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蜜雅重逢至今已过了两周。
「……这是你们今天的报酬。」
窗口小姐不悦地把钞票和金币放在柜台上。
她刚好就是我们之前大闹王都公会当时的那位窗口小姐。
大概是我们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她对待我们的态度比起其他冒险者是十分马虎。
不过原因出在我们身上,因此实在没资格有怨言……
「谢谢。」
萝兹莉亚礼貌地收下报酬。
接著开始清算收下的钞票──
「咦,金额好像少了一点……难不成你把钱坑走了?」
「你少在那边添乱。」
我朝著萝兹莉亚的天灵盖赏了一记手刀。
「很痛耶~」
「那你就别再这样出言挑衅啦。」
我向窗口小姐鞠躬道歉,同时赶紧把萝兹莉亚拉走。
「若是当真被公会除名会很不妙,拜托你安分点嘛……」
「既然诺特弟弟你都这么说了,我今天就不跟她计较吧。」
「『今天』这两个字是多余的。」
我们离开窗口便找个地方稍作休息。
一段时间后,萝兹莉亚把报酬平分完毕,并将分好的钞票和金币交出来。
「来,报酬是三人均分。」
「谢啦。」
「谢谢。」
我跟蜜雅收下报酬,把钱放进各自的钱包里。
为什么蜜雅到现在都和我们一同行动?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我也很想知道。
自从再次遇见蜜雅,而且还协助我们完成任务的那一天。
在我们打倒狐狼后,蜜雅竟提议想帮助我们。
原以为她那句话只是针对当天下午的任务,结果隔天又主动找上门来。
在那之后,蜜雅几乎每天都来我们这里露脸。
我个人是每次都想婉拒她的好意,但最终都拗不过她的坚持而点头同意。
「光辉之剑」那边不要紧吗?
尽管蜜雅表示没问题,但我相信「光辉之剑」也有他们的安排。
我曾试著不著边际地向蜜雅打听这部分的事,结果她每次都巧妙地转移话题。
倘若排除掉这层疑虑,我们乍看之下几乎已回到过去的关系。
不过说起我们是否已重修旧好,我实在无法坦率肯定。
理由是我们到现在都未曾触碰过拆伙当时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对此感到非常害怕。
如果跨出一步,到时一定会有人受伤。
或许是我,或许是蜜雅,也或许是两人都受到伤害。
我不介意伤害自己,却再也不想惹蜜雅伤心了。
她之所以绝口不提此事,恐怕是她不愿回想。
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勉强重提这段伤心的往事吧?
我以这种藉口选择逃避。
虽然也可能是我完全摸不清蜜雅的心思,害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话说回来,诺特今天还真逗呢。」
蜜雅笑著开启话题。
「此话怎说?」
我决定先装作没这回事。
「就是你忘了带匕首出门。」
「啊~你是指这件事啊……」
我以含糊的口吻回答。
我今天有做出蜜雅所提的糗事。
因为我昨天前往修盖尔他家接受修行,结果把匕首遗留在那里。
身为冒险者却忘了带武器,根本没资格继续担任冒险者吧?老实说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反正就算把武器带来也派不上用场……」
「身为冒险者不该说这种话喔。」
蜜雅以责备的语气如此说著。
就算我没带武器,光靠蜜雅她们就足以把魔物全数歼灭。
我们目前能接取的任务最高难度是黄阶。
目标魔物的水准是中坚冒险者队伍有办法击倒。
因此对于金阶冒险者蜜雅,以及能单挑迷宫魔物的萝兹莉亚来说是不值一提。
光靠她们就能够歼灭所有目标。
「抵达者」时代后期的我是负责吸引魔物的注意,帮忙争取时间让其他成员打倒魔物。
但在面对弱小的魔物时,我就不需要扮演这种角色了。
结果就变成我只是跟在两人的后面而已。
外加上任务都是讨伐一些我从没见过的魔物,因此《索敌》也派不上用场。
搜寻魔物的工作也交由蜜雅负责,我完完全全就像是哪来的摆设。
