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非常焦躁。
我在大小姐的房门前,非常焦躁。
「荷卡缇医生。」
「怎么啦~?玛丽。」
「会痒。」
「哎呀,会痒吗?那,这里感觉如何呢~?」
「啊哈!够了啦~!医生坏心眼!」
玛丽大小姐与荷卡缇的对话从门的内侧传出。
怎、怎么啦。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妄想不断增长啊。
顺带一提,老爸也在我身边焦躁著。
不过,我猜,是跟我不同种类的焦躁。
「看诊结束了,可以进来啰。」
一听到这句话,老爸即刻开门入内。
过于迅速的连续动作令地板发出嘎吱声。
我也尾随老爸进入屋内窥探状况。
房里,荷卡缇与玛丽大小姐对坐在椅子上。
傻大姊性格的女仆姊姊在旁替大小姐整理紊乱的衣服。
「怎、怎么样了?荷卡缇医生!女儿!我女儿的病情!」
「冈多夫,你冷静点。」
老爸像抓住救命绳般焦急质问荷卡缇。
体型壮硕的老爸受人安抚的画面还挺让人震撼的……
「汪呼?(咦?老爸刚才说,病情?大小姐生病了吗!)」
荷卡缇一边把老爸的头发整成可笑模样,边回答提问。
「症状可以说与往年大致相同呢。推测不到一个礼拜就会发烧,然后延续一个月左右。」
「是、是吗……」
老爸态度消沉,肩膀因无力而垂下。
咦?大小姐要躺上一个月?岂不是太痛苦了!
「这瓶药三餐饭后,一天三次,服用刻度显示的量就好。」
荷卡缇从自己带来的包包里取出装有闪亮水蓝色液体的瓶子,交给女仆姊姊。
「我会每天来确认状况,还有要尽量休息,自然会痊愈。」
「明白了,我会照办。」
听完荷卡缇的指示,女仆姊姊恭敬接过药瓶并退下。
从家里人应对的态度不难看出荷卡缇相当受到敬重。
就连家中最大的老爸也没了架子。
原来她不光只是个拥护贪吃主义的魔女。
既然被唤作医生,看来还具备医者的能力。
「荷卡缇医生。虽然这话不应该说,但我有点期待这个时期,因为可以每天见到荷卡缇医生。」
「哎呀,那是我的荣幸。」
与老爸的消沉态度成对照,大小姐相当乐在其中。
「还有,跟医生介绍,这是我新的家人,它叫洛塔。」
啊,总算注意到我了。
我小跑步冲到大小姐跟前,端坐在她身边。
「我已经认识它了,还成了朋友。对吧?洛塔。」
「咦咦~医生已经知道了吗?本来想给医生惊喜的。竟然在介绍之前就当了朋友,洛塔真花心。」
「汪呼?(咦咦~?误会啊!大小姐,你误会我了!我永远专情于大小姐!)」
「哼~」
大小姐鼓起脸颊,别过头。
「叽呜、叽呜~!(哇啊啊!相信我!你看!洛塔最喜欢大小姐了!)」
见我焦急贴近大小姐的模样,荷卡缇笑得促狭。
「就是啊。洛塔最喜欢玛丽了。」
「呵呵。我也最喜欢洛塔喔。抱歉捉弄你。」
大小姐主动用力抱住我。
好幸福啊~好柔软~味道超好闻~
极度的幸福感令思考陷入恍惚。
真受不了,让我著急了一把。
大小姐真的很会捉弄人。
本狗洛塔早已立誓一辈子当大小姐的宠物呢。
虽然我同时也发誓要过毫无用处、除了堕落还是堕落的日子就是了。
† † †
「距离发病还有一个礼拜左右……幸好食材似乎能及时送达。」
大叔听闻女仆的报告,松了口气。
此处位于宅邸地下层,一个又冷又暗的空间。
无视初夏时节的气候,依然飘荡著堪称寒凉的冷空气。
不清楚结构如何。
大概是利用蕴含魔力的道具冷却云云。
包括大叔在调理台用的火,魔法本身似乎与这世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虽然我打从出生便不曾真正远离宅邸,并不是很了解。
直到荷卡缇那回才第一次实际目睹像样的魔法施展。
「嘿咻,这样总算完工了。」
大叔将最后一块肉吊挂在阴凉处。
肉块用煮沸消毒过的乾净布巾包起,再淋过大量蒸馏酒,今后还需一段时间熟成。
「这肉无疑是最高级的好货,但不适合用做病人餐点。我得另外设计好消化又能补充元气的菜单。」
不愧是大叔,立刻开始在脑中建构食谱。
「(喃喃自语)……南瓜与马铃薯做成浓汤……为了更容易入喉……(喃喃自语)……」
「汪汪!(大叔,思考菜单无所谓,但是走路不看路会受伤喔。)」
不出所料,大叔在楼梯上绊了一脚,接著才离开房间,回到地面上。
我极其自然地待在大叔身旁,但并未帮忙大叔做些什么。
纯粹想来纳凉啦!对我这只废犬有所期望才是错的!
