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条爱歌作了个梦。
西元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
东京地下某处。
在谁也看不见、摸不著的暗黑深渊中。
存在著摇曳不定的物体。它长久以来维持沉睡,等待觉醒之时。
那就是,大圣杯Saint Graph。
积蓄人类的意念,为导引来自遥远彼岸「某事物」而存在。
正确名称应为仿圣杯──
如今,这仿圣杯为一名少女所有,或者说细心呵护。它像颗一摔就会砸个粉碎的小蛋。
爱歌就是将这巨大的圣杯当作极为脆弱的小东西一样呵护。
为实现心上人的愿望。
不时摸摸它,和它说话。
甚至闭上眼睛,哼出摇篮曲般的旋律。
正如同此时此刻。
──而就在转瞬之间。
爱歌的意识忽有波动。
原本不须以睡眠恢复肉体疲劳的根源之女,确实在这一刻感到舒爽的睡意。
这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故意去做,她的身体根本不需要休息。
那么这一定不是偶然,也不是某种奇迹。
正因爱歌有明确的意识,才能有睡眠的情况发生。
原因无他。
因为她想作梦。
就只是心血来潮,想和普通人一样作梦。
意识顿时离开肉体,飞过睡意之海的彼端,超越在世界极境闪耀的光辉。
──不久,她醒来了。
爱歌睁开双眼。
灿如日芒的俏睫为之颤动。
清澈的眼眸,在黑暗中仍得人怜爱般地绽放光辉。
在现实与梦幻的地平线另一头。
在自己不同于原来世界的世界。
以自己不同于原来肉体的肉体
在幻想种、合成兽奇美拉、致命魔术陷阱等蠢蠢欲动的「迷宫」中。
──她,邂逅了。
那是彷佛为守护变得如此弱小的自己而来的一骑英灵使役者。
即使换了一个世界也依然遭遇的命定之人──
「我问你,你是我的主人吗?」
应是同一人物的他。
应是不列颠王的他。
现在──
而是不折不扣的少女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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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
少女不禁倾首。
原因十分明朗。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的确是爱歌所知的骑士王。其仪态、宛若清风的风范,宿怀救国大愿的苍碧眼眸,一切都和骑士王一样,然而──却又明显不同。
首先是身高──仍比爱歌还高,但没有这么矮。
再来是头发──依然是金发,但从没见过这细心编扎的发型。
然后是铠甲──只有概念相同,但细节各处都不太一样。
最后。
最决定性的──
「你怎么变成女生了?」
正是爱歌唇间零落的这个疑问。对,没错,就是这样。
与这点相形之下,其他根本就不重要。
心爱的他,竟然变成「她」了!
若是我,一定会震惊得什么也无法思考。虽然没什么像样的恋爱经验,也能十分地肯定。自己一定会惊讶得不得了,脑袋一片空白,混乱上一个小时。
可是爱歌不同。
即使惊讶,也不会误认自己眼前的人物。
能够正确面对现实。
无论那是原来的世界,还是泡影般的梦中世界。
情况、理解、整理、掌握。
爱歌与我,一起坐在地上仰望著「她」。
冰冷地面,在很久以前建造的通道中。
石砌通道,铺石的地面。
这里是某界极为知名的「迷宫」一隅。
虽然阴暗,但具有微弱光源,不至于全黑。不知怎地,我感觉得到那与不灭的魔法火炬是同样效果,所以爱歌自然也晓得。
看,爱歌已经接受了四周令人惊奇的一切。
我已经混乱到快昏倒了,她却泰然自若。
「呃……」
纤白的手指点在同色的脸颊上。
爱歌──
那位穿明亮浅蓝洋装的公主,似乎决定先整理记忆。
