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说啦~」
「什么事?」
在我们送货的半路上,希尔顿突然向我搭话。
我走在拉动货车的他旁边出声回应。
「我今天早上吃著荷包蛋,正准备享用留到最后的蛋黄时,竟不小心让荷包蛋掉到地上了。」
「那还真叫人遗憾耶。」
这是哪门子的开场白?我在心中如此纳闷的同时,便随口敷衍过去。
希尔顿却拋出一句「我还没有说完喔」继续说:
「直到我准备出门之前,才发现自己的脚上穿著不同双的袜子,害我快要迟到,结果才刚踏出家门就踩到一滩水洼,害我鞋子都弄湿了,今天简直是糟糕透顶。」
「与其说是糟糕透顶,不如说是倒楣会更加贴切……」
「是吗?」
「所谓的糟糕透顶,就是情况烂到不能再烂。但是你碰上的倒楣事,原则上都属于还能接受的范围内吧。」
「这么说也对。」
希尔顿释怀地点头回应。
「总之我担心倒楣事并非到此为止,若是到时也连累你的话,我先在这里跟你道歉。」
「这是什么道歉啊。总之今天一整天,我会尽量和希尔顿先生你保持距离的。」
我从货车里取出一封信后,便远离希尔顿的身边。
「喂,你别说这种没良心的话啦。」
我只是打算把信件放入该户人家的信箱里,希尔顿却误以为我想远离他。
只见希尔顿拋下货车,快步追上我。
「我是说笑的。你这样可能会导致货物被偷,请快点回去吧。」
我开口指责没有照看货车的希尔顿,同时朝著货车走去。
「可是天底下有谁会特地跑来偷信啊?又完全卖不出半毛钱。」
「是没错啦,但搞不好有国家机密等级的信件混在里面,刚好有间谍正准备下手。」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嘛……」
「虽然这句话是我自己说的,不过我也认为太扯了……」
「那你就别瞎说啊……」
「是没错啦……」
我抓了抓头发,扭头四处张望。
目前我们位在王都北侧的其中一条大街上。
此处的特徵是明明正值大白天却人烟罕至。
「这里的治安似乎不太好。」
「会吗?我在王都住了那么久,也没听说过这种事。」
「与其说是治安不好,感觉上这附近经常发生事件。虽然我也只是听萝兹莉亚提起过。」
「你的女朋友吗?」
「就说她不是我的女友啊。」
在我们边走边闲聊之际──
「抢、抢劫啊!」
在光天化日的大马路上,传来女性的求救声。
我循著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一名跌坐在地上的中年妇女。
前方则有另一位抱著女用包包飞快逃走的男性。
「才刚说完就亲眼目击抢案现场。希尔顿先生,你今天似乎真的运气不太好喔。」
「现在是鬼扯这种事情的时候吗?我们快追,诺特。」
「你是认真的吗?」
「那还用问,既然有抢匪当然要抓啊。」
不会吧……眼下算是能帮忙抓抢匪的情况吗?