「掰啦,洛塔。你可别吵闹打扰小姐休息唷。」
「汪。(是~)」
大叔回到厨房,我则在树荫下愣愣仰望天空。
话说,我还真不晓得大小姐生了病。
虽曾诧异于他们选择把宅邸建造在如此偏僻的地点,倘若想成是为了让大小姐养病便不难理解。
被医生宣告每年会发病一段时间,病徵真是奇特呢。
会是类似花粉症的机制吗?我也搞不太清楚。
大小姐目前精神奕奕。
到不久前还跟我一起在庭院玩耍。
只是一旦发烧就会持续一个月,在这期间的读书或才艺学习计画均被迫中止。
导致落后的份量将会被分配到平常时候。真辛苦。
大小姐加油,念书很重要喔。
虽然我绝对不想回头碰教科书。
请容我今后全心享受废犬生活。
「喵呜~(哎呀,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一会儿。)」
顺势在树荫下睡午觉,突然有猫叫声自近距离传来。
睁开单眼仰望,眼前的是衔著一个提篮的红猫。
「汪。(奇怪?荷卡缇?你不是跟老爸在喝茶吗?)」
「喵呜~(正在喝呀。)」
「汪。(啥?但你人在这里耶。)」
怎么一回事?
考我脑筋急转弯吗?
「喵呜~(还记得吗?我上回答应要带甜点给你。)」
「汪。(喔~嗯嗯,现在想起来了。)」
她恪守道义而依约带了东西来找我。
荷卡缇还真是个好人。
提篮里面装的就是承诺的东西吗?
「喵呜~(稍等一会儿,我现在开始准备。)」
荷卡缇放下提篮,轻啼一声,包裹内容物的布巾自行飞起,铺在我跟前。
盘子独力移动,弹跳至布巾上列队。
温度恰当的茶注入杯中,配餐自动进行著。
「汪。(喔喔,不得了。)」
说她自认为魔女实在失敬。
餐具们彷佛都有了生命。
「喵呜~(现在惊讶还太早。)」
紧接著从提篮当中现身的是大而圆的派。
面团排出格状覆盖其上,表面烤成漂亮的淡茶色。
从外观就能预测到酥脆口感,奶油香气挑逗我的鼻腔。
纵然午前刚吃过大份量餐点,我的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发出声响。
「喵呜~(好戏还在后头。)」
餐刀飞舞在空中,切开圆派。
鲜红色的果实即刻从中溜出。
「汪。(这是……覆盆莓?)」
覆盆莓是一种体积小于草莓,酸味比甜味更强烈的果实。
竟然用甜派与大叔的咸派对抗,这家伙有本事。
「喵呜~(呵呵,收尾步骤。)」
最后出现的是玻璃瓶与鸡蛋。
瓶里盛著白色液体。
蛋壳喀滋裂开,鸡蛋落入瓶中。
正好奇用意为何,蛋随著液体开始旋转混合。
同时,玻璃瓶从底部开始逐渐结冻。
「汪?(这啥?这是什么?)」
「喵呜~(鲜奶油啊。一边搅拌一边冷冻。)」
那岂不是会变成冰淇淋,不,是鲜奶油霜!
分切好的覆盆莓派上点缀了沁凉柔软的奶油。
天啊!看起来超好吃!