嗯,我也觉得那样比较好。
闭上眼睛,爱歌截至此刻的记忆便瞬时在脑海中扩展开来。
一九九一年,圣杯战争即将结束的某日当晚,爱歌在东京地下抚摸著大圣杯而睡去,并主动调整脑功能,进入梦境。因为实际上的确是全能的你,能够作自己喜欢的梦。
可是。
你偶尔也有不晓得会作什么样的梦。
那就是你要的。像普通人一样,像我一样。想作没什么值得特书,凡人的普通梦境。
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想徜徉于充满不可思议、神奇、变化与惊喜的梦海。
于是沙条爱歌──
你如愿作了这样的梦。
不存在于现实,只因你而起的这一一幕。
在一切幻想所沉眠的现实背面,甚至飞越世界的尽头,轻易突破不同的时间、空间、更甚于此的「某种事物」,你将自我与意识送入旅程。在极光之下,你望著能够瞬时摧毁人类自我的东西,翩然越过换作是我不消两秒就会磨灭的地方。
──爱歌,见到了龙。
孤高和善,千百年来只待伊人的龙。
「好美的龙喔。」
你这么说著。
龙没有答话,凝望世界的尽头。
──爱歌,见到了光。
闪耀于极境,只身维系世界表里的光。
「好美的光喔。」
你这么说著。
光没有答话,在原处纹风不动。
「喂。」
某人开口。
爱歌,你还记得吧。
霎时来自睡意的波涛将你的意识推向别处。
别处。什么地方?
有宇宙般的暗黑,有穷极的光辉,也有万物中心般的漩涡──还有毫无生活感的公寓一室。
「『那东西』不行,得留在这里。」
在那里──
你注视著一双深邃无极的灿烂碧眼。
就在那之后。
你的意识与自我来到此处。
为达成那唯一使命,我来到这黑暗的庭园,来到这「迷宫」。此时此刻,有场非此处的魔术仪式就要展开。
不,这样说不够正确。
你梦见了自己想要的梦境。
你的这场梦,是我的现实。
来自我无从知晓的一九九一年、我无从知晓的地方──
──沙条爱歌你透过我的脑,降临在我的肉体上。
†
「哎呀,真的耶。这不是我的脸。」
在石室之中──
爱歌仔细看著小镜子这么呢喃著。
我现在发不出有声音的话语,也无法传达明确的讯息,只能以残存的意识对她的发言表示同意。
我的肉体完全在爱歌的掌控之下。
所以爱歌以这临时肉体之眼所见的镜中影,在我看来是爱歌的模样,肯定就是这个缘故。
相对的,在你看来一定是我的脸。
「就是这么回事吧。现在的我并不是我。」
她看著镜子,再度确认状况。
爱歌看似一点也不惊讶,但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吗?
她抚摸脸颊,像是在比对面部起伏与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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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我们该谈谈正事了吧。」
人在几步外的「她」这么说。
武装状态的她和看著镜子思索的爱歌截然不同,没有半分懈怠地警戒四周。当然,这阴暗的房间毕竟是「迷宫」的一部分,即使不像先前的通道那样会自然产生怪物,也难保不会有陷阱。那些陷阱装置能使人当场毙命,且能对魔术师甚至英灵造成重伤的也不足为奇。
这多半是魔术师的房间吧。
不知道这个魔术师会不会是这「迷宫」的建造者。能确定的是,房内这张老旧的木制实验桌显然是中世纪魔术师特有,布满一整面墙的大小橱柜里摆满了培养魔术触媒等用的玻璃瓶。
有点像帕拉塞尔苏斯的房间──
这是爱歌的感想。我无法过于干预爱歌回忆。
「也对,我也有话想问你。」
「好。」
不晓得这位身穿苍银铠甲,成了「她」的英灵是如何看待现在的我,如何看待实质上变成爱歌的这副躯体。前不久,以仅限这座「迷宫」为条件进行召唤并结下契约的我,在「她」眼中还是不是我呢?
