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死了!我可是很讨厌宫本·武藏的喔。」
说出这句话的是和雪人同年纪,一头金色长发微微如波浪般摆动的少女。
她似乎真如她所说等得不耐烦,竟将手上的长剑如拐杖一般抵着地面。
「我这算早了吧?毕竟我本来想时间抓到分秒不差才登场耶。」
雪人耸了耸肩,回答少女的质问。
不过对于她讨厌宫本武藏这一点,雪人其实也相当认同……
「——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武藏这个人?」
武藏确实是个名声响亮的大剑豪,可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名到异世界才对。
「当然知道啊,还不就是你翻译的吗?」
「……是这样啊。」
在这个随时都有奇怪东西掉落的世界中,有一些用雪人懂的语言写成的书籍。雪人以前是为了练习这个世界的通用语,现在则是当成一门生计,从事这些书籍的翻译。
所以就算她知道,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看到雪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下一秒却露出相当开心的笑容。
「针对法术原理和武器附加解说的书籍也很有趣喔,你原本的世界还真厉害呢。」
「听到你这么给我面子,我也很高兴啊。」
虽然说得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但雪人是真的很开心。
即使并非自己的功劳,不过听到故乡受人称赞让他感到很骄傲——不过这个贵族大小姐会跑去看剑豪小说,这一点倒是蛮出人意表就是了。
「我认为身为翻译的你值得受人尊敬——但是我很讨厌身为战士的你。」
「看来你是那种先给糖果再给鞭子的性格呢……」
一开始还赞赏有加,结果马上一口气跌落谷底,这让雪人不禁愣住并如此喃喃自语起来。
不过少女对此丝毫不在意,若无其事地接着说:
「还有,我认为你的字写得太可爱了,难道不能写出更有男子气概的字吗?你那种字简直糟蹋了旁边的插图耶。」
「我就是写不出来啦,你管我!」
面对眼前这个根本就是来找碴的少女,雪人不禁大喊。
然后马上以生硬的表情开口问:
「……你其实很喜欢武藏对吧?」
虽然称不上是激将法,不过在比赛前使对手动摇的手法,根本就和武藏一个样。
少女听到这句话后,简直就像表达不满似的,睁大双眼回答雪人的问题。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特意在决斗的日子迟到,心存侥幸的男人呢——不过你不觉得,『千日之修练为锻,万日之修练为炼』这句话很棒吗?」
「这句话也是出于武藏之口嘛!」
看来她虽然很喜欢武藏留下来的励志名言和精神,却无法喜欢武藏这个人,大概是这样吧?
雪人其实也相当同意她的态度,可是——
「真是的……为什么会明明感觉和你很合得来,结果却处不来呢……」
雪人一边沮丧地自言自语,一边用单手用力地搔着头发。
「是说雪人啊。」
「你想怎样啦……」
被她用名字这样一叫,雪人摆出闹别扭的态度回答。
看到雪人露出这种态度,她以一脸恶作剧的笑容回问。
「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不敢正眼看我啊?」
「……连这都要问?真的假的啊……」
可能是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很窝囊,雪人以无奈的表情抬头望向天空。
就跟他现在穿的这身打扮一样,少女身上也是一套飞行套装。
和雪人不同的是,她身上的服装不仅一袭雪白,连设计都不太一样。
除了近似连身式泳装的设计外,还有护臂及包裹住脚大半面积的过膝长袜——由于套装破损时能单就破损部位进行替换,加上穿脱方便等理由,让多数女学生都选择这种飞行套装。
整体来说,这身飞行套装让少女那已接近成年女性的身材曲线展露无遗。虽然露出度并不高,但却也因此提升了其余外露肌肤受到注目的程度。
尽管套装外头好歹套着一件施有防护术式的护身长袍,不过这根本没有使上述情况有所改善。因为那原本就是一种只施以必要程度的防护术式,加上考虑到套在其他衣服外侧的同时也不能妨碍魔力流动,因此长袍设计得相当轻薄。
基于这些原因,不只在日光照射之下长袍形同透明,更因为这只是一场练习赛而非实战,导致她只为了不违反规定而选了一种便于活动、深深开高衩的款式。
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使得雪人不知要把视线放在何处,很困扰,非常困扰。
本来想建议她像自己一样穿这种依靠符咒进行防御的大衣,不过——
(看起来更像个变态了啊……)
在连身飞行套装外面套上一件大衣——光想就觉得很诡异。
「……我这身打扮如此不堪入目吗?」
「当然不是那样,所以我才尽量不去看的,你也体谅我一下好吗?」
「……虽然是我提出的问题,不过你这样特意一提,还真让我害羞耶……」
「够了!别再做出那种反应啦!」
雪人很清楚,她现在正摆出一种相当具有少女情怀的姿势,所以拼命闭眼忍住不去看她。
因为要是看了,难保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为什么这家伙这么难搞啊……)
雪人暗自在心中吐苦水,同时叹了一口气。
正当这个时候,简直就像事先算好似的,远方传来了钟声。
「时间到了啊。」
雪人轻抚胸口,一副「好险」的样子。
说句老实话,其实雪人并不讨厌和她这样对话,甚至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只是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机,他并不是为了对话才来到此处。
『第五十二回,宾格路弗学院外部调查实习选拔测验,战技部门总决赛——』
他是为了战斗而来这个地方。
学院外部调查实习——俗称「院外调查团」。
培养人才前往天洞——未开裂境调查从中掉出来的各种事物,正是这所学院的目的。
当然,这伴随着相当程度的危险性,因为这世界甚至有龙存在。
所以学院外部实习才会采取选拔制度,也要求参加者要有一定水准的战斗技巧。
而现在正要进行确认「战斗技巧」的测验。
重新意识到这点的雪人转换心情。
简直像是按下某种开关,雪人已经不将眼前少女的打扮放在心上。
『二年级生,芙兰崔希可·鲍曼。』
被广播叫到名字的芙兰崔希可高举单手。
从她身上也看不见刚才那种轻松的态度了。
两人绝不会拱手将优胜让给对方,既然方才那段对话都是在这个前提下成立,那么现在更没什么好顾虑的。
『同为二年级生,雪人·甲婓。』
正因如此,两人之间的战斗才有了意义。
保持冷静思考,但是热情不减,这是雪人心中的想法。
芙兰崔希可·鲍曼——和自己的实力在伯仲之间的好对手。能在总决赛这个大场面上和这家伙互相较劲,雪人真的感到很开心。
『各就各位。』
「不需手下留情,没问题吧?雪人。」
「就算求我,我也不会放水啦,芙兰。」
看她一脸正经地提出这个要求,雪人同样以认真的态度回答她。
接下来——
「展翅吧——《Schwertleite》」
她发动了魔法。
迸发的魔力,从她高高平举的剑柄前端产生了巨大光球将全身吞噬后四散开来,描绘出幻象。
两对,共计四片的雪白翅膀——并非实物而是虚体,不存在的幻象。翅膀根部在连接到她背部以前,就已经宛如泡了水的颜料一样变淡,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是这种模糊不清的型态,这些翅膀仍带给她相当巨大的力量。
(记得是叫什么『剑之领导者』吧?虽然很想吐槽根本没有女武神有四片翅膀这件事……)
这样做应该只是不解风情吧?雪人放弃这个念头之后也开始施展魔法。
「灵壳启动——」
他将右臂从身体中心往外一挥。
「——《毁翼之鸦》!」
大气产生晃动,雪人的翅膀从前端缓缓现形。
他的翅膀名符其实宛如寂静的夜色,而且形状相当诡异,竟然只有右边一翼。
接着还有一道锁链,从和芙兰崔希可一样没碰到背部就消失的翅膀根部,响起「喀拉喀拉」的清脆声响缓缓延伸出来。
锁链像铠甲一样卷上左腕,然后将魔力结晶化后,形成了一把带有刀鞘的太刀。
『——GO!』
在比赛开始的信号响起的同时——
整个竞技场的场地也消失了。
空中战斗的基本,就是抢到较对手上方的位置。
因为位于上方不只能利用重力带来许多好处,也不必怕阳光刺眼。
所以,芙兰崔希可在比赛开始的同时便往上空飞去。
而且还是毫无保留的全速冲刺。虽然瞬间加速让她意识几近晕眩,不过她仍咬牙苦撑过去。
她以这种速度飞上了圆形竞技场——名符其实,有如甜甜圈一样中间开了个大洞的飘浮岛屿上空。
相较之下——
雪人却不断往下掉落。
虽然外观是形状诡异的单片翅膀,可是并非无法飞行。
也就是说,这等同向对手宣示「上方就让给你吧」。
乍看之下是再明显不过的挑衅行为,不过背后肯定另有用意。
「……我会让你后悔的。」
这些芙兰崔希可都清楚得很,所以她选择将计就计。
她将翅膀前端以宛若大炮的姿态对准雪人。
术式展开——翅膀内侧出现了三层以白光织成的圆圈状术式。
芙兰崔希可用手上充满魔力的剑尖,贯穿了三层圆圈的中心点。
术式启动——剑尖的魔力使得术式活性化,形成魔法。
壮烈的炫光激流奔驰于天际——