「喵呜~(来,请用。)」
「汪!(唷呼~!我开动啦~!)」
我咬下覆盆莓派,感受酥脆口感。
派皮与大叔做的咸派相比亦不逊色,浓稠的鲜奶油霜将覆盆莓的强劲酸味转化为清爽甜味。
意外的是,现打的冰淇淋原来如此美味。
或许归功于用力搅拌过,入口瞬间轻柔化开的奶香覆满整片舌头。
派皮的酥脆口感,覆盆莓的酸味,冰淇淋的甜香。
三位一体的美味同时如海潮般来袭。
难以言喻的冲击。这么美味的甜点,即便在前世我也不曾尝过。
「喵呜~(如何?挺讲究的吧?)」
「汪汪!(比那更棒哩!荷卡缇真厉害!超级好吃!谢啦!)」
「喵呜~(呵呵,不客气。看你那么高兴,我也开心。)」
「汪汪!(吶,一起吃吧!喔,对了。我也想让大小姐她们尝尝这个。)」
毕竟大小姐也很喜爱甜食。
如此美味却让我独占,实在可惜。
「喵~(不必担心。有替大家准备了。只是想让洛塔抢先品尝才带过来。)」
哇喔,讲的话这么中听。
况且她还没忘记准备所有人的份,非常周到。
荷卡缇不仅止于妖艳媚惑的大姊,也不只是贪吃的魔女,而是能干的女人。
「喵~(所以,也把派分给这孩子吃喔。)」
「汪?(这孩子?)」
这孩子,指谁?
我眼前只有化身为红猫的荷卡缇。
「喵~(呵呵,不都说了我不是猫吗?)」
荷卡缇的翡翠色眼睛眯细而散发妖媚气息,随后啪嗒睡倒在地。
「汪!(咦?等等,这是怎么了?爱困困?你是玩累的幼儿不成?)」
毫无前兆的突然变化令人担忧。
我用鼻头顶了几下红猫的头,荷卡缇再度醒转。
「呜喵~(嗯呃~主人,任务完成了吗?)」
红猫伸直前脚,伸展全身。
总觉得连说话方式都不一样了。
「汪、汪。(喂,我问你。究竟怎么了?)」
「喵?(咦?)」
我与红猫四目相接。
奇怪?不知不觉间,红猫的瞳孔颜色从翠玉变成了深蓝。
「喵、喵。(嘶……嘶……)」
「汪?(说认真的啦。你到底怎么了?突然这样。)」
「叽咿呀啊啊啊啊啊──!(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别吃我!别杀我!别、别侵犯我啊啊啊啊啊────────────────!)」
啥──!侵犯是什么意思!少在那边胡扯闹事!
我还来不及开口抗议,红猫激动一跃,直冲逃跑。
「汪……(这是什么状况……放著浪费,我就吃光光啰~)」
我把奔逃而去的猫拋在脑后,大口大口地吃派打牙祭。
† † †
「喵……(方才失礼了……)」
待我几乎把派吃完之时,红猫踱步归来。
「汪。(呃!你太晚回来了,几乎全被我吃掉啦。你不介意只剩最后一口的话,要吃吗?)」
「喵呜~(啊,不用。请别介意。我在家处理──喔不,试吃过非常多了。)」
「汪。(喔,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一口吞下铺著剩下全部冰淇淋的派。
咀嚼咀嚼。
嗯~直到最后一口不改其美味。
伸舌舔掉沾在嘴边的冰,我沉浸在余味之中。
红猫谨慎有礼等候我。
「汪。(所以呢?你是何来头?不是荷卡缇,对吧?)」
即便是我也看得出来。
瞳孔颜色为蓝,说话方式也不一样。
更关键的是,事到如今见我容貌还会惊吓,相当不自然。
「喵~(容我报告。我乃费尔德森林魔女之首席使魔,名叫娜芙拉……名叫娜芙拉喵。)」
何必重讲一次?
「喵~(呃,因为主人时常告诫我没有猫的样子,于是想说还是表现得像猫比较好。)」
不是吧,外观完全就是猫啊。
我想在句尾加上「喵」也没多大差别。
实情如何呢?或许烦恼于个人特质不够强烈?