「……主人,看来你身上发生了很特殊的事呢。在我完成现界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你在我眼前变成另外一个人。」
「呃……那个,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爱歌转身问道。
「请说。」
「在你看来,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一个穿连身裙的少女。」
「好吧──这样啊。」
原来如此,我懂了。
相信爱歌也和我有同样想法。
不会错,这躯体如今已完全是沙条爱歌的躯体,唯有爱歌能感受到我是这副躯体的原主人。所以在剑兵和我眼中,这躯体怎么看都是爱歌的样貌。
「我大概明白了。我好像是和这孩子合而为一了。」
「什么?」
理所当然地,「她」的眼神浮现疑问。
爱歌这明确的说法绝没有错,但在别人听来是没头没尾。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每件事都和平常不一样。魔术效果也很差──」
说到这里,她放下镜子。
右手在空中作抓取貌。
随后,纤白指尖处出现我也看得见的魔力光。不消一秒,爱歌掌上出现一块直径十几公分的结晶体。若是没有魔术素养的人,就连知名科学家都会以为是无中生有吧,但事实不同。
那是汇聚空气中的大源玛那而成的高密度魔力结晶!
就连出师的魔术师,要做出这么大的结晶也得花上好几天,对她却是一转眼的功夫。
「这……虽然我不谙魔术,但也看得出来这十分惊人呢。」
「不过平常,我可以做出更大更大的结晶。」
爱歌说得好遗憾。
可是,不知怎地。
好像掺杂著些许喜悦的味道?
「嘿!」
好可爱的喊叫。
并不是单音节的咒语,就只是单纯的少女喊叫。
但爱歌已经耗用刚形成的结晶施展魔术。她正上方,随即浮现一个高达天花板的巨大怪物。啊,危险,这很危险。如果我还是平时的我,见到这种怪物恐怕会吓到失禁。
那是难以想像的异形。
有爬虫类融合昆虫的外观,看不出是内骨骼还是外骨骼生物,散发与人世任何生命都不同的气息。
而那样的怪物,在空中才刚获得实体──就立刻消失了。
那是降灵术还是召唤术?
难道是瞬时精制的魔兽一类?
「主人,那是什么?」果然厉害,「她」不为所动。
「喔,我只是想做个小使魔,结果……」
「那双巨大的前脚充满了非常纯粹又强大的魔力,真是厉害。」
「可是几秒钟就散掉了。这样顶多只有低阶色位Brand的力量……不好意思喔,让你看到这么丢人的样子。」
那是真心话,没有半分虚假。
爱歌说得羞红了脸。
有如知书达礼的淑女意外做出失礼之举,歉疚得恨不得找洞钻。所谓色位,是魔术协会制定的位阶,只有一流魔术师中的顶尖魔术师才能获得认可。然而爱歌却说它只有低等色位,羞愧至极地红著脸低下头去。
爱歌,你──
平时究竟能使用多巨大的力量?
还是别想像的好。凭我的程度,肯定是连边都摸不著。
「主人,我已经明白你是非常强大的魔术师了,那我也不必吝惜于说出我的真名。我的职阶是剑兵,而──」
「亚瑟王。」
「!」
「手握星辉圣剑之王,真名是亚瑟‧潘德拉冈。没错吧?」
若无其事地。
爱歌说中了使役者必须隐匿的真名。
即使是没有触媒的召唤,爱歌也说出了「她」的真名。不是像平常那样,世上任何一切都瞒不了她。不,应该说是因为你仍是沙条爱歌,就连在这个对你而言不过是梦境的地方,使无数探险家与魔术师丧命的「迷宫」也一样。
所以,你知道「她」的名字。
即使性别改变。
即使换了世界。
她也不可能错认所爱。
「那的确也是我的名字,不过阿特莉亚‧潘德拉岗才是我的真名。」
「好美的名字。对,真的好美。」
「谢、谢谢你。」
意料外的赞美,让「她剑兵」愣了一下。
不过她的眼神很快就恢复原有的严肃。
「……表面上,我的确称为亚瑟,传说和历史上也是这么称呼我吧。正因如此,你连宝具都没见到,只凭外表就说中我的身分……实在教人意想不到。」
「你的宝具是胜利之剑?」
「正是。」
「她」坦然颔首。
爱歌注视那模样,柔柔一笑。
有点遗憾,有点哀伤。
「……果然是这样。」
