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赛菈取回「因西尼米亚的狱门」的控制权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哟,我来探望你们啰。」
穆德边探出头边这么说。
在地下庭园之中,赛菈正坐在椅子上。梅尔迪莎蹲在她面前,为少女把脉。约翰在旁担心地守望着她们。附带一提,露妮亚感到极度紧张,整个人僵得像是石像一样。
穆德站到约翰身边,一再点头称是。
「少女的状况这可不是变得相当好了吗?魔力的循环也很流畅。看来已经顺利地将魔神器置于自己支配之下了。实在非常好,这都要归功于青年你啊。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到喔。」
「你又在说这种得意忘形的话啊。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就不跟你计较了。」
因为魔力逐渐恢复,赛菈的脸颊变得红润许多。不但气色变好不少,视力也几乎已经完全恢复了。至少,从外表看来,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恢复速度快到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步。反过来说,或许也可以当成是失控的魔神器消耗掉了少女如此大量的魔力。
能够自由操控「因西尼米亚的狱门」之后,围绕在赛菈身边的黑雾随之消散,让她能够像现在这样与其他人见面。
不过,由于另外两个魔神器还是没有反应,所以依然不能掉以轻心。在取回所有魔神器的主导权,进而将之封印为止,赛菈的身体都无法恢复到完全正常的状态。
话虽如此,不过暂时摆脱了眼前的危机也是事实。正因如此,穆德与约翰才会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另一方面,梅尔迪莎则是以怀疑的眼光转头看向两人。
「穆德老师,还请您不要说得过于乐观。我现在正在仔细确认。」
「那是因为你太迟钝的关系啦。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喔。除了受到狂神的诅咒之外,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问题。梅尔同学,你还得再多磨练磨练喔。」
「⋯⋯」
梅尔迪莎像是觉得自己过于多嘴似地低下头,以似乎不太愉快的表情重新面对少女。赛菈浮现些微苦笑。
「谢谢你,梅尔迪莎。为我这么担心。」
「⋯⋯不客气,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虽然梅尔迪莎坚持这么说,不过,能够来到赛菈身边,最高兴的人也同样是她。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对赛菈抱持的关切之情,绝对超出「工作」两个字的界线。
赛菈对穆德点头致意。
「也多谢贤者先生来探望我。好久不见了呢⋯⋯您近来可好?」
对于赛菈看似还有话要说的视线,穆德以爽朗的笑容回应。
「就跟你看到的一样。不过,你好像还没有完全恢复呢。大可跟平常一样,叫我小穆就好了喔。」
赛菈轻轻一笑。
「真的是这样呢,贤者先生。」
「老师,如果您有空像这样闲聊,麻烦来帮忙。您应该远比我俐落多了吧?」
「⋯⋯在场的女性们,似乎都相当害羞呢。」
穆德看似无奈地摇着头,约翰将手放到对方肩膀上。
「我倒是相当感谢你喔,小穆。托你的福,我才能够阻止『因西尼米亚的狱门』继续失控。全都得归功于小穆。」
「哼哼,果然没错吧。毕竟我们有这么深厚的交情嘛。虽然我很想要好好得意忘形一番,不过不行。那是唯有你才能办得到的喔。同样的事,就算换成我来做,其实也不一定能够成功。精神魔法是相当纤细的。也就是说,嗯,这是爱情的力量吧。」
赛菈与约翰四目相交。青年早已察觉,恢复视力后的赛菈,经常专注地望着自己。面对露出看似感到难为情的笑容的少女,约翰也同样因为不好意思而搔着脸。
两人的心灵,的确曾经相通。在那个瞬间,真的有股笔墨难以形容的全能感。
青年固然希望等到少女的状况更稳定一点之后就开始详谈结婚的事,不过,他也不想催促大病初愈的赛菈。约翰认为,对男人来说,有时候展现余裕也是很重要的,何况穆德也说过类似的话。
没什么好着急的,自己传达出了心意,而对方也愿意接受。现在,光是这样就已经太过幸福了。
「真是热情呢。年轻的情侣实在很不错,你说是吧,梅尔同学。」
「是啊。」
了解到对老师不管说什么都是白费工夫的梅尔迪莎,默默地诊视着赛菈的状况。然后,她突然开口。
「露妮亚。」
「啊⋯⋯是!」
梅尔迪莎甚至没有看向宛如弹簧玩具般跳起来的露妮亚。
「赛菈菲娜大人的肌肤、头发都还是一样漂亮。你确实地遵守了我的嘱咐,好好帮她打理了呢。」
梅尔迪莎最后一次看到的赛菈,是一副经历漫长冒险,疲惫至极的悲惨模样。此时此刻的少女,已经找回了即使与任何国家的公主相比都毫不逊色,宛如宝石般的美丽。
负责照顾赛菈的露妮亚,虽然还年幼、不够成熟,但依然非常努力把事情做好。梅尔迪莎从来不曾听她吐过苦水──即使那段时光肯定非常艰苦。
「不论是身为女仆或身为一个人,同样都不怎么可靠的你,做得非常好。你很努力呢,露妮亚。」
单是如此简短的赞赏,露妮亚便已泪如泉涌。
「不会、没有这种事!对露妮亚、对露妮亚来说,您这些话实在是过奖了⋯⋯呜呜呜呜⋯⋯」
在约翰看来,虽然露妮亚泪流满面,但也像是感到颇为幸福的样子。
对于赛菈状况好转而感到喜悦的人,并非只有约翰。至少这里就有三个。如果放眼世界各地的话,相信必然会有更多更多的人愿意祝福她吧。
自从回归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这个地下空间的少女,虽然拯救了世界,但却始终没有机会听到人们喜悦的声音。