「算了……只要蜜雅开心就好……」
截至目前为止,蜜雅并没有因为我毫无建树而生气。
反倒是欣喜地上前打倒魔物。
假如又像从前那样气氛不太对劲的话,我再赶紧参战吧。
在此之前,我非得透过修盖尔等人的训练,学习攻击战技不可。
凭我现在的状态,即使参战也杀不死魔物,只会给蜜雅她们添乱罢了。
「你有说什么吗?」
萝兹莉亚对于我的低语产生反应。
我连忙摇头否认。
「没事,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这样啊。那我们下午也去接任务啰。」
「在此之前,诺特先去拿匕首会比较好吧?我想回家一趟的时间总该有吧?」
「还是得去拿匕首啊……」
我的匕首应该是遗留在修盖尔他家。
不过这时间无法肯定他们是否有人在家。
更何况我没解释匕首是忘在修盖尔的家中。
重点是我不曾透露过自己有进出修盖尔的住处。
即使萝兹莉亚是足以信赖的对象,我也没有把修盖尔就是斩首者一事告诉她。
难保情报会从哪里流出去,因此还是尽可能别让太多人知道此事。
「我不是放在家里,而是遗留在其他地方。」
「意思是你弄丢了吧!不赶紧去找没关系吗?」
「不要紧,我知道东西忘在哪里。因为是在别人家,我相信不会遗失的。」
「别人家……真是太可疑了……」
萝兹莉亚露出犀利的眼神。
「是女性的住处吗?」
「原则上算是吧……?」
毕竟那里也算是嫣夏的住处。
「果然是这样没错。诺特弟弟还真是叫人大意不得。」
「……为啥你会得出这种感想?」
「难、难不成是小三?」
「蜜雅你也别跟著起哄,而且为什么是小三啊?」
「因为你不是在跟萝兹莉亚交往吗?」
「咦?」
起先我还以为跟之前的同事一样,是蜜雅想捉弄我。
不过蜜雅是一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而且她也不是会拿这类事情开玩笑的那种人。
「你该不会把萝兹莉亚之前说的玩笑话都当真了吧?」
萝兹莉亚当初曾说过「你都已经有我了」这句话。
蜜雅不会到现在都相信那段鬼话吧?
我还以为她早就知道那是萝兹莉亚随口乱说的。
「……玩笑话?所以诺特你没跟萝兹莉亚交往吗?」
「这倒是未必喔……」
「你少在那边乱卖关子,我们明明就没有交往。」
「你不要马上就戳破我嘛,真没意思。」
萝兹莉亚甩了甩双手,忍不住发出叹息。
「明明都过了那么久,你又犯了想害队伍瓦解的老毛病啊。」
「我说过别再重提那段黑历史嘛!」
「谁叫眼下这情况全是萝兹莉亚你的错!」
若是蜜雅误以为我和萝兹莉亚正在交往,就会为了避免打扰我们而选择离去。
以结果来说,这个三人临时小队就会面临瓦解。
──等等,这样好像也挺不错吧?
蜜雅最好是别再与我有所牵扯,而且这也是为她好。
理由是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也希望她能专心在所属队伍的工作上。
「等等,我好像也不能算是没在跟萝兹莉亚交往吧?」
「是、是这样吗!?」
面对我突然其来的发言,萝兹莉亚一如形容当真从原地跳起。
她的反应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啊,原来是谎话呀……」
看吧,瞬间就被蜜雅识破,刚才的谎话全白费了。
「咦!?为什么你要撒这种恶质的谎话!?」
因为这里面有著复杂的隐情。
我也是百般纠结后才决定撒谎骗人啊。
不过,我的计画全被萝兹莉亚刚才的反应给毁了。
「该说是开玩笑吗?真叫人难以解释……」
「你真过分,居然这样玩弄少女心。」
萝兹莉亚很明显开始装哭。
「抱歉嘛。」
眼下还是先道歉吧。
由于萝兹莉亚经常能看出我的意图,因此原本还以为刚才那招可以奏效,照此情形看来似乎太勉强了。
老实说就连我都觉得肯定行不通。
「对了,蜜雅小姐你正在跟那位名叫艾德里的男子交往吗?」
萝兹莉亚不再装哭后,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那是我至今没能说出口的疑问。
关于初恋对象结交的男朋友,我是抱持怎样的态度?
