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太朗一行人离开滨海公园后,聚集在第三区郊外的某栋废屋内。
他们非法入侵的这个房间,原本的用途应该是会客室之类的。
但现在房内除了堆在角落的空木箱之外空无一物,空旷而寂寥。
之前的居民大概已经离去许久,室内各处堆满尘埃。
往窗外看去,太阳已经几乎沉没,夜色渐渐渗进室内。
那片像要覆盖一切的黑影,被凛太朗的魔法「萤火」产生的微弱光球阻挡在外。
「一切……都是为了保护琉奈阁下您不受九条的魔爪所害。」
在琉奈的命令下,凛太朗不情愿地以魔法治愈高文卿的伤势后,高文卿徐徐道来。
「九条.葛罗利亚.苍马……他拥有的『骑士』是圆桌最强的兰斯洛特卿,本身也怀有与传说时代英雄匹敌的实力,毫无疑问是本次『亚瑟王继承战』最有希望的『王』……同时,他是打算杀光其他所有『王』,夺得胜利的激进派。」
「哦?居然有这种大反派……相比之下,我简直可爱多了。」
即使在这种状况下,凛太朗仍不识相地打趣说。
「因此,与九条大人的战斗必然会是殊死战。在分出胜负前,恐怕会有数名『王』因此牺牲……如此判断后,吾主菲莉希亚决定表面上与九条合作,暗地里不断寻找打倒九条的方法。
刺探他的弱点,寻找真正能同盟的『王』,同时也因为不想让你被卷进这场过于危险的战斗,她才会那么拚命地想让你尽早淘汰。」
听到这里,琉奈微微扬起嘴角,怀念地说:
「嗯,我和菲莉希亚在国小时很要好,常常一起玩……但我们双方的家族都希望在这场战斗中有族人能成为亚瑟王,家族间的关系很恶劣。所以不知不觉间,我们也渐渐变得疏远……原来是这样,菲莉希亚还是把我当朋友啊。」
之后,高文卿继续解释。
九条只是反过来利用了菲莉希亚。介入琉奈与菲莉希亚的战斗,动了某些手脚。昨天九条认为菲莉希亚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打倒了菲莉希亚与高文卿。高文卿将背后的真相全盘托出。
最后──
「琉奈.阿尔托尔,我不顾耻辱,对你有一事相求。」
高文卿将剑摆在琉奈的脚边,双膝跪地并深深低下头。
「光凭我一人,实在无法胜过九条……以及兰斯洛特卿。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救出菲莉希亚。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拜托了。」
「想得美,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救敌人?」
神情厌烦地躺在空木箱上的凛太朗二话不说,如此断言。
「哈……话说,高文你啊……虽然嘴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不在乎菲莉希的死活吧?你只是想打倒兰斯洛特而已吧?就像那时候一样。」
「──唔!」
凛太朗语带轻蔑的指责,让高文卿沉默不语。
「凛太朗!他可是对主人忠诚不二的骑士,你怎么可以如此无礼──!」
「你闭嘴,凯伊卿……这家伙心底有他的黑暗面。」
凛太朗对愤慨的凯伊卿唾弃地说。
「遥远的传说时代……这家伙与众人赞颂的最强骑士兰斯洛特是一对挚友……是这样吧?」
「是、是啊。高文卿与兰斯洛特卿的交情,在我看来也是……」
「但是,这家伙心里其实对那个兰斯洛特嫉妒得不得了。因为就算用上了『太阳的加护』,兰斯洛特的实力依然让他望尘莫及。」
凛太朗直瞪向低头不语的高文卿。
「于是,高文……你就唆使你的亲弟弟亚格拉宾,要他捏造兰斯洛特与亚瑟的老婆关妮薇外遇的证据……没错吧?」
凛太朗语气平淡的揭发中,透露出对高文卿难以容忍的怒火。
「什么?这怎么可能!这是真的吗?高文卿!」
凯伊卿无法置信地愕然直视高文卿……高文卿则默默承受。