「汪汪。(无妨,不必那样费心。我是洛塔,请多指教喔,娜芙拉。)」
「喵~(好,也请你多多关照,洛塔大人。)」
「汪。(不用称呼大人啦。正常喊就好。)」
那类的对待,有加罗它们我就饱了。
「喵~(那就称呼你为洛塔。此外,刚才真的非常抱歉喵。那个,你的容貌突然就在眼前,我吓了一跳……)」
「汪。(没事、没事啦。不必耿耿于怀。)」
毕竟生得这副尊容的本人我也在照镜子时害怕得漏尿。
说实话,如果只看脸,我比加罗恐怖太多了。
为何宅邸内的人类见我都不会害怕呢?
「汪汪。(话说回来,娜芙拉跟一般的猫不一样吗?)」
她自称使魔,实际上有何不同?
「喵呜~(是的,我乃是主人创造出来的人工生命体(Homunculus)喵。严格来说是以猫的遗体为容器而炼成之生命,并非纯粹的人工生命体。)」
「汪。(人工生命体!又冒了一个奇幻风名词出来。)」
虽然亲眼目睹过荷卡缇施展魔法,眼下仍不免俗地涌现自己来到异世界的真实感。
「汪。(顺便一问,哪些地方不一样?)」
「喵呜~(这个嘛~我想想。例如比一般的猫聪明许多,多少能使用一些魔法,能够担任主人的眼睛与耳朵。喔,还有,扭断头之类的遭遇尚且能存活。)」
「汪?(恐、恐怖耶!那是怎样?超级吓人的吧!)」
「喵~(啊,你要瞧瞧吗?不过血会乱喷,个人不是很推荐。)」
「汪汪!(不必、千万不必!比起我的长相,你可怕多了!)」
「喵啊。(会吗?私以为洛塔的容貌亦相当惊人。)」
「汪汪。(哈哈哈,真敢说。)」
哼,暂且放过你。
「喵~(洛塔给人的感觉跟主人说的一样喵。)」
「汪呼?(咦?那家伙说了我什么?)」
「喵~(说是体贴性格与吓人长相成反比。她对于交到朋友一事深表喜悦。明明一把年纪了,还那般努力制作甜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人那样子。)」
「汪、汪。(莫、莫再提我吓人的长相……)」
我真的颇在意。
还在担心会不会哪天被家里人知道真面目然后被赶出去。
「喵~(直到出发前一刻她都兴奋得坐立难安,几乎让人觉得恶心呢。年纪一把了,唉唉,真的是年纪一大把了。)」
「你说谁年纪一大把啦?」
娜芙拉颇有感触地低喃,一道影子从后方遮挡而来。
「叽、叽咿呀!(主、主人!您何时来的?)」
「才刚到。不过无论我在哪儿,你说话的内容,我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喵呀~!(怎、怎么会!猫权侵犯喵!纵为使魔,也该享有隐私权喵!)」
「闭嘴。放肆批评主人的使魔没资格讲隐私权。」
「叽咿呀~!(我、我不想被惩罚啊啊啊啊啊!)」
娜芙拉因荷卡缇的魔法而倒吊在空中。
荷卡缇则残虐笑著眺望这一景,并用魔法整理我用过的餐盘。
「对了。今天的惩罚该怎么执行呢。」
「喵~喵~!(不要啊啊啊啊啊!我绝对不想再被加到奇怪的魔物身体里啦啊啊啊!)」
你平常都遭受那样的对待吗……
我无计可施。
毕竟我不过是只狗。再会了,娜芙拉。安心去吧。
「就以洗澡之刑作为惩罚。」
洗、洗澡之刑是怎样啊。究竟是多么恐怖拷问的代称?
「叽咿呀~!叽咿呀~!(我不要~!我不要洗澡~!)」
「你都三天没洗了,不是吗?既然挂著我的使魔头衔,麻烦你维持整洁。」
啊,原来是正常的洗澡。
† † †
「汪。(因为所以,我现在来到浴室。)」
至今为止的内容全来自我的回顾!
这栋宅邸大小合计有三间浴室,我们造访的是其中最大间的浴室。
一次可容纳好几十个人使用,是非常宽广的浴室唷。
正因如此,平日极少使用。今天则为了荷卡缇要来而特地放水加热。
热水蒸气的湿暖气息鼓舞著我对洗澡的期待。
洗澡可是日本人的三大娱乐活动之一呢!