感觉上是既想知道又不太想知道。
想想心情颇微妙的。若说我完全不在意,那肯定是骗人的。
可是,蜜雅也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我并没有资格对她的交友关系提出任何意见。
「没那回事,他只是队友而已。」
蜜雅不加思索地说出答案。
「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
「为何你会对于我没跟艾德里交往感到可惜呢?」
「……想说可以减少竞争对手啊。」
「?」
「没事,我什么都没说,请不用放在心上。」
萝兹莉亚连忙摇头否认。
「附带一提,你现在有恋爱对象吗?」
「完全没有。真要说来是从来没有。」
「不会吧?真令人意外……」
我因为过于讶异,不慎将心底话说溜嘴。
「诺特,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冤枉啊,完全没那种事。」
我赶紧否认。
「那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蜜雅你很受男生欢迎啊。总觉得你只要有心的话,马上就能交到一个了。」
「是吗?」
蜜雅略歪了下脑袋。
「居然来这套,少在那边明知故问。」
「喂,萝兹莉亚,别故意找碴。」
萝兹莉亚在旁吐槽。
我也挺纳闷像蜜雅这么漂亮的女性,有可能对自己的魅力毫无自觉吗?但我最终只是把这个疑问藏在心底深处。
毕竟她是蜜雅,不可能会像萝兹莉亚说的那样是明知故问。
「就因为她这种态度,男人才会一下子就上当了。」
我决定无视萝兹莉亚的嘀嘀咕咕。
「啊哈哈,既然诺特这么说了,我就努力去交个男朋友吧?」
蜜雅也同样直接无视萝兹莉亚的发言。
咦,她该不会当真是装出来的吧?
「如果我决定去交个男朋友,诺特你愿意支持我吗?」
蜜雅突然对我提出这个问题。
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跟蜜雅聊起与恋爱有关的话题。
明明都和她在同个村子里生活过十五年,如今才注意到这件事。
我以前不知想过多少次,衷心希望能跟这位少女成为情侣。
自认为是发自内心喜欢她。
换作是从前的我,尽管嘴上表示「我愿意支持你」,内心却是恰恰相反吧。
即使明知自己无法与她成为情侣,依然无法放弃对她的思念。
但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
我相信自己现在可以衷心说出这句话。
「我当然是支持你啰。」
照此情形看来,我的初恋早就已经结束了。
虽然我抱有如此自觉,但内心还是有些悲伤。
*
自从那场对话后又过了几天。
当我来到冒险者公会时,发现艾德里正在柜台那里与窗口小姐交谈。
他在注意到我之后,立刻开口说:
「啊~你来得正好。记得你叫做诺特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现在有空吗?」
我们三人平常都是直接约在公会里碰面。
由于我今天比约定时间更早抵达,因此目前是独自一人。
「十分钟左右是没问题。」
「那就好。因为这里吵杂到不方便谈事情,我们改去楼上如何?」
「是可以啦……难道是不方便让旁人听见的内容吗?」
「倒也不是,总之你不必紧张。」
艾德里说完后,先是向窗口小姐点头示意,接著往柜台旁的楼梯走去。
尽管我没有义务跟他去谈事情,但是断然拒绝也不太好意思,于是我随即跟了上去。
一来到二楼,即可看见一条铺有红色地毯的走廊,两侧则有好几扇门。
艾德里走向从最近数来的第二扇门,并且推开房门。
「这里是冒险者公会的会客室。我刚才有向窗口小姐说要借用一下这里的房间。」
走进房间后,艾德里把挂在门上的牌子一翻,改成是「使用中」的那面朝外。
「喔~原来这里有提供租用会客室的服务啊。」