「因为那场外遇纠纷,亚瑟与兰斯洛特的战争开打,圆桌一分为二,分裂成亚瑟派与兰斯洛特派。而且,高文直到最后都把对亚瑟的忠诚心当作冠冕堂皇的理由,始终不愿与兰斯洛特停战。亚瑟想停止战争也不听,就连为加瑞斯和加赫雷斯复仇,都被他当作与兰斯洛特对战的赦罪卷。这家伙啊,无论如何就是想赢过兰斯洛特。」
凛太朗像挥剑斩杀高文卿般断言。
「之后的事大家都晓得。趁著这种对谁也没好处的拉锯战,莫德雷德那个笨蛋在国内引起叛乱……最后就是剑栏之丘。原本如此繁华壮盛的圆桌时代就此终结。」
「…………」
「不晓得是为什么,现在一般都认为兰斯洛特是毁了圆桌的头号战犯,你则是直到最后都为亚瑟王尽忠的骑士榜样……在我看来根本是相反。
你这家伙才是破坏了那家伙亚瑟的圆桌的千古罪人。
对亚瑟比任何人都还忠诚,重视骑士道的兰斯洛特……结果却被好友高文背叛,背负子虚乌有的偷情污名,被世人当成毁了圆桌的主因,最后也守不住亚瑟,甚至在死前都没见上一面……兰老哥会抓狂也是正常的吧?」
「……你居然知道得这么详细,真神凛太朗。」
高文卿对凛太朗的指控没有半句反驳,露出自嘲的空洞笑容。
「我不知道你的身分。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黑暗面……这我也不晓得。但是……没错。你所说的,几乎都是事实。」
「高文卿?这、这怎么可能……!是你……?」
高文卿认命似的低吟,凯伊卿则惊愕地瞪圆双眼。
「哼,我就说吧。」
凛太朗洋洋得意地转身面向琉奈,轻轻嗤笑道:
「这家伙就像那时候一样,搬出对菲莉希亚的忠诚当藉口来利用琉奈,目的只是打倒兰斯洛特而已。他不是为了菲莉希亚,而是为了他自己的自尊。」
然而──
「……只有这一点不对。」
刚才全盘接受凛太朗批判的高文卿,突然出声否定。
「你说什么?」
「我的确想成为像叔叔……像亚瑟王一样了不起的骑士。总是站在离王最近之处的兰斯洛特卿让我十分嫉妒,我想超越他。但我是个卑劣的人渣,为什么当初的我会想用错误的方法达成目标呢……尽管肉身已死,我至今还是后悔不已。正因如此……正因为如此!」
高文卿抬头直视凛太朗,表情诚挚地吶喊。
「所以这一次,我想成为一心一意为王效忠的真正骑士!我想成为生前无法成为的真正骑士!所以我身为一名骑士,想救出今世的主人菲莉希亚!虽然我的一生尽是欺瞒与谎言……但只有这份心意绝无虚假!」
短短一瞬间,凛太朗因为高文卿真诚的倾诉而震慑……
「哈……反正这也是演戏吧。」
但他回想起过去似的不予理会,耸了耸肩再度面向琉奈。
「琉奈,别管这种家伙了。我们自己来策划猎杀九条的手段吧。」
装出愉快的表情,凛太朗滔滔不绝地说。
「首先嘛,菲莉希亚当然就不管了。和他们正面交手绝不是上策。然后,要杀掉比自己强的对手,最佳的手段还是引诱其他『王』与九条冲突。只要成功,剩下就是我们要在哪个时间点插手,这个时机点最重要。况且,接下来开始需要积极与其他『王』接触。」
「…………」
「呵呵~!到底要怎么攻略那对最强的主仆?连我都热血沸腾起来了!来参加这场战斗果真太好──……」
凛太朗独自一人兴奋地说到一半。
「……喂,琉奈。」
凛太朗注意到琉奈正凝神注视著低头不语的高文卿。
「不会吧……你该不会把这家伙说的话当真,打算等一下就要去救菲莉希亚……你不会讲这种没大脑的话吧?」
琉奈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像在自己的心湖深处摸索般,静静沉思。
「……嗯,是啊。我是打算去救菲莉希亚。」
最后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答。
「啊,话先说在前头。这和高文卿有没有拜托我无关喔,我自己本来就想去救菲莉希亚。」
这句话让凛太朗哑然无语。
「那只是自杀。和现在的九条正面对决,我们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况且,这次的战场在他们的阵地,实在太不利了。如果要跟那种对手拚命,要有适当的场地和事前准备。而且,菲莉希亚是敌人吧。救敌人有什么意义?」
