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荡在体育馆的歌声,隐约掺杂着雨声。
我发觉到这一点,突然停止唱歌。旁边的同学瞥了我一眼。只有我一个人保持沉默,瞪着台上高挂的「毕业典礼」文字。这场岛上高中的小型典礼,是为了我们这些只有十人左右的毕业生举办的。
——世路多歧,人海辽阔,扬帆待发清晓。诲我谆谆,南针在抱,仰瞻师道山高。
今天最后一次穿制服的同学泪眼汪汪地唱着毕业歌。我只是闭上嘴巴,试图听辨雨声。
走出学校,就闻到春天的气味。
我一手拿着装毕业证书的筒子一手撑着伞,走在沿海的道路上。不久之前还冷到刺痛肌肤的海风,不知何时开始带有柔和的温度。结束下午捕鱼工作的几艘渔船漂浮在海面上,仿佛正在缓缓滑动。路边长着鲜黄色的花朵,樱花树上也绽放淡粉红色的花。
春天真的又来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望着从以前就没有变化的岛上风景。春天为什么会再度来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季节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会变化?人类的生活为什么依旧不变地持续下去?
明明在那之后,雨一直下着。
我眺望着把渔获搬到港口的渔夫身影,继续思考。
即便如此,从那天之后,人们的表情就稍稍改变了。变化非常细微,如在广大的游泳池中滴了一滴墨水,颜色、味道、气味都没有改变,本人或许也没有发觉,然而我知道,人们的表情、内心已经和三年前不一样了。
「——森嶋学长!」
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回头看到两名学妹正跑下斜坡。我当然认识她们,毕竟全校学生只有三十人左右,但只有打过招呼。名字是——我还没有想起来,两人就来到我面前站住,以踌躇的表情说:
「那个,有件事想要请问你……」
长发女生问我:「请问你真的要去东京吗?」我回答「嗯」,一旁的短发女生用手肘戳她说:「看吧,我就说今天是最后机会了。」
我们在道路旁边的凉亭下面对面站着。雨声和海浪声混在一起。
「快问吧,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短发女生像在斥责般低语,长发女生便满脸通红地低下头。看到这幅情景,我不禁惊愕——这个局面该不会是……我即将接受告白了?
「那个,学长!」长发女生鼓起勇气,以湿润的眼睛看着我。「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学长!」
糟糕,这是意料之外的发展。该怎么办?我感觉到掌心渗出汗水。
「请问学长,听说你在东京——」
糟糕。我该怎么用不会伤害对方的方式拒绝她?救救我吧,凪前辈。
「——曾被警察通缉,是真的吗?」
「……咦?」
两名学妹以兴奋的表情看着我。
「……是假的。」
「咦?可是我们听说,森嶋学长虽然看起来很普通,可是其实有前科!还和东京的黑道有来往!」
我对自己愚蠢的期待心生无奈,不过也稍微松一口气地老实回答。反正我没有特别想隐瞒。
「黑道传闻是假的,不过我的确被逮捕过,还在东京接受审判。」
「哇啊!」
两人高兴地握着彼此的手欢呼。
「好酷喔!简直像电影主角!」
「谢谢。」我苦笑着说。
长长的汽笛声回荡在下着雨的三月天空,宣告渡轮即将出港。
巨大的船身拨开海水前进的沉重震动,从我的屁股下方传送到全身。
我的座位在最接近船底的二等舱。往东京的航程有十小时以上,到达时已经是晚上。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搭乘这艘渡轮前往东京。
我站起来,前往爬上甲板的阶梯。
两年半前的那年夏天——
我在下着雨的屋顶上醒来,当场被警察逮捕。位在鸟居下方的阳菜仍旧在沉睡,被警察扛到别的地方。飞机头刑警在警察局告诉我,在那之后她马上醒来,健康状态没有异常,大概能够获允再次和弟弟一起生活。
