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弗斯离开是什么意思?」
我起先无法理解艾琳说的这句话。
同时也对于像这样跟同伴交谈一事,有种阔别许久的感觉。
真亏自己还会冒出如此悠哉的想法。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艾琳回答得十分简短。
「是指弗斯要离开『抵达者』吗?还是说他要从瓢立夫镇消失了?」
「两者皆是。」
「为什么他要离开?他离开这里是想去哪啊!?」
「弗斯说他忍受不了自己的软弱,所以决定重新锻炼一番。但他没透露打算去哪里。」
「意思是弗斯暂时不会回来吗?」
对于我的问题,艾琳摇摇头说:
「我不清楚,弗斯没表明自己何时会回来,不如说他是否有考虑要回来──」
「既然如此,『抵达者』该怎么办!?金恩已经不在了,现在居然连弗斯都选择离去!」
「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至少应该是很难维持下去吧?以形式上算是解散吧。」
解散──
此单字化成冰冷的余音,令我不寒而栗。
为何艾琳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么残酷的事情?
「抵达者」可是充满了许多与金恩有关的回忆耶。
她居然如此轻易就割舍,难道是疯了不成?
「为什么你没有阻止弗斯……」
一股激动的说话声打断我的低语。
艾琳揪住我的衣领大声说:
「我当然有阻止,但是我怎么阻止得了!他可是弗斯喔,你也知道他不是听人劝阻就会改变决心的那种人吧!既然你这么说,你就自己来阻止他啊!」
「但我又没参加──」
我反驳到一半便冷静下来。
是我自己拒绝参加这场聚会。
既然我没有参加,就不该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真要说来,该为此事负责的人是我才对。
毕竟艾琳至少有选择去面对弗斯。
我因为金恩的死,把弗斯抗拒在外,甚至放弃去面对他。
在听见弗斯提议大家坐下来谈谈时,我还以为他从失去金恩的哀伤之中振作了。
事实却不是这样。
弗斯跟我一样是既伤心又烦恼。
虽然我的结论是维持现状,但是他不一样。
他得出的结论是离开队伍。
责任出在我只想著自己,不曾考虑过别人的心情。
都怪我以为只有自己在伤心难过,认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
但是,就如同我一样,每个人都承受了这个灾难,所有人都受到了伤害。
艾琳接下来说出口的一句话,更是令我深刻体认到这件事。
「我在经过百般思考之后,也决定离开瓢立夫镇。」
我真的大受打击。没想到就连艾琳也决定离去。
「为什么……」
我发出沙哑的嗓音,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挤出口。
直到此时,我才首次抬头看著艾琳的双眼。
「我也是基于类似弗斯的理由……在听完弗斯的一席话后,我决定要重新好好学习魔法。」
她接著说:
「金恩会死都是我害的。都怪我当时没能封住头目的行动,金恩才会丧命。完完全全就是我实力不足造成的!」
「那是因为头目过于强大,绝非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我不需要这种场面话的安慰……」
艾琳冷冷地甩下这句话。
「你有听说过白魔法吗?」
随后突然拋出这个问题。
尽管我不解其意,但还是点头回答:
「记得是魔导士能够使用的恢复咒语吧?不过听说这种魔法相当罕见──」
我讲到一半便恍然大悟。
「难道你──」
「虽然当时神圣咒语失灵了,不过白魔法未必会失效。倘若我那时能对金恩和弗斯使出这个魔法,或许就可以扭转情况。」
「那你为何没使出来呢?」
「不是我没使出来,而是我不会。」
艾琳自嘲地笑著说:
「我拥有【全属性魔法适性】这项技能对吧?所以应该也能使用白魔法才对。而我之所以不会,都怪我不够努力。」
「可是你有在拚命学习魔法不是吗!?」
「那是我在迷宫第二十层遇难之后的事情吧。」
「是没错啦……」
「假如我以前有好好用功,金恩就能免于一死!若是我没有休学的话!若是我加入『抵达者』之后,在锻炼魔法上没有偷懒的话!若是我更早承认自己的软弱,认真面对人生的话!若是我没有惹怒凯西,能让她愿意指导我魔法的话!金恩就不会死了!」
眼前的少女大声自责,同时哭成了泪人儿,浑身不停颤抖。
艾琳跟我一样,都因为金恩的去世伤透了心。
「艾琳……」
我如此轻声呼唤。
看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艾琳,我上前想把她拥入怀里。
于是我张开双臂,准备环抱住她的肩膀。
「抱歉,我现在不能接受你的这份温柔。」
艾琳却用双手挡在我们两人的身体之间,轻柔地,是真的非常轻柔地推开我。
「我是个软弱的人。如果诺特你在我的身边,我会忍不住马上去依赖你。但我决定要一个人加油,也决定要离开这里,更是决定要从头好好学习魔法,不可以继续依赖你了。因此我打算独自回到家乡,将魔法以外的事情全都暂时忘掉。」
「这算什么……」
那我该如何是好?