「就算这样──」
琉奈凛然地露出清爽且崇高的笑容,斩钉截铁地说:
「我想救菲莉希亚。如果连眼前重要的朋友都救不了,算什么王?」
「──唔!」
「因为我还是喜欢菲莉希亚啊。」
──因为我还是喜欢大家啊──
琉奈这句话,不知道触及了凛太朗哪个逆鳞。
「开什么玩笑!」
凛太朗愤怒得双肩颤抖,走上前去一把抓起琉奈的领子放声吼道:
「像那样不管对象就随便喜欢上别人,一次又一次托付信任,不停伸出手的结果──不就是那个剑栏之丘吗?你又想重蹈覆辙了吗!」
「……凛太朗?」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令琉奈眨眨眼。
不理会琉奈的反应,不知为何激动至极的凛太朗接著说:
「那家伙……亚瑟那家伙!就是那样爱著每个崇拜自己,齐聚一堂的家伙们!我都警告过他好几次了,这样迟早会害死你自己!但那家伙还是一直为了保护大家而战斗!但最后的结果就是剑栏之丘啊!」
──剑栏之丘。
亚瑟王最后的战场。传奇的尾声。梦想的终点。
讽刺的是,为了国家与伙伴们而战的伟大王者最后的战役……对手并非外敌,而是他过去挚爱的伙伴们。
「洛特王、佩里诺尔王、巴林、关妮薇、高文、高文的兄弟、兰斯洛特、那群兰斯洛特派的家伙、兰马洛克、莫高斯、摩根、莫德雷德……!我早就预言这些家伙们会成为毁灭圆桌的远因!只要早早舍弃其中一个,最后就不至于变成那样!但是,亚瑟却像笨蛋一样怀著所有人围绕著圆桌,一起谈笑的梦想!那家伙直到最后的最后,仍然是个长不大的小鬼!老实说,那家伙不适合当王!」
随后,凛太朗深感悔恨似的仰望天花板。
「但是,最让人生气的是我自己!我没办法陪那个笨小鬼直到最后!被湖中贵妇欺骗,被封印在岩石里的我,只能默默看著亚瑟、亚瑟所爱的圆桌和国家,最终毁坏得分崩离析!
你能想像吗?在剑栏之丘,目睹自己挚爱的一切彻底毁灭时,亚瑟的悲恸与哭号!
而我──我只能在冰冷的风中,看著那一幕!
那家伙是个小鬼头也无所谓!但只要我好好陪在他左右,为他把持缰绳!至少就不会……变成那样了……!」
嘶声力竭地吐出所有感情后,也许让他情绪稍微平复了。
「……学著长大,琉奈。当王就是这么一回事。」
凛太朗喘著粗气,放开了琉奈的领子。
「状况和昨天在学园里的那次差太多了。你必须放弃菲莉希亚,乖乖听从我的指示。如此一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当上王。现在是韬光养晦的时候。」
听完,琉奈笔直地看向真神凛太朗。
「……世上真的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琉奈像是理解了什么,呢喃说道。
「虽然我之前就隐隐约约觉得也许是这样……看来是真的啊……真神凛太朗……原来你是梅林。」
梅林──亚瑟王传说中,与亚瑟王或兰斯洛特卿一样鼎鼎大名,无人不知。
人称恶魔的魔人族与人类间的混血儿。
世上最古老也最强的魔法师,同时也是武艺高超的战士。是野蛮人巴林旅途中的同伴,与凯伊卿、贝德维尔卿、路坎卿一同从圆桌最初期辅佐亚瑟王,是亚瑟王最重要的参谋。
然而,梅林的下场凄惨。害怕其力量的湖中贵妇欺骗了他,将他封印在岩石中……在亚瑟王的霸业中,他从故事中退场了。
「没错,那是我的前世。原因我也不晓得,但过去的我无疑是人们口中的梅林……我有这样的记忆,虽然带点与我无关的印象。」
「凛太朗……」
「不过,因为那样的前世,今生的人生简直烂透了。就像羔羊群中冒出一匹怪物,每个家伙都疏远我、害怕我,我根本没有容身之处。无论前世或今生,一点好事都没有。」
「…………」
「但是和你联手之后,我的想法稍微变了。如果与你一起……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也许会稍微像样一些。所以,琉奈。放弃菲莉希亚,听我的话,我一定会让你当上王的,所以……」