「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你,剑兵。手持星之内海所锻圣剑的你,在这里是个女孩子──虽然很美很可爱,我绝对不讨厌这样的你,可是你依然不是我的剑兵。」
「??」
「听我说喔。」
爱歌对疑惑地闭上双唇的使役者娓娓道来。
以简单几句话。
说明这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场梦。
说明这其中一定有误。
说明这肉体原本是属于他人──也就是我。
说明她必须尽快醒来,返回她心属的剑兵身边。
我不晓得剑兵是否懂她每一句话。假如我站在她的立场,多半会认为这个才华洋溢的魔术师少女是被这恐怖的「迷宫」逼疯了吧。
所以我很惊讶。
因为剑兵在听完爱歌的说明后,点头说了这样的话:
「我不敢说自己完全理解了,不过在这座『迷宫』之中,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啊?」
「是的。」
「她」回答很肯定。
其中有坚定的信念与坚强的意志。
「所以主人,你──
必须终结这座『迷宫』中的亚圣杯战争才行。」
†
──这是存在于世界某处的魔窟。
──吞噬所有入侵者、恶名昭彰的「艾尔卡特拉斯第七迷宫」。
每一楼层皆充斥无数危险。
幻想种、合成兽、自动人偶、致命陷阱或结界,堪称是无穷无尽。
过去有许多探险家试图挑战,然而无人生还。
不仅是无力的一般人。
就连魔术协会直接派遣的魔术师也无法攻陷。
到了现在。
某人在这座「迷宫」最底层设置亚圣杯,并启动了它。
它自动召唤四名使役者至此。
神话、传说、轶闻、历史。
人们传颂至今的人物──身怀空前绝后之力现界的英灵。
这四骑英灵可以为所欲为。
可以敌对厮杀。
也可合力奋战。
四骑英灵都往同一个地点前进。
那即是最底层的最深处,设置亚圣杯的房间。
为的是「占有」或「破坏」亚圣杯。
†
「亚圣杯?」
「对。过去有个以艾因兹贝伦第三魔法为核心所创造的愿望机大圣杯,而这个是仿制品,也就是假的圣杯,绝不是真的愿望机。」
「哼~是喔。和仿圣杯不一样吗?」
爱歌与剑兵两人在「迷宫」内小心地前进。
阴暗中──
剑兵警戒著无止境的危害来袭。
爱歌跟在她几步之后。
两人都几乎没发出脚步声。剑兵不愧是超越人类智慧的英灵,身穿魔力构成的金属铠甲也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教人敬佩。至于爱歌,她的举手投足也一一令我惊愕。这位说不定年纪比我还小的少女,有她做不到的事吗?
不。至少我敢断言,她在这里有做不到的事。
事实上,爱歌就连这座「迷宫」究竟是什么也不晓得,就连亚圣杯的事也是听剑兵介绍才知道。
她虽能使用色位级的魔术,但并非全能。
「亚圣杯也能召开圣杯战争吗?」
「可以,不过能召唤的英灵绝不超过五骑。以这次的亚圣杯而言,就只有四骑。」
「打倒其他英灵就好了吗?」
「不,主人。」
两人在转角处稍作停留。
剑兵将一块散发微光的矿石──那是取自先前房间的魔术触媒,爱歌对它施了魔术当作油灯向前举起,检查有无陷阱。尽管她很抱歉地说自己虽是胜战无数的战场英灵,并不擅长这类的探索,但动作仍是有模有样。
就我个人经验而言,在转角用镜子更好,然而我现在只是残留于肉体角落的些许意识,无法传达给爱歌或剑兵知道。
「这次的亚圣杯战争,胜利条件是抵达最底层最深处的房间。找到并获得亚圣杯的人才是赢家。」
「那赢家许愿可以成真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剑兵稍稍摇头。
「亚圣杯是赝品,在实现愿望的能力上,远不如真正的大圣杯。」
「是喔。」爱歌呢喃似的回答。
「魔术师前往根源之涡的大愿,它也无法实现吧。我们这些自动召唤来的英灵,也不晓得能实现几成宿愿。」
「说一句不太中听的话──」
最后有稍微的停顿。
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话会让剑兵失望吗?