这世上我最尊敬的恩人已撒手人寰。
形同损友却让人讨厌不了的前辈转身离去。
现在就连我最想保护、希望能一直陪伴著我的你也要离开。
事到如今,我该拿什么当作心中的支柱?
我想要抱住艾琳的两只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我是该继续伸出双手?还是将两手放下来?
心生迟疑的我抬著手动弹不了。
「所以我们先暂时告别啰。尽管见不到你会令我很寂寞,不过我会一个人加油的。可不许你忘了我喔。」
「等等,你别这样擅作主张!你说的暂时是多久,我要等到何时你才会回来?」
「这个嘛~直到我满意为止?」
「那我不要!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拜托你不要拋下我一个人!」
我知道这番话非常自私。
明明我之前是那么抗拒跟大家接触,但在得知他们要离去之后,却拚命想挽留对方。
可是我真的受够了,不想再看著珍视之人离自己而去。
眼眶泛泪的艾琳,忍不住轻轻一笑说:
「你不要忽然耍任性嘛,真叫人伤脑筋。不过我倒是有点开心。」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可是很认真喔。」
「因为我没料到你会拚了命挽留我。老实说,我还以为你没有那么重视我。毕竟你不是会坦白说出心底话的那种人吧?」
事实上,我也没想到艾琳是这样看待我的。
早知如此,我就表现得坦率点了。
「谢谢你这样挽留我,并且那么珍惜我,甚至不惜当面说给我听。」
「很抱歉我至今都没对你说出这些话。今后我会更温柔待你,我会变得更坦率,所以拜托你别再说要离开我了,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喔。」
「我没在开玩笑,而是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你如何劝阻,我都不会改变心意,真的很对不起。」
艾琳从我的身边退开一步,接著转过身去。
「继续听你说下去会动摇我的决心,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啰。你最后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有啊,当然有,而且是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所以你不要跟我道别。
「你不学魔法又没关系!反正『抵达者』已经瓦解了!我们不必再去探索迷宫!所以拜托你别离开我!」
我的思绪化成言语,接连从口中宣泄出来。
「对了!你之前曾说过要我别再去迷宫,让我们交往一起过著与魔物无缘的安稳生活,等日后结婚就去追求平凡的幸福!这主意很不错,就这么办!你觉得呢?」
这种时候,我应该说点帅气的话语为人送行才对。
偏偏脱口而出的是这些没志气的哀求。
艾琳摇头以对。那两束银色的双马尾随著动作轻轻摇曳。
「真没想到你会突然向我求婚。虽然我很高兴,现在却开心不起来。抱歉,就当作我之前没说过那些话吧。」
「……呃!」
「的确未来我有可能不再需要学习魔法,也或许后半辈子都不会前往迷宫,可是我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后悔了。这与是否需要无关,而是我想好好去面对魔法。」
面对艾琳突如其来的拒绝,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难道就连艾琳都要舍弃我吗?