凛太朗对琉奈伸出手。
然而,琉奈没有握住那只手……而是摇了摇头。
「抱歉,凛太朗。」
「是吗……」
失望之情立刻涌现凛太朗的脸庞。
「到头来,你也和亚瑟那笨蛋一样吧?蠢爆了。为什么前世的我梅林,会开开心心地侍奉那个讲不听的笨蛋国王……这下子我完全搞不懂了。可恶,唉~感觉好扫兴啊……」
「……听我说,凛太朗。拜托你。」
面对呢喃低语的凛太朗,这次反倒是琉奈对他缓缓伸出手,诚挚地说:
「君王有令。把你的命,交给我吧。」
「!」
「我觉得……只要凛太朗在,无论什么事都能办到,无论哪里都能抵达。无论什么战斗,最后都会获胜。只要有你在,所以和我一起──」
乍听之下这是傲慢已极、不顾他人、唯我独尊的一句话。
然而,琉奈的眼中燃烧著对凛太朗的纯粹信赖与自信的光芒。
不知为何,那让听者涌现一股不由得想服从的冲动──
「哼……要自杀我可不奉陪。」
凛太朗像要甩开那股感受,转身背对琉奈表示拒绝。
「如果你要我找出胜利的方法,要几种我都能给你。如果你现在只想远离九条,我会尽全力让你逃离。想和其他『王』结盟?谈判大可交给我。但是……唯独没意义的自杀我不奉陪。」
「…………」
「琉奈,你不理会我的建议,前往明知注定会败北的死地。现在,你等同放弃了身为『王』的资格。哼,我和你就在此道别了。」
面对凛太朗毫无保留的冷酷态度。
琉奈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最后悲伤地笑了笑。
「这样啊。也是啦,别在意,凛太朗。毕竟这是我的任性,你的想法没有错……没有什么不对。」
「…………」
「抱歉,看来我……真的没有那种格局,能拥有你这个家臣。如果我是个更了不起的王就好了……」
「…………」
凛太朗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见啦,自己保重,国王……不,琉奈。」
背对琉奈依依不舍的视线,凛太朗转身离去,走出这栋废屋。
「他……真神凛太朗,我真是看错他了。」
与凛太朗分开之后。
一行人在街道上,走向九条指定的场所时,凯伊卿愤然地说:
「我原本就觉得他是个人渣般的男人。虽然他的动机实在无法理解……但我之前觉得,无论如何……直到最后他都会站在琉奈这一边。」
「…………」
「原来他的真实身分是那个魔法师梅林啊。听他这么一说,的确很像。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傲慢不逊又旁若无人的个性,的确一模一样。」
凯伊卿的脑海中浮现了奔放不羁,又玩世不恭的魔法师脸上的冷笑。
「虽然梅林同样是烂人一个……但真正的梅林无论有任何理由,都不可能舍弃王。前世终究只是前世……梅林和真神凛太朗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了吧。」
「别太责怪他,凯伊卿。」
走在一旁的琉奈安抚凯伊卿。
「虽然前世是梅林,但凛太朗本来就与这次的继承战完全无关。他之前会助我一臂之力说起来就像义工一样。说到底,就战略上来看,他的看法一点也没错……错的人反倒是我。聪明的他会无法忍受我这个笨蛋,也是没办法。」
「可、可是……」
「我猜啦。如果按照凛太朗所说,我现在舍弃菲莉希亚,听他的指示行动……凛太朗日后肯定会为我策划打倒九条老师他们的手段,不过菲莉希亚会死掉就是了……」
尽管到了这个地步,琉奈依然对凛太朗充满了信赖……正因如此,凯伊卿也只能默默看著琉奈流露出寂寥与忧伤的侧脸。
「不过,还是觉得很遗憾……打击好大。凛太朗……只要有你在,我一定……」
琉奈哀愁地望向远方的天空。
尽管被那样狠狠舍弃,她对凛太朗的执著依旧不变。
「琉奈……你为什么会如此执著于凛太朗?」
对琉奈的反应感到不可思议,凯伊卿问道。
「天晓得……也许是因为我其实也有颗少女心吧。」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一点往事。」