「那我问你,我们的货车该怎么办?」
我指了指装满邮件的货车。
我并非是那种路见不平就一定拔刀相助的好人。
而是会顾虑手边的工作与出手后得承担哪些风险,就此犹豫不决的自私鬼。
不过,希尔顿的为人跟我是恰恰相反。
他放开货车对我说:
「现在没空担心这个了,再不赶快会追丢犯人的。」
「你追上去有何打算?要跟犯人战斗吗?」
「比起战斗,不如说是逮住他。」
「既然对方是当街抢劫,难保会携带凶器或具备强大的战斗技能,追上去会很危险的。」
「你是在怕啥啊?你好歹也曾经当过冒险者,快展现出自己的男子气概啊。」
「比起男子气概等等小事,如果出意外就太迟了。况且希尔顿先生你还有妻小,这种时候就该乖乖去通知宪兵。」
「唉唷,继续跟你争辩也于事无补!要是你不去的话,我就自己一个人去!你待在这里看顾货车吧!」
眼见希尔顿准备追赶犯人,我连忙拉住他。
「干嘛啦?你别来碍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拿你没辄,所以这边就交给我,你先冷静下来。」
在搭乘马车来到王都的途中,我曾对萝兹莉亚许下承诺。
因此要是可以的话,我不想主动以身犯险,不过眼下是莫可奈何。
毕竟任由希尔顿去抓捕犯人,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要叫我情何以堪。我无论如何都想避免重蹈金恩丧命当时的覆辙。
「这要我如何冷静,现在得赶紧去追犯人!」
「因为直接追上去也没有多大意义。」
语毕,我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发动战技了。
我使出浑身解数施展《索敌》,将有效范围扩张至目前的极限。
──捕捉到他的气息了。
我将抢匪的气息烙印于脑中。
如此一来,就算抢匪混进人群里,只要仍在《索敌》的范围内都将无所遁形。
幸好抢匪的战斗力似乎没有多高。
透过《索敌》感受到的气息,我可以粗略掌握这部分的情报。
比起从冒险者退役的希尔顿,此人稍微弱了一点。
尽管让希尔顿只身前往应该没有问题,但要是对方携带武器或有同伙的话,情况就会截然不同。
况且能够掌握抢匪所在位置的人是我,自然无法交给希尔顿一个人处理。
「你说直接追上去也没有多少意义是什么意思?」
希尔顿气急败坏地质问我。看来他现在火气很大。
我安抚他解释说:
「我这句话确实不太贴切,是我说得不够仔细,抱歉。我的意思是慢慢追上去就好。」
「那样的话会把人追丢啊。」
「其实我有一项绝活,就是可以掌握周遭人等的所在位置。换言之,我已完全掌握抢匪的去向了。」
「这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呀。总之我们慢慢跟上去吧。」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绝活喔?」
「这是战技搭配【地图化】所产生的效果。因为详细解释会很麻烦,我就先略过了……」
我无视一脸惊讶望过来的希尔顿,快步跑向瘫坐在地的妇人。
理由是我得拜托这位妇人帮忙不可。
「我们这就去帮你取回包包,可以请你帮忙照看一下货车上的东西别被人拿走吗?」
我注视著独自走在偏僻小巷里的男子。
他是个身材高挑却有些驼背、年约二十岁的男子。此人紧紧抓住身上外套的拉炼部分。虽然他的体格纤细,但唯独用手抓住的部分特别突出。
看来他是把抢来的包包藏在怀里。
希尔顿就埋伏在男子前进方向的转角。
我们做好前后夹击的准备。
溜进小巷的该名男子似乎没有察觉我们的存在。
因为他有发动《隐密》,自认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行踪,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也没注意到希尔顿。
周围没有旁人,等等若是爆发冲突也不会波及民众才对。
这么一来,计画应该就不会失败。
等到男子走到小巷的一半时,希尔顿按照计画从转角现身。
我也跟著站了出来。
「喂,抢匪!快把夺走的包包交出来!」
希尔顿大吼后,抢匪浑身一抖。
他连忙看向后方,这才发现退路已被我挡住。
抢匪似乎自知如今是插翅也难飞了。
于是他直视希尔顿说:
「你们是谁?干嘛突然挡住我的去路?你们说我抢走包包是什么意思?」
「你再如何狡辩也只是白费唇舌!我们可是亲眼目击你抢夺包包的现场!」
「你们就是当时待在那女人附近的送货员啊……居然特地一路追来这里,真是辛苦了。」
「就是说啊,假如你没有当街抢劫,我们就不必来追你了。」
「既然事不关己还敢追来,是哪来的烂好人啊。奉劝你们在受伤之前快滚。」
面对男子的威胁,希尔顿无动于衷,并且朝著他一步步逼近。
「可恶!」