无论是用光魔力自己掉落,或是被对手的魔法击落,只要一掉进海里胜负就揭晓了。
「小意思。」
想要用炮火把我击坠,拿出比现在这发强双倍以上的威力再来吧。
此时雪人的脸上浮现笑容,拿起手上这把还收在刀鞘中的太刀,并让《毁翼之鸦》的翅膀缩了进来,变成像是包覆半个身体的姿势。
由于翅膀是将魔力施以高压形成的结合体,因此雪人这样做应该就能挡下这发朝他而来的攻击。
甚至他也可以发挥《毁翼之鸦》最擅长的瞬间爆发力进行回避。
但是,这些都不有趣。
必须要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光凭这种程度的炮火就能摆平的对手。
所以,雪人展开了翅膀。
术式展开——顺着翅膀展开的路径上,出现了一条条漆黑的带状术式。
接着雪人拔出太刀,并用充满魔力的刀锋滑过带状术式代替咏唱。
术式启动——太刀内含的魔力使得术式活性化,形成魔法。
一道漆黑夜色的斩击与光流正面交锋,将其一分为二。
「好啦,你也看到了,别再耍这些无聊的小把戏了。」
以远方出现两道高高水柱的海面为背景——
「该开始重头戏了吧。」
雪人露出毫无畏惧的笑容。
——此时在上空。
风夕一脸呆呆地看着眼前利用远观魔法显示两人身影的大萤幕。
并以那种表情喃喃自语起来。
「这个时候的雪人真棒……」
认真的眼神、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还有那副享受战斗的纯真表情。
在风夕眼中看来,既可爱又帅气。
战斗已演变成近身战。
空中缠斗——利用各种战略性的移动,演变成直接近身攻击对手的战斗。
虽然可以透过直接摄取大气中的能量补充魔力,但是举凡防御、攻击,甚至重建魔法术式都需要消耗魔力。
也就是说,只要能迫使对手消耗魔力的速度快过回复速度,就能让对手陷入魔力不足的状态。
最容易发生魔力不足的情形正是近身格斗战——由于双方短兵相接,因此不仅必须互相争夺周围空间中蕴含的能量,甚至还能破坏对手的魔法再从中吸收魔力。
然而,却有一种能左右这些情形的要素。
——那就是能大幅强化使用者的魔法,灵壳魔法。它绝不是只为了让人飞行而存在。
在强化使用者的大前提之上,「灵壳魔法」各有特色。
灵壳魔法《Schwertleite》其中一个特色,就是内含极大量的魔力,因此想让它陷入魔力不足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而且芙兰崔希可本人也是一名相当高明的使用者。
即使如此——
「雪人会赢。」
《毁翼之鸦》的特色在于高机动性,虽然内含魔力及能激发的最快速度都劣于《Schwertleite》,可是在机动性方面可说是非同凡响。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雪人与对手在打近身战——他最擅长,同时也最喜欢的近身战。
不过风夕认为这些因素都无关紧要。
「我跟他说过要赢,他也回我会赢,所以不管怎么想雪人都赢定了。」
从遇见雪人的那一天直到今日为止,他从没有对说过的话食言,所以这次也会是如此。
「——还很难讲吧?虽然现在是雪人擅长的距离,不过只要将距离拉开,又会变成芙兰崔希可占上风。」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风夕转过头来。
说话的是有着一头黑色长发、黑色眼眸以及古铜色肌肤的少女。
这名少女的年纪无法以外观分辨。虽然从她身上穿着与风夕相同的制服,可以猜想年纪大约相近,不过那张毫无表情的扑克脸实在让人看不出端倪。
「你既然在好歹也该打声招呼吧,克萝?」
似乎是因为自言自语的内容被听到,风夕以有点焦急的口气出言责备名叫克萝的少女。
「啊,真是抱歉,我瞧你看得入迷,所以才不敢出声打扰你。」
即使克萝出言道歉,她脸上仍维持那张扑克脸,因此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想要表示歉意。
她就这样双手叉在胸前,接着说:
「好啦,这场比赛的胜负究竟会如何呢……」
为了借助全身重量挥出斩击,雪人往前踏步的同时利用魔法制造出立足地。
只见空中浮现宛若踩踏水面时的涟漪,接着雪人用太刀横向一挥。
芙兰崔希可往后跳步,避开瞄准头部毫不留情的一击。接着她顺势后翻,头朝下往海面急速俯冲,想拉开与雪人之间的距离。
这次闪躲大致可算成功,不过她那一头金色长发似乎慢了一步而稍稍碰到刀锋。可是金发竟然完好如初,依然随风飘扬。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雪人手上的太刀并非实体物质,而是专门用来破坏魔法的魔法,只是雪人将它以太刀的外观重现出来罢了。
因此它虽然无法对实体物质造成任何影响,却能对魔法产生极大作用。
恐怕连《Schwertleite》都会被切断吧。
雪人在近身战中相当难缠,芙兰崔希可很清楚这点,但他的攻击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凌厉。
芙兰崔希可对此感到兴奋的同时也加快了飞行速度。
向下俯冲的重力加速度使得脑中血液不足,让她眼前的世界开始失去色彩。
她赶紧在飞行套装的袖子及袜子等部位灌输魔力使其紧缩,强制将血液送至脑部。
这么做让芙兰崔希可眼前再度变回彩色,但她仍继续让套装的身体部位紧缩。
想赢过雪人的先决条件就是距离。现在自己只需要能够与他拉开距离的速度,而不想被这种极速冲刺造成的晕眩感碍事,所以为了持续加速,必须事先做好准备。
她俯冲至离海面只差一步的距离便转为水平飞行,同时转身朝上,也就是一种称为「Split─S」的飞行技巧。
虽然丢了制空权,但却成功加速拉开她与雪人间的距离。
这样一来,与太阳位于同一边的雪人变得有利,不过自己这边也有海面的反射光作为辅助。
此时芙兰崔希可判定双方立场五五波,展开魔法术式想对准位于上空的雪人,可是——
「你猜错啦。」
声音从前方传来。
芙兰崔希可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转头一看,发现雪人竟站在前方海面上。
多么惊人的加速力啊!自己明明在躲过那一记太刀斩击后马上俯冲下来,却仍被他抢先一步。
而实现惊人加速能力的他,已经蹲低重心并将太刀架于腰间——摆出一副待两人擦身而过,就要将《Schwertleite》一刀两断的姿势。
能判断的时间只有一刹那。
「你——!」
芙兰崔希可马上放弃原本展开的魔法术式,也让飞行套装不再持续紧缩。她将手上的长剑插入海面充当煞车,身体蜷曲,眼前的世界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最后她遵从惯性定律,用力伸展四肢跳起来——
「——看招!」
朝雪人使出一记飞踢。
感觉踢中了,但是——
「你不要忘了张开防护盾喔。」
拿着太刀的左手手腕上卷着层层锁链,雪人就是以这些锁链承受芙兰崔希可来势汹汹的飞踢。他有点无法负荷而节节往后方滑去,但仍说出了这句话。
只见雪人将芙兰崔希可飞踢产生的力道往上一拨——
这让芙兰崔希可整个人变成倒立的姿势。攻击不但被挡下,身体又失去平衡,使得她完全处于无防备的状态。
但是,现在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无论想用太刀劈斩或是用手脚直接攻击都没办法。
照理说应当是如此——
可是芙兰崔希可的本能仍对眼前的危机发出警告。眼见已来不及施展防护盾,她用翅膀包覆身体进行防御,并将《Schwertleite》的推进力全都集中至前方,准备利用反作用力后退拉开距离。
此时雪人做出的动作,就只是用右拳轻轻碰触她翅膀的表面。
下一秒——芙兰崔希可竟被打飞了。
眼前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让观众席上的观众个个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四处响起零星的躁动。
「刚才那是魔法吗?」
「不对吧?根本没看到任何术式啊……」
「难道是灵壳的特殊能力?」
「我知道了,刚才雪人的身体不是晃了一下吗?」
「然后就碰砰!轰轰!」
在场没有人能讨论出个所以然。
只知道这一下似乎不是魔法造成的结果。
他们看到的只有雪人全身晃了一下,然后芙兰崔希可就以惊人的速度被打飞出去。接着雪人似乎为了消除这次攻击的反作用力,在身后释放出足以激起高高水柱的大量魔力。
「……果然应该先造出立足地站稳脚步吗?」
雪人恐怕做出了谁都无法猜到的绝技,但他还是一脸不太满意地伸出右手开开合合并喃喃自语。
现在这招不是魔法,只是体术。
近身格斗术「冲劲」——在极近身状态时完全不需挥动手臂,而是用拳头一碰施加冲击,是零距离战斗时的王牌。
至于在身后释放出足以激起高高水柱的魔力,是为了减低招式带来的后劲,让身体不要因为后退而降低了威力。
但是,即使雪人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技巧,对他来说这次的攻击还算不上完美。
因为他只用了上半身,而没有用到下半身的力量。
「这下你会怎么出招呢?芙兰。」
所以他相信对手绝不会败在这种半调子的攻击之下。
雪人小声说道,因为这一点他非常确信。
即使处于倒立状态被高速打飞,一头长发如扫帚掠过海面,芙兰崔希可仍勉强维持住意识。
急速旋转让她全身血液都往被打飞的方向集中,引起了红视现象。
