尔扎隆德就像朝自己抛出问题般这么询问。
「真的事实──你的意思是?」
雷伊问道。
「舍弃应当继承的父亲梦想,然后向杀死父亲的大提督基基妥协,甚至就连父亲临终时都没有现身。」
巴尔扎隆德狠狠地丢下这句话。
「关于我的弓术,也毫无头绪。」
假如这些事情是个别发生,巴尔扎隆德大概也只会认为是雷布拉哈尔德变了,而只能选择放弃吧。
「更重要的是,只要我将弓箭指向他,兄长理应会停下脚步并回顾自己走过的道路!他不可能不来!那个兄长不可能会违背誓言!」
然而,连续发生太多启人疑窦的事情,让他产生了疑心。
「人有可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那个拥有高尚荣誉的兄长,为了道义连性命都不顾的兄长,竟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我真的无法相信!那是不可能的啊!」
他没有明确的根据。
尽管如此,彷佛受到直觉驱使一般,巴尔扎隆德依然如此倾诉。
他不希望自己的猜疑是正确的。
根本就不想考虑那种可能性。
所以才会持续等待吧。
「唔嗯,也就是说,巴尔扎隆德,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我就像代为陈述他的猜疑一般说:
「──现在的圣王并非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