「原则上是没有这种服务,不过与公会职员打好关系,他们多少会通融一下。」
「意思是我就没办法借用这里的会客室啰……」
因为萝兹莉亚的关系,这里的公会职员明显对我们颇有微词。
「这倒是不能否认。」
艾德里轻轻一笑。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都在沙发上就座后,我便率先切入主题。
「不难想像与蜜雅有关……」
说起我跟艾德里共通的熟人,就只有蜜雅而已。
要不然就是我还不知道名字的窗口小姐。
「正是如此。」
艾德里咽下口水,换上一张认真的表情。
「我先声明一下,接下来的内容并没有责备诺特先生你们的意思,而是想找你们商量──」
「嗯,好的……」
「说起我们队上的蜜雅,她完全只想著要陪你们去解任务,这几天都没有参与『光辉之剑』的活动,著实是令我们伤透脑筋。」
「可是蜜雅说不要紧──」
我说到一半惊觉不对。
「蜜雅跟我说『光辉之剑』最近刚好休息,要我们无须担心,难道都是骗人的?」
「『光辉之剑』并没有任何休息的安排。」
艾德里的神情仍十分严肃。
「不好意思,都怪我们没注意到……」
「你不必道歉。依照你刚才的回答,就能明白是蜜雅的不对。」
难道艾德里对蜜雅的行为感到生气吗?
我忽然心生不安。
蜜雅确实在撒谎骗人,此事本身就是错误的行为。
但她撒谎的原因肯定出在我身上。
蜜雅不惜拋下自己的队友,前来帮助与她曾有过节的儿时玩伴。
已经远超出心地善良能够解释的范围了。
此事太过奇怪,绝非常人会有的行为。
「我会帮忙说服蜜雅的,能拜托艾德里先生别责备她吗?」
「你真是善良呢。」
艾德里露出微笑。
「我懂了,这件事就交给诺特先生你来处理。那就拜托你了,毕竟蜜雅是我们『光辉之剑』重要的同伴之一。」
「能听见你们如此重视蜜雅真是太好了。对了,蜜雅当初是如何加入『光辉之剑』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我们当时有张贴招募队伍成员的公告,然后她就跑来应徵。」
「原来如此……」
「因为同时拥有【弓术•大】、体能强化以及精灵系技能的冒险者可说是相当罕见,所以我们马上就录用她了。」
「咦……」
「怎么了?」
艾德里对于我的惊呼感到纳闷。
我挥手否认,连忙掩饰自己动摇的心情。
「没事,什么都没有,请别在意。」
「是吗?那我就继续说啰。话虽如此,接下来也同样没有值得一提的事情,所以没什么好说的。总之她以『光辉之剑』的一分子顺利活跃至现在。」
「谢谢你特地回答我的问题。」
「老实说我也只是简单描述。那么,这场谈话就先到此结束。相信你的同伴是时候抵达这里了吧?」
「说得也是,我会在今天跟蜜雅把话说清楚的。」
我跟著艾德里也从座位上起身。
「那个,方便再请教一个问题吗?」
我对著走向房间出口的艾德里发问。
「什么事吗?」
「蜜雅在遇见我之前,曾跟你们任何人谈过儿时玩伴的事情吗?」
「说来对你不太好意思,我们也是在遇见你之后才首次得知此事。」
艾德里露出苦笑。
「果然是这样……」
我也同样回以苦笑。
「今天之内或许没办法成功说服蜜雅,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事情开始之前就表现得这么悲观,就算原先再有把握也很容易失败喔。」
「说得也是……」
艾德里的这句话很有道理。
但假如蜜雅对我抱著一如我所想像的那种情感──
我实在不觉得这个问题能够轻松解决。
*
「蜜雅,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
我们完成今天的委托,向公会结束报告在踏上归途的时候,我对蜜雅如此说道。
当然萝兹莉亚也在一旁。
「你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我看著转过身来的蜜雅,同时回想起今早与艾德里的那场对话。