不过她仍保有意识。芙兰崔希可不将时间浪费在思考自己是被何种招数打飞,而是选择冷静分析现况。
——获胜的机会来了。
《Schwertleite》的最快速度高于《毁翼之鸦》。
但是刚才双方处于短兵相接的距离,以至于无法发挥这个优势。
原因是《毁翼之鸦》的瞬间爆发力,使得《Schwertleite》无法顺利加速拉开距离。
战斗开始到现在,雪人就是靠着这一点,逼得芙兰崔希可不得不放弃这个优势。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刚才原本全力往面对雪人的反方向施力充当煞车,却遭到他以强烈攻击一推。
这反而让《Schwertleite》所需的加速距离缩短,并在短时间内提升至最快的速度。
以结论来说——雪人这次将无法追上她。
「你刚才说『小意思』对吧——」
芙兰崔希可微微低语,然后保持倒立做了最小程度的姿势调整。
她打算将所有机会都赌在接下来这一击上。
术式展开,和一开始那一击相同的三层圆圈状术式,但是圆圈比刚才更大。
并非这样就结束了,因为这种程度的术式只会重蹈第一次攻击的覆辙罢了。
必须使出比赛规定允许范围内的最大火力——
「这次怎么样!?」
在三层术式的周围又出现了四个圆环术式。
芙兰崔希可用翅膀的前端,分别碰触这些用来辅助的圆环术式来启动它们。
最后她用长剑贯穿散发光芒的主要大圆环术式中心——
以此发动这个规模大到需要双层启动术式的魔法。
光是余波就足以将海峡一分为二的强烈热光——烈光之剑。
这就是《Schwertleite》,芙兰崔希可的大绝招。即使受比赛规则所限,其威力要破坏《毁翼之鸦》仍绰绰有余。
「这才对嘛,我最喜欢这种局面啦!」
看到眼前展开的巨大术式,雪人竟露出毫无畏惧的笑容。
接下来只要发挥她灵壳魔法的高魔力容量这个优点,持续从远距离发动攻击,应该就胜券在握了。
不过看到芙兰崔希可不打算发动任何牵制攻击,直接想利用庞大魔力一举拿下胜利,雪人认为她完全搞错了这个天赐良机的使用方法。
这就跟得意的快速直球被打到之后开始赌气,不管战略而坚持以速球决胜负的投手一样。
讲白一点,这只是一种愚蠢至极的举动。
看到这种投手,打者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这种用尽全力的投球,恐怕投不出第二发了。
根本没必要正面对决,直接忽略它才是上上之策——毕竟对方老实到乖乖展开术式告诉雪人她要发动魔法,以《毁翼之鸦》的机动性应该能简单闪过才是。
但是,若问雪人是否会这样做——
(这种软脚虾的选择本大爷才不干!)
对方可是赌上尊严,将自己现在能使出的全力毫无保留地发挥出来,要是无视这个过程,即便获得胜利也一点意义都没有。
「要上啦,《鸦》!」
雪人以乐在其中的语气对自己的灵壳说了这句话,然后先是紧闭翅膀再让它打开。
这个举动使与第一次攻击密度完全不同的带状术式再度出现。
漆黑的术式多到几乎没有任何空隙,仿佛就像只有雪人身边突然变成了夜晚。
他将刀刃朝上把太刀收进刀鞘,并摆出左手拿鞘,右手握刀柄的架势。
拔刀术的姿势——但是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不让汇集在刀身的魔力散发出去。
等到芙兰崔希可发动裂光之剑的同时——
拔刀!
刀锋划过的地方呈现出漆黑的轨迹,雪人以挥出的这一刀充当咏唱发动魔法。
只见一道道宛若拂晓的阳光,照射在刀刃上发出光芒。
「绝技——」
两者相交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被扬起的水蒸气弄得一片雾蒙蒙的视野中,有个声音从对面传来。
「——正宗之断魔。」
完全被他摆了一道。
芙兰崔希可以瞬间变得豁然开朗的心情看着手上的长剑。
长剑虽然完好如初……但它贯穿的圆圈术式却被一分为二。
(正宗之断魔是吗……)
自己看到的只有一道急奔而过的剑刃冲击波。
那道冲击波不仅将裂光之剑及其术式连根斩断,就连《Schwertleite》都被破坏了。虽然身体也吃了这记攻击……却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也就是说,那是那把用来破坏魔法的魔法太刀,所能使出的最强攻击吗?
真是的——
「真有你的,竟然用出这种远距离的斩击……」
芙兰崔希可长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是靠着惯性定律持续飞行,不过毕竟《Schwertleite》也被砍到了。
自己马上就会失去飘浮飞行的能力坠落海面吧?
但是还不到那个时候,芙兰崔希可的意识已经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由于消耗了极大量的魔力,使得现在有股难以抗拒的睡意袭向她。
不知道裁判会判她被击坠,还是魔力耗尽呢?
一边坏心地想着这种情况,芙兰崔希可决定顺从这股睡意。
雪人追上以惯性持续飞行在空中的芙兰崔希可,调整速度与她并行后伸出右手撑在她的腰后。
然后以这只右手作为轴心,将她仍处于倒立状态的身体翻了过来,最后以搂进怀中的姿势接住了芙兰崔希可。
「你还好意思说呢,你那招可是持续性宛如利剑的炮击耶。」
雪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小声的自言自语。
如果不是从正面接招的话,恐怕没办法用正宗之断魔轻易破坏她的攻击。
若她改用横扫的方式,又或者没有火力限制的话,恐怕结果就不会是如此了。
不过无论如何——
「这场胜利我就先收下啦,芙兰崔希可·鲍曼——下次真想和你在没有任何限制的局面下较劲啊。」
雪人朝应该正在上方观战的风夕挥了挥手后,开始踏上归途。
——远方响起的乌鸦叫声让芙兰崔希可醒了过来。
缓缓睁开双眼。
看见的不是天空,而是被夕阳染成一片橘红色的天花板。
感觉到的不是风,而是棉被的触感。
这让她切身体会自己输了比赛,于是抱着迁怒的心情,对在远方飞舞的乌鸦小声说道。
「……太阳都下山了,怎么还不快点回去啊。」
「太过分了吧,好歹我可是有稍微担心你耶——给我好好躺着,你大概消耗了不少体力吧?」
身旁的乌鸦回答了她,还是以一种有点闹别扭的声音。
大概是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吧?稍微受到惊吓的芙兰崔希可,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理解现况。
「你在啊?……还有,你那一副『这个心口不一的顽皮鬼终于老实一点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芙兰崔希可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终于看到声音的主人出现在眼前。
雪人正坐在床边的圆凳上。
身上的服装已从飞行套装换成制服,想想也是,因为比赛是上午举行的,到现在已过了一段时间。
「……你那种譬喻又是怎么回事啊?」
「我只是尽可能想表现得准确一点。」
看到雪人皱着一张脸,芙兰崔希可先是微微笑了一下,随后又维持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我根本没想过会输给身为〈来访者〉的你啊。」
〈来访者〉——指的是像雪人一样,透过天上的大洞来到这里的异世界人。
一般来说,〈来访者〉无法使用魔法。虽然他们带来了包含一些战术在内的新技术,不过几乎没看过这些从异世界来的人使用魔法。即使有例外,其魔法水平也远远不及这个世界,特别是关于飞行技术这方面。
虽然魔法只要透过学习就能使用,但〈来访者〉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原本就居住于这个世界,从懂事开始就学习魔法的人们。
可是,雪人不一样。
从他转入这个学院时,他就已经会使用灵壳魔法。
活化体内的灵要素,使施法者的身体能力获得强化,是一种被称为魔法师奥义的魔法体系——灵壳魔法。
灵壳魔法显现的型态并非只限于翅膀,而是会受本人的遗传因子、兴趣及性格等各式各样的要素影响,显现出不尽相同的型态。
不过,灵壳魔法毕竟属于一种奥义,即便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是三两下就能轻易学会。
尽管如此,身为〈来访者〉的雪人竟然发动了拥有诡异形状的灵壳魔法《毁翼之鸦》。
虽然一开始办不到,不过他马上就学会飞行技巧,甚至开始为了满足求知欲东碰西摸,最后还真的全被他学了起来。
现在终于连芙兰崔希可这名学院内数一数二的高手都被他打败了。
「真是的……还真是一帆风顺的成长故事啊。」
「会吗?要论总修行年数的话,我认为自己和你应该不相上下喔。」
眼前这名〈来访者〉以一脸讶异的表情说道。
看到雪人的反应,芙兰崔希可以一副不可置信的态度小声自言自语起来。
「……明明你连飞都不好好飞,只顾着攻击……」
「抱歉,因为以我原本待的那个世界来看,人类会飞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
「是吗?真是个奇怪的世界呢。」
这次换芙兰崔希可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
难道他那个世界的人类想在浮岛间移动时,无论距离多近都得乖乖坐飞行船才行吗?
