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不曾在梅尔迪莎的房间齐聚一堂了。
为了究竟该如何才能拯救赛菈而苦恼、憔悴,但依然奋力挣扎的那段时光,感觉变得像是发生在许久之前的事。
以双腿交叉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的约翰,环视房间。原本甚至没有立足之地的房间,现在也变得整齐了不少。
「在这里面对面开作战会议的次数,应该也会慢慢减少吧。」
「否定。依然存在必须设法解决的问题。」
坐在桌前,原本在处理文件的梅尔迪莎抬起头,弯起手指逐一点数。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魔族。他们究竟如何来到这个城镇,手段、路线都有必要进行调查。不可再让赛菈菲娜大人遭遇危机。对于依然保持沉默的魔神器,目前也正在寻找加以封印的方法。」
背靠在房间墙上的穆德,悠闲地回应。
「关于这一点,或许大可不必急于一时吧。虽说狂神的诅咒依然在折磨少女,不过,至少现在已经不是随时有可能会死的情况了。时间限制变得比较宽松,这点是很重要的喔。全都得要归功于这个不肯轻易放弃的青年哪。」
看到穆德将视线转向自己,约翰耸耸肩。
「能够走到这里,都是托大家的福啦。梅尔迪莎把我带出村庄,小穆也愿意相信我,给了我力量。我们之中少了任何一个都无法创造出现在的状况。需要表示感谢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梅尔迪莎的嘴角也微微扬起。
「约翰,你的表情也变得比较像样了嘛,简直就像是放下了包袱似的。因为成功洗刷了过去来自魔族的耻辱吧。」
穆德摆了摆手指。
「梅尔,你误会了喔。这种说法太过偏重于事情的特定面向。所以我才会说你没有魔法的才能。能够用心学习固然是好事,不过,我不是也一直跟你说,要培养出看穿事物本质的眼光吗?」
「⋯⋯受教了,老师。不过,现在的谈话,应该与我的才能无关吧。」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嘛。长久以来见识过许多人的我可以理解喔,知道青年为什么能够有这么安稳表情的理由。纯粹就只是因为,他现在感到非常幸福的关系。没错吧?」
如果换成以前的自己,肯定会用玩笑话带过去吧。
不过,到了现在,想要否定反而变得比较困难。
「是啊,真的很幸福。」
对于这个宛如细细品味般的声音,梅尔迪莎以认真的表情倾听。
「真是太好了。」
站在两人之间的穆德,拍响了轻快的掌声。
「好啦,魔神器、魔族跟诅咒之类今后的问题就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得先把所有力量都用在只剩下一个月的重大事件上。差不多该是大家要去忙自己事情的时间了吧?」
「是啊,差不多了。」
「唔,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吗。」
三人各自做好准备,走出房间。
他们很快就来到岔路,三人在此分道扬镳。梅尔迪莎赶往位于地下的赛菈所在之处,约翰与穆德则是前往城镇。
「那么,美丽动人的新娘就交给你啰,梅尔。请帮她准备一套漂亮的结婚礼服。」
「好的。新郎就有劳老师您打点了。麻烦帮他挑一套即使站在赛菈菲娜大人身旁也毫不逊色的晚宴服。」
「这个要求有点困难呢。不过,以素材而言,青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好好表现的。」
彼此转身、道别,迈出脚步。
彷佛一切都将开花结果的那个日子,正以缓慢但也确实的步调逐渐接近。
◇ ◆ ◇ ◆ ◇
婚礼的准备已经开始进行了。
虽然典礼规模相当小,只有极少数几个知道赛菈菲娜还活着的宾客参与,不过,话虽如此,但怎么说都是拯救了世界的勇者大喜之日,所以自然不能应付了事。
礼服是订做的,诸多饰品也都是王宫雕金师打造的独一无二精心之作。会场是王城之内的教堂,内部装饰也极尽奢华。
测量礼服尺寸的工作,由梅尔迪莎和露妮亚负责。虽说已经将「因西尼米亚的狱门」纳入掌控之下,但还是不适合让一般人见到赛菈菲娜。
由于赛菈原本的住家已经在先前封印魔神器时严重毁损,量尺寸时是在新盖好的屋内进行。因为建筑师也不许造访地下庭园,所以采取了「将事先完成的各个部份分别搬进地下庭园,在其中进行组装」的施工方法。