──说起我们队上的蜜雅,她完全只想著要陪你们去解任务,这几天都没有参与「光辉之剑」的活动,著实是令我们伤透脑筋。
以上内容是出自艾德里的口中。表示蜜雅在对我们撒谎。
蜜雅是「光辉之剑」的成员。
意思是她必须优先考量所属队伍的活动。
只为了帮助儿时玩伴,不惜给自己的队友添麻烦,这种行为是大错特错。
都怪我,蜜雅才会不惜无故缺席所属队伍的活动跑来帮忙。
其实蜜雅是想找我抱怨,才会透过这种两肋插刀的方式来与我接触。
不过心地善良的她,是没办法主动说出任何伤人的话语。
所以,得由我主动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本该更早就把这件事跟蜜雅你说清楚才对。」
「你忽然是怎么了?瞧你这么严肃的样子。」
蜜雅露出笑容,挥了挥手如此说著。
以这个情况来说,我还能够佯装是开玩笑蒙混过去。
假如想反悔的话,就只能趁现在。
可是这么做,绝非是在为蜜雅著想。
我往前跨出一步。
「我想为过去的事情向你道歉。」
「──!」
笑容从蜜雅的脸上消失了。
原先那股开朗的气氛,转眼间就烟消云散。
一直跟在后面的萝兹莉亚,默默观察著我们的情况。
「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天,我说了许多过分的话惹你哭泣。不光如此,打从我们成为冒险者那时开始,我就不断依赖你,独自一人在旁边偷懒。」
不只是分道扬镳的那天。
包含我不懂上进的那段日子在内。
以及我早该在拆伙当天就必须对蜜雅说的那句道歉,我决定趁现在全部说清楚。
「明明都约好要一起实现梦想,我居然食言了。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停下脚步,深深地对蜜雅一鞠躬。
其实我应该更早就向蜜雅道歉。
而且是重逢当时就该立刻跟她道歉。
我认定蜜雅并不想与我有所牵扯。
我认定蜜雅只是暂时对我伸出援手。
我认定我们很快就会疏远彼此。
我认定蜜雅不该与我扯上关系,也就没必要消除两人之间的心结。
我就是不断像这样替自己找藉口,浑浑噩噩地度过这段时间。
不过这种做法是错得离谱。
「我不求你原谅我,即使讨厌我也没关系,你想如何臭骂我都可以──」
我这么做不是想要得到蜜雅的宽恕。
只是希望她可以放下过去,能够去正视现在的生活。
因此我一直维持鞠躬的姿势。
「……」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
当我准备抬头窥视蜜雅的表情之际,她也同时开口说:
「什么嘛,原来是这件事啊~看你表情突然那么严肃,害我吓了一大跳。」
蜜雅彷佛毫不在意般,将我真挚的道歉一笑置之。
「你不必跟我道歉,我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你要纠结这段往事到什么时候?都已经过去啦。」
「你在说什么啊……」
「我并没有生气,而且当时我也有些感情用事了。」
「可是──」
「没有可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听懂了吗?」
「这件事怎么能──」
「你若是再重提此事,我可要生气啰。我都说没有放在心上了,一切就到这里结束,这样总行了吧?」
蜜雅不由分说地制止我继续道歉。
我万万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面对如此意外的发展,我脑中一片空白。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嗯。」
我就只能含糊地草草带过。
得说点什么才行。在我心急如焚之际,蜜雅擅自把话接下去:
「都怪你突然认真道歉,害萝兹莉亚好尴尬喔。」