琉奈像感到怀念与惋惜似的说道。
「真是非常抱歉……琉奈。」
听到琉奈这么说,跟在琉奈身后的高文卿忏悔般地开口。
「吾主……菲莉希亚的愿望是不要波及于你,让你逃离九条的魔掌。明知如此,我却为了拯救菲莉希亚而把你牵扯进来……到头来,我还是那个为了实现自己愿望而不顾他人死活的人渣骑士。」
「…………」
「哈哈,说什么这次想成为真正的骑士,真是笑掉人大牙。看来光是死个一次两次,还是没办法让我这个人改变啊……」
「别在意,高文卿。」
听到这番话,琉奈只回过头对他轻声一笑。
「我刚才也讲过了。我会去救菲莉希亚,是我自己的意思。如果高文卿要尊重菲莉希亚的想法,打算拋下我一个人……那我就算要痛扁你一顿,也会去救她。」
「…………」
「况且,骑士最优先的不就只有自己服侍的王?就算那样违反王的意思……明知如此,还是要为王献身尽忠,真正的骑士不就是这样吗?我觉得骑士本来就是意外地自私自利的家伙们。」
听琉奈说完,高文卿沉默了半晌……
「琉奈……虽然只限此时,我的剑就交付予你了。」
他正色说:
「我今生的主人唯独菲莉希亚.菲拉尔多一人。然而唯独这一刻,对愿意为了拯救她而挺身赴险的你,我以骑士身分宣示效忠。我的性命与剑全都为你存在,你尽管大方使用……我的命吧。」
「高文卿……」
「谢谢你,琉奈。你的话让我觉得轻松多了。为继承亚瑟王所需要的格局,也许你只仅次于菲莉希亚。」
「这时候应该要说我是第一吧!就算只是奉承也好!」
也许是暴雨前的宁静。一行人轻松交谈著,迈步前进。
不知不觉间,琉奈三人已经抵达了第二区──办公商业区的中心。
这座都市中发展最极致,也最为洗炼的区域。
棋盘状的道路平坦便利,朝著遥远天际笔直耸立的无数高楼大厦都是最新颖的近未来造型。
入夜之后都市依然灯火通明,有如闪耀的豪华吊灯。意图撕裂夜幕般的绝美夜景往周遭三百六十度铺展。
琉奈等人挤在入夜许久后,终于渐渐稀疏的人潮中前进。
三人都配戴著剑,骑士身穿甲冑,但擦身而过的行人没有人特别留意古怪的三人组。「瞒骗」的魔法抹消了那份奇异感。
从第三区郊外的废屋徒步移动两小时后。
在琉奈与两名「骑士」面前,朝天空笔直延伸,格外高耸的摩天大厦矗立于眼前。
豪华的照明清楚凸显出雄伟的身影,那正是阿瓦罗尼亚中央都市公园饭店。
同时也是这座都市内,最高级的超一流饭店──
「呜哇……」
从玄关正门步入入口大厅后,琉奈不禁连连眨眼。
璀璨夺目的豪华吊灯、访客用的沙发桌椅、绘画与铠甲摆设……看就知道价格昂贵的家具摆饰迎接琉奈等人的到来。
提防九条设下陷阱的三人决定从紧急逃生梯,前往饭店的最顶楼。
使用简单的「瞒骗」与「开锁」等魔法,琉奈等人没让大厅服务台的饭店员工察觉,悄悄溜进了紧急逃生门,循著楼梯一路向上。
他们判断,虽然紧急逃生梯一样也是封闭空间,但如果遇到陷阱至少比电梯容易应付。
叩、叩、叩……淡然爬上幽暗楼梯的单调脚步声空洞地回荡。
在紧急逃生梯的楼梯间窗户能看见的外头夜景,渐渐远离三人。
若非这种状况,明明能享受绝佳的夜景。
叩、叩、叩……淡然爬上幽暗楼梯的单调脚步声不停回荡。
出乎意料,直到最后都没有遇见他们提防的陷阱。
最后──
琉奈等人抵达九条指定的饭店最顶楼──站在通往该楼层的紧急逃生门前。
「……要上了喔。」
随侍于背后的凯伊卿与高文卿点点头。
喀嚓……琉奈下定决心推开门──
──霎那间,赤红如火的夕阳光芒鲜明地烙印在琉奈的眼底──
「咦!这、这是哪里?饭店顶楼……?」
眯起刚才彻底习惯黑暗的眼睛,琉奈为眼前的辽阔景色感到讶然。
在敞开的逃生门另一侧,出现一片无垠的荒野──平缓起伏的无数丘陵,组成连绵至地平线彼端的山丘。
时间明明已是日落后的夜里,这里却像迟迟不入夜的黄昏。
覆盖周遭的是无限的焦土──尚未熄灭的火焰在四周跃动,与燃烧殆尽的绯色斜阳互相辉映,带来强烈的破灭感。
大地上如墓碑般斜插著无数把刀剑、长枪以及撕裂的旗帜,数不清的骑士与马匹、士兵倒伏在地上尸横遍野。