艾琳见我迟迟没有回应,便开口说:
「你没有其他想说的话吗?那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说给你听。」
艾琳说完后,转过身来看著我。
「诺特,我喜欢你,我们会再见面的。」
这就是艾琳离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著她回到卧室,很快就收拾好行李。
并且从队伍小屋匆匆离去。
(插图006)
艾琳没有向任何人道别,转眼间就离开这个城镇。
这段期间,我就连挽留她都办不到。
只是低著头,静静地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
不光是弗斯,艾琳也同样任性妄为。
他们都擅作主张,擅自选择离去。
也不想想留下来的人是作何感受。
自己接下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我今天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思考著这个问题。
我不想让艾琳离开我,我希望她能陪著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没有艾琳想像的那么坚强。
我没办法独自一个人活下去。
自从金恩死后,我之所以能够躲进自己的世界里,全都多亏名为「抵达者」的归处。
因为这个值得信赖的安身之地,我才有办法冷漠对待任何一人。
原以为就算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段关系也不会因此消失。
但是我错得离谱。
弗斯和艾琳都离开了。
两人都对自身的弱小感到后悔,表示想重新锻炼自我。
这个决定一点错都没有。
所以我不能对他们有任何怨言。
不过,我该采取和他们一样的行动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著我。
「抵达者」已经名存实亡,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有一半的队友都不在了。这点人数无法维持队伍的运作。
况且金恩已死,光是能否让「抵达者」维持著空有队伍的形式都是个问题。
都是多亏金恩,「抵达者」才有办法发展至此,在少了金恩之后,「抵达者」能够运作下去吗?
重点是没有金恩的「抵达者」,还算得上是「抵达者」吗?
我觉得「抵达者」已毁坏到无法修复的地步。
艾琳他们的决定并非让情况好转,纯粹是自我满足罢了。
就算他们锻炼出强大的实力,金恩也不会回来了。
既然「抵达者」正式瓦解,今后也不会出现能够让他们发挥力量的局面。
不过比起行尸走肉度过每一天的我,这样的行为反而更有建设性,单就这点来说,的确值得表扬吧。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的存在方式是大错特错。
我应该像艾琳他们那样重新锻炼自我,以免再次失去重要之人吗?
导致金恩丧命的部分原因是出在我身上。
倘若我再强一点,强大到金恩能放心交给我来殿后的话──
金恩就一定不会死了。
比起艾琳或弗斯,最应该好好锻练的人是我才对。
乾脆就继续去接受训练吗?
反正眼下无事可做,我也没有其他选择。
与其一整天像这样坐著发呆,相信接受训练会更有意义。
试著去活动筋骨,或许能想出其他好点子,让我摆脱眼前的死胡同。
既然心意已决,最好趁著意志出现动摇之前赶紧采取行动。
我从斑驳的长椅上起身,朝著公园的出口走去。
这座公园位在住宅区的正中央。
从这里前往「复仇的女战神」队伍小屋有一段距离,但也没有遥远到无法用走的过去。
相信能在日落前抵达吧。
尽管今天应该已经没有时间接受训练,不过至少能先跟莉丝约好时间。
这么一来,即使我想反悔也不能失信于他人。
造成非接受训练不可的状况。
如此心想的我,决定去拜访莉丝。
「你来得正好,幼女诱拐男,好久不见。」
我一按下「复仇的女战神」队伍小屋的门铃,恰巧开门的人就是莉丝。
考虑到他们有可能已前往迷宫,今天之内都找不到人的情况,想想自己还真是走运。
确实如同莉丝所言,我来得正是时候。
可是我免不了有所疑惑,她这句话指的是什么意思?