「请别这么说,我完全不在意……」
「你又来了,总是这么客气。老实说是我很尴尬啦。」
蜜雅将双手枕在后脑勺上,紧接著说:
「聊点其他开心的事情吧,比方说明天午饭要去哪里吃──」
蜜雅用她那开朗的嗓音,将我由衷的道歉给全吹散了。
「恭喜喔,这下子你们算是和好了吧。」
我的赔罪至此被强行打断,于是我们稍微闲聊一阵子。
在与蜜雅道别之后,萝兹莉亚笑著说出这句话。
萝兹莉亚究竟在胡说什么?她未免也太不懂得察言观色了。
我缓缓地摇头否定。
「事实上是恰恰相反,我们错过了重新和好的机会。因为蜜雅仍被我造成的伤痛所苦,导致她不肯面对过去。」
「为何你会这么说呢?」
毕竟萝兹莉亚没听见艾德里今早说的那段话,恐怕是感到一头雾水吧。
才会觉得蜜雅是真心不在意当年的争执。
但我能肯定蜜雅是在撒谎。
因为艾德里的发言能证明她至今所撒下的谎话。
「对了,我没说过自己今天上午有跟艾德里先生见面吧。」
「你说的艾德里先生,就是之前在公会内跟我们说话的那个人?」
「没错,他来找我商量事情,我才得知蜜雅一直在撒谎。」
「撒谎?」
萝兹莉亚一脸像是雾里看花似地歪过头去。
「蜜雅说『光辉之剑』近来没什么活动,才跑来帮忙我们对吧?但那根本是蜜雅瞎说的,她来帮忙的这段期间,『光辉之剑』同样有自己的活动。说穿了就是蜜雅不去参加所属队伍的活动,因此艾德里才跑来找我商量。」
「原来是这样啊……」
萝兹莉亚摀著嘴巴如此低语。
「虽然不参加所属队伍的活动确实不妥,但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问题吧?或许她单纯是想藉由帮忙来跟你和好啊?」
「倘若只是这样,我可能也会沾沾自喜地产生这种误解。以为蜜雅愿意原谅我。问题是她说的谎话不光只有这个。」
蜜雅就连面对艾德里时也没有说出事实。
这表示她不只是骗我,甚至也蒙骗「光辉之剑」的所有成员。
「其实蜜雅对『光辉之剑』的成员们谎报自己的技能。她在加入时把自己的技能形容得比实际状况更差,假装自己没有那么厉害。」
──因为同时拥有【弓术•大】、体能强化以及精灵系技能的冒险者可说是相当罕见。
艾德里是这么形容蜜雅的。
不过这根本完全错了。
蜜雅的技能其实是【弓术•极】。
当蜜雅在「赠予仪式」祈祷时,我可是亲眼看见浮现在神之石板上的文字。
因此我不可能搞错的。
另外两项技能是【体能强化•大】与【森林精灵王之加护】。
这两个技能也是只要拥有其中一个,等于是保证当事人在冒险者的道路上必定能出人头地。
不过艾德里只是笼统地将这些形容成体能强化与精灵系技能,这让我感到不太对劲。
假如他知道蜜雅是拥有【体能强化•大】跟【森林精灵王之加护】,应当会形容得更仔细才对。
换言之,蜜雅恐怕是谎报所有的技能。
「所以说……」
萝兹莉亚会如此讶异也是情有可原。
在冒险者的价值观里,对队友谎报自己的技能被视为禁忌。
所谓的队友,是要将性命交托在彼此手上的存在。
对这种人谎报等同于自我能力根基的技能,简直是荒唐透顶。
实际上这被世人视为禁忌的原因,是有人会将自己的技能加油添醋。像蜜雅这种装弱的行径,就有点难说了。
真要说来,鲜少有人像这样故意装弱。
老实说这种情况过于罕见,难以认定当事人是否有触犯禁忌。
「我从一开始就感到相当纳闷,技能如此全能的蜜雅,怎么会在冒险者之间没有非常出名。」
蜜雅获得的技能组合,得天独厚到在这世上几乎不超过十个人。
但我都已在王都生活半年,却从来没听人提过蜜雅的名字,这根本是太诡异了。
此情况也能套用在「光辉之剑」上。
这个名字在王都的冒险者之间是赫赫有名,不过这些名声都是由艾德里一人独占。
就算艾德里的技能再强大,蜜雅的技能组合也没有半吊子到会被人掩盖过去。
「蜜雅是刻意对『光辉之剑』的成员们隐瞒实力。这点应该是错不了的。」
蜜雅之所以隐藏实力,甚至不惜欺瞒同伴──