我认为就是这样没错。现在占有我肉体的爱歌,失去了她视为「正常」的能力。例如……没错,例如那双彷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我想你是无法实现宿愿了……如果你和那位如我所知、外观不同的剑兵,有著同样愿望的话。」
「……真巧啊,爱歌,我也是这么想。那么──」
话声暂歇后。
剑兵对爱歌轻声宣告。
声音,在冰冷的铺石通道上微微回响。_
「我要破坏亚圣杯。」
「……嗯,很好。
我也想过该怎么办,而最后的结论和你一样喔,剑兵。」
不知剑兵是否听见了爱歌的声音。
那有如风铃,惹人怜爱的嗓音,就在此刻被一阵轰隆声抹消了。
「既不足以实现愿望,却有让英灵现界的魔力,我不喜欢这种虎头蛇尾的东西。」
爱歌还凑在剑兵耳边说话。
只为让剑兵听清楚。
可是我仍不确定剑兵是否听见,因为她看起来并没在听。
经过几个转角后──
两人面前出现状况。
是陷阱。考验盗掘者,或者说探险家避开陷阱的功夫,一旦发动就束手无策,普通人肯定会被压死的致命陷阱。我也曾实际目睹过几次。
那正是以巨响阻碍爱歌说话之物。
从通道彼端,喀叽喀叽地发出削磨周围石墙和石地的刺耳声响,遮蔽整个通道直线逼近的──巨石!且经过精密计算,中途绝不会停下。
好可怕的质量与速度。光是想像其所产生的动能,就令人毛骨悚然。
我听说使役者能够轻易抵挡不具魔力的质量攻击,要挡下巨石想必也不是问题,可是剑兵表情越发焦虑,拔腿逃离进逼的巨石。跑得好快。双手抱著爱歌。
啊,对喔。
我明白了。
即使剑兵会平安无事,主人爱歌可不一定。
至少剑兵认为爱歌无法抵挡巨石。知道与肉体无异于一般人的我合为一体的她,遭巨石压过会是什么下场。
大概吧、也许吧,不过──
「剑兵,你有在听吗!」
「爱歌你等等!有话以后再说!」
「我是想说现在感觉是上坡,好像不太对劲耶。」
「这样不应该有那种速度,巨石经过魔术加速了!」
「哇,前面是死路耶。剑兵你看。」
「──我要强行突破!」
「被追上就要就要压扁喽!」
总觉得──
爱歌的表情好像很愉快?
到最后,巨石并没有杀死爱歌(和我的肉体)。
剑兵蹬踏死路的墙,在抱著爱歌的状况下漂亮地一举重整架式,以凝聚强风而无法目视的剑一击粉碎巨石。连伴随致命动能飞来的无数碎片,也只用单手挥剑就几乎全部击落。
仅剩的碎石,爱歌用单音节魔术就平安扫开。
「我好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念咒呢。」若拋开这阴暗空间是能够折磨任何生命的「迷宫」,爱歌开朗的语气倒是挺可爱的。
不禁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一会儿后,我松了口气。伴随对现况的理解。
没有错。换作是我,在这样的状况肯定早就喊道:「不要!」「我想回家!」可是对爱歌这个少女而言,说不定有截然不同的感想。
这个力量受限的状态。
摸不清头绪的环境。
让爱歌──
「主人,退到我背后!」
通道内的空气猛一震动。
我恍惚的思考,被剑兵的声音完全打断。
接著,我透过受爱歌掌控的眼确认声音的来源。
爱歌视线彼端,剑兵前方数公尺处的石壁出现异常。通道的墙发出啪叽啪叽的剥落声,改变形状。能以皮肤感受到魔力的存在,是因为这肉体现在为爱歌所有吧。
石壁变形。
成为应有三公尺以上,几乎要碰到通道顶部的石像。
幻想种?不。合成兽?不。
这是创造「迷宫」的魔术师所设下的岩石巨像Stone Golem。
我对人造的魔术守卫不甚明瞭,记得这是卡巴拉的衍生物。这种人造人偶,与同样做成人型的人造人又不同,多半是专为战斗特化的魔术器物。
我回想起几个经历。
对于想在魔术相关遗迹寻宝的探险家而言,是最不想遇到的对手!