另外两项则是泡完澡的啤酒以及观赏棒球赛!
呜哇,我的娱乐简直像个欧吉桑……
「好久没来大浴室了呢,洛塔。」
「汪汪!(就是啊!我可以游泳吗?)」
「呵呵,来比赛!」
一丝不挂的大小姐朝浴室跑去。
「啊啊,小姐,慢点!小心地板滑!」
负责随侍大小姐,傻大姊性格的女仆一边用浴巾包裹身体一边追赶而去。
「娜芙拉,别垂死挣扎了。本大小姐我要亲手帮你清理全身每个角落呢。你该感恩。」
「喵呀~!(饶过小的!恳求宽容啊,主人!)」
荷卡缇大方展现颇具色灵,说错了,是精灵风情的魅惑体态,带著娜芙拉前往洗身区。
「喂,后面有人在等。赶快前进。」
洁诺比亚从我背后发声。
宛如燃火的红铜色头发全部盘在后脑上,让人感觉很新鲜。
符合剑士形象的结实体态,加上与荷卡缇不相上下的丰满胸部。
腹肌线条隐约可见,与其说是剑士,更像模特儿的身材。
哇~大饱眼福。
假使我还是人类,恐怕已经鼻血狂喷,晕倒在地。
这是作为可爱幼犬才能享有的福利呢。耶嘿嘿。
「喂,别想对小姐做出奇怪的举动。小心我扭断你的头。」
令人打从心底发寒的声调在耳边低语。
哈啊哈啊哈啊。洁诺比亚今天仍旧杀意满满呢。
……好想哭。
† † †
「洛塔好快唷~!」
「汪汪!(呜喔喔喔!看我的高速狗爬式喝啊啊啊啊!)」
让大小姐抱住我的脖子,我在大浴池里来回游动。
「好棒、好棒喔!呀哈哈哈哈哈!」
「汪汪!(呼哈哈哈!有趣度不输那些游乐设施对吧嘿嘿嘿嘿嘿!)」
竭尽全力让玛丽大小姐感到快乐。
这就是本废犬被赋予的唯一重要使命。
「呼呜~痛快流汗一番,该是享受的时间了。」
拂去光滑如玉之肌肤上的水珠,荷卡缇坐到长椅上。
设置于浴室内的长椅处还放了一个盛装冰块的提桶。
「喂,娜芙拉。别再顾著打盹,过来帮忙。」
「咪、咪咿……(我、我没办法……)」
接受彻底洗涤的娜芙拉,在荷卡缇脚边伸展得像块融化的麻糬。
「真拿你没辙。洁诺比亚,过来这边!」
「好、是!找我吗?」
被召唤的洁诺比亚使劲从浴缸里站起身。
喔喔,原来洁诺比亚面对荷卡缇也是毫无威严。
举止笨拙走去,像个新兵似的全身僵硬,笔直站在荷卡缇面前。
「不是那边,这里。陪我喝一杯。」
语毕拍拍长椅上身边的空位,并从盛满冰块的提桶里取出一支玻璃瓶。
「啥?那、那是老爷珍藏的红酒……!酒名『罗马的玉玺』,更出产自号称百年一次之好年份的一六八五年……!」
「呵呵呵,被我拿来了。」
荷卡缇拿红酒瓶当恋人似的摩擦脸颊。
「什、什么拿来了。那、那不会酿成麻烦吗……!」
「没事、没事。」
你怎么敢说没事。
没记错的话,那是老爸保存起来,热烈期待品尝的酒耶。
我曾见过它被收在附锁头的红酒柜里。
好像还说价值金额足够盖一栋房子之类的……
「冈多夫才不会为这种事发脾气呢。」
「呃,那个,其实,可是……!」
不消说,老爸或许真的不会生气,但会半夜一个人偷哭喔。值得同情。
「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
洁诺比亚心思尚在犹疑的当头,荷卡缇已经拔起红酒瓶的软木塞。
宛如红宝石的红色酒饮倾倒在两个红酒杯里。
「啊、啊!倒得那么满……!」
「乾杯~」
锵的清脆声之后,荷卡缇猛然抬高杯脚。
「呼哈!真好喝。来啊,洁诺比亚也喝。若有人讲你什么,就说是被我逼著喝的就行啦。」
「喔,嗯……那就不客气了。」
或许她是认为继续拒绝反而失礼。
洁诺比亚做好觉悟,啜饮一口红酒。
「这、这个……!多么奥妙的滋味……!」
她惊讶得睁大双眼,凝视酒杯里的红色津液。
「先是一阵让人联想到夏天烟花的强劲香气,入喉则有如自冰柱滑落之水滴般的沁凉。散发在嘴里的风味纵情而委靡,穿过鼻腔的苦味却又让人联想到死亡……!」
你是品酒师吗?