我在被送交的检察厅小房间内,得知自己背了好几条嫌疑。枪刀法第三条,禁止非法持有枪械。刑法第九十五条,妨碍公务。朝他人开枪属于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条及两百零三条的杀人未遂罪。跑在轨道上违反铁道营业法第三十七条。
然而少年法庭对我下的判决,意外地只有保护观察处分。法庭认同我并非故意持有枪械,一连串的事件也被判断并非重大案件,犯罪危险性很低。
我从少年鉴别所获得释放、好不容易回到岛上时,距离离家出走那一天已经过了三个月。盛夏已经结束,开始感受到秋天的气息。我意志消沉地回到家,双亲和学校都笨拙但温暖地迎接我。原本令我感到窒息的父亲和学校,在我回去之后就变成理所当然的生活环境。如同我自己不够完美,大人也同样地不完美。大家都抱持着如此不完美的缺陷,时而碰撞得鼻青脸肿在生活。我不知不觉中很自然地接受这样的想法。就这样,我在岛上的高中生活重新开始。
那是格外安静的岁月,仿佛走在海底,感觉距离地表很远。我抱持着这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别人说的话无法顺利传达给我,我说的话似乎也无法顺利传达给别人。过去我不必思考就能做的事,现在却无法自然做到,包括下意识地睡觉、理所当然地用餐,甚至连走路似乎都有问题,一不小心好像就会同手同脚。实际上我有好几次在路上摔跤、在课堂上忘记被询问的内容、在用餐时拿着筷子停住不动。每次有人指摘,我就会刻意摆出笑脸,温和地说:「抱歉,我只是刚好在发呆。」为了不让别人担心、让他们能够安心,我尽可能努力过着正常的生活。虽然只是主动扫地、认真听讲、不逃避与人交往等等像是听话的小学生般的行为,却让我的成绩进步、朋友增加,大人对我说话的次数也变多了。不过这些全都是附带而来的,我的目标并不是这些。在夜晚淋湿的窗玻璃外,在早晨灰色的大海另一头,我持续追寻着她的踪迹。在雨声当中,我持续寻找着那天晚上听见的遥远鼓声。
就这样,我慎重地屏着气,等候毕业的日子到来。每个月和保护司进行一次的面谈也在毕业前结束。除了不能在履历表写上「无赏罚纪录」否则会成为谎报经历之外,对我施加的处分结束了。
随着傍晚接近,渡轮间擦身而过时响起的汽笛声变得频繁。我再次爬到甲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入冰冷的风和雨。水平线后方开始出现东京闪烁的灯光。
「已经两年半了。」
我用确认磅秤刻度般的声音喃喃自语。过了这么久,距离那年夏天越遥远我越觉得那起事件好像只是幻影。当时我看到的景色,美得不像是现实,但如果是幻影,细节又太鲜明。我照例感到混乱。然而,不久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清楚地告诉我那不是幻影。
那是完全变样的东京。
彩虹大桥沉入水里,只有四根柱子矗立于海面,宛若含意深远的塔。好几个箱子浮出水面,看起像散落在海面的积木,其实是没有完全沉没的大厦顶端。由于天空执拗地持续下雨,导致关东平原大片土地没入水中,眼前就是它的新面貌。目前东京都有三分之一的面积沉入水底。
即使如此,这座城市仍旧是日本的首都。原本在海拔○公尺以下的东部大片低洼地区因为持续不断的雨,原有的排水机能无法正常运作,经过两年多缓缓沉入海中,当地居民也在这段期间迁移到西边。溢出的荒川与利根川周围,至今仍在建造远远包围新滞洪池的巨大长堤防。即使气候改变得这么厉害,大家还是理所当然地继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而我也回到了这里。
我完整地封存那年夏天发生的事,再度来到此地。十八岁的现在,这回我真的是为了住在这座城市、为了再度见到她而来。
阳菜在这座城市,不知怀着什么样的想法生活。
到底能够为她做什么?我眺望着不断接近的城市,心中一直思考。