「好久不见,师父。」
我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你现在有空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我刚好也有事情必须告诉你,你能过来真是帮了大忙。」
奇怪,必须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
在我感到困惑之际,莉丝已穿上鞋子,像是准备要出门的样子。
「因为我家的其他成员也在屋里,不太方便谈事情,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好的。」
「那就去附近的咖啡厅吧。」
我点头回应,跟在迈步往前走的莉丝身后。
我离她约莫五步的距离,同时思考著她今天的装扮。
莉丝今天穿著浅黄绿色的开襟衫,配上胭脂色的长裙。
我还是第一次看她穿上这种服装,总觉得十分罕见。
不如说我从未见过她穿上裙子。
莉丝平常都是短裤配T恤的轻松打扮。
但她今天的造型就像个平凡女性。
我是首次得知她也会换上这类穿著。
没走多久,我们便抵达目的地的咖啡厅。
莉丝推开咖啡厅的门,我跟著她走进店内,找了张对于两人来说略显宽敞的四人座位坐下。
我们随手点了两杯咖啡。
服务生点完餐后,立刻走进店内的厨房。
我和莉丝默默地看著彼此,最终由她先开口说:
「像这样跟幼女诱拐男你见面,距离上次已不知过多久了。」
「应该是自从金恩先生的葬礼之后就没见过面吧?」
我静静地回答。
反观莉丝将手交叠在头顶上,扭头望著窗外。
「是啊……记得当时也没聊上几句,所以像这样见面令人挺怀念的~」
「能和师父你说上话,我也觉得十分怀念。」
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人坐下来聊天。
谁叫我一直避免与队友们交谈,即使说上话,内容也莫名带刺。
无论是弗斯离去之际的那场对话,或是与艾琳道别当时也一样。
因此跟「抵达者」成员以外的人交谈时,我并不会感到排斥。
大概是莉丝以立场而言属于局外人,我才能够静下心来说话。
如果我更早来找莉丝谈谈,或许能改变些什么吧。
我甚至冒出这类后悔的念头。
「你有话想跟我说吧?所以才来拜访我。」
「是的,不过师父你同样有事要告诉我吧?」
「嗯,没错。」
「既然如此,就由你先说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莉丝的目光仍对著窗外。
「其实,我想辞去冒险者的工作。」
──咦?
我错愕到发不出声音。
莉丝她到底在说什么?
「金恩已经过世了对吧?」
「……是的。」
我咬紧下唇点头肯定。
「这件事令我有感而发,让我体认到自己没办法继续挑战迷宫……」
(插图007)
莉丝以自嘲的语气继续说:
「身为最强暗杀者的金恩,我所憧憬的金恩都不幸丧命了。因此就凭我这种人,怎么有办法实现连金恩都无法达成的伟业……」
莉丝说出这番话的同时,不由得抓住自己的裙子,双手也不停颤抖。
原来她和我一样,也是无法从正面去接受金恩过世一事的其中一人。
莉丝曾经暗恋过金恩。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情。
「毕竟我已经长大成人,是时候认清现实了……」
「……现实?」
「嗯,就是攻略迷宫一事。不对,真要说来是冒险者并非什么正当的职业吧?我们拿命去对抗魔物,藉此换取报酬,说穿了根本是用性命去赚钱吧。我怀疑这种工作并不能维持多久……」
说起冒险者这份工作本身,差不多就跟逐梦人没两样。
此职业堪称是理想的代表,从事这类职业的人都不愿意脚踏实地工作,只想为所欲为地活在世上。
我们乍看之下是在追求理想,但其实只是在逃避现实也说不定。
「因此我打算找个不会危及性命且收入稳定的职业,重新回归平凡的人生。况且以我的年纪也已经来到必须考虑终生大事的时候。因此过著平凡的人生也没什么不好。我相信总比不断失去的人生好多了。」
我觉得莉丝的这番话很有道理。正确到无庸置疑。
但我的内心深处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也是事实。
「探索迷宫的确非常有趣。不过追求有趣、刺激以及兴奋的心情,到了某个年纪就该放下不是吗?然后设法折衷去面对现实。妥协是聪明人的生活方式,也是成为大人的必经之路。」
难道因挑战迷宫而丧命的金恩就不聪明吗?就代表他不够成熟吗?
面对这番言论,我很想大声驳斥。
但在看见一脸顿悟似地如此高谈阔论的莉丝,我便明白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唇舌。
她的意志十分坚定,早已做好辞去冒险者工作的觉悟。
金恩的死亡对她来说,就是会带来如此严重的影响。
莉丝把这些事告诉我并不是想找人商量,单纯是在宣布心中的决定罢了。
无法坦率接受莉丝所做决定的我,算得上是幼稚吗?