「都怪我害她变成这样。都怪我无法跟上她的脚步,违背了我们当初的梦想。蜜雅不可能已经放下当年的事情。若是她早就释怀的话,就不会像这样撒谎了。」
蜜雅在加入「光辉之剑」当时,大概是抱著以下想法。
自己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她不愿再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其他人信心受挫。
所以才会彻底隐瞒自己的技能与实力,决心以平凡冒险者的身分活下去。
与我加入「抵达者」当时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跟为了避免被拋弃而发誓努力向上、一心想要改过自新的我,是恰恰相反的生活方式。
我在遇见「抵达者」后,对他们抱持信赖,决定和他们一起走下去。
蜜雅在遇见「光辉之剑」后,对他们抱持怀疑,决定孤单一人贯彻自己的谎言。
我从「抵达者」得到救赎,蜜雅却并未从「光辉之剑」得到救赎。
并不是「光辉之剑」的成员们比较差劲。
我相信艾德里应该是个不输金恩的好人。
我不认为弗斯的人品会比「光辉之剑」的成员高尚多少。
究竟何种相遇才能够成为当事人的救赎,一切都取决于机运。
只要稍微有一点阴错阳差,我相信自己跟蜜雅的立场就会互相颠倒。
蜜雅在「光辉之剑」毫无保留地发挥自身实力,于王都获得最强冒险者的名声。
我最终无法跟上「抵达者」的脚步,在离开队伍之后继续去当搬运工,重返过去那种浑浑噩噩的冒险者生活。
事实上很有可能会出现上述情况。
「蜜雅到现在依然没有摆脱与我诀别时所留下的伤害。正因为她尚未释怀,今天才无法正面接受我的道歉。她已经放弃再去面对那段过往。」
蜜雅说事情已经过去了。
由于事情已经过去,因此她把受到的伤害也当作没发生过。
她认为只要选择忍让,整件事就会完满落幕。
但这样是不对的,算不上是成功克服自己的过去。
「现在该怎么办?我希望蜜雅能活在当下,别再被过去所束缚,要不然今后的人生会非常辛苦。」
我当初来到王都时也是这样。
我完全放不下金恩的死,决定舍弃与「抵达者」有关的一切美好回忆,逼迫自己步上平凡的人生。
可是这种摆脱不了过去的生活,就算当事人一心想追求幸福,却只会离幸福越来越远。
那段日子就只充满痛苦。
「假如想拯救蜜雅,终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吗?」
「我也不清楚,毕竟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不是当事者的我帮忙出主意,难保会适得其反──」
「说得也是……」
萝兹莉亚说得很有道理。
这是我和蜜雅之间的问题。
而且没有单纯到能透过第三者找出答案。
「虽然有可能是我看走眼了,但我还是有一个建议。关于你们当年的争执,真有这么严重吗?」
「咦?」
在被问到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后,我不禁愣住了。
「那还用说──」
「依照我听来的感觉,那就只是随处可见的争吵吧?像那种因为队友之间有著不同动机而失和的情况,就我所知可是十根指头都数不完。唯独搞砸和好的机会,导致双方解不开心结,才会演变成最糟的情况。」
以客观的角度来看,或许真的是这样没错。
但是身为受往事折磨到死去活来的当事人,我必须提出反驳。
「那是我第一次对蜜雅恶言相向,所以蜜雅一定很受伤──」
「你说是第一次对她恶言相向,难道你们至今都没吵过架吗?」
「那个……应该算是没有。包含小时候在内,印象中好像从没跟她发生过争执……」
我和蜜雅从小生长在名为恰葛兹的村子里,因为身边没有其他同年龄的孩子,所以两人总是玩在一起。
若要说我们感情要好可能有点自吹自擂,不过我们都有尽可能避免与对方发生纠纷。