插图ame
我在大学附近租了公寓。
搬家的行李只有两个纸箱。我把纸箱放在手推车上,搭乘长时间的电车搬到公寓。听说这两年因为西迁的热潮,拉高了这一带的租金,不过我租的这栋旧公寓大概只要兼两份打工就付得起了。这一带位于武藏野台地深处,几乎没有受到淹水的影响。
我听着雨声,独自一人打扫房间并整理行李。吃完泡面后,天空已开始变暗。线上广播在播放关东地区的天气预报:『接下来是今后一周的天气预报。一整周都是雨天,最高气温为十五度左右。因为不是强降雨,因此可以欣赏到较久的樱花……』
我把预报当成耳边风,拿手机浏览兼差查询网站。社会上充斥着各种工作,不过——我心想,应该还找不到。
还找不到。
还不知道。
这两年半,我几乎快要想破头,终于决定大学要进入农学院。我想要学习在气候变迁的现代需要的是什么。虽然还不是很明确,但大概确立了一个目标,让我总算稍微透得过气。不过,我还是没有找到真正重要的事情。我想要知道我去见她的理由,以及我能为她做的事。
「啊。」
我微微喊了一声。正在寻找兼差的大脑当中,有一小块区域突然想到其他事情。说起兼差,不知道那个网站还在不在——我输入网址。
「……还在!」
手机上显示的是太阳的图案及色彩缤纷的「送上好天气!」文字。穿着黄色雨衣的粉红色青蛙,在一旁的对话框中说:「百分之百的晴女!」这是我们制作的晴女生意网站。我输入密码,登入管理员画面,听到电子铃声响起。
画面显示「有一件委托」。我惊讶地点击内容。
那是将近两年前收到的晴女委托。
插图ame
「咦?只有你一个人吗?」
富美婆婆看到我独自站在门口,诧异地问。
「晴女小妹妹呢?」
她显得有点失望,我连忙说:
「那个……她已经不是晴女了。今天我只是来报告这件事……」
「你特地为了这件事来到这种地方?」
「是的……」
打桩的「铿、铿」声响回荡在集合住宅的走廊上。这一带接近荒川,虽然没有淹水,但附近正在建设大型堤防。
「房间很小,不过还是进来坐坐吧。」
富美婆婆的房间虽然比我的公寓大了一倍左右,但是和之前造访的日式平房相比,显得相当狭窄。室内空间为四坪左右的起居室,加上旁边的一间和室。从铝框的窗户可以看到建设中的堤防,迷你玩具般的黄色工程车来来往往。房间里摆了几张照片,其中的老先生应该是她过世的丈夫,另外也有热闹的家庭合照和孙子的结婚照。只有从小型佛坛飘来的线香气味,仍旧和那天的盂兰盆节相同。
富美婆婆将装满点心的盘子端到我面前。
「啊,不用麻烦了!」
「年轻人不要那么客气。」
富美婆婆在餐桌对面坐下。我虽然下定决心来访,却想不出适当的话题,只能勉强延续对话。
「您搬家了吧?我们上次造访的是更接近下町的地方……」
「那一带已经淹到水底了。」
富美婆婆若无其事地说。
「……对不起。」
我不禁道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
富美婆婆似乎觉得很滑稽,我却无法正视她,只能垂下视线含混不清地说:「也是……」我到底有什么资格说什么?我不禁想要说出一切:是我害东京失去了晴空。是我任性的决定,夺走民众居住的场所、夺走太阳。但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知道这样做只会让富美婆婆困惑。
「——你知道吗?」
富美婆婆忽然以柔和的声音开口。我抬起头,只见她从盘子里拿了巧克力派,边撕开包装边继续说:
「直到不久前——大概是江户时代左右吧,东京的那一带原本是大海。」
「真的吗?」
「江户本身就是海湾。从地名就看得出来吧插图zhu?海湾的门户是东京。是人类和天气逐渐改变了这块土地。」
注:江户是东京的旧称。海湾的日文在这里用的是「入り江」,意指海水或湖水进入陆地的地形。
富美婆婆说完,把撕开包装的巧克力派递给我。不知为何,我心中产生奇妙的感觉,觉得她好像把很重要的东西传递给我。
「所以说——我觉得,到头来只是恢复原状罢了。」
富美婆婆望着窗外的堤防,以好像在怀念什么的表情说道。我无法找到适当的句子回应,只是注视她刻着皱纹的侧脸。
——恢复原状?