那是专为排除入侵者而设的硬性机关,没有任何感情的杀戮装置。
反射性地,我意识的碎片紧绷起来。在爱歌所控制的肉体一小部分,我直打哆嗦。好可怕、好可怕。那东西很糟糕。那种东西听不进任何求饶与哀号,会用它无面的头看著我,捣碎我的一切!
「放心,这里有剑兵在嘛。」
是爱歌低语的声音。
彷佛只能让我听见。
一定是错觉。不论爱歌能否感到我的存在,但无法得知我的意识或想法。因为我的存在微小到非常勉强──
「爱歌,我要摧毁它们。」
只留下一句话。
剑兵的身影──就消失了。
好快,快到我的视觉资讯无法接收她。然而爱歌的视线仍直线投向前方,一丝晃动也没有。所以她是看得见吗?
首先是一些声音,然后是剧烈的风。我是几秒后才发觉那是向前施放的冲击波余波。我才看见,刚出现的石像已经断成两截。
纵向斩开。
维持为槌打剑兵而扬起一手的姿势摔落地面。
好厉害。好厉害!
这就是最佳使役者的身手!
「你果然是剑兵,好强喔。」
「还没结束!」
彷佛是回答爱歌的低语,剑兵的身影忽而出现。
几乎同时,第二、第三具魔像从通道左右石墙变形、出现、启动。两具还不够,三具、四具、五具。短短一次呼吸的时间,数不清的巨像就填满了前方通道。看这情况,就算剑兵再怎么强悍,其他魔像也会在她打倒第一只的同时涌上。
还是暂且离开这条通道比较好──就在我这么想之前。
「────」
爱歌的唇送出近似旋律的声响。
提升剑兵肌力与耐力的魔术同时发动。
不仅如此,要大举涌来的魔像脚踝全被石地所变成的「石之手」抓住,很类似我擅长的绊摔魔术。喔不,无论是魔力还是技术,都不是同一个层次!
「呵呵,这招以石还石不错吧。」
剑兵背对著这微笑。
像子弹一样──
不,一定远比那更快。
向前突袭的剑兵之刃,将整条通道的众多巨像一口气尽数斩倒。
不晓得是我适应了这种异常夸张的高速战斗,还是适应了爱歌的视线,总之我确实见到了那一连串的攻击。
如此华美绝甚的剑舞。
我一次也未曾见过。
†
有时慎重走过阴暗的通道。
有时遭遇用来排除入侵者的陷阱。
有时粉碎怪物。
剑兵与爱歌有惊无险地在「迷宫」中前进。
就只有两个人,有办法顺利探索下去吗?我不时这么想。实际上,她们看起来也不怎么惯于面对这种状况。该当作这反而帮了她们吗?
还是说,单纯是新手运呢?