「呐,梅尔迪莎,看赛菈现在恢复到这个地步,差不多应该可以外出了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
青年遭受严厉瞪视。
「虽说已经得以成功控制三个魔神器中的一个,但目前依然是不能有丝毫大意的状况。好好听着,或许你看不出来,但是,在我们理术师眼中,赛菈菲娜大人的身体,其实还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所谓的生命,并不是只要肌肉可以活动、血脉畅通就好。」
虽然受到对方认真批判,不过,这多半也是出于对赛菈健康的顾虑吧。
只是,不知为何连赛菈都说着「就是啊」,点头表示赞同,这就让青年有点莫名其妙了。
「我可是全身都处在诅咒之中喔。如果这是会传染给别人的诅咒,那我就连人多的地方都不能去了。因为大家已经打造出了这么一处气派的庭园,让我即使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也不会觉得有半点不自由。」
「不,应该不至于一辈子都得只能在这里度过。」
这次轮到梅尔迪莎感到困惑了。赛菈以听似意外的语气发问。
「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赛菈菲娜大人是拯救了王国的勇者,我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让您受到这种待遇。」
对于采取严厉态度的梅尔迪莎,赛菈发出几声轻笑。
「这样啊,谢谢你,梅尔迪莎。光是这份心意就让我很高兴了喔。」
「这是身为人应尽的礼节,赛菈菲娜大人。」
梅尔迪莎毕恭毕敬地鞠躬。不过,约翰最为在意的,终究还是赛菈──她早已做好了一辈子都将被幽禁在这个地方的心理准备了吗?那是多么坚强而又多么寂寞的生活方式啊?
「我说梅尔迪莎,赛菈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梅尔迪莎答覆时,出现了罕见的暧昧态度。
「⋯⋯现在我还没办法说什么。不管是诅咒,或者是魔力何时会恢复,都还有待调查。不过,由于现在已经可以直接接触赛菈菲娜大人的万金之躯,所以调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所进展吧。」
「正是如此。」
穆德大动作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将之摊开,原来那是一份文件──。
「咦?」
在场其他人都睁大了眼睛。文件上有着「外出许可证」的字样。盖在上面的国玺,正是如假包换的,统治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之证明。
「你们看起来都是一副『为什么我会带着这个』的表情耶?哈哈,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我不是说过了吗,少女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得继续窝在这个地下空间?偶尔也不妨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可是,老师!」
穆德对继续抗议的梅尔迪莎露出像是在捉弄人的笑容。
「我都再三强调过没问题了,梅尔同学你却还在表示反对,难不成你就这么想要将少女关在这个鸟笼里吗?这可不是适合公然说出口的事喔,你得好好反省。」
「我才没有那么说!」
然而,梅尔迪莎随即闭上了嘴。因为她发觉,如果穆德提出保证的话,自己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
「⋯⋯但是,失去的魔力⋯⋯」
「很快就会恢复的。别为这种小事担心,少女的体质,跟你们稍微有点不同。」
当然──穆德边晃动手上的纸边笑着这么说。
「决定权还是掌握在你手上,少女。」
由于赛菈表示想要独自思考一下,因此约翰等人返回地上,来到了梅尔迪莎的房间。
「老师,我依然无法接受。」
「你还真是顽固哪⋯⋯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种个性呢,真是。」
坐在长椅上翘起脚的穆德,向约翰寻求赞同。
「青年,你打算怎么办?如果少女想去城镇,我希望能够由你来当她的导游。」
「我当然非常乐意接受啰。毕竟不管在哪个世界,公主都得要由骑士来守护啊。」
但是,约翰难免感到忧虑。
寄宿于赛菈身上的诅咒,以及依然困扰着她的魔神器,两者都是问题。
「我现在已经知道,狂神的诅咒并不会传染给其他人。至于会吸取周遭人物生命力与魔力的『因西尼米亚的狱门』,赛菈也能确实控制了。不过,另外两个魔神器,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吧?」
万一在人潮汹涌的地方失控,就会引起伤亡惨重的悲剧。
「那时就由青年你用『维尔姆的真腕』,从内侧把门关上就没问题了吧。」
「即使成功掌控一次,并不保证第二次也能够同样顺利啊。」
「青年,你有地方误会啰。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什么保证。」
冷漠而又严峻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只要少女还活着,魔神器失控的机率就一辈子都不可能变成零。如果她在生活之中还得一直考虑到这点,那么大概永远都无法离开地下庭园了吧。不,地下都还太过宽容了,应当要把她扔到远离人烟的监狱的最底层。」
「这⋯⋯」
约翰与梅尔迪莎,不由自主面面相觑。