换作那个人,不知道会怎么说。我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插图ame
「什么?在那之后你就一直在想这种问题?都要念大学了,还是跟小鬼一样。」
眼前的中年大叔装出忙碌的样子敲着键盘说话。
「怎么可以说『这种问题』……」
我忍不住抗议。原本以为这个人应该会理解我,所以才鼓起勇气找他,可是这个中年人竟然恶毒地说:
「最近的年轻人越来越糟糕,日本也差不多完蛋了。」
「可是,那时候我们——」
「你要说,是你们造成的?是你们改变了世界的样貌?」
这个中年人以由衷傻眼的口吻说完,总算从萤幕抬起头看我。他把时尚的眼镜拉到头上(不过那一定是老花眼镜),一双看似轻浮的细眼睛眯得更细。
「怎么可能?笨蛋。自我膨胀也要有个限度。」
须贺先生果然没变。依旧穿着紧身衬衫,以慵懒的口吻批评我:
「不要胡思乱想,看清现实吧!你听好,年轻人常常搞不清楚状况,不过一直凝视自己的内在也找不到任何答案,重要的东西都在外面。不要看自己,看看别人吧!你以为自己有多特别?」
「我说的不是这种话题——」
这时须贺先生的手机响起。他拿出手机,高兴地发出「喔!」的声音,接着把手机萤幕举到我面前。
「你看你看!我上次跟女儿去约会!」
「……哇!」
我不禁喊出声。映在画面上的是拿手机自拍、对焦模糊的须贺先生,以及后方长大许多的萌花,另外还有一起横比胜利手势的凪前辈和夏美。前辈原本就是美少年,现在长高之后简直像真正的王子。他已经上国中了。至于原本就是美女的夏美,虽然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却反而流露出成熟的魅力,变成更加非比寻常的美女。
「只可惜夏美和凪也跟来,满碍眼的。这两人莫名其妙变得很要好……」
须贺先生虽然如此嘀咕,却显得很高兴。他仍旧没有和女儿住在一起,不过和岳父岳母的关系并不坏。视须贺先生的工作状况,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够一起生活。K&A企画公司的办公室搬到一间大厦,目前雇用三名员工,成为还算有个样子的公司。身为老板的须贺先生显得很忙碌,或许不完全是装的。须贺先生立刻转为说教口吻说:
「你也不要想些没意义的事,快点去见那个女生吧。你说你们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再见面?你之前都在干什么?」
「可是……你应该也知道,我一直都在保护观察期间,不能造成她的困扰,而且就算要联络,她也没有手机。还有,真的要见面的话,我会很紧张,也需要一个理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听到了铃铛的声音,我曾经在某处听过这个声音。该不会是……正当我心跳加快,一团黑色与白色的毛球就从不知何处缓步走过来。它先跳上椅子,再缓缓爬上须贺先生的办公桌,一屁股坐下之后看着我。
「小……小雨?你变得好大……」
它是原本是小猫的小雨。最初在巷子里遇见它的时候,它才大概比手机稍微大一点,现在却变得像相扑选手般巨大,体重大概有十五公斤,慵懒而坏坏的眼神跟须贺先生一模一样。正在用键盘打字的须贺先生再度抬起头,和小雨并排的表情简直像父子。须贺先生以赶人的动作朝我挥挥手说:
「快去吧!现在就去。干脆直接去那个女生家。你在这里会妨碍我工作!」
「打扰了。」我说完,垂头丧气地走出办公室,员工纷纷对我说「欢迎再来」。我不禁想问他们:「在这种老板底下工作不要紧吗?」
「喂。」
我正要打开出口的门,被须贺先生叫住便回头。须贺先生像是叹气般露出苦笑,直视着我。
「青年,你也别那么沮丧。」
「啊?」
「反正这世界原本就是疯狂的。」
须贺先生以有些豁达的表情这么说。