抢匪摆出投掷包包的动作,下个瞬间却将它收进怀里,同时往希尔顿的方向直奔而去。
并且顺势跳起,使出一记飞踢。
可是希尔顿闪都不闪,直接举起左手挡在脸前。
他挡下飞踢后,立刻用空出来的右手赏对手一记金臂勾。
「唔喔啦!」
伴随希尔顿的这声怒吼,抢匪被揍飞出去,重摔于地面后,整个人撞在建筑物的外墙上。
不愧是【体能强化•小】的技能拥有者。这记威力十足的攻击,扎实地打在对手身上。
由于此技能十分常见,拥有者不计其数,因此经常被人小看。
不过该技能在战斗中其实是相当有用。
除了在近战里能拉大敌我双方的体能差距以外,它最大的优点就是会对攻防造成影响。
体能越强,当事人就越耐打。
结果就是希尔顿能够直接凭肉身进行防御。
另外对致命伤的容许范围,也比没有这项技能的人高出不少。换言之,相较于常人更不容易丢掉小命。
尽管比不上剑术这类强化攻击力的技能所带来的优势,但在某些情况下反而更有用。
只是希尔顿的一击无法撂倒抢匪。他立刻压低重心摆出战斗姿势,与希尔顿保持距离。
抢匪大概认为手里有累赘会害他不利,于是将抢来的包包丢在地上。
接著从怀里拔出一把小刀。
是短刀。他将发出寒光的刀刃对准希尔顿。
「喂,快让路,要不然休怪我不客气喔。」
抢匪因为武器取得了优势,逼得希尔顿后退一步。
「就叫你让路啊!」
抢匪如此大喊后,假装朝著希尔顿的方向冲过去,但在下个瞬间却转过身去。
他捡起地上的包包,朝著我飞奔而来。
「你们上当啰!」
抢匪会这么做也是意料之中……
比起肉搏战里一度把自己逼退的对手,自然会转而攻击身材娇小到比起希尔顿更加弱不禁风的我。
抢匪见我不肯让路,随即大喊:
「《蛇状斩击(Snake)》!」
我倒是没料到他会使出战技。
因此我感到一阵诧异。
短刀划出扭曲多变的轨道袭向我。
只是我已透过《索敌》的敌意感应,明白他早就盯上我,这点程度的攻击根本吓不倒我。
相较于金恩的攻击,简直慢到像是停在半空中。
「──《流线回避(Stream)》。」
我用手腕抵住抢匪持刀的那只手。
然后伸出手臂缠住抢匪的身体。
我将全身尽可能压低,把抢匪的重心大幅向下方移去。
在确认背部已顶住抢匪的胸口时,我便抓住抢匪持刀的那只手,同时抬脚扫向他维持身体平衡的右腿。
以一记过肩摔顺势把他拋出去。
抢匪重摔在地。
我趁隙踢向抢匪的手腕,于是短刀沿著石子路面滑出去。
「唔啦!」
希尔顿见抢匪倒地后,十指相扣对准抢匪的后脑勺向下一捶。
直接被体能强化技能拥有者卯足全力一击打在身上,抢匪肯定是承受不起。
只见他浑身一软,当场失去意识。
(插图009)
接下来只要通知宪兵来逮捕抢匪,这起事件就算是解决了。
在我从抢匪手中拿回包包时,希尔顿忍不住说:
「幸好事情能安然落幕。在看他拔出短刀时,我心底可是吓出一身冷汗……」
「总之我们都没受伤就好。」
我瞄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短刀如此回答后,希尔顿露出质疑的表情说:
「话说刚才的战技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
「你说《蛇状斩击》吗?记得那是盗贼系的战技。因为我有看见其他冒险者施展过几次,依稀对它有点印象罢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施展的战技。那招叫做《流线回避》是吗?」
「嗯,没错。」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战技,难不成你其实是非常优秀的冒险者?」
「真的吗?我不觉得这是那么冷门的战技耶。老实说我也没料到自己能成功施展出来,算是蒙到的啦。」
我露出苦笑如此回答。
为了避免被人深究自己的过往,我赶紧换个话题。
「话说回来,希尔顿先生你今天果真运气不好。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把信送完,再拖下去绝对得要加班喔。」
「这么说也对,我差点忘了。不过有难之人多亏我们而得到帮助,就没啥好计较了。」
希尔顿说完后,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面对那张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是真心对他肃然起敬。
希尔顿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与帮完人之后感到有些后悔的我大相径庭。
虽说事出有因,但我终究没有守住与萝兹莉亚的约定。
明明我答应过不会以身犯险,却还是让自己的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中。
