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丧失

我们从迷宫第二十一层回来已过了十天。

在那之后,我们抱著金恩冰冷的遗体返回瓢立夫镇。

即使明知徒劳无功,妮梅仍拚命不停施展咒语帮金恩疗伤。

被弗斯劝阻之后,两人就此爆发口角。

接著艾琳也莫名加入战局。

后来甚至演变成争执。

萝兹莉亚最终看不下去便上前劝架。

不过,眼下情况叫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里有谁会明白同伴过世时的应对方式?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

当时碰巧经过附近的冒险者们,很快就看出我们的情况。

于是冷静地提供我们各种指示。

我们不加思索地听从建议、采取行动。

曾几何时,金恩的遗体已放进棺木,并且完成火葬的准备。

葬礼转眼间就结束,可是我的思绪却完全跟不上这一连串的变化。

只记得有许多非办理不可的手续。

原来一个人死去之后,有那么多的后事需要处理。

这段期间,我根本无暇去接受金恩已经过世的事实。

但在葬礼结束的瞬间,我变得无事可做。

剩下来的时间,我只是不停思考著金恩过世当时的情况。

满脑子都是早知道那时就别听从金恩的指挥,要不顾一切地代替他抵挡头目的攻击。

或是自己强大到能让金恩安心把头目交给我等等。

但问题在于这份懊悔若是仅限于自身也就罢了。

想当然耳,我也把愤怒的矛头指向其他同伴。

比方说,如果艾琳有好好用拘束咒语困住头目就没事了。

弗斯与萝兹莉亚也应该设法上前抵御头目。

我满脑子都是这些迁怒他人的想法。

但是大家跟我一样都因为金恩的骤然离去而伤心欲绝,因此这种话我自然是说不出口。

真要说要是那么做的话,我总觉得只是把自己的过失推卸到他人身上,反而令我更加害怕。

随著时间流逝,我变得排斥见到其他同伴,甚至对此感到痛苦。

于是我开始避著大家,不愿待在队伍小屋里。

其他人似乎也基于相同的心情,变得经常出门不在家。

因为我没再见过他们,所以这部分也不太清楚。

我每天都十一点多起床,洗把脸后就立刻出门。

在同时搞定早餐和午餐后,我就漫无目的地游荡到罕无人烟的场所,找个能静下心来休息的地方,在那里虚度光阴直到日落。

接著就去找间餐厅吃晚餐。

我有如拖时间似地慢慢将餐点送进嘴里,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踏上归途。

我一推开队伍小屋的大门,就直直朝著卧室走去,在简单盥洗与做好睡前的准备后,便直接躺进被窝里。

我就这么度过每一天,像昨天就不曾和任何一名同伴交谈过。

大家在做什么呢?虽然有些在意,我却完全不想深究。

至于探索迷宫的行程自然是全面取消。

也没有哪个笨蛋会提议重返迷宫。

由于「抵达者」在以往的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会用来探索迷宫,因此我们现在是闲得发慌。