转头一看,方才走过的楼梯与逃生门已经消失无踪。
琉奈等人只能呆站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破灭之丘中央。
「……这、这里是……?」
凯伊卿目睹这片光景,像无法置信而圆睁双眼,忘我地呢喃。
「怎么可能,这里……这里是剑栏之丘……?究竟是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点营造气氛的玩笑。」
那道声音来自一座较高的山丘上。
「当然,这里不是真正的剑栏之丘。只是用『异界化』重现的复制品。为了不让任何人干扰,也不让谁逃走,要尽情战斗当然是在『异界』最好……不过,单纯的『异界』不觉得无趣吗?」
站在小山丘上……九条悠然伫立,俯视著下方的琉奈等人。
「毕竟今天『王』要在此殒落了。那么,在这种地方夺走王的性命,对我们来说才像样嘛。不是吗,琉奈?」
剑栏之丘──亚瑟王与圆桌骑士的梦想终点。
亚瑟王与背叛者莫德雷德交战的最后战场──亚瑟王与圆桌骑士大多数都在此丧命的终结之处。
由于那灭亡太过壮烈──剑栏之丘化作象徵圆桌终结的概念结界,被切割至「意识帷幕」另一侧的「幻想界」,现在成为所有圆桌骑士的灵魂最终抵达的安眠之处。
不管那位骑士是在剑栏战役之前或之后逝世都无关紧要。毕竟对灵魂而言,时间的概念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剑栏之丘对所有圆桌骑士而言是灭亡的象徵。所有人都理解到那是圆桌的终结,悲叹落泪的场所。
而齐聚在剑栏之丘的所有圆桌骑士的灵魂,迄今依然在那片毁灭的风景中休憩、等待并守候。
引颈期盼未来之王亚瑟的归来──已逝的荣光再度复苏的时刻。
「请别胡闹!」
九条那愉快的语气,让凯伊卿愤慨叫道。
「九条!你想侮辱我们的死亡与人生吗!这个地方……这片光景不该被你拿来当成玩具!」
「杂兵不要嚣张,凯伊卿。对我这个真正王者,区区骑士不准大放厥词,很不愉快。」
九条反唇相讥,凯伊卿只能咬牙忍受屈辱。
同时──
「菲莉希亚!」
菲莉希亚就在九条身旁。
她被锁链绑在立于小山丘上的十字架上,像被钉在那上头。
以竖立的十字架为中心,四周画著魔法阵,大量的「星气光」循著图样与文字奔驰。似乎正进行某种魔法仪式。
「菲莉希亚!你没事吗?」
「呜……呃……琉奈……你果然……还是来了啊……」
菲莉希亚的意识蒙矓,眼角浮现泪光。
「……我明明……我不想让你被卷进来……我想……保护你啊……」
「咕……九条老师!你对菲莉希亚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要用仪式夺取流动在她体内的妖精之血,以及魔法的知识罢了。」
面对眼中燃烧著愤怒的琉奈,九条一副无需多言地耸肩回答。
「更精确地说,是破坏她的灵魂取出那份力量……当然,她也会没命。不过,既然能成为身为真正王者的我的力量,她也了无遗憾吧,」
「你……你这个人……!我绝对不会饶你……!」
像是宣告多说也没用,琉奈拔剑出鞘。
同时,凯伊卿与高文卿也拔剑摆出架式。
「别著急啊。这仪式还得花上不少时间才能完成……唉,反正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了,知道这些也没意义吧。」
语毕。
九条握紧了自己的「圆桌的碎片」。
「门」在半空中开启,于四射的紫色闪电中现身的当然是──
「……又见面了啊,伪王与骑士们。」
兰斯洛特卿──圆桌最强的骑士阻挡于琉奈等人面前。
「对付你们这些弱小的杂兵,没必要动用证明我身为王的王者之剑……如果被迫挥剑反倒是我莫大的屈辱。」
「请尽管放心,吾主……您没必要挥动那柄王之剑。我湖上骑士兰斯洛特保证,必定为您将这群贱民杀到片甲不留。」
「哼,还是一样可靠,不愧是兰斯洛特卿……忠义的骑士。没有其他比你更优秀的骑士,也不需要其他平庸之辈。真正王者的身旁只需要最强的你一人就够了……」