另外还有一件事。
当时,男子出手攻击我的时候──
我发现自己感到一阵欣喜。
明知正面临危机,我却对此感到莫名兴奋。
我本来不该产生这样的感受。
自从金恩死后,我理当决定不再接触需要以命相搏的一切蠢事。
但在刚才的剎那间,我的确感受到一股活力。彷佛从无聊的日常生活中获得解脱。
我也深刻明白上述想法本身有失谨慎,但是心底的感受并非能靠意志来左右。
而且这种感觉会让人上瘾。
不对,只是勾起我曾经对这种感觉上瘾的记忆。
是隶属于「抵达者」当时的自己。是成天都在挑战迷宫的那段生活。
总觉得当时那股热血沸腾的感觉,至今仍留存于自己的体内。
早知道会回想起这种感觉,我就不要见义勇为了。
「说得也是,偶尔一次的善行确实会让人心情愉悦。」
我在心中大感后悔的同时,也对著希尔顿说出这段口是心非的场面话。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完全无法淡忘那时的感受。
就是与抢匪交手时的感觉。
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瞬间,我却极度渴望再体验一次。
无论是工作到一段落的空档时,甚至是专注聆听他人分享的事情时。
那股激昂感总会突然闪过脑中。
这情况不只发生在我跟希尔顿或摩娜儿于公司里交谈的时候,就连与萝兹莉亚每周两次的约会期间也出现过。
「──当时我就吓唬他们说『恶脸怪要来啰~』。」
「嗯嗯。」
「结果孩子们吓得尖叫逃走。想想小朋友的反应总是不会令人失望。」
「原来如此。」
「你也回应得太敷衍了吧?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看来我表现得太恍神了。
萝兹莉亚气呼呼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不满地瞪著我。
记得她刚才是聊到一群孩子跑去教会玩耍,于是她陪那群孩子玩游戏。
因为我完全把这些事当成耳边风,只好试著将还记得的单字拼凑起来。
「说穿了就是名为恶脸怪的东西会产生绿色爆炸对吧?」
「那是我一开始说的内容吧。简单说来,就是你根本没在听……」
「嗯,对不起……」
意思是我没有记错,却没有切中要点。
萝兹莉亚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以恶脸怪会产生绿色爆炸为开头的话题究竟是什么?
老实说,我就连恶脸怪是什么都一头雾水。
虽然我如今才对此话题产生兴趣,但萝兹莉亚却聊起其他事情。
「你怎么了?瞧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样子。」
「是吗?」
「是啊,难不成你发烧了?」
萝兹莉亚说完后,伸手摸向我的额头,并用右手摸著自己的额头来确认彼此的体温。
「感觉上你应该没发烧。不过最近的天气又变得更冷了,有可能是你快要感冒了。」
「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我自己非常清楚,这种发烫的感觉并不是感冒造成的。
可是我没有勇气向萝兹莉亚坦白心中激昂的情绪。
毕竟我没有守住与萝兹莉亚的约定。
我们在前来王都的马车里所许下的承诺。
我答应她再也不会以身犯险,要过著和搏命无缘的生活。
明明我已如此下定决心,却跑去跟抢匪战斗。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单纯是因为不可抗力才食言倒也无妨。
但是我想再次打破约定的念头,就不是能够得到原谅的了。
为了避免惹萝兹莉亚伤心,我非得将这股想法深藏在心底不可。
经过一段沉默后,萝兹莉亚开口说:
「尽管比以往早了点,今天就先解散吧。瞧你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
「这样会对你不好意思,而且我的身体状况也没有那么糟糕。」
「你不必放在心上。既然你状况不佳,反倒是勉强你的我会不好意思。」
我若是坚持继续约会,让萝兹莉亚迁就我的话,总觉得有愧于她。
与其像这样让她操心,倒不如赶紧回家,设法在下次见面时转换好心情才对。
「谢谢你,都怪我不好。」
「你别这么说,毕竟谁都会有身体不适的时候。你记得早点休息,好好保重身体喔。」
「我会这么做的。」
「那我们赶快离开吧。」
我们穿好外套后,请服务生过来结帐。
在推开通往室外的店门之际,一股寒风迎面袭来。
「真冷耶~」
「而且冷到让人快要不想出门了~」
「反倒想待在温暖的家里悠哉休息。」
一离开餐厅,寒意更是立刻倍翻。
萝兹莉亚用戴上手套的双手磨蹭著脸颊,同时仰望天空说:
「看起来好像快下雪了。」
「今天会下雪吗?」