插图ame
离开须贺先生的办公室之后,我从新宿站搭乘山手线。山手线现在已经不是环状线,中间夹着被水淹没的地区,被切割成C字形。位在两端的巢鸭站和五反田站之间,有开往各地的水上巴士。我没来由地想要绕远路,因此在五反田站下车,度过栈桥,转乘双层的船。船上的二楼座位没有遮蔽,有几个乘客跟我一样穿着雨衣,眺望水上的风景。
「中午要吃什么?」「之前开了新的餐厅。」「好期待周末去赏花。」日常的对话钻入耳中。丝绸般细致轻盈的雨降落在整片内海。航路的东侧似乎原本是住宅区,有几栋建筑屋顶露出水面。这幅景象让我联想到在辽阔的牧地睡觉的羊群。无数的屋顶从漫长的勤务得到解脱,看起来好像也松了一口气。
『下一站,田端。田端。』
船内广播以悠闲的声音播报站名。隔着雨水,我看到通往阳菜家的斜坡。
我脱下雨衣,撑起伞走在细长的斜坡上。
这是那年夏天走过好几次的路。右边堤防上排列着一棵棵半开的樱花树,左边底下则是开阔的景观。那里过去簇集着轨道和建筑,现在变成连结太平洋的内海,水面上有许多建筑探出头来,新干线的高架桥宛若巨大栈桥般笔直延伸。绿色藤蔓和色彩鲜艳的野花缠绕在这些被抛弃的巨大水泥块上,宛若新的主人。
「这里原本是大海——」
我眺望着这幅景象,喃喃自语。
「世界原本就是疯狂的……」
我听见雨点打在大地的声音、春天小鸟的啼叫声、水上巴士的引擎声、远方汽车与电车的噪音、自己的运动鞋踩在湿漉漉柏油路上的脚步声。
我从口袋取出戒指凝视。这是小小的翅膀形状银色戒指。如果能够再次见到她——该说什么?
「所以说,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不是任何人的错。」
我试着喃喃自语。这样说就行了吗?她想要听的是这句话吗?东京原本是大海。世界原本就是疯狂的。
这时水鸟突然飞起来,我不经意地往那边看。
接着,心脏剧烈跳动。
她在那里。
在斜坡上,没有撑伞,双手交握在一起。
她闭着眼睛在祈祷。
在毫无停歇的雨中,阳菜朝着淹没的街道祈祷着某件事。她期望着某件事。
不对,我像是清醒过来般想到——
不对,不是这样。世界并非一开始就是疯狂的,是我们造成了改变。那年夏天,在那片天空,我做出了选择。和晴空相较,我选择阳菜;和众人的幸福相较,我选择阳菜的性命。我们许下心愿,不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要一起活下去。
「阳菜!」
我高喊,阳菜看向我。这时吹起一阵强风。使樱花花瓣乱舞的这阵风,吹落阳菜戴的帽子,绑成两条马尾的黑色长发随风飘扬。阳菜眼中泛起泪水,在此同时露出满面笑容。这一瞬间,世界仿佛受到刺激,得到耀眼的色彩。
「——帆高!」
阳菜大喊。我丢下雨伞,两人同时奔跑,她喜悦的脸孔朝我接近,来到我面前时,她便跳过来抱住我。这股力道让我惊愕,但仍努力撑住没有跌倒,抱着她转了一圈。就这样,我们面对面站着。我们笑着调整呼吸,阳菜一双大眼睛仰望我。由于视线高度和以前不同,我才发觉自己长高了。看到阳菜穿着高中制服,也发觉到她这次真的是「即将十八岁」。
阳菜忽然露出忧虑的表情摸着我的脸颊问:
「帆高,怎么了?还好吗?」
「咦?」
「你在哭。」
这时我才发觉到,泪水如雨水般从自己的双眼涌出。
你是多么地高尚。明明你自己也在哭。
我是多么地没用。应该是我要问你:「还好吗?」
我对阳菜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以坚定的决心说:
「阳菜,我们——」
不论如何被雨淋湿,我们仍旧活着。不论世界如何变化,我们都会继续活着。
「我们没事的。」
阳菜的脸仿佛受到阳光照耀般绽放光辉。雨滴轻轻抚过我们牵着的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