既然无须探索迷宫,我也就不必再进行训练。

因为我已放弃花时间去钻研战技的课题,所以现在无事可做。

怎么办?接下来要干嘛?我完全想不出来。

既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该做的事。

「抵达者」曾是一流的迷宫攻略队伍。

即使探索迷宫的资金面临不足,仍有足以应付眼下生活费的积蓄。

因此无须为了赚取生活费而去工作。

让我可以过著成天只有吃跟睡,完全不必工作的生活。

可是我目前没心情出去玩,也提不起出外散心的兴致。

在儿时玩伴执意离开我的时候,我沮丧得一昧借酒浇愁。

试著去模糊接二连三浮现在脑中的负面想法,几乎每天都沉浸在酒精里。

金恩过世一事对我来说,就与当年自己背叛儿时玩伴期待的感觉一样……不对,而是更加心痛,更加煎熬。

但现在我没有想透过饮酒来模糊这股心情。

金恩之所以会过世,都是因为我的不成熟,是因为我们太不成熟了。

原因是我们太小看探索迷宫一事,所有人都太过依赖金恩所致。

大家明知有许多冒险者丧命于迷宫里,却得意忘形地认为唯独我们肯定没问题。

清算这笔帐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临了。

所以我岂能透过酒精来淡忘自己的罪孽。

若是我那么做,也就无颜面对死去的金恩了。

因此我完全不碰酒,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思考金恩的离世。

我将时间都花费在这件事情上,除此之外的问题皆不去思考,就这么度过每一天。

真的只是过著这样的生活。

「诺特,你今晚有空吗?我想找个时间让大家坐下来谈一谈。」

我起床后,直接脱下睡衣换上外出服,正打算出门在玄关穿鞋之际,突然传来这句话。

这天,弗斯从客厅走出来对我如此说著。

看来他是一直等著我走出房间。

明明我是为了尽可能避免跟任何人交谈才急著出门,却被弗斯逮个正著。

老实说,我完全不想跟人谈这件事。

毕竟就算说出来也于事无补。金恩已经不可能回来了。

「对不起,我今晚有安排,可以下次再说吗?」

我哪可能有安排,却还是藉故推辞。

「这样啊……」

弗斯微微地低下头去。

看他的反应大概是死心了,于是我转过身去。

在我摸向门把时,后头又传来说话声。

「既然如此,你何时方便?什么时候才有空?」

这种事我哪知道。

我也不清楚自己要到何时,才有心情愿意和大家坐下来谈。

就算是我也搞不懂自己的情绪。

「这种事很难说。毕竟还不到时候,也没办法向你保证,所以我也说不上──」

「意思是你没心情谈啊。」

弗斯似乎看出我的抗拒,不再掩饰心中的烦躁放话说:

「其他人都已同意参加,目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只要你肯来露脸,我们就可以进行讨论了。」

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才突然展现队长应有的风范?

我所熟知的弗斯是更加不可靠,个性吊儿郎当的人。

平时完全没有一丝想统整队友的意思,只求自己能够为所欲为。

结果竟在我最反感的时机,摆出队长的嘴脸来干涉我。

是因为金恩不在了吗?

正因为不在了,弗斯才打算代替金恩做些符合队长本分的事情吗?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你要是能趁著金恩还活著的时候,像个队长一样站出来统合我们,设法帮金恩减轻负担不就好了?

虽然我很想把怒火发泄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却也明白这样只是在乱发脾气。

我忍住几乎快溃堤的怒意,找出其他替代的话语。

「你是想讨论什么?」

「今后的事情。我们总不能一直像这样无所事事地度日吧?所以我是希望能跟大家讨论接下来的事情。」

这番话很有道理。弗斯说得一点都没错。

比起一直摆脱不了金恩的死、不断选择逃避的我正确多了。

可是我就只想要这样。

我没办法从正面去接受金恩的死、只求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

对于目前的我来说,这是最舒适的生活方式。

我现在不想做出与努力积极有关、会让人感到疲倦的举动。

只想稍微再休息一阵子。

「这样啊。那我投维持现状一票,其他事情就交由你们自行决定。」

「那可不行。假如诺特你坚持维持现状,我是愿意尊重你的意见。但是不肯参加聚会,像这样把意见交给我来转达就说不过去了吧。」

真烦耶。好歹也看得出来我现在就是不想跟任何人谈啊。

「不好意思,已经快到我跟人约定的时间,我可以先离开吗?」

「那是比起与队友开会更重要的事情吗?」

「为什么我得解释到这种地步?麻烦你不要介入他人的私事。」

「你没必要说这种话吧。」

弗斯再也压抑不住怒火地抖著脚。

我故意装作没察觉他的愤怒,转过身去说:

「总之你们自己去谈就好,我不想参加。反之我会完全服从大家的决定,不管得出怎样的结论都没有怨言,这样总行了吧?」

我强行结束对话,用力扭开门把。

有如逃跑似地夺门而出。

并且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为的是尽早拉开与队伍小屋的距离。

只求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一心只想这么做的我,决定如同往常那样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可是情况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确实产生了变化。

直到我大半夜返回队伍小屋后,才终于注意到这件事。

这天,艾琳转告我说弗斯决定离开「抵达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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