我只是基于自私的想法,才不希望莉丝也离我而去。
「关于辞去冒险者工作一事,你已经跟『复仇的女战神』的同伴们说了吗?」
为了让莉丝回心转意,我以婉转的方式开口反问。
心态还很幼稚的我无论说什么,长大成人的莉丝根本听不进去。
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只能采取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挽留她。
但是,这么做终究阻止不了她。
「我说过了,也已经取得她们的同意。我打算不久后就离开瓢立夫镇。」
「这样啊……」
「我考虑过要在离开之前也通知你一声,恰巧你今天过来找我。」
──你来得正好,幼女诱拐男。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理解,莉丝在我们刚见面时所说出的这句话代表著什么意思。
她不同于往常,换上平凡女性的穿扮,就是宣示自己想回归平凡生活的意志。
仔细观察,四处不见莉丝平常随身携带的武器。
过去插著短刀的腰部附近,如今只剩下看起来挺影响行动的长裙布料。
至此,我切身感受到她是真心想辞去冒险者这份工作。
「对了,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呢?难道是跟我一样不想当冒险者了?」
这次换成莉丝反问我。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拜托她帮我进行训练。
于是我临时找个藉口搪塞过去。
「没错,我也考虑辞去冒险者的工作。」
*
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
我打开房间里的照明,独自一人思考事情。
──没错,我也考虑辞去冒险者的工作。
此话一出,莫名令我有种踏实的感觉。
这句话彷佛老早就盘据在内心深处般带给我安心感。
单纯是我没注意到,在金恩过世之后,我似乎早就得出这个结论了。
恐怕我跟莉丝一样想退出队伍,并且不再当个冒险者。
记得在挽留艾琳当时,我最后也说出类似的发言。
──你之前曾说过要我别再去迷宫,让我们交往一起过著与魔物无缘的安稳生活,等日后结婚就去追求平凡的幸福!这主意很不错,就这么办!
那或许是我心底深处的愿望。
其实我根本不想挑战迷宫。
只要能过著与常人无异的幸福生活,我就会感到心满意足吧。
倘若有人这么问我,我现在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加以否定。
当我从迷宫第二十层活著回来后,艾琳曾劝我别再去挑战迷宫,真搞不懂自己那时为何要拒绝。
其实我是想接受,结果鬼迷心窍否定这个提议。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当初之所以会梦想成为一流的冒险者,单纯是因为儿时玩伴想成为冒险者,我才顺口配合她罢了。
顺口配合她一段时间后,我开始误以为这是自己的梦想。
与儿时玩伴拆伙后仍继续当个冒险者,就只是暂时放不下而已。
事实上我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够实现梦想,是因为不肯面对现实才继续从事冒险者的工作。
结果我在遇见金恩和「抵达者」的同伴们后,又开始对挑战迷宫一事产生梦想。
不过,这只是依附他人的梦想。
我纯粹是模仿大家的梦想,我本身并没有任何非得去挑战迷宫的理由。
我原本就没有所谓的梦想。
即使辞去冒险者的工作,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困扰。
基于一时的鬼迷心窍,我把人生浪费在冒险者生活这个错误的事物上。
现在是时候认清事实,得去面对自己的人生吧?
真要说来,在我获得超弱技能【地图化】的那一刻,就该放弃成为冒险者。这根本是不切实际的梦想。
为了避免再度失去重要之人,我应该追求安稳的生活。
既然已得出结论,后续动作就变得非常简单。
我将房间里的物品分成对于今后生活有需要和不需要两大类。
需要的东西都装进袋里。
不需要的东西该怎么办?丢掉也挺可惜的,就留在这里吧。
接著再前往一楼。
将放在客厅等共用空间里的私物全数回收。
然后同样把东西区分成需要和不需要两种。
上述作业进行约莫一个小时便宣告结束。
在我打包结束时,朝日的阳光从窗户射进室内。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以时间而言,大概还赶得上早上第一班马车离开这里。
我离开房间,沿著楼梯下去,走进客厅里。
当初造访这里时,我还被屋内活络的气氛给吓到了。
如今却变得这么冷清。
既然有一半的队友皆已离去,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这下子,我也要与这栋屋子道别了。
一想到这里,有股感触从心底油然而生。
我在此处留下许多回忆,多得令人无法否认。
对我来说全都是无可取代的珍贵回忆,更是再也无缘重拾的宝物。
「永别了,各位。」
我如此自言自语,关上客厅的照明,朝著漆黑的走廊前进。
在走了几步之后,因为黑暗中的一道人影而停下脚步。
「你想去哪里呢,诺特弟弟?」
是萝兹莉亚。她是何时站在那里的?