「不过,你们也很清楚,以这个情况而言,这样的做法其实不是很适合,对吧?现在这个时机,可以说正好。在魔神器之后,接下来应该要设法对抗诅咒。少女越是感到幸福,诅咒的效力就越弱。虽说整件事当然没有这么单纯,不过,如果把眼光放远一点,趁这个时候先放轻松一下,应该会比较好。」
这时用力握紧拳头的人,是约翰。
「我知道了,小穆。」
「你有所觉悟了吗?」
「嗯。」
如果要说是什么样的觉悟,那就是「对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的觉悟。
「我想让赛菈看看她所拯救的人们。正是因为赛菈打倒了狂神,许多人才能开始过起和平的生活。赛菈她应该要正确了解到,自己究竟达成了多么惊人的丰功伟业。希望她亲眼看清楚、用耳朵倾听,实际体会。」
穆德像是在称赞答对问题的学生般,高举双手轻轻鼓掌。
「你真是优秀,值得给满分。」
「谢啦。因为,想要让赛菈获得幸福的话,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终究有限。不论如何,还是得要让赛菈喜欢上这个世界才行。」
梅尔迪莎以凝重的表情摇头。
「我果然还是无法赞成。即使会因此受到责骂也无妨,我害怕赛菈菲娜大人会感到心痛。」
即使如此──梅尔迪莎用带着感伤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约翰,赛菈菲娜大人选中的人是你,就照你想的去做吧。倘若没能找到你,或者是你不愿意提供协助,抑或是无法适应『维尔姆的真腕』,赛菈菲娜大人的心,此刻依然未能复原,还是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我先前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一天能够像现在这样,讨论是否应当让那位大人外出。」
没错,我们确实在往前迈进。
赛菈的未来变得更加宽广。
约翰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样的话,明年的这个时候,我想应该就连赛菈也已经加入会议,正在认真讨论新婚旅行要去哪里的问题了吧。」
「既然如此,到时我想必也还是会对你的乐观意见表示反对吧。」
梅尔迪莎勉强挤出的玩笑话,这次终于让约翰发出了笑声。
◇ ◆ ◇ ◆ ◇
赛菈抱着膝盖坐在泉水边,注视着摇曳不定的水面,想着今后的事。
约翰对她说了「我们结婚吧」。原本以为再也无法见面的他,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还得知彼此相思相爱。
这些宛如从天而降的幸运,让自己一时乐昏头,打从心底有了想要继续活下去的愿望。再加上获得他的帮助,所以自己现在才能像这样过着平稳的日子。
成功阻止「因西尼米亚的狱门」继续失控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对少女而言,与青年不经意的闲聊、一起度过的日常时光,全都是无可取代的宝物。
不必毁坏任何事物,也不需要与任何人争斗。这段宛如宝石般的时光实在过于耀眼,幸福到让人感到害怕的地步。
所以,已经非常足够了。
和狂神交战之前,少女原本已经怀有「即使同归于尽也无所谓」的心态。全身都受到诅咒的赛菈,感受到自己逐渐衰弱,做好了「我大概会就这样死掉吧」的心理准备。
然而,自己却捡回了一命,可以体会到魔力流经全身每个角落的感觉。四肢都能随心所欲活动,大概就连使剑都没问题了吧。
对于有机会外出的事,当然也不可能感到讨厌。大家尽力拯救自己的这份心意,真的让人非常高兴。
但是,穆德说过,决定权还是掌握在少女<自己>手上。
赛菈心想,要是自己的魔神器依然有可能失控,那么就不该外出。
自己终究只是一个人罢了,为了个人的幸福而让更多人面临危险,这样的行为,应该是不对的。
「⋯⋯我是勇者喔。从小就接受教导要怎么做才能称得上是个勇者。」
赛菈把脸埋进膝盖之中,小声自言自语。
出生后便以勇者身分被抚养长大的赛菈,从来不曾拥有过自由,她也因此无法理解「不自由」是怎么回事。即使被关在地下庭园之中,她也不曾怀有丝毫不满。因为,对少女来说,只要继续待在这里,自己就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困扰。
赛菈注意到泉水出现微小波纹,于是开口。
「露妮亚,有什么事吗?」
「咿!没、没有,露妮亚没什么事!」
赛菈看向从她后方接近的女孩,对方不停挥动双手。少女认为,露妮亚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的样子。因为她是负责照顾自己生活起居的女仆,所以或许是关于晚餐菜色的问题吧。
「那、那个⋯⋯」
「你想说什么呢?」
「勇者阁下不想到外面去吗?」
赛菈眨了几下眼睛,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这个⋯⋯我自己也不太确定,不过不是不想出去喔。我想,一定会很愉快吧。如果身边还有约翰相陪,想必可以度过像梦一样美好的时间吧。」
露妮亚抱着头,发出「唔唔唔~~」的苦恼声音,陷入挣扎。赛菈轻轻一笑,催她开口。
「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愿意这么做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喔。」
「那么,我就斗胆开口了!」
露妮亚一下子跳到赛菈面前。她因吃惊而后退时,女孩已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希望向勇者阁下道谢的人,想必非常多吧!所以,勇者阁下应该要好好地逛遍城镇各处!」