不管怎么样,总之现在——
「这次是你赢了,恭喜你顺利进入院外调查团。」
「啊……嗯,这件事啊……」
明明自己是发自内心恭喜他的,他却露出一脸不是很高兴的表情。
只见他灵活地在圆凳上盘坐,然后有点尴尬地用右手搔了搔头。
「怎么?看你那个反应——果然是平时的品行不良,让你这次没有入选吗?」
「你说『果然』是怎样啦!净会说些风凉话……」
雪人像是闹别扭似地望向天花板好一会儿,然后才将视线转回芙兰崔希可身上。
「我说啊……策划这次选拔赛的人是团长——克萝对吧?」
「是啊,所以呢?」
芙兰崔希可知道这个名字——应该说,真要问起来的话,整个学院应该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学生才对。
克萝,虽然有可能不是本名,不过至少这个名字被登记在学生名册中,而自称这个名字的少女,也毫无疑问的是全学院最强的学生。不使用灵壳魔法就能打败众多灵壳魔法使用者,她就是这么一名强悍到不可理喻的魔法师。
「那位团长大人说,希望能以最少的人数前往调查……学院方面也接受了她的提议。」
「然后你就被刷掉了,对吧?」
「……看来你的性格出乎意料的阴险啊……」
听到芙兰崔希可似乎还因为战败记恨而不断出言挖苦,雪人不禁呻吟。
随后,他短短吐了口气转换心情接着说道。
「于是乎,她打算找些能在多方面发挥长才的人重新编成调查团。」
「……那么,我们刚才进行的那场战斗意义何在啊?」
芙兰崔希可总算明白雪人苦着一张脸的原因。
也就是说……
「团长的决定让你有可能进不了调查团,对吧?」
「你不要一直说一些触霉头的话好吗?算了,不跟你辩了,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真可惜。」
因为雪人会一一做出反应,所以才有挖苦的价值。话是这么说,但这样一搭一唱的确无法好好说正事,于是芙兰崔希可要雪人赶快说下去。
「然后呢?」
「据她所说,那场战斗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让没选上的人心服,毕竟能以这种水准战斗的人实在不是很多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
「芙兰崔希可·鲍曼,恭喜你也顺利进入院外调查团——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芙兰崔希可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雪人所说的意思。
「啊,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喔,因为我也被正式选为调查团成员了。」
当雪人想要填补她愣住的空档,随口说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后——
「——你办到啦!芙兰崔希可!」
眼见她高声欢呼,踢开棉被弹起身来。
但是中途她眼前的世界就扭曲了起来,甚至无法维持平衡。
并不是感动落泪造成的。
而是明明不久前才消耗了大量的魔力,却做出这种剧烈的动作。
身体失去平衡让她慌忙地想抓住附近的东西支撑——于是情况演变成芙兰崔希可正面抱住预料到她这种下场,早一步起身想扶住她的雪人。
「谢……谢了——哎呀?」
这情形让芙兰崔希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在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出言道谢的同时,突然发现到一件事。
虽然知道雪人有在锻炼身体,不过现在这个触感未免太过僵硬,简直就像紧张到绷紧全身一样。
「……你还真纯情啊。」
从雪人比赛前一直不敢将视线看向自己这点,芙兰崔希可心想看来他似乎对异性毫无抵抗力。
尽管如此,和那些动不动就来搭讪装熟的家伙相比,雪人实在好太多了……
「嘎、嘎啊啊……」
「再怎么说,做出这种反应也太失礼了吧?瞧你都滴汗了……」
话讲到此,芙兰崔希可终于发现雪人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
这看起来根本不是什么抵抗力不抵抗力的问题,而是一种排斥反应。
芙兰崔希可与雪人拉开距离,看着他的脸出声呼喊。
「……雪人?」
「你这个……大笨蛋!」
他脸上流下看来不是出自于感动的泪水,甚至还出声惨叫。
雪人大大喘几口气后,全身才总算放松下来。
「刚才的战斗让我的左肩都快断了,你竟然还给我这样用力一抱……」
「咦、咦?可是你……」
要说刚才有能对他左肩造成负荷的动作,大概只有中盘时挡下芙兰崔希可那记飞踢的时候。
但他挡下飞踢之后也很正常地继续使用左手,没看到他有做出任何护住左肩的动作。
「我是用锁链硬让它能动啦!啊……痛死我了……」
锁链也是他灵壳的一部分,因此的确能自由操纵。在刚才的战斗中,他都将锁链缠在左手上,那么就算整只左手的骨头或肌腱断裂,雪人还是能让它动。
「雪人,你……」
既然能勉强让左手动,当然也能用来固定左手,让它不要再继续动下去。
可是雪人却没有那样做,他选择了不会影响战斗进行的方法。
这已经不是一个参加比赛的学生会做出来的事,而是面临实战的战士会做出的行为……
「……真是不敢相信,你傻了不成?」
「你有时候说话的口气还真庸俗耶……」
听到芙兰崔希可对自己的评价,雪人无奈地回了这句话,然后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两个礼拜后出发,你记得要做好准备啊。」
「你才是吧,要是到头来因为肩膀的伤势导致你无法参加,我可不饶你啊。」
芙兰崔希可回嘴的同时,脸上也露出笑容。
宛如向日葵般鲜艳——和偶尔脱口而出的话语相同,那是从她外表无法想象的灿烂笑容。
总结来说,就是一个符合她年纪,毫无虚伪、充满魅力的笑容。
——时值夜晚。
雪人躺在宿舍屋顶上看着月亮。
月亮没有两个,也没有缺了一个大洞。
平凡无奇的月亮——除了一点,那就是它非常巨大,看起来比起原本待的那个世界还要大上好几倍。
话是这么说,不过自己早就不记得以前看过的月亮有多大,只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月亮时,的确感受到好几倍的感动。
「『真是不敢相信』吗?还真是一口气戳到我痛处了呢……」
雪人保持抬头看月亮的姿势,回想起芙兰崔希可对他说的话,不禁露出苦笑。
心想,她说得确实没错。
「东方除魔机构第三名,妖刀驾驭者……」
或许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吧?雪人说出这些过去属于自己的地位及名声。
以斩妖除魔为生的退魔师——正因为这种生活方式,让自己即使只是比赛,只要扯到战斗,而且还是相当令人提得起劲的战斗的话,就会无意识地做出让旁观者瞠目结舌的危险举动。
他能在一转入学院就会使用灵壳魔法,原因也在这里。
因为雪人原本是一名退魔师,早在掉进这个世界以前就学会了这种法术。
当然,即使内容相同,名称却不一样,是叫做「祖灵魔法」。
使用目的也不一样,那是为了杀戮及毁灭而生,一种血淋淋的技术。
不只是魔法,剑术、体术等战斗技术都是如此。
只要能用来消灭或杀死敌人,无论什么技术都毫不犹豫地借来用。
例如上午对芙兰崔希可使用的那招「冲劲」,乃是属于中国武术中「发劲」的技巧。其中有那种先用拳头击中敌人再从拳头发出冲击,称为「短劲」的技巧,也有类似日本古代武术,一种打击铠甲表面就能对敌人肉体施加冲击的「隔山打牛」。
不过由于当时身体没有站稳,因此最后那道冲击打到了芙兰崔希可的翅膀表面上……
相较之下,芙兰崔希可学到的,以及这所学院传授的,是一种类似体育竞技的技巧。虽然加上魔法这种强大的力量,使得这种技巧看似具有武力的要素,不过学院教授的课程却消去了那部分的色彩。