此时天上的云层很厚,完全把月光遮住了。
是个既暗沉又宁静的夜晚。
自从我住在王都以来,到现在都还没看过下雪,但我相信就是这样的夜晚才会降雪吧。
「我想可能会在大半夜下雪。」
「假如可以,我希望和你在一起时才降雪。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来玩堆雪人了。」
「刚下雪可是无法堆雪人的。最适合玩雪的时机是下大雪后的隔一天。」
「萝兹莉亚,你明天得上班吗?」
「是的,诺特弟弟你则是休假吧。」
「嗯,那就是后天再一起出去玩啰?」
我接下来会连休两天。至于萝兹莉亚是后天放假才对。
我们每周都会按照彼此的行程来安排休假日。想玩雪只能等到后天了。
「不知到了后天是否还有积雪耶?」
「这种事很难说了,只能看今天的雪下得大不大。」
我们沿著设有一排青白色路灯的夜路漫步前行。
周围渐渐看不到餐厅,取而代之有越来越多的民宅。
行人与路灯随著脚步的前进而慢慢减少,曾几何时我们已来到那条熟悉的Y字路口。
「虽然叫人舍不得,但现在只能先暂时告别了。我今天也过得十分开心,谢谢你。」
「这是我想说的话,今天真是开心,先拜拜啦。」
我举起一只手道别。萝兹莉亚挥动著双手大喊说:
「你要早点睡觉,赶快把身体养好喔~」
「我知道了。」
萝兹莉亚边挥手道别边往前走,她的身影很快就没入建筑物的转角。
我将视线对准前方,沿著冰冷的石板道路前进。
靴子产生的脚步声传遍四周。
──下雪吗?
降雪的街道看起来会是怎样呢?
那是我至今还没有目睹过的景色,我突然发现自己比想像中更加期待能亲眼看见。
「稍微绕点路再回家吧。」
毕竟机会难得,我想看看白雪降下的那一刻。
尽管继续闲晃也未必能等到降雪,但至少可能性会提高。
我没有直接朝著住处走去,而是选择了平常不曾经过的道路。
萝兹莉亚刚才有提醒我早点睡,不过我并非真的感冒,因此没必要乖乖听从建议。
虽然这么做多少令我有些罪恶感,但我实在压抑不下好奇心。
我走进陌生的道路。这个区域是我第一次造访。
道路都修整得十分完善,大量的路灯为街道带来光明。看来这里是新盖好的住宅区。
行人也比刚才的道路多出不少。
比方说身材挺拔、头戴大礼帽的男子。
看似是祖孙关系的老奶奶与十岁男童,感情要好地走在路上。
一身白色、打扮有如暴发户的青年。
背著大剑的中年男子与留著一头蓬松卷发的年轻美女走在一起,模样有如一对情侣──
我恰好跟该名中年男子对上视线。
「……咦!?」
我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对方似乎也非常惊讶,吓得是瞪大双眼。
我瞠目结舌一段时间后,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说:
「……你是修盖尔先生吧?」
「诺特阁下!?」
听见这种独特的称呼方式,我随即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此人名叫修盖尔,外号是斩首者。
他在人与人单挑的战斗里,被世人誉为本国最强的暗杀者。
修盖尔擅长以匿踪战技《隐密》为主的战斗方式,能在目标浑然不觉的情况下,使用大剑取下对方的首级,是个手法大胆又巧妙、精通暗杀的杀手。
同时他也是发誓会透过暗杀行侠仗义、专杀恶人的奇妙杀手。
我是还隶属于「抵达者」当时遇到他的。
那时修盖尔将金恩视为暗杀目标,最终被我跟莉丝阻止了。
事后得知他已离开瓢立夫镇。
我却万万没想到会在别的城镇里与他重逢。
「你怎么会在王都呢?」
「这是我想问你的。我可是原本就住在王都这里。」
原来如此,斩首者原本就把据点设在王都内。
看来他之前造访瓢立夫镇,单纯是为了暗杀金恩。
「你又是为何会跑来王都?」
「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情……」
我因为面对同事等外人时的习惯而含糊其辞,但是仔细一想,修盖尔熟知隶属于「抵达者」当时的我。
而且他原本想暗杀金恩,因此或许早就掌握金恩过世的消息。
我认为继续隐瞒也只是白费力气,于是决定老实说出真相。
「我已经不当冒险者了……」
「这又是为什么……?之前我看你以冒险者的身分活得挺顺利啊。」
「我原先也这么认为,不过事实证明我错了。『抵达者』已经宣告解散。」
「你说解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修盖尔的反应,应该是不知道金恩的死讯。
说到这里就避而不谈似乎会很不自然。
于是我直接切入此话题的核心。
「在那之后探索迷宫的途中,金恩先生不幸过世了。」
「怎、怎么会……」
修盖尔暂时说不出话来。
金恩的死对他而言,等于是原本放弃暗杀的目标已经死去。
他在知晓这个事实后,会有怎样的心情呢?