「这、这个嘛⋯⋯」
赛菈眨了几下眼。
「我认为,再怎么样都还是不能公开自己的身分吧⋯⋯?因为,我活着的事还是秘密。」
一举一动都相当夸张的露妮亚,惊讶时果然也不例外。
「怎么会这样⋯⋯要是知道勇者阁下平安的话,大家一定都会非常高兴的说⋯⋯」
这句话让少女有点意外。
「⋯⋯为什么大家会为我活着的事感到高兴?」
「因为勇者阁下拯救了世界嘛!」
露妮亚的话语中没有丝毫迷惘。
「既然已经拯救了世界,我的工作也就结束了喔?剩下的使命,就是在化解掉这个麻烦的诅咒之前都不能死而已。」
「不是这样的!」
赛菈以不解的态度回望全力摇头否定的女仆。
应该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女孩,此刻看来却像是非常强而有力的人物。
「请您不要说这种令人伤心的话⋯⋯。因为勇者阁下是女孩们现在最憧憬的对象⋯⋯」
她一头雾水。
「我就只是个比其他人更擅长杀魔族的人而已喔。跟露妮亚你不一样,既不会打扫,也不懂得洗衣服,而且也种不好花。」
赛菈并不是在自嘲,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明明就是这样,为什么你会觉得伤心?为什么,不管是约翰或是你⋯⋯都会这么关心我?」
这还用说吗──露妮亚发出大喊。
「因为,大家、每个人都非常喜欢勇者阁下的关系啊!」
「⋯⋯⋯⋯」
该怎么办才好呢?我真的不懂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就只是埋头旅行,为了救人而杀死魔族,重复做着这些事而已。没有任何能够引以为傲的事物。
但是,不知为何,内心就是有股悔恨之情。
对于找不出原因何在的自己感到悔恨,希望能够知道,大家为什么会说喜欢我。
少女掌控自我的力量变弱,言语宛如泪水般流泻而出。
「⋯⋯只要去城镇就能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了!⋯⋯其实也不一定真的会是这样啦⋯⋯」
态度从充满自信一下子转为畏缩的露妮亚,让赛菈忍不住微微一笑。
「我说,露妮亚,这是值得我不惜冒着可能害大家面临危险的风险,也应该要知道的事吗?」
露妮亚这次就说得十分斩钉截铁了。
「没问题的!勇者阁下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因为,勇者阁下是受到大家喜爱的勇者嘛!」
「这、这样的吗⋯⋯?」
赛菈一边以双手安抚兴奋不已的露妮亚,一边发出一声「嗯」,点头称是。
「我知道了,谢谢你喔,露妮亚。我果然还是不行呢,像这样一个人思考的时候,很快就会变得净会想些消极的事。」
「唔哇──!没想到小女子露妮亚能够对勇者阁下有所帮助,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吗!」
彷佛打从心底感到喜悦而扭动着身体的露妮亚,让赛菈觉得十分惹人怜爱。原来如此,如果自己成功破坏了这孩子遭到魔族杀害的未来,那么,自己的旅程或许也就有了意义吧。
想到这里,赛菈忽然觉得胸口发热。
怪了。
感觉稍一松懈就会哭出来的样子。
不过,少女此刻却有种十分舒畅,甜美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心情。
要是前往城镇,看到更多人的话,是不是就能体会到更多更多这样的感情呢?
赛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这处幸福的地下庭园,看来突然变得黯淡许多。
然而⋯⋯
赛菈握住了露妮亚的手。
那只小小而温暖的手,确实是活人的手。
「⋯⋯其实,我对自己完全没有自信。」
因为,我所记得的,全都是自己没能拯救的人。
「既然露妮亚跟约翰都这么说,我也想相信你们。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所谓的幸福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
赛菈的脸颊泛起红晕,宛如憧憬着孩童时代的梦想般,以害羞的态度开口诉说。
「坦白说,我真的很想去城镇,有很多想做的事。在旅途之中,我一直在想要做这个、做那个。不可以太过宠我喔,露妮亚。就像在做梦一样,会让我想哭呢。」
听到这段话,不知为何反而是露妮亚先哭了出来,赛菈不得不拍着女孩的背安抚对方。
谢谢你,露妮亚。感谢你给了我勇气。
赛菈没有发出声音,在内心对女孩致谢。她觉得,要是真的把话说出口,自己似乎也会忍不住落泪。
不过,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面带微笑向你道谢──赛菈温柔地将娇小的女孩拥入怀中。
◇ ◆ ◇ ◆ ◇
约翰与穆德花了相当多时间讨论如何才能说服赛菈外出,最后带着四个精心策划的方案返回少女所在之处。不过,赛菈随即欣喜地说出「嗯,我们走吧」,点头同意。
虽然约翰猜不透赛菈的心境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不过,她终究也是个人,总是会有改变心意的时候吧。对于不知为何趾高气昂地说出「要好好感谢学姐喔!」这种话的露妮亚,约翰向她合掌行礼打发过去。
就这样,外出的那一天到来了。
「⋯⋯怎、怎么样呢?」
笼罩于朝阳之中的地下庭园里,换上外出服的赛菈,将手放到背后,似乎感到颇为害羞。
因为目的地是城镇,所以少女穿的并不是平常那种过于高贵的衣服。胸口微敞,给人乾净感觉的白色上衣,搭配淡绿色的裙子。鞋子也是纯白色,为赛菈楚楚动人的魅力增添了几许可爱的感觉。
这样的打扮,让赛菈看来就像是个平凡无奇的少女。宛如与争战无缘,甚至连刀剑都从来不曾碰过一样。