「诚挚感谢主人的赞美!我的全副身心都献给九条阁下……!」
霎那间,欢喜之情从兰斯洛特卿全身涌现──那随即变为压倒性的憎恨、杀意与恶意,击打上琉奈等人的全身。
「唔……」
绝望感控制了琉奈。并非理性思考,是灵魂理解了自身的败北。
若要劈开并泳渡这片绝望的惊滔骇浪,只凭手中这把剑太过无助。
同时,自己身旁太过空虚寂寥。
凯伊卿与高文卿无法弥补的丧失感,侵蚀了琉奈的心。
真希望身旁有真神凛太朗在,真希望手中有自己的王者之剑──
然而……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
「我们上吧,凯伊卿……高文卿……!」
琉奈鞭笞自己就快萎靡的意志,举起剑并甩开执著──
「好、好的!」
「……我明白了。」
凯伊卿与高文卿也摆出迎战架式。
「哦?话说回来……真神凛太朗到哪里去了?」
这时,九条终于察觉这一点,挑起眉梢。
「…………」
「不说话啊……反正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见琉奈默不作声,九条嘲弄地扬起嘴角。
「没什么,他是个非常聪明,思虑缜密的男人……甚至让我想把他收为我的左右手。我看大概是因为你这种鲁莽的决定,让他认为无法继续奉陪而与你分道扬镳了……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
「……少啰嗦。」
「哈哈哈哈!就连区区一名家臣也无法驾驭,你真是个不中用的王!」
九条的狂笑声响彻周遭,在山丘间回荡──
像在对他吶喊著「吵死人了,给我闭嘴」一般。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琉奈剧烈燃烧全身的灵力,奔驰如疾风。
全身散发出因为猛烈「灵力加速」产生的「星气光」磷光,琉奈朝著九条,一口气冲上那座隆起的小山丘。
「别想得逞!」
当然,兰斯洛特卿也朝著琉奈如暴风般,从山丘上方冲来──
奔驰的双方正面冲突──当然无法抗衡。琉奈马上就支撑不住,强大的力量隔著彼此交叉互抵的剑身压迫而来,琉奈就这么被他推下山坡。
「呜──好重──!」
被那股力量向后推,琉奈的脚底在山坡上刻出两道深沟。
止不住。琉奈完全无法站稳双脚。
无法拦阻突击力道有如蒸气火车的兰斯洛特卿──
就在这时。
「给我停下来──!」
凯伊卿从兰斯洛特卿的右侧。
「兰斯洛特卿──!」
高文卿则从兰斯洛特卿的左侧。
他们以敏捷野兽般的动作猛蹬山丘,从左右两侧同时冲上前去,举剑就斩。
然而──
「太弱了!」
兰斯洛特卿站在原地如龙卷风般飞快旋转。
「呀啊──!」
「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简直不成对手。这一刻,琉奈、凯伊卿与高文卿只是承受了剑压就被大大震飞,在无尽的缓丘斜坡上反弹,难堪地沿著斜坡滚落。
「唔──!」
琉奈将剑身直刺上山丘,好不容易止住翻滚。
抬起头看,绝对无法翻越的绝望高墙──兰斯洛特卿依旧阻挡在远处。
光是与之对峙就让双腿不由自主发软的威压感。
与九条和菲莉希亚之间的距离,有如天际星辰般遥远。
「好、好强……!不愧是兰斯洛特卿……!」
「哎呀呀,应该不会就这样结束了吧?」
遥远的山丘上,在束缚菲莉希亚的十字架旁,九条面露冷笑并席地而坐,愉快地欣赏著这一幕。
「……那当然!」
琉奈以剑代杖撑起身子,在震天的吶喊中站起身──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度朝著山丘上奔驰而去。
同时──兰斯洛特卿也再次如飓风般直逼而来。
完全看不见胜算。
只凭著不服输的意志支撑著战意,这场绝望至极的战斗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