是开心?还是认为当时没有罢手就可以完成任务,因此感到很懊恼吗?
「这对修盖尔先生你来说是个好消息吧。」
「没那回事,我单纯十分期待你以冒险者的身分继续活跃,才决定不再对金恩下手。」
「不过你的期待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毕竟我不再是冒险者了。」
我自嘲地说出这句话。
这时我才注意到站在修盖尔身旁的女性,记得她先前是走在修盖尔的身边。
她大概是出于体贴才一直保持沉默,害我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很抱歉都忘了你的女朋友还在这里。照此情形看来……我还是别说太多比较好吧?」
修盖尔以斩首者的身分从事杀手工作,是一件鲜为人知的事情。
尽管我认为自己并没有明确说出修盖尔是斩首者,但还是可能会让人藉由对话中的细节找出蛛丝马迹。
在我决定结束对话之际,原本不发一语的女性开口说:
「他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喔!修盖尔大人,您听见了吗!?」
「你放心,这个女生知道我是斩首者。」
修盖尔直言不讳地说出秘密。
「另外她不是我的女朋友,而是我的助手,名叫嫣夏。因为她是个可怜人,还请你别产生误会。」
「不必特别纠正又没关系……」
「嗯,你说了什么吗?」
「没事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名为嫣夏的女性摇著头且挥动双手矢口否认,接著看向我说:
「你好,我叫做嫣夏,是修盖尔大人的左右手,同时也是斩首者的代理窗口,主要工作是负责收集情报。」
语毕,嫣夏恭敬地向我一鞠躬。
「自从承蒙修盖尔大人救回一命以来,他对我有著就算以身相许也报答不了的恩情,因此我才会像这样在修盖尔大人的身边帮忙。」
嫣夏是个足以吸引旁人回头多看两眼的美女,年纪应该是二十出头。
那头微卷的金发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模样有如人偶般十分可爱。
她的身材也相当出色,即使隔著毛衣仍呼之欲出的丰满胸部,不断吸引著我的目光。
「是我自己决定要救你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想要报恩。」
修盖尔以低沉的嗓音冷漠回答。
嫣夏听见后,探出上半身大声反驳说:
「我是自愿待在修盖尔大人您的身边!」
「你又说这种话……奉劝你再仔细审视自己的人生会比较好吧?」
「真是个大木头……」
这段对话是怎么回事?连我看了都忍不住跟著害臊起来……
嫣夏很明显对修盖尔抱有爱慕之情,偏偏修盖尔却对此浑然不觉。
让人不禁对她心生同情。
「嫣夏小姐,你似乎吃了不少苦……我没想到修盖尔先生会迟钝到这种地步……」
「就是说啊!」
嫣夏激动地对我的感想做出回应,她把脸凑到我的耳边压低音量说:
「修盖尔大人总是这个样子!这位初次见面还不知道名字的先生,假如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帮忙让修盖尔大人回应我的心意吗?」
「啊、我叫做诺特。关于帮忙你一事……」
我实在不觉得缺乏恋爱经验的自己有办法提供协助。
更何况在嫣夏的求爱之路上,有一个巨大的阻碍。
「修盖尔先生是个萝莉控耶……」
「原来诺特先生你也知道这件事啊!」
嫣夏激动地继续解释:
「果然最大的瓶颈就在这里。其实承蒙斩首者大人的救命之恩,是在我十岁当时。我就是在那时情窦初开。」