由于始终等不到约翰的回应,少女感到有些不安,捏着裙子的下摆。
「果、果然⋯⋯还是有点怪吧?这副模样。该说完全不像我的风格吗?」
「不,没那种事。因为实在太适合,让我吓了一跳。即使你不当勇者,改行当服饰店的专属模特儿,应该也能过得不错吧。非常可爱喔。」
「⋯⋯真是,你明明就不是这么想的。」
虽然赛菈的语气像是在闹别扭,不过脸上却笑颜逐开。
「话说回来,这套衣服是谁挑的啊?简直就是为了给赛菈你穿而做出来的一样啊。梅尔迪莎吗?哎,不可能吧,我不认为她有这种眼光。」
「你竟然在当事人面前说出这种话啊。你又没看过我的便服,居然就敢这么说。」
面对「赛菈外出」这个重大事件,赛菈菲娜管理官自然不可能不在场。约翰对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交抱的梅尔迪莎耸了耸肩。
「如果是你挑的,那我愿意老实道歉。答案呢?」
「⋯⋯拜托我朋友选的。哎,不过因为人是我找的,所以就跟我自己选的一样吧。没错,是我挑的。」
「这种理论太牵强了吧。」
赛菈也笑了出来。
「谢谢你喔,梅尔迪莎。托你的福,让约翰说我可爱了呢。这是很棒的回忆。」
「是,不敢当。」
「这句话又不是对你说的。」
他觉得自己也慢慢习惯被梅尔迪莎瞪视了。那么──约翰在赛菈面前单膝跪地。
「公主殿下,倘若本人今日能有幸获得为您导游的名誉,将是无上的喜悦。」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因为我出身贫困农村,所以一直很向往这种骑士般的行为啦。」
「好呀。」
赛菈牵起约翰的手,浮现坚定的微笑。她整个人的氛围确实有了改变。照入地下的阳光,形成让她更加耀眼的光轮,宛如大国公主般的美丽少女在此现身。
「在此将本人赛菈菲娜‧芬波特的假日奉献给您。请您为我指引去路。」
以身为骑士而言,这时对自己应当守护的女性看得入迷,应该是不合格的吧。青年强逼自己低下头,做出了「是」的回答。由自制心获得胜利之事,多少让约翰感到有些空虚。
约翰与赛菈一同度过的,平凡无奇却也无可取代的一天,就这样揭开了序幕。
为了以防万一,梅尔迪莎与身为她部下的理术师们已经事先分散到了城镇各处。不过,赛菈并不知道这件事。这是考量到担心自己的行动会造成众人困扰的赛菈,想必会因此感到在意的缘故。
对于这些忠于职守的勤勉者,虽然可能不太适合用「代替」之类的说法,不过,约翰决定要连他们的份也让赛菈确实享受到,在内心中默默地燃起了斗志。
在艾斯卡尼亚大陆的都市中,库拉格涅王国的首都贝亚美尔,规模算是中等程度。由于与其他国家相邻,因此陆上贸易相当发达。另外,因为这里同时也是国家的防卫据点,所以士兵的数量也远多于邻近其他都市。虽然不曾遭受战火蹂躏,不过城镇居民都已经做好随时可能遭遇类似状况的心理准备,存在许多怀有坚强独立心的人物。
走出王城的赛菈,彷佛觉得阳光刺眼似地仰望天空,向青年问起今天的预定行程。约翰原本打算尽可能让赛菈做她想做的所有事,但总之还是先从正门开始闲逛。
将宽檐帽压得相当低的赛菈,抬头看向身旁的约翰。
「今天要带我到哪里去呢?骑士大人。」
「这还用说,当然是公主殿下中意的地方了。」
「真让人期待呢。」
大路上有许多骆马车来来去去,人群充满活力。道路左右两侧的摊贩,卖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揽客声不绝于耳。
在彷佛随时会与约翰走散的人潮之中,赛菈手按着帽子,发出「哇喔」的感叹声。
「大家都很早就起床了呢。居然有这么多人从一大早就如此忙碌。」
「贸易都市贝亚美尔有两段颠峰时间。早上时段是商人们离开这里去采购的时间,傍晚则有好不容易抵达这个城镇的驿马车。所以,人们也自然而然地照着这样的步调过日子。等现在这段时间过去之后,就暂时没这么热闹了。」
「原来是这样的啊!那么,约翰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些人吗?」
「没有没有,我才不会做这么拐弯抹角的事。除了出发采购的商人之外,要回原本市镇的商人也会一大早就出发喔。如果要回去的话,应该会尽量设法少带一点没能卖掉的货物,对吧?或许在这些打折品之中可以发现什么好东西也说不定喔。」
约翰话还没说完,赛菈的注意力就已经被摊位上光彩夺目的装饰品给吸走了。
手环、胸针、项炼⋯⋯每样物品上都嵌着作为象征的宝石。赛菈看中的是镶着白色宝石的戒指,不过,她并没有拿起来把玩。
「你不买吗?梅尔迪莎应该给了相当多的零用钱吧?」
「嗯。不过,在战斗的时候,戒指果然还是会造成妨碍呢⋯⋯即使不考虑战斗,总觉得套在手指上就会让人无法保持冷静⋯⋯」
「唔,这样啊。⋯⋯那么,不要戒指会比较好啰。」
听到约翰这句宛如自言自语的话,赛菈的脸顿时变红许多。
「咦?这⋯⋯这个、那个,重要的戒指是没关系的喔,一定是这样的、嗯。在那个时候来临之前,我会努力特训,想办法先让自己习惯。」
看到赛菈慌张地挥手,约翰笑着说「可别太勉强自己喔」。虽然她长年累积下来的行事风格多半没那么容易改变,但是,既然她愿意为了自己而努力,依然相当令人高兴。
虽然两人接下来又逛了好几个摊位,不过赛菈始终不曾主动购买任何物品。
对于提出「因为看得很愉快,所以我是不是应该为了答谢而买些什么比较好?」这个问题的赛菈,约翰摇头以应。
「用不到的东西,买下来也不能怎样吧。这种行为就叫做浪费。与其这么做,不如多逛几家看看。说不定能碰上自己真正中意的东西喔?」
「唔~⋯⋯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约翰。」
骑士心想,这位公主真是一板一眼啊。
光是逛完大路的半边,太阳就已升到高处,大多数摊位开始准备收摊。人潮也逐渐减少,接下来就要等到傍晚才会再次热闹起来了吧。
「我决定了。」