承蒙您一番精彩的诗意评点,不胜感激。
真令人欣羡。
我也想喝红酒。
「啊,洛塔,你要去哪里?」
我拖著仍攀在颈侧的玛丽大小姐,离开浴池,摇摆著步伐被吸到荷卡缇身边。
「哎呀,你果然来了。我有听冈多夫提过你的酒豪事迹喔,洛塔。」
啧,被看穿了。
那事情更好谈。
「汪汪!(给我!让我尝尝一口就能买十个我的红酒!)」
「呵呵呵,怎么办好呢~」
「汪汪!(要我露肚子给你看吗?还是要我转三圈、汪一声?)」
「那些都没啥意思。」
思索了一会儿,荷卡缇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呵呵呵……」
荷卡缇倾斜自己手里的杯子,红酒随之流淌于手臂。
带红玉色泽的涓滴沿著手臂,滑过手腕,最终从指尖坠落。
「来,舔吧。」
「咕噜噜……汪!(混、混帐东西!瞧不起我是吗!以为我是什么货色!认为我会愿意舔那种东西吗!)」
我绝对二话不说舔给你看!
我开动啰!
舔舔。
这在我们的业界是种奖励喔。
舔舔舔舔。
「汪~呼!(哇哈,超美味……!)」
洁诺比亚的盛赞确实有道理。
「还要吗?」
荷卡缇换边叠起线条优美的腿,笑得轻侮。
呜哇,好棒的笑容。
你的表现简直就是抖S的典范嘛,这位魔女。
我照舔不误!
我甘愿吸吮直到你手指水肿!
「哼嗯……」
玛丽大小姐目睹这段往来而显得不满。
啊,糟糕。坏了大小姐的兴致。
虽然如此,但这红酒让我离不开啊!
绝对不是因为沉迷于魔女的SM玩法喔!
舔舔!
「洛塔自己享受,太奸诈了。我也想喝红酒。」
啊,是那个意思喔。
「这红酒的酒精浓度对玛丽小姐而言有点高,而且你还生著病,请改喝这个吧。」
荷卡缇如是说,并从冰块桶里取出盛装种类不同于红酒之粉红色液体的小瓶子。
仔细一看,有许多花瓣沉淀在瓶底。
「这是用我自己栽种的玫瑰浸渍而成的糖浆。香味浓郁,你喝一点试试。」
于杯中倒入少许浓稠状的桃色糖浆,接著缓缓注入冷水。
最后添上一片红色玫瑰花瓣,立刻成了一杯层次分明的美丽饮品。
「哇,好漂亮……而且味道很好闻。」
「跟我说的一样吧?还兼具保养功效呢,请用。」
荷卡缇如是鼓励,大小姐便抖动著喉头,一口气饮乾。
随后,因泡澡而泛红的面容更如花绽放。
「嗯嗯!好甜喔!又很清爽!谢谢医生!」
「不客气。米兰达也来一杯如何?这个不含酒精,应该无妨吧。」
荷卡缇呼唤在后方不远处待命的傻大姊女仆。
也对,洁诺比亚是食客自然无所谓,反观女仆姊姊尚在工作时间,不能喝酒吗?