只见嫣夏抬起双手在胸前十指相扣,如此侃侃而谈。
明明我也没过问,她就径自开始分享自己的回忆……
「我为了变成一位配得上斩首者大人的女性,花了数年的时间磨练自我,在终于长大成人且再次遇见斩首者大人后……没想到他居然喜欢幼女。你不觉得很可悲吗?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为了面子忍到长大,赶紧去见他就好了。」
真是一段可悲的插曲,令我更加同情嫣夏了。
「根据你刚才的说法,方便请教一个问题吗?」
我来回看了看嫣夏与修盖尔,忍不住开口询问。
「请说。」
嫣夏如此回答。
(插图010)
「真亏你能发现修盖尔先生是斩首者,记得斩首者都会掩饰自己的真实身分吧?你是如何查出他就是修盖尔先生呢?」
「全靠一股执著!」
嫣夏笑容满面地竖起大拇指。
老实说,这样的执著令人有点害怕……
只听见对话后半段的修盖尔从旁补充说:
「嫣夏是钻研收集情报的盗贼。我相信国内没有任何一名盗贼在收集情报的能力上可以超越嫣夏。倘若有需要的话,她甚至能将王族暗中抹除掉的骯脏事查得一清二楚,因此称她是斩首者的军师也不为过。」
「耶嘿嘿。」
嫣夏在听完斩首者的赞美后,当场笑得花枝乱颤。
「话说回来,这位先生为何会知道修盖尔大人是斩首者呢?」
嫣夏伸手指著我,转而对修盖尔发问。
「我之前应该有跟你解释过,他就是我放弃暗杀金恩的原因,隶属于『抵达者』的盗贼,诺特。说他是至今唯一能识破我的《隐密》,在侦测外界动静方面近乎出神入化的男人也不为过。」
「谢谢夸奖。」
尽管不觉得自己有那么优秀,我还是不停鞠躬感谢对方的抬举。
「啊~您确实说过这件事,原来他就是诺特先生呀。你好,请容我再次自我介绍,我叫做嫣夏。由于修盖尔大人曾对你赞不绝口,因此我一直很想见见你,并且和你坐下来聊聊。」
「这样啊……单纯是修盖尔先生过于抬举我,实际上我并不是什么出色的人。」
「我相信没这回事,因为修盖尔大人鲜少那么赏识一个人喔。」
嫣夏拍了个手点头说:
「大家一直站在这里聊天也不是办法,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何不来我们的房子坐坐?应该没关系吧?修盖尔大人。」
「嗯,我个人是非常欢迎。反正从这里过去没有多远,你要来吗?诺特阁下。」
「但是……」
我感到一阵语塞。
主要是想起了与萝兹莉亚的约定。
我答应过她再也不跟冒险者的工作扯上关系。
因此和冒险者时代的朋友聊天,恐怕也有点不妥。
尽管去对方的家中作客,感觉上并不算是违反诺言。
我原本应该婉拒这样的邀请。
可是我的心底深处,的确想跟修盖尔多聊几句。至于在收集情报方面得到斩首者如此赏识的专业盗贼,我也同样想听听她的事迹。
若是没有经历日前的那起抢案,我很可能会拒绝两人的邀请。
不过自从那起抢案之后,微微勾起我对冒险者的热忱。
因为再次见到修盖尔的关系,总觉得这股热忱越来越强烈。
对不起,萝兹莉亚……
即使这么做完全算不上是补偿,我仍在心中道歉赔罪。
「我明白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原本冷得我浑身冻僵的寒意,至此突然烟消云散。
在前往修盖尔他家的半路上,从空中缓缓飘下白色的粉末。
下雪了。天空开始降雪了。
明明我当初是如此期待能看见这片光景,现在却更加期待能听听关于修盖尔以及嫣夏的事迹。
面对心中那股逐渐燃起的热忱,如今想仰赖从天而降的小小冰晶来灭火,老实说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