赛菈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拉着约翰的手,回到了第一个摊位。她对正准备要收摊的老板开口攀谈,买下了那个白色的戒指,另外还买了一个黄色的胸针。
「这个是给露妮亚的礼物喔。因为她总是对我很亲切,所以我早就想要为她做些什么了,不过平时实在很难找到机会。」
「那个学姐,只要你说句『谢谢』就会痛哭流涕了吧。如果送给她什么礼物,搞不好会害她心脏麻痹而倒下喔。」
「咦,这样的吗⋯⋯。或许还是不要送比较好⋯⋯?」
听到赛菈认真询问,约翰忍不住笑了出来。察觉自己遭到捉弄的少女,顿时面红耳赤,加快了脚步。他随即赶上。
「赛菈,抱歉抱歉。」
「不要开这种奇怪的玩笑,说什么露妮亚会死⋯⋯这是会令人伤心难过的事呢。」
「嗯⋯⋯的确,是我不好。对不起。」
赛菈一路上失去了许多伙伴,拿生死当成玩笑的言论,实在是过于轻率了。
看到约翰低头道歉,赛菈「嗯」了一声点点头,对青年投以微笑。
「因为你坦率认错,所以就原谅你吧。懂得反省是很棒的喔,约翰。好乖好乖。」
碰上这种简直把人当成小孩对待的态度,瘪起嘴的人换成约翰了。
「我说你啊,不该用这种语气吧,我可是比你大两岁喔。」
「既然这样,我觉得,都是开奇怪玩笑的人不好喔。」
约翰很清楚,一旦再提起这个话题,自己的立场明显处于劣势,于是只能发出不满的呻吟,老实地接受赛菈的「好乖好乖」发言。
「那么,公主殿下,我们这就去下一间店吧⋯⋯。因为是杂乱无章的店,所以或许不合您的口味也说不定。」
「别担心。毕竟我的味觉才刚恢复不久,能够感受到味道就很令人高兴了。」
这样倒也让人觉得介绍起来没什么意思耶──约翰这么想。
两人在像是酒吧兼旅馆的店家吃了午餐。畜牧业相当盛行的贝亚美尔,在大多数店里都能吃到美味可口的肉。只不过,赛菈就如同她宣称的一样,不管吃到什么都是一副觉得十分美味的表情。
在这之后,下午首先前往的地点,似乎就连赛菈也没能预料到的样子。
然而,即使说这处场所就是约翰今天最重要的目的,其实也不为过。
「像这样的惊喜也不错吧?公主殿下。」
「就算是这样,这里还是⋯⋯」
低声对青年说话的少女满脸通红。在约翰与赛菈的正前方,坐着一位面带微笑的美丽修女。
「请问您有什么事呢?不,想必怀着许多烦恼吧。我十分清楚,毕竟这是人生的分歧点。来到这里的人们,大家都思考着非常多的事喔。」
「是、是啊、哎⋯⋯」
赛菈畏畏缩缩地做出断断续续的回应。
这里是教堂的咨商室。除了约翰与赛菈之外,还有大约十组的男男女女,大家都正在与坐在对面的修女请教、讨论。
「近来举行婚礼的贵客实在太多,单凭我们教会的人力难以应付,所以还得拜托附近教会的修女来帮忙呢。」
年轻的修女以手轻抚脸颊,用看似相当喜悦的模样这么说。
即使是现在,举行婚礼与葬礼时,由教会主导的情况还是颇为常见。类似这种免费咨询等等无微不至的呵护,应该就是大受欢迎的理由吧。由于拥有长久累积下来的丰富经验,切合新郎新娘需求的典礼规划备受好评。
「请问新娘小姐希望举行什么样的典礼呢?」
「咦、我、我吗!?这个⋯⋯那是⋯⋯」
赛菈边说边不时偷瞄约翰的脸。她的眼神彷佛是在表达「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啦」之类的埋怨。
「我先前只提过『我们结婚吧』,不过完全没谈过具体的内容不是?」
「嗯⋯⋯是这样没错啦。」
「我想这次是个好机会。趁现在来讨论看看我们之间对于结婚的看法等等的。」
没错,既然赛菈已经答应自己的求婚,那么,差不多也是该让她好好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了。不能放任她一直怀着「只要能够跟约翰在一起就很幸福了」这种心态。
这是为了让赛菈能够往前迈进的仪式。
面对自己的幸福,进而描绘出对于今后的展望。
不过,虽然约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当然也十分不好意思、感到紧张。他想,要是换成自己出于惊喜而被带到这里来的话,多半也会跟赛菈一样,完全无法保持平常心吧。
「好啦,修女正在等你开口喔。只要老实说出赛菈你的想法就好了。」
当然,如果赛菈完全没有想过结婚这回事的话,约翰也不至于贸然带她来这种地方。不过,在赛菈的内心之中,她的确描绘过自己与约翰结婚的情景。她肯定已经想像过无数次了吧。
所以,虽说少女依然非常害羞,但还是慢慢地开始说了起来。
「虽然还没有任何具体的想法⋯⋯不过,即使规模不大也没关系,可以举行实在是太好了──希望能够有个让人怀着这种感想的典礼⋯⋯」
「哎呀,这位新娘小姐还真是清心寡欲呢。」
「就是啊,她总是把自己的事摆到后面,只顾着别人的幸福。真的吃了很多亏。」
听到约翰从旁插嘴,赛菈的脸变得更红,发出没有意义的「唔唔唔」低喃。
「才没有这种事呢。你把我说得太好了。约翰,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总是只考虑到我,就连那时也是,为了不想让我担心而逞强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约翰马上就想到,赛菈说的「那时」指的是哪个时候。
她说的,是自己失去右手时的事。
因为自己实力不足而弃赛菈于不顾,甚至还说出了无法继续跟她同行的话。当然,其中并未包含半点真心。正因如此,那时的话语,让约翰感到极为后悔。他一直十分悔恨,觉得应该还能找出其他更好的道别方式。
现在,赛菈竟然将之称为「逞强」。
这个突如其来的炸弹,让约翰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个,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青年从来没想过,少女居然早已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对于深感震惊的约翰,赛菈噘起了嘴。