「非常感谢,荷卡缇小姐。」
接过冷玫瑰水,女仆姊姊笑得傻愣愣。
而我也在不经意间得知女仆姊姊的名字。
米兰达。
我记住啰。
大小姐们落坐长椅,各自捧著饮品热络聊天。
专心致志舔舐魔女手指的狗,以及瘫在地上如麻糬的猫则除外。
† † †
一如荷卡缇的预告,那之后经过五天时间,玛丽大小姐开始发烧。
而症状远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
见众人对待此事的开放态度,我便以为不会是多么非同小可的状况而有所轻视。
实际上我错得离谱。
眼下家人都聚集在玛丽大小姐的房里看护。
此时太阳已沉没了一半,透过窗户投射到室内的阳光朦胧渗著橙色。
大小姐于早晨病情恶化,如今连站都站不住,躺在床上痛苦喘气。
虽在额头与腋下放了冰袋降温,大小姐的状态依然不乐观。
「有确实吃药吗?」
荷卡缇执起大小姐的手腕,测量脉搏。
「是,餐后服用定量,没有遗漏。」
女仆米兰达点头表达肯定。
「嗯。那么,假使热度还有上升,就追加服用这个药。」
荷卡缇从包包里取出装在小瓶里的红色液体药剂,倒进小水杯里。
「玛丽,有办法坐起来吗?」
「……好的,荷卡缇医生……」
大小姐试图撑起的身子不住颤抖,一双大手搀扶住她的后背。
「父亲,谢谢……」
「嗯、嗯,慢慢来。」
大小姐由老爸扶著背,坐直上身。
可能因为喉咙肿胀疼痛,药量非常少,大小姐仍吞咽得颇为费力。
「咳哼……!咳哼……!」
「你做得很好。好了,躺下吧。很快就会舒服点了。」
老爸轻柔地将大小姐扶回被窝,冰袋放回额头。
「呜嗯~呜嗯~(大小姐,你还好吗……?)」
尾巴无力地低垂,我靠到大小姐附近茫然来回踱步。
看大家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以为不怎么严重,可是大小姐看起来非常痛苦。
以前我患流感的时候也没她这么难受的样子。
用鼻头「噗修噗修」喷了几口气后,大小姐纤瘦的手放到我头上。
平时盈满欢喜的熟悉抚触,如今软弱无力。
「我没事唷,洛塔……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候,再一起到湖边玩喔……这次找荷卡缇医生一起……」
因为发烧,大小姐原本惹人怜爱的声线也变得嘶哑而听不清楚。
「哎呀,真是荣幸。那我得再做些甜点来啰。」
「呵呵……医生的甜点,让人期待……」
荷卡缇略带戏谑的回应引出大小姐孱弱微笑,抚摸我头顶的手随之滑落。
「呜嗯~!(大、大小姐……!)」
「冷静点。她只是因为药效发作,睡著了而已。」
荷卡缇微微没辙似的叹气,将大小姐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什么嘛,别吓人啊。
「晚一点应该能退烧,醒来后趁她精神好的时候让她吃饭、服药,也别忘了多摄取水分。还请帮她擦汗,她应该蛮不舒服的。红色是强效药,一天最多两次,还得间隔六小时以上喔。」
「是,明白了。一切依照吩咐。」
米兰达恭敬行礼,接下荷卡缇连珠炮似的指示。
「荷、荷卡缇医生!女儿!我女儿真的没事吗!症状不是比往年更严重了吗?」
老爸挂著痛苦指数更胜大小姐的表情凝望大小姐的睡脸,如是向荷卡缇哀告。
「冈多夫,病人就在旁边,保持安静好不?你就只有体格长大,性格一点儿都没变。浪费那副漂亮有威严的胡子。」
「呃呜,可是、可是……」
「不用担心。好好静养,一个月内必定会好起来。每年都会发生,你应该很清楚吧。」
「嗯,是……」
在我心中,名为老爸威严的股票无止尽暴跌。
平时严谨自律的老爸变成如此模样,实在让人不忍卒睹。
或许可以说,每个父亲一旦遇上女儿的事,都会变成这样。
佯装没看到老爸失去威严模样的同理心,我还是有的。
话说回来,荷卡缇究竟年龄多大呢?
听起来像从老爸年轻时就彼此认识,实际年龄应该比外表大上不少。
既然是精灵,或许这是理所当然的。
「洛塔~?」
啥?荷卡缇竟然带笑俯视著我!
她笑笑不说话时超级恐怖!