「不过,能和我打得不相上下的芙兰也很不正常就是了……」
或许是因为她出身武道世家吧,又或者是自己单纯将这种比赛视为一种体育竞技而没有真的使出全力。
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要紧。
重要的是不用打打杀杀,而是以运动竞技的形式互相较劲,再加上出现了一位能与自己匹敌的好对手。
这让雪人相当乐在其中。
雪人觉得能以轻松的态度学习魔法,并用它与他人较劲这种体验相当新鲜有趣。
无论是学习新知识或是锻炼技巧,不需要为了这些事感到内疚让他的内心获得了救赎,也让他能毫无牵挂地专心集中在上头。
所以雪人认为,由于自己过去身为一名退魔师,每次战斗都得拼死拼活,可是今早竟因此露出压抑伤势也要求胜的一面,感觉有点算是「犯规」的心情。
(我想太多了吗……)
再放松一点也没关系吧,肯定是的。
而且,不管之前怎么样——
「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两年啊,真不知算快还是慢啊……」
进入现在这间学院就读是在一年前,而他掉进这个世界则是两年前的事。
事前并没有任何征兆,真的是非常突然,眼前的景色简直就像底片前后放错张一样完全变了样子。
「那时真的吓到我了呢……」
周围平凡的街景瞬间变成废墟。
这当然让雪人相当震惊。
接下来,雪人在那里遇见了她。
在强风吹拂的落日夕阳下,双眼直直盯着他看的少女——风夕。
不只没有家世背景,她当时什么都没有。虽然她会使用灵壳魔法,懂得这个世界的语言,也具有基本常识,但她的过去却是一片空白。
就连「风夕」这个名字,也是雪人基于在「刮着强风的夕阳时分」遇见她而取的。
当两人想办法互相沟通之后——订下了一个约定。
他承诺帮她找回过去。
她答应替他找出回去原本世界的方法。
当时两人或许是出于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心情,才会订下这种约定也不一定。
现在雪人和风夕都在这个世界获得了许多东西,因此即使现在取消这个约定也没关系吧。
不过现在——
「总算踏出第一步啦。不对,还没正式上场,所以只能算是半步吗?」
在这个不时从天洞〈未开裂境〉掉下各式各样事物的世界,调查这些事物的工作非常重要。这份工作不只需要足以判别物品危险程度的异世界知识,也需要武力以应付魔物出现的情形,运气不好甚至还有可能遇到龙。
对以从事这份工作为目标的学生们来说,实习课程就是「院外调查团」。
而对打算总有一天要环游世界到处观察的雪人来说,这份工作及这次的实习相当符合他的需求。
在这个世界中,调查工作是个值得骄傲的职业,因此不只是以这份工作立下功绩而晋升为贵族的鲍曼家的芙兰崔希可,更有许多人志愿进入调查团。不过在这种情形之下……雪人仍通过了测验。
这代表他两年来的努力总算开花结果,虽不算是踏出一步,不过至少前进了半步。
也让他总算追上早一步不是由于战斗技术,而是因高超魔法技能而被选入调查团的风夕。
「现在才总算步上轨道了……」
这一年间几乎只在学院周遭生活的日子将一口气有所改变,不是光听老师们讲课或从教科书上学习,而是靠自己的双眼去观看一切。
满腔期待让雪人不禁露出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
「喂,雪人。」
风夕的脸冷不防地出现在眼前。
上下颠倒,整张脸几乎快要贴上来的极近距离,还有一成不变的微微细语声。
她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为什么笑得这么贼?是想起刚才抱了那个女人的触感然后暗自回味吗?你这个变态!」
「…………」
「毕竟你也到了这个年纪,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件事了,可是你今天没打算做训练吗?」
「呜哇……」
「你这是什么反应?」
风夕滑行拉开距离,一脸讶异地站在空中。
她也会使用灵壳魔法,先不提进行高速移动时的情形,若只是浮在空中的话,就算不需启动灵壳魔法也能轻易办到。
所以她浮在空中并不是什么大事,重点是——
「你别突然蹦出来好吗?心脏差点被你吓到停掉耶……」
由于风夕刚好在雪人思考有关她的事情时出现,让他着实吓了一跳。就算不是刚好在这个时间点,突然有个人从上方把脸贴过来,一般来说都会吓到吧。
「这就是你刚才做出像呆子一样反应的原因吗?真是个怪家伙。」
「我只是反应慢了一拍而已啦,都怪你像连珠炮一样说些有的没的。」
看到风夕一脸不解地歪着头,雪人叹了口气。
明明都忘记过去的事了,她怎么还能露出这种态度啊?
虽然默默在心中抱怨,不过其实雪人也无法想象与现在性格完全不同的风夕。
「所以你是来问我训练的事?我不是说过今天不去了吗?因为我早料到和芙兰战斗完会累到动弹不得啊。还有,你不要在那里说一些旁人听来会误会,然后败坏我名声的话行不行?」
「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根本没人听到啊。」
「有一句话叫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吗……」
「我才不相信那种歪理。」
风夕瞬间就将雪人的话视如敝屣,并着地在躺着的雪人身旁坐了下来。
虽然她口中喊着训练还是其他理由,其实这等同于她的打招呼。风夕毫无犹豫地对雪人开口说道。
「你赢了呢,雪人。」
「遵守约定是我的信条,至少我有想尽力完成它。」
「你这句话的后半段没有诚意,一点都没有。」
风夕先是有点生气地细声抱怨,随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缓和。
「不过你有好好遵守和我的约定了,所以稍微给你一点奖励吧。」
她似乎是想说「让你躺大腿吧」而伸出双腿,并拍了几下示意雪人躺上去。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要跪坐吗?」
「跪坐?那是什么玩意?」
听起来只是个小问题,但是她似乎真的完全不知道。
看到风夕一脸讶异的样子,雪人才想起自己似乎没在这个世界看过其他人跪坐的样子。
难道不是她不知道,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跪坐」这种坐法吗?
「……太令我失望了……」
对雪人来说,能躺在别人的大腿上一直是他的梦想之一。
不过这只局限于对方跪坐的情形,而不是像现在风夕这样双腿伸直。至少对雪人来说,只要不是坐在类似长椅的地方,躺在异性大腿上就只有跪坐这个选项而已。
看到雪人因为其中的落差而叹气,风夕一脸不高兴地说:
「……难道你这家伙是想说我大腿肉不够多又都是肌肉,所以躺起来也不舒服这种没礼貌的话吗?」
她似乎误解了雪人叹气的原因,闹起别扭的风夕让他不禁扬起微笑。
「你真的凈做些可爱的反应耶……」
「……想被捏鼻子还是捏耳朵起来,你自己选一个吧。」
虽然她这么问,可是看来一点都没有等待回答的打算。
雪人打了个滚闪过风夕捏过来的手,接着顺势站起身后又盘腿坐下。
「……喂。」
他抓住风夕伸出来的手一拉,让她倒在自己的大腿上。
「看来与其被照顾,我比较喜欢照顾别人呢。」
此时雪人抢先阻止了眯起眼想做出反应的风夕。
「你不是要给我奖励吗?那么就乖乖向我撒娇吧。」
「莫名其妙……一般来说立场应该反过来才对吧?」
虽然她露出不太满意的表情,但也只有这样。
风夕稍微调整了头部躺下的位置后,放松身体向上看着雪人。
「又没对其他人造成困扰,别在意那种小事啦。」
雪人对看向自己的鲜红双眸回以微笑,并摸了摸她的头。
「……花了两年只走到这一步,抱歉让你久等啦。」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恐怕老早就开始追寻自己的过去了吧?