「当然知道啦⋯⋯。因为我们相处很久了嘛。」
甚至可以说,就连约翰的惊讶,似乎也不是赛菈想看到的反应。她或许是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孩看待了吧。
约翰就是因为完全没有这种想法,所以那时才会尽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令人厌恶的家伙,然而,赛菈竟然连这点都瞭若指掌。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阻止我的吗?」
「⋯⋯」
看到赛菈微微点头,青年感到身体深处开始发热。不完全是因为感到羞耻的缘故,还包含着其他更为不同的,对于赛菈的亢奋感情。
为了不让喊声脱口而出,约翰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看到这幕景象,修女悠闲地笑着说「感情这么融洽,真是非常美好的事呢」。
「嗯,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懂了。」
赛菈抬起头,看着修女的眼睛,对她这么说。
「我想让约翰获得幸福。对于表示愿意跟这样的我在一起的约翰,我想办个能够让他觉得很棒、感到自己真的很幸福的婚礼。」
就是因为你还在说这种话⋯⋯
害得我得要拼命忍耐,设法不让泪水流下来。
真是,跟赛菈重逢之前的我,明明就过着跟死人没什么两样的生活,再次见到她之后却动不动就会想哭。
或许是一直无处可去的感情,宛如为了取回失落的几年时光而在剧烈燃烧也说不定吧。
「我也跟她一样,想要举行让赛菈打从心底觉得自己诞生在这个世间实在是太好了,这样的结婚典礼。」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修女再次微笑。
「两位非常相配呢。不管是新郎先生或新娘小姐,一定都可以获得幸福的喔。请放心,诞生在世上的生命,全都受到了祝福。」
并肩而坐的赛菈与约翰,握住了彼此的手。
这份明确的温暖,在此时此刻比任何事物都更让人怜惜。
在修女暂时离开的期间,赛菈漠然地环顾四周。
咨商室之中,有着年轻的情侣,也有比自己等人更加年长许多的长辈。
大家都以彷佛相当难为情,但也十分幸福的模样,谈着关于举行婚礼的愿景。
对赛菈来说,这样的光景,让她觉得有些奇妙。
「人很多吧。」
「⋯⋯咦?啊、嗯,就是说啊。大家都想结婚呢。」
「不是这样的喔。」
约翰边笑边回答。
「世界因为狂神遭到消灭而变得和平了。人类不需要担心威胁的时代来临,所以,大家这下子总算可以放心追求幸福了。全都是你的功劳喔,赛菈。」
「⋯⋯咦?」
对少女来说,这句话的冲击实在太强了。
「我的?」
「是啊。洋溢在这里的幸福,都是因为你一个人努力的结果喔。」
「这种事⋯⋯」
赛菈本来立即想加以否定,但是,话却卡在喉咙深处,始终说不出口。
因为──少女感到很高兴。
实在非常高兴,太过高兴了。
因为,虽然赛菈过去号称是为了守护人们的和平而战,不过她始终没有想到具体的人物,一直都只是为了约翰而奋战的缘故。
「呐,赛菈,你是应该要获得幸福的喔。再怎么说,要是你没办法过得幸福,绝对是有哪里搞错了吧。因为,有这么多的人因为你而能够获得幸福啊。」
水滴滴落。
这是由赛菈眼中滑落的泪水。
少女正在哭泣。令人难以置信的大颗泪水,敲击着她的手背。
「可是、怎么会、我⋯⋯」
泣不成声的话语。约翰将赛菈的头拥入怀中。
「这都要归功于你喔,赛菈。」
「我、才没有、就只是、拼命地战斗而已。」
「是啊,就是这样,你真的很努力,应该要获得回报才是。」
不行,泪水停不下来。
真是太丢脸了。自己居然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掩饰感情,泪流满面,真是太丢脸了。简直就跟小孩子没两样,非得快点整理好心情才行,因为会让约翰感到困扰啊。
可是,没办法,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像这样无法照自己所想来行动的状况,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了。
少女感到青年正在抚摸自己的头。
「赛菈,我们来办场好婚礼吧。」
沉溺于泪水之海中的赛菈,宛如喘不过气般地点头。
「──嗯。」
两人离开教堂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赛菈,要再去大路那边看看吗?」
「⋯⋯不了,我想继续这样待一会。」
「嗯。」
在没有什么路人的广场之中,赛菈与约翰坐在长椅上,互相依偎。
少女将头靠在青年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今天谢谢你了。让我看到了这么美好的事物。」
「我什么都没做啊,全都要归功于赛菈你喔。」
「不对,才不是这样,我是个幸福的人呢。」
「还不只是这种程度而已喔,因为你将会幸福到全世界任何人都觉得羡慕的地步。」
少女让自己与约翰十指交缠,以彷佛处在梦境之中的语气开口。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有点害怕⋯⋯虽然原本是这么想的,不过,嗯,如果是跟你的话,感觉应该可以相信。你看得到我无法看见的事物呢。」
赛菈以水汪汪的眼睛抬头看向约翰。
「我也想看到跟你一样的事物。」
「从今以后,时间要多少有多少,让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只要你愿意的话。」
「我不是一开始就表明自己的心情了吗?」