不,这全是素养、才能,抑或是高得不得了的基本性能所致。
顺通道前进几小时后。
两人发现一间没有陷阱和怪物的「房间」。
「走了这么久,不累也难呢。」
「我同意,爱歌。休息也很重要。」
「话说,现在大概是什么时间呀?晚上还是白天?」
「凭我的感觉,是深夜。」
「这样啊,谢谢喔,剑兵……我是第一次这样。」
小声这么说之后,爱歌笑了笑。
不晓得剑兵懂不懂她的意思。
至少我懂。
虽然正确来说,我只是想像,算不上真正明白爱歌的想法,不过多半没错。如今,爱歌得问剑兵才能知道现在的时间,「平常」的爱歌不可能有这种需要。
她能掌握周围的一切,了解自己的状况。
爱歌就是能轻易办到,甚至是无时无刻地维持。
可是现在不同。
原本不会感到疲劳的她,以这副肉体连续走几小时就会疲惫不堪。
现在爱歌的脚步的确是变得有点慢,脚踝也可能隐隐作痛。
「抱歉,爱歌。这个房间不太舒服。」
「没关系啦。照这样子看来,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石制的吧,没差的。」
「如果有完整的探险装备就好了……」
这是我的错。
我把整套装备都掉在「迷宫」入口附近了。
要不是我遇上看似魔兽的巨蛇而慌了手脚,现在爱歌就不用坐在裸露的石板或硬梆梆的石椅上,好歹能铺条毯子躺下。我一点用也没有。
我歉疚得意识都朦胧了。
「那个,需要休息的不只是我一个吧?」
「这……」
「我知道,毕竟你是剑兵嘛。如果你和我的剑兵一样,那么偶尔也需要休息跟补充营养。」
「……不好意思,爱歌。我应该事先告诉你的。」
她们在讲什么呀?
我听不懂。
只好从状况与画中内容推测。
在我这么想时,爱歌开始出现怪异举动。怪异?不,她做的事本身浅显易懂,让人一看就知道她要做那件事──怪异的是她为何要那么做。
「塑形。」
是单词的魔术咒语。
施放从空无一物的空间造出物体的投影魔术。
出现在爱歌面前的是一个金属器具。不是武器,是煮锅或平底锅?
「流体。」
接下来,是水元素转换魔术。
投影出来的锅中立即积满了水,然后爱歌造出火焰。
「要在东西消失以前煮好才行呢。」她淘气一笑后继续说道:「材料都没问题。这一路上,我从我们打败的幻想种和合成兽身上挑了几个应该可以吃的『部分』带著。」
「我还以为那是用来当魔术触媒的呢。」
「呵呵,猜错喽。来,祈祷我能做得很好吃吧,剑兵。」
「……爱歌,不好意思。我没有看出你想做些什么。」
「我的剑兵是一个很会吃的人,不晓得你怎么样呢?」
啊,没错。
水、火、怪物的肉、美味、烹煮工具。
──爱歌要开始做菜了。
合成兽鳍肉排。
炖合成兽内脏。
杀人兔(暂称,正式名称不明的魔兽。)的带骨烤肉。
以上即是全部菜单。
主材料是两人这几个小时下来打倒的生物型怪物。
再加上爱歌在起先照镜子,看似魔术师的房间所带来的树精Treant根等魔术触媒当作蔬菜。因此,炖出来的菜看起来很像炖肉汤,也有加蔬菜。
插图
调味料大致是盐。岩盐。
「有盐巴真是太好了呢♪」
「你说盐巴?」
「对,是岩盐。也是先前那个房间的东西,大概是某种魔术仪式的触媒吧。还施加了保存魔术。」
我是听说岩盐是常见的魔术触媒啦,可是──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竟然就这样直接拿来用在以幻想种和合成兽为材料做成的菜调味!
†
不晓得会是什么味道?
希望尝起来好吃。
平常我什么都「知道」,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平常我会对某些不想知道的事情「上锁」,刻意忽视那些事。
例如菜煮出来会不会好吃。
但我现在没有「上锁」。
真奇妙。
我真的不晓得这些菜好不好吃。
这会是亚圣杯的影响吗?
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因为我为了作梦而打个小盹儿。
那就没什么好埋怨的了。
全都是我一时疏忽。
啊啊──
可是,我现在──
我的剑兵。
我的亚瑟‧潘德拉冈。
身披苍蓝与白银,比谁都更强大更尊贵的你。
见不到你,让我好寂寞,好难过。
眼泪,都在眼眶打转。
胸口,甚至几乎迸裂般地。
可是,可是呀。
我有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