但是雪人毕竟是〈来访者〉,必须从头大量学习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像是语言这类基本中的基本。
「你才是别在意这种小事呢。是我自己高兴等你,我也很享受现在的生活。而且真要说的话,我也还没找到任何能让你回去原本世界的线索。」
风夕伸手轻轻捏了雪人的脸颊一下,仿佛是要他别说这种无聊的话。
「我的心情和你一样,雪人。这样说下去会没完没了。」
「嗯,你说得对。」
雪人微微点头后抬头看向月亮。
虽然没有明言,不过雪人是知道的。
风夕根本不在意自己忘了以前的记忆。
然后同样的,相信不只有自己知道,她一定也知道才对。
那就是雪人对于能不能回去原本的世界也毫不在意。
即使这样,两人仍被过去的约定束缚,这让雪人浮现了带有自嘲意义的笑容。
对这些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视而不见,却执着于过去那些无关紧要的约定,从旁人的眼光来看,两人之间的关系想必相当扭曲怪异吧?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雪人现在的想法,风夕再度一脸不高兴地眯起眼来。
「雪人。」
「嗯?」
「你这家伙又在想一些有的没的对吧?看你嘴巴都僵住了。」
她将还捏着雪人脸颊的手指放开,随后不停地戳了起来。
看到她以这种小孩子的方法表达不满,雪人无奈地笑了。
——看来我的确想太多了呢。
三天后,学院会议室内——
「我叫风夕。」
「我是芙兰崔希可·鲍曼。」
到两人互道姓名这个步骤还算说得过去。
但是不知为何,她们两人竟开始大眼瞪小眼,让一旁的雪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房间里除了她们两人和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人。
(该不会其他人早就算准了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才故意迟到吧……?)
因为早就过了集合时间,也难怪雪人会做出这种无凭无据的怀疑。
「雪人。」
「雪人。」
「啊……好啦好啦。」
听到左右两侧同时传来呼喊自己的声音,雪人只能选择投降。
在场的只有三人,而雪人两边都认识,既然她们两人不打算进一步动作,只好由自己当中间介绍人了。
他放下原本抱在胸前的双臂,以右手指向芙兰崔希可。
「这位是芙兰崔希可·鲍曼,二年级生。虽然是个如假包换的贵族千金……却很不像呢,连我最近都开始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贵族千金。」
「……你这个介绍是怎么一回事?」
「说你平易近人,就算帮你做这种开玩笑的自我介绍也没关系的意思。」
雪人默默在心中对一脸不满的芙兰崔希可吐了吐舌头,回答她这个问题。
接着他流畅地将手换边指向风夕。
「她叫风夕,没有家族背景,和我们同样是二年级生,就这样啦。」
「……你这个介绍太随便了吧?」
「反正你又没什么好提的,真要补充的话,顶多就是你会灵壳魔法这一点吧?」
如果再深入下去,可能会牵扯到为什么她没有家族背景或是一些其他地方……而那些都不是该由雪人口中说出来的事情。
芙兰崔希可似乎也决定不去碰触这一部分,不过她还是留有疑问,歪着头对雪人问了另一个问题。
「雪人,她也是〈来访者〉吗?」
「嗯?……啊,是因为名字吗?这是……」
「是雪人帮我取的喔。」
虽然声音是一如往常的微微细语,但是语气却比平时来得尖锐。
风夕骄傲地挺起胸膛,把雪人说到一半的话抢了过去。
然后用一种珍惜的语气重复刚才那句话。
「没错,是雪人帮我取的喔,这个名字。」
「我听……不太懂耶……」
芙兰崔希可看起来满头混乱,先是看向风夕,接着看向雪人。
无论横看竖看,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父女。
「……这不是本名对吧?是某种绰号之类的吗?」
「是本名啦,没有人自我介绍会只提绰号的吧?不过也不能怪你会这样想……」
雪人支支吾吾地回答后,轻轻叹了口气。
风夕使用的魔法及灵壳都出自于这个世界的体系,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也是说这个世界的语言。
所以风夕大概是这个世界的人没错,就算她失去记忆,这一点仍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若从这种观点来看,「风夕」这个名字或许算不上是本名,顶多是找回过去记忆前使用的假名也不一定。
雪人耸肩舒缓不知何时变得忧郁的心情,然后接着说下去。
「别想太多啦,因为就连我也不太清楚啊,只要知道这家伙叫做风夕就够了吧?」
像这种私人情报,明明不是本人却出口解释实在有失礼节,不过比起这一点,其实雪人比较像是嫌麻烦才赶紧含糊带过。
「是这样说没错啦……不过明明不是贵族却隐姓埋名,实在相当稀奇呢……」
芙兰崔希可似乎还有一点误会,不过总算听进雪人的意见了。
「……嗯?」
听到她这句话,雪人发现一件事而歪头问道。
「你说隐姓埋名是什么意思?」
贵族的名字总是会比一般人来得长——一直有这种刻板印象的雪人仔细一想,发现她的全名「芙兰崔希可·鲍曼」的确有种比较短的感觉。
不过由于他们两人原就身处不同世界,因此最后他擅自下了「这个世界的贵族名字大概都是那样吧」的结论……
「这是防范诅咒的迷信喔,只要不被别人知道全名就不会遭到诅咒,譬如我现在的名字也隐藏了其中一部分。」
「没想到我能在这个世界听到『迷信』这两个字啊……」
本来雪人以为在这个魔法随处可见的世界中应该不会有什么迷信,看来又是他搞错了。
不过所谓的「迷信」,也有将错误的事当成正确的去相信的含意,因此就算这个世界有迷信存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样一说,你的全名叫什么啊?」
既然会因为怕被诅咒而隐藏姓名的一部分,代表这世界的贵族或许会取一些长到令人无法记住的名字也不一定。
雪人纯粹是出于好奇心才问这个问题,但在芙兰崔希可的耳里听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你想、想知道吗?」
「波」的一声。
她的脸颊似乎真的发出了这个声音,变得满脸通红。
「……是会让人害羞到这种地步的名字吗?」
虽不是这个世界的迷信,但传说用含有强烈性象征的文字或符号,可以躲避魔女的邪眼。理由在于这样做会让魔女感到害羞,移开她带有邪恶的视线,可以让人逃过一劫。
基于这种原因,芙兰崔希可的全名中可能含有这种令她害羞的文字。
「喂!雪人……你这家伙是笨蛋吗?还是傻子啊?」
看来猜错了。
风夕以一脸鄙视的表情说出正解。
「若一个人愿意将隐藏的名字告诉你,代表他完全信任你。而对方是异性的情形,这样问等同于求婚喔。」
「啊……也就是说……我刚才……!?」
看来雪人似乎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向芙兰崔希可求了婚。
理解到这个事实之后,他害羞到自己都能清楚感觉脸颊发烫,完全慌了手脚并开始胡言乱语。
「是、是说还没看到克萝出现呢,那家伙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啊?」
雪人像是逃避似地赶紧转换话题。
「这次集会的召集人是她吧?身为团长人却不在现场是怎么回事啊?」
「啊,她人——」
风夕似乎心里有底,又或者是单纯想帮忙,在她开口说话说到一半时——
似乎是算准了时机,此时有一个人大剌剌地走进会议室,并开口打断风夕的话。