「呜嗯、呜嗯~!(呃,那个,荷卡缇。有些话想跟你说,方便吗?)」
这可不是在转移话题喔。真的有事情想问她。
「……那我暂时先退下。冈多夫也别光顾著照顾病人,好好休息。」
像是猜到我的意图,荷卡缇如是说并从椅子站起身。
我则态度自然地尾随她离开。
† † †
走出众目睽睽的宅邸,我俩在中庭的树荫处坐下。
抬头仰望天空,夕阳就快要西沉。
紫色天空降下的空气莫名寂静,寒冷的夜晚空气已然悄悄渗透。
「就听听你要说什么吧。虽然不必听我就晓得。」
「汪汪。(喔~那个,就是……我一看就晓得荷卡缇是个厉害的魔女又是技术高超的医生,一介死老百姓如我,想给意见实在很逾越,不过……)」
「你希望尽量缓解玛丽小姐的症状?」
接过我尚未说完的话,荷卡缇偏头凝视著我。
「汪。(嗯啊……)」
不过若有办法,应该早就试了。
我自己也觉得这问题很傻。
但就是耐不住。
明知根本找不出任何办法,仍然无法不问。
真糟糕。看来我也相当无所适从。没资格评断老爸的状况。
「汪汪。(抱歉。说了蠢话。请你忘掉。不可能有那么方便的办法。)」
「有喔。」
「汪呼?(竟然有?呃,怎么会有?)」
极度的诧异让我不禁吐槽了两次。
「我照顺序解释给你听。」
荷卡缇举杖在空中滑动。
接著便有光线聚集其中,以类似在沙地写字的手法,逐渐绘制出图样。
「目前使用的药都是针对症状而开出,同时加强维持体力与降温的效果,但是无法从病灶根治。」
「汪。(哼嗯嗯……)」
「发作后基本上一个月便能痊愈,不过这段期间无论如何都无法进行最根本的治疗……就我手上的药剂而言。」
「汪。(咦?手上的?)」
「没错。我调制的药虽然效果优异,使用的素材本身大多很普通。」
意思就是说,假使能获得好素材,就能做出效果更棒的药吧?
「龙零草。」
「汪呜?(龙零草?)」
「传说仅生长在龙的栖息地,一种梦幻的药草。我也只经手过两次。而且还是经过乾燥劣化,效果较差的状态。但还是能做出很厉害的万灵丹。」
「汪汪。(那就拜托老爸……)」
咱们家的财力非比寻常。
若把这个情报转告给老爸,肯定能弄到。
「那不是会在市场上流通的东西。听说实力足以与龙族对峙的冒险者近来已不复见。即便能向公会提出委托,恐怕同样难以入手。况且龙这个种族繁衍数量也少,更不可能找得到它们的巢穴。买到的东西很可能会是假货。」
「汪。(咕嗯嗯……)」
龙。
肯定强得乱七八糟。
而且荷卡缇还说不清楚它们会在哪里。
「只不过呢。」
「汪呜?(只不过?)」
「换成一座古早以来便未受过任何侵扰的广大森林,当中某处住著一只稀罕的龙的可能性或许就高很多了。」
装腔作态似的将食指放到脸颊边,荷卡缇佯装不知情而如是说。
「……呜嗯~(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我去找回来吧?)」
「呵呵。对一只普通饲犬而言确实不可能。只是普通饲犬的话。」
荷卡缇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妖娆地用指尖搔痒我的耳朵。
「差不多该回去了。听到的事情要怎么利用全看你自己。就算不去担心,玛丽的病势必一个月内自会痊愈。这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站直身子,拍掉落在膝上的树叶,荷卡缇头也不回地离去。
「……呜嗯。(哼嗯……)」
我独自留在树荫下,陷入思考。
我的目的不过是以废犬身分享受宠物生活而已。
绝对不想干危险的勾当,讨厌恐怖的事物,更讨厌被弄痛。
打从心底拒绝任何可能的劳力付出。
NO社畜,NO劳动。
只想日复一日享用美食,睡到饱,懒散活过这一辈子。
仅此而已。
说到底,就这么单纯。
「……(就是因为这样啊~)」
我没理由不去找药草嘛。
早在大小姐遭遇痛苦境遇的第一时间,快乐宠物生活便荡然无存。
有玛丽大小姐在身边,我的废犬身分与生活才算成立。
「汪!(我快去快回!在那之前暂别啰,My House!)」
千、千万别搞错啰。
这才不是为了大小姐,是为了守护我自己的生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