胸口不停传来强烈的鼓动。明明就觉得心满意足,应该十分安祥的,但是,每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就觉得胸口绷紧,彷佛快要喘不过气。
「我们结婚吧,赛菈。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这是第三次的求婚。
不过,不管多少次,约翰应该都会继续重复下去吧。
直到赛菈能够清楚感受到她今后的人生为止,一次又一次。
直到她怀有「即使自己获得幸福也无妨」的确信为止,持续挑战。
「⋯⋯不管你说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的答案是不会改变的喔,约翰。」
赛菈露出甜到像是快要融化的笑容,轻声回应。
「我愿意,约翰。」
两人手牵着手,踏上归途。
这个彷佛将眼前确切的幸福一个一个捡拾、收集起来的日子,即将结束。
◇ ◆ ◇ ◆ ◇
在傍晚时分的回家路上,赛菈与约翰绕往可以眺望整座城镇的广场。
一名年幼的女孩,来到两人面前。
女孩提着一个装满花朵的篮子,笑着对两人攀谈。
「大姐姐,要不要买朵花?」
女孩拿出的是有着大片花瓣的红花。
赛菈在女孩面前蹲下,小声说了句「这花真漂亮呢」。
在夕阳照耀下,女孩的影子拖得非常长,几乎占满了整个广场。
赛菈没有回头看向约翰,就这样直接对他开口。
「约翰,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喔。谢谢你。你带给我的许多事物,全都非常闪闪动人,让我觉得很耀眼呢。」
云层遮住了夕照,四周逐渐暗了下来。
这幕景象,宛如现世与魔界正在互换。
约翰觉得赛菈的模样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了吗?突然说起这种话。现在就沉浸在感伤里未免太早啰,直到回家为止都还是约会吧。」
「不对喔,约翰。其实,在两人分开的时间点,约会就结束了。」
「既然这样⋯⋯」
我们要回去的场所是一样的吧──那处提涅花盛放的地下庭园。
「正因为是这样,所以,约会就到此结束了。」
赛菈接过了女孩递出的红花──那朵颜色鲜艳到看来有点恐怖的花。
先前笼罩在夕阳之下,所以没注意到这点。那朵花原本就是这个颜色吗?
「谢谢你,约翰。让我做了一场美梦。愿意把我当成普通女孩一样对待,谢谢──」
赛菈站得笔直,张开双手,突然开始歌唱。高亢嘹亮的旋律,彷佛能够穿破云层,响彻天空。少女的周围冒起了白色的浓烟。
浓烟的形状改变,缠绕在赛菈手上,逐渐形成了一把长剑──
约翰知道这是唱唤魔法,利用音阶与誓词,使二重世界的装备实际化为物质之力。
但是,为什么她要在这里使用魔法?
出现在赛菈手中的,是一把有着白花色装饰的剑。
少女握住那把随处可见仪典用装饰,在战斗时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华美长剑,将剑尖指向了⋯⋯
卖花的女孩。
「赛菈!?」
约翰将手伸向赛菈纤细的背影。
同时急着想要拔剑──然后才想起自己今天没有带剑。
青年觉得,赛菈似乎有一瞬间转头看向了自己。
她的表情已经不能称之为寂寞,只剩下与世隔绝的达观──
约翰看出,这是她的诀别。赛菈已经舍弃了原本或许有机会获得的日常,跨过了界线。
但是,这究竟是怎么──
赛菈她,一剑砍掉了女孩的头。
女孩眼睛睁得老大的头部被砍飞,装满红花的篮子摔落在地。
约翰挥去方才让自己动弹不得的震惊,再次发出呐喊。
彷佛想藉此将心爱之人带回来似地。
「赛菈!你这是──!」
剩下的「在做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少女就已经甩脱了青年的手,踩过花朵逐渐远去。
从巷弄、从民家的窗户、从建筑物的阴影之中,陆续有什么东西窜出。约翰发觉,那些其实都是人影。许多人对赛菈发动攻击。
赛菈压低姿势,躲过了第一波攻势。十分适合她的宽檐草帽被一条手臂贯穿,让少女的金发散了开来。挥舞着手中长剑的赛菈,耀眼的金发变得凌乱。
约翰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能注视着发生于自己眼前的杀戮。
怀着强烈恶意的人群,为了打倒赛菈而前仆后继涌上,少女则是轻松写意地横劈、直砍。
她将进入自己攻击范围内的手臂斩断,接着砍掉脚,使之失去行动能力,然后砍飞对方的头。这三次攻击比眨眼还快,更重要的是,她出手时毫无犹豫。
战斗在瞬间分出胜负。
一切都在转眼间就结束了。
赛菈手持此刻依然不停滴着鲜血的圣剑基冈特马奇亚,背向约翰伫立着。
她身边有数量达到十具以上的死尸。明明就在眼前不远处,但约翰却觉得赛菈变得遥不可及。
一直在监视的理术师们,应该不用多久就会赶过来了吧。约翰努力压抑内心震惊,朝着赛菈走去。
约翰踩到了某个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那是失去头部的女孩尸体。
他忍不住大喊。
「⋯⋯赛菈!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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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面对他的少女,纯白的衣服血迹斑斑,表情冷若冰霜,宛如死神。
如果要问约翰会不会感到恐惧,答案是否定的。
他就只是觉得赛菈变得十分遥远而已。
「这肯定才是我得活下去的世界吧。即使成功打倒了狂神,我还是无法逃离那个宿命。」
从衣服缝隙间微微可见的斑纹──狂神的诅咒──正彷佛拥有生命般摇摆不定。
在约翰看来,那简直就像是束缚着赛菈灵魂的拘束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