「就在这里,虽然稍微迟到了一下。」
声调毫无感情也没有抑扬顿挫。
克萝随手将门关上,并继续以这种声音说道。
「我就是团长,克萝。」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见克萝在制服外侧穿了一件雪人那个世界的海贼风夹克,头上也戴着类似的帽子。
「海贼旗〈JollyRoger〉……继武藏之后是这个啊……」
虽然这里是个充满空中浮岛的世界,不过既有大海也有船只,那么想当然,雪人也曾翻译过关于海贼的作品。
「克萝小姐原本是这种性格的人吗……?」
「我知道你心里原本是怎么想的,不过她就是这样的人。」
看来自己翻译的作品,在出乎意料的场合派上用场了。
早已忘记刚才的求婚骚动,被脸上露出一副惊讶表情的芙兰崔希可这么一问,雪人赶紧把握这个机会回答她。
克萝既被喻为学院最强的破天荒魔法师,想必有许多关于她的奇怪传闻,其中几个雪人也略有耳闻。
举凡铁假面、冷血魔女、死亡面具、古代人创造的人型魔法兵器、看到她笑容的人三天后必死无疑等五花八门的谣言。
即使这些谣言不一定完全正确——其实就算是与她相处时间比较久的雪人,也不曾看见她脸上露出任何表情——不过大部分都是对于「超人」的偏见及忌妒罢了。
「她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家伙,我给你一个忠告吧,不管你听到了什么谣言,还是尽早将那些通通舍弃比较——」
「雪人小弟。」
虽然雪人没有说很大声,但这段话似乎还是被听到了。
克萝以毫无感情的视线望向雪人,继续说下去。
「——你的主意好像不怎么受欢迎。」
不是警告,而是恶质的陷害。
雪人抬头看向天花板——
「别说得像是我教你这样做的行不行……」
「可是你翻译的书上有写到『第一印象』最重要。」
「那不是叫你穿成这样搞笑的意思啦。算了,拿来充当自我介绍似乎也很足够了。」
此时雪人瞄了芙兰崔希可一眼,只见她单手扶额缓缓点了点头。
克萝也将视线看向芙兰崔希可,再次发出她那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就是团长,克萝。」
「刚才听你说过了。」
「因为很重要所以我说了两次。」
「这样啊。」
「……雪人小弟。」
克萝以像是生锈机器般定格的动作转头看雪人。
「我用团长的权限将这名小姑娘从调查团中除名也没关系吧?」
「没关系你个头啦。再说芙兰根本不懂你这些话的梗在哪里啊……」
现在用那种梗来搞笑也没人会买单吧。
插图p059
雪人顿时感到精疲力尽,将上半身往桌上一趴。
但是他的肩膀此时又被戳了几下。
「雪人。」
「还有什么事啦……」
「刚才这段对话是出自于哪本书?」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克萝,当成一个聊天话题也好啊……」
看到芙兰崔希可的双眼不知为何开始闪闪发亮,雪人只好无奈地提出建议。
然而不管怎么想,雪人心中都只有她会被克萝灌输一些奇怪知识的不好预感。
「克萝团长啊,怎么都这个时间了才来我们四个人?」
「有什么问题吗?啊——的确有问题,这称呼叫起来不好听,换成『船长』吧。」
「……雪人,干脆由你主导会议进行吧?」
「说实话,我不认为我有能力管得动你们这些人啊……」
听到芙兰崔希可悄悄说了这句话,雪人只能叹气。
随后他站起身往桌面一坐。
「太没礼貌了,雪人。」
「在熟人面前装乖也没用吧。」
一口否定眯起眼露出像猫一般笑容出言挖苦他的风夕后,雪人双手用力一拍吸引在场其他人注意。
接着开口问道。
「首先请问克萝船长,现在只有我们四人是怎么回事?你有好好连络所有人吗?」
虽然不知道学院方面有多器重克萝,但这次调查团成员的编组全权由她负责,所以成员有哪些人,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没什么连络不连络的,在场这些人就是全部了,雪人议事长。」
看来她似乎喜欢帮人取一些称号。
克萝依照雪人现在扮演的角色给了他一个称号后,若无其事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成员就这四人——不,其实应该还有一名,但是他现在不方便行动,也没必要叫他来这里。」
「……你只找四名成员的理由是什么?」
怎么想都太少了。
就算名为调查实习,内容可不是只有调查而已。
从学院到调查地点的过程也包含在实习之内,交通工具则是使用学院名下的船。想只靠四个人就让船动起来,人手根本不够用。
「战斗方面就不提了,移动用的交通工具也不用担心,因为我刚才说还有一名成员,其实就是船灵。」
船灵,是一种能操纵船的人工精灵。船灵相当少见,不过就算看到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不只豪华客船上会使用多只船灵辅助航行,军用船也视船灵为必需,倒是一般民间的船上就真的比较罕见了。
既然有船灵,那就不需要担心航行途中的问题了,就算没有其他人手也没问题。
战斗,虽然是途中尽可能想避免的事故,不过毕竟有句话叫「未雨绸缪」。说穿了,就算途中真的发生战斗,光凭克萝一人就能轻松摆平了吧。
雪人最大的问题在于,名义上好歹算是一次实习,但是不仅人数缩减到这么少,就连负责监督的老师也没有,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既然克萝都说不要紧,代表她应该已经透过一些不知名的手段获得学院的认可。
雪人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他就是如此信任克萝这名人物。
「其实说句老实话——我不擅长团体行动,或者可以说是讨厌,甚至说憎恨都不为过,四人已经是我能容忍的最大上限了。」
「因为这个理由就将成员缩减到四人,我还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啊……」
雪人嘴里这么说,但他自己也讨厌团体行动,虽然没有像克萝一样恨之入骨。
因此不论是四人这种少之又少的人数,或是克萝找的全是熟人他都没有意见,不如说这才是他求之不得的局面。
然而,芙兰崔希可似乎不这么认为。
「医疗、饮食和船体维护该怎么办呢?」
「本来实习期间就不会很长,加上预定前往的是一处早就经过调查的地方,因此不必担心染上怪病或是未知病媒体入侵。至于最该注意的战斗外伤,雪人小弟——」
「什么事?」
「我记得你有修治疗魔法的课程对吧?」
被克萝这样一问,雪人闭眼回想课程内容一段时间后开口回答。
「治疗魔法的效力只比绷带包扎好一点,因此要我做出高难度的治疗我也没辙。不过实习原本就规定要是有成员受重伤就要立即中止,那么拿我来应应急也够了吧?」
「也就是说雪人要负责医疗的部分?」
「这样就好。」
风夕和芙兰崔希可最后点了点头,她们的言外之意是自己没有任何医疗能力。
「再来是饮食,这部分就靠干粮打发吧,当作求生训练的一环。」
「我是不打紧啦,你们几个没问题吗?特别是芙兰你。」
克萝是只要能吃什么都好的类型,而风夕原本住在废墟之中,虽然这一年来的学院生活可能让她变得比较挑,不过应该还是能忍耐才是。
可是芙兰崔希可不一样,她好歹也是个贵族千金。
(她应该对吃这方面会比较正常……吧?)
雪人怀抱期待的心情看向芙兰崔希可。
「我只要有美乃滋就有办法撑过去喔。」
这是个会从天上的大洞掉落许多事物的世界,区区美乃滋不足为奇。
所以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
(为什么会有人认为美乃滋可以解决一切啊……)
难道人类进化的结果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以至于到头来都会变成这种样子吗?