我已有好几天没发动《索敌》,自然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难道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
我对著人影提问。
「是的。其实在你把置于客厅的私物取走时我就注意到了。你决定离开『抵达者』吧……」
「是啊……」
我简单回应后,准备越过萝兹莉亚的身旁。
她却一把拉住我。
「不仅是艾琳小姐他们,连你也要离开这里吗?为什么在此之前不先跟我说一声呢?」
「那是因为──」
我说不出话来。
我的内心已把「抵达者」当作不存在。觉得它从此消失了。
所以就连跟大家道别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幸亏有被我发现,要不然你打算怎么做?」
「抱歉……」
我坦率地道歉。
一想到会遭人斥责,我不由得绷紧全身。
萝兹莉亚却轻轻一笑,以不符合眼下情况的开朗嗓音说:
「没关系,反正我有赶上和你一起走就行了。那么,我们出发吧。」
直到此刻,我才注意到她手中的东西。
那是行李箱,是出远门用的大型行李箱。
里面恐怕装著衣物和生活用品等各种外出旅行的所需物品。
「虽然我不清楚诺特弟弟你要去哪里,但是我会跟你走,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离你而去。就算你拒绝我,我也一定会跟著你。」
「萝兹莉亚……」
尽管她此刻是面露微笑,眼神却十分认真。
那双微微发颤的红色眼眸紧盯著我。
反观我是十分仿徨,不知该怎么答覆。
我应该带著萝兹莉亚一起走吗?
以眼下的情形来说,我并未思考过离开瓢立夫镇之后的行程。
我就只是希望远离迷宫,辞去冒险者的工作,过著平凡人的生活。
至于接下来要何去何从,要做些什么都尚未决定。
只打算尽可能过著和「抵达者」扯不上关系的生活。
既然如此,我现在应该赶紧拒绝萝兹莉亚,独自一人离开队伍小屋。
但是像这样在走廊上与她撞个正著,令我不禁心生犹豫。
我们所在的位置以及交谈的内容──
都让我回想起日前跟艾琳道别的情景。
不过我的立场与当时相反,从听人向自己道别的一方,变成提出道别的一方。
除此之外,以本质上而言是毫无分别。
因此,我完全可以理解萝兹莉亚这时的心情。
毕竟萝兹莉亚就是稍早之前的我,是得知艾琳决定离去当时的我。
那时的哀伤涌上心头。总觉得自己的胃揪成一团,双手也不禁紧握成拳。
能感受到泪水即将夺眶而出。
离别等于失去对方。与珍视之人道别,总会给自身带来类似失去手脚的失落感。
老实说我的心情并不重要。由于自己失去太多重要的事物,情感已变得麻木不仁。
可是,我没必要也去伤害眼前的萝兹莉亚。
面对金恩的死、弗斯与艾琳接连离去,我相信她不可能会毫无感受。
即便她是最晚加入「抵达者」的新人,但终究是队伍里的一分子。
不可能没有把金恩、弗斯以及艾琳当成重要的同伴。
「我目前没有任何安排,这样也没关系吗……?」
等我回神时,这些话已脱口而出。
「我还没决定离开瓢立夫镇后要去哪里。就连辞去冒险者工作之后的计画也没有。甚至今后要如何过活都不知道。像这种走一步是一步只想逃避的生活,你当真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我注视著萝兹莉亚的双眼。
我不介意遭到萝兹莉亚拒绝。真要说来,摇头抗拒对她来说绝对会更为幸福。
不过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同意说:
「我愿意。」
听见萝兹莉亚不加思索的答覆,我忍不住回以苦笑。
我是因为她的笑容才出现这种反应吗?还是对她如此愚昧的选择感到傻眼?
也或许是两者各占一半吧。
「我看你其实是个傻子吧……?」
「什么?你这句话也太过分了吧!」
「谁叫你真的很傻啊。」
萝兹莉亚真是太傻了。
她居然愿意跟这么蠢的男人一起走,未免也太没有挑选男人的眼光了。
「算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我对萝兹莉亚如此说。
「说得也是,我们走吧。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该做的事情吧?」
「该做的事情?」
我不禁反问。
「就是和妮梅小姐道别。」
「……这么说也对。」
无须多言,我早将此事忘得一乾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