「也难怪你们会如此介意那场争执。由于不习惯吵架,因此也不懂得该怎么和好。我反问你一件事,你们相处长达十五年却从来没吵过架,不觉得十分异常吗?一般来说应当会发生过不计其数的争执吧?」
「这个嘛……」
我无法提出反驳。
我从小就一直喜欢著蜜雅。
生活之中总会提醒自己避免伤害她,或是与她起冲突。
我认为这种做法是对的,也坚信这是正确的行为。
不过,这对年幼的我们而言是一种异常的关系。
所以我当时才会犯下错误。
并且一路错到现在。
「原来如此,我们打从一开始就错了。所以就算想跟从前一样去面对彼此也行不通,只会把事情搞砸。」
我们彷佛从未诀别过似地交谈。
我一昧地隐瞒「抵达者」时代的自己,心底深处只想继续扮演过去那个既没用又懦弱的自己。
因为明白这样是不行的,就去向蜜雅赔罪,将一切的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这种做法跟以往的我们毫无分别。
维持错误的关系继续在一起,就只会伤害彼此罢了。
「谢谢你,萝兹莉亚,我稍微有点开窍了。」
「我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完全正确,你只要听听就好。」
萝兹莉亚给出这种算是自谦,也莫名像是不想为发言负责的回应。
但我觉得她的这番言论很有道里。
这给我与蜜雅之间的心结,带来一丝解决的希望。
「我懂了,我会当作参考的。」
「我也建议你这么做。倘若我多余的建言反而导致你们更加不和,那就真的让人笑不出来了。」
「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因为我相信一定会比现在更加不和的。」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重修旧好。
而是毁掉至今所筑起的关系,藉此清算彼此之间的心结。
非得设法清除蜜雅心中的束缚,让她能够正视自己的未来才行。
即便这个决定将导致我与蜜雅从此形同陌路,我也心甘情愿。
「咦!?会变得更加不和吗!?」
「或许吧。要是一个不小心,她还会跟我绝交。」
「你确定要那么做吗?」
萝兹莉亚忍不住如此关切。
「无妨,反正原本就跟绝交没两样。现在居然碰巧再次相遇,而且还能跟蜜雅说上话。以孤注一掷的方式去面对这个大好机会,不觉得很符合冒险者的感觉吗?」
「诺特弟弟,你究竟把冒险者当成什么了……」
萝兹莉亚这次是傻眼地看向我。
她的嘴角却不知为何微微上扬。
「不过我觉得你很适合成为冒险者,毕竟你就是有著这样的个性。」
「是吗?真要说来,我反而觉得自己的个性不适合担任冒险者。」
毕竟我这个人内心脆弱,很容易自怨自艾。
就连我都觉得自己是个既没用又不可靠的家伙。
「我想像中的冒险者是有著豪爽的个性耶……」
「你给人的感觉的确与豪爽二字扯不上边──」
萝兹莉亚补上一句但书。
「却有著相当胡来的个性。虽然你可能没有这种自觉。」
「我从来没想过要胡来吧……」
我当真毫无这类的自觉。
即使被人点出此事,我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评价。
天底下应该没有人比我更不适合成为冒险者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是不清楚你这次打算怎么做,总之请你别逞强喔。」
「安啦,我想只会受点伤而已。」
「意思是你打算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按照我接下来的行动,可以算得上是危险吧?
就算身中一、两箭也不足为奇?
此时的我,恰好如此来回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