雪人脑中为了逃避现实而想了一些有的没的,最后仍是叹了口气说道。
「……如果不嫌单调的话,基本的料理就我来做吧。」
「那么料理也由雪人小弟负责。」
「等等,除了我以外没人会做饭吗?」
「我——」
「风夕做的称不上是料理。」
风夕话都还没讲完就被雪人回绝,让她不高兴地嘟起嘴来。
可是雪人不管她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总之类似只在食材上加美乃滋,或是把它们切一切就装盘都不算数。」
「…………」
「那么料理也由雪人小弟负责。」
「……真的假的啊……」
虽然对吃并不是很讲究,但雪人仍不禁哀号。
要他做料理没问题,但充其量就是些基本而已。
下次看到有关料理的书一定要优先翻译。
雪人默默在心中立下这个坚定的决心,叹了口气继续回到话题上。
「我差不多可以猜到结果了,船的维护工作要怎么办?」
「技师执照这种高难度的证照,除了你以外也不会有人有吧?」
「咦?」
异口同声,而且双方都显得相当讶异似的,风夕与芙兰崔希可看向克萝。
「我没说谎。」
「不,要说技师执照的话我也有啊。」
「我也有喔。」
「……OK,我懂了。」
这个学院主要还是以传授魔法知识为主,没有类似家政课的课程,代表她们两个都只会读书而已。
雪人心中浮现了一个纯粹的疑问。
「——这样你们将来要怎么过活啊?」
不是拜托老公煮就是外食,不然就得另外雇一名厨师。
「我们结婚吧,雪人。」
「没有和我结婚的打算吗,雪人?」
「……已经可以做结论了,克萝。」
雪人以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无视两人的求婚,慵懒地挥了挥手示意要克萝收尾。
「的确,讨论出这些就够了吧。」
她点头之后用力拍了拍手。
「舞台在艾达华尔遗迹群,时间为去程一个礼拜,到达后调查两天,结束后花一天准备回程,共计十七天。以上是学院方面的既定行程,至于靠我们四人加一名船灵完成任务则是我的要求。」
艾达华尔遗迹群——据说曾经是席卷这个世界的魔王居住的城堡所在地。
不过那里却完全如克萝所说,是个已经彻底经过调查的地方。
既不会有任何新发现,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场所。
「其实我们此行不会做太多调查,大概就是去那边然后等时间到回程。不过这个过程就是新人的工作,而且要做的事其实不少——开始进行准备吧。」
剩下的时间就在匆匆忙忙中过去了。
决定航路、确保食粮、调度资材及搜集关于目的地情报等杂七杂八的事情,真要仔细算来没完没了。
他们全部人都是第一次,因此准备起来绝对算不上顺利……
「但是总算勉强完成了呢。」
虽然脸上显露出疲惫的神色,不过躺在宿舍屋顶上的雪人却很满足地吐了口气。
等到天一亮就要上船展开这次实习了。
今晚大概是能好好休息的最后一晚吧。
所以——
「你不进行训练吗?」
「不了。」
今晚雪人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从正上方倒立问出这个问题的风夕。
一边拨开她垂下来碰到自己脸上的头发,一边继续往下说:
「你没什么体力,最好还是乖乖休息吧。」
「……你说得对。」
原本干劲十足,甚至已经穿着红色飞行套装的风夕,竟乖乖听从建议在雪人身旁坐了下来,然后屈膝并将双手往后一撑和他一样抬头仰望月亮。
「原来你这家伙这么喜欢在屋顶睡觉啊?」
「我的确喜欢看着月亮发呆啊。」
这句话是实话,同时也是谎话。
若是只想看月亮发呆,待在房内透过窗户看也能办到,可是雪人是因为风夕或许会来找他才待在屋顶。
「……既然是异世界,为什么不干脆出现两个月亮呢?」
雪人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而是以一种随口说说的语气小声说出这句话。
「那样一点都不浪漫,而且要是真有两个月亮,你这家伙肯定也会抱怨太亮了吧?」
风夕也以相同的语气回答他。
「……嗯,我的确会那样说。」
或许是在心中想象那副景色,以至于他顿了一会儿才点头承认。
接着他抬起双脚用力一甩坐起上半身。
「你也太像小孩子了吧,雪人。」
「我快累死了啦!真是的,不论是你、芙兰还是克萝,都让我多花了不少工夫耶。」
购买实习物资的经费会由学院方面负责,但并不代表能够无上限的使用。
经费早在事前就以预算的形式决定好额度了。
所以不只太节省不好(在说风夕),也不是全部都得买高级品(在说芙兰崔希可),当然更别提随便买买这个选项(在说克萝)。
小地方能省则省,但是那些为了安全必须讲究品质的物品则该花就花,拿捏省钱和安全的要领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当然也不是价格越贵就是好货,还得经过确认才行。
「其实你们看东西的眼光都不错,这才更让我觉得暴殄天物啊……」
风夕和芙兰崔希可都具备分辨物品是否货真价实的眼光,差别在于基本常识及价值观有点扭曲,以及找出的是便宜烂货还是天价好货这些地方。
到头来,雪人身为唯一能正常判断的人,被迫分别陪她们进行采买。
「真是的,还真是会找我麻烦啊。」
雪人一说完,就侧身将头往风夕腹部及大腿之间的部位一倒。
风夕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全身僵硬,但转眼间就露出微笑并放松身体。
「上一次让你躺你不要,结果这次问都没问就躺过来了吗?」
「别管我啦。」
雪人不知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表情显得有些讶异。
「你今晚真的很像个小孩子耶。」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风夕也有自己替雪人添了不少麻烦的自觉。
当她伸手想要摸雪人的头慰劳他时,却在半途被抓住了。
「……喂?」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雪人完全不管一脸讶异的风夕,一个人继续说下去。
「你稍微把脚伸直一下,小心点啊,伸太直我就滚下去了。」
单方面的命令语气。
风夕拼命忍住想让他滚下去的冲动,照他的话慢慢将脚伸直。
「好,就这样。」
雪人似乎是满意了,接着转过身来面朝上将双手伸至风夕的肩膀。
「我要脱了。」
「等一——」
「不等。」
雪人不等风夕把话讲完就强硬地拒绝,并一口气将包住她双手的护臂脱掉。
他将因为一口气从肩膀用力扯下,导致内外层翻过来的护臂放在自己腹部之上。
「啊〜真是的……做料理失败了对吧?瞧你这副惨状。」
看到风夕外露的手腕及手指,雪人不禁皱起眉头。
有浅有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就连惯用手右手的指甲上都有伤痕。虽然包着绷带,但每个地方都是乱卷乱包,大多都快掉下来了。
「吵死了,初学者就是因为会失败才叫初学者啊。」
风夕一脸不高兴地回嘴,同时将双手藏至后方。
「……为什么你会发现啊,你这个笨蛋。」
「还问我为什么……你身上有股烧焦味,再加上你也不是那种会因为被我躺大腿就全身僵硬的人啊。」
看到雪人满脸得意地揭穿自己的秘密,风夕有点发怒。
本来她默默伸手想要用手指弹雪人的额头,却又被他半途抓住。
「以你现在这种姿势做不出什么攻击手段的,还是死心乖乖任我摆布吧。」
一边露出坏心眼的偷笑,雪人维持躺着的姿势替风夕将绷带重新缠好。
看到他手法之熟练,风夕不禁叹了口气。
「……要是想起过去的记忆,我是不是也能变得样样精通呢?」
看来她真的失败得很惨,一如往常的微微细语中听得出几分失落。
「这我不知道,不过要是那点程度的失败就让你说出这种话,重新投胎保证是最好的方法。」
雪人一口否定风夕吐出的丧气话,三两下将绷带卷好。
接着他摸摸胸口的衣服,从中取出笔和墨水。
「别乱动啊,术式用的墨水会失效的。」
术式用的墨水和一般用来写字的墨水不同。
因为不是能写字就好,必须按照用途来调整墨水的成分。
不只是颜色,其中还有分内含何种植物精华及矿物成分,其比例又是多少等等,几乎与药品无异。实际上,光是这些差异就能成为一种研究领域,甚至街上也有术式墨水的专卖店。
「例如这瓶墨水就是我自己调的。」
想当然,要是去专卖店购买的话,人事加上技术成本及材料费等,总体算来价格会比自制还贵。
既然如此,拥有技术及知识的学生自己来做也不无道理。
「一开始我也失败了,明明想做出增进疗效的墨水,结果却做出带有产生剧痛副作用的……」
谁都会失败。
当时雪人只是要治疗擦伤,结果竟落得痛到一声也吭不出来在地上打滚,最后甚至昏过去的下场。
「……这个墨水没问题吧……」
「没问题啦,我有先试过才用的,你现在不也不会痛吗?」
看到风夕一脸惊慌的表情,雪人微微一笑对她解释。
写完一些奇形怪状的纹样及文字之后,雪人以嘴衔笔,盖上墨水瓶的盖子。
「还有啊,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跟你说的是,失败这档事是很残酷的,无论是谁都会经历失败啦。」
重要的是该怎么面对这些失败的经验。
因为失败所以再也不碰那件事吗?还是为了不再失败而努力呢?
不论是哪一种都好,只要能从失败中学习,让那经验成为往后的借镜的话。
「……嗯?错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又不是吗?」
看来雪人好像搞错了什么,瞧他一脸诡异地搔着头,风夕察觉到某种不好的预感而眯起眼来。
「不是那样,到底是什么啊……对了,这才对!」
似乎终于想起来了,雪人满足地点了点头后再度开口。
「我喜欢看到风夕你失败时的样子啦。」
「……前功尽弃。」
为何把一开始说的那番大道理收回,然后说出这种宛如嗜虐狂的告白啊……
风夕见到自己不好的预感成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看到这样的她,雪人先是露出调皮的笑容,接着维持那个笑容闭上眼。
「风夕,你尽管放手去失败吧,之后的烂摊子全部交给我来收拾。因为垂头丧气的你非常可爱,为了有所突破而想尽办法挣扎的你更是充满魅力啊。」
听到雪人十分温柔的声音,风夕羞红了脸,顿时说不出话来。
「……吵死了,就算说好听话,也无法改变你是个坏心眼的家伙的事实喔。」
她口出恶言掩饰自己的羞怯。所幸没被看出来,风夕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转头看向一旁。
「是吗?原来我是个坏心眼的家伙啊。」
但是雪人根本不在意,只见他吐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这个墨水的材料不只比平时便宜,品质也比平时来得好,到底是为什么呢?」
「谁知道啊。」
这句话说穿了,就是雪人拐弯抹角地称赞风夕替自己选材料。
到头来……他在屋顶上等着,或许就是要说这句话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风夕微微一笑。
「……你这个笨蛋。」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呢。」
其实——
其实还有一句话想说,但是因为胆怯而错失了时机。
所以,雪人打从心底同意变回以往态度的风夕口中说出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