顺带一提,组装工作是由约翰负责的,为了这份工作,他甚至还向建筑工匠拜师学艺──据说是这样。对于这件事,梅尔迪莎提出「那家伙的热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见解。
「您深受宠爱呢,赛菈菲娜大人。」
听到梅尔迪莎这么说,赛菈看似欣喜地羞红了脸。
这位大人真是惹人怜爱呢。肯定没人会想到,像个恋爱中少女般缩起肩膀的她,竟然会是拯救了世界的勇者吧。
在只穿着内衣的赛菈身后,将布尺像是武器般拿在手里的露妮亚发出宣告。
「那、那么,我、我就僭越了!」
「露妮亚,你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因、因为⋯⋯能够碰触到勇者阁下的肌肤,这实在是⋯⋯令人惶恐!」
「你也曾帮她更衣吧?」
虽然感到傻眼的梅尔迪莎这么说,不过露妮亚依然在发抖。
赛菈出于感谢而送给露妮亚的黄色胸针,现在正引以为傲地别在女仆装的胸口处。寸步不离配戴着的胸针,已经成了露妮亚的宝物。
露妮亚彷佛是为了想要获得勇气似地,轻轻抚摸那个胸针。
「呜呜,得更加努力才行⋯⋯非得做出能够配得上这个宝贵礼物的成果不可⋯⋯!」
「我可不是抱着这种想法而送你礼物的喔。」
虽然赛菈苦笑,不过,自己的赠礼受到如此重视,还是让她相当高兴。
就在闲聊着这些事的过程中,露妮亚似乎也集中好了精神。
开始作业后,露妮亚起初虽然还有些紧张,不过喜悦之情似乎没多久就占到上风,开始十分雀跃地量着尺寸。这个女孩就是这么一个无法同时处理两件以上事情的人。
露妮亚发出尖叫声。
「哇、勇者阁下,您的腰真细呢!」
她的眼睛闪耀着光芒。
简直就像是对公主怀有憧憬的女孩一样。
「是、是吗?不过,跟旅行时相比,或许肌肉已经变少了点⋯⋯」
赛菈举起手臂,捏着自己的上臂。少女全身上下没有丝毫赘肉,展现出柔和的轮廓。宛如新雪般白皙的肌肤,在光线的反射下显得闪闪动人。可能是因为魔力恢复的关系吧,她散发出几乎要让人感到目眩的健康美。
能够在如此亲近的距离服侍宛如至高无上艺术品般的赛菈,这股荣誉感几乎要让露妮亚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胸膛无法承受。
「没问题!这样的话,肯定能够做出非常适合勇者阁下的礼服!」
虽说不是自己亲手制作,不过露妮亚还是挂上了保证。对女孩来说,这个能够为公主殿下效劳的职务,肯定也让她兴奋不已吧。
梅尔迪莎也发出一声「呣」,绕到了赛菈正面。
「原来如此,的确没错。能够看到如此美丽的新娘,多半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而且也是最后一次吧。我果真十分幸福。」
「梅、梅尔迪莎,不要连你也来捉弄我啦。」
看到赛菈急忙穿上内衣,遮起胸口,梅尔迪莎向她低头道歉。
「失礼了。不过,还请您对自己再多些自信,您确实很美。」
听到这句话,赛菈垂下了头。
少女的视线飘移不定,以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开口。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过去也曾经有人夸奖过我很漂亮,不过,那时是因为陷入绝望的人们需要一个耀眼的象征,所以我才会接受的。可是,现在受到称赞的我,就只是个平凡的赛菈而已。」
听到这段带着几分不安的话语,梅尔迪莎温柔地眯起眼睛。
对了,这位大人的个性就是如此。
虽然挥舞着连神都能加以斩杀的剑,但身为女性的心灵却十分笨拙,惹人怜爱。
梅尔迪莎在少女面前跪下,抬头看着对方,柔和地做出答覆。
「还请您面带微笑,说出『谢谢』。您的美貌,有着应当获得赞美的义务。就跟您以剑拯救了许多人是一样的。」
赛菈皱起眉头,彷佛感到难为情似地絮语。
「很难呢⋯⋯我又不是想要进入社交界。」
「我可以体会。然而,您应该也可以想到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希望获得对方称赞的人物吧?」
此话一出,小公主的脸就变得更红了。
「可是,会不会让对方觉得我太过自大了呢?」
「过度的谦虚,有时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反感。」
「⋯⋯果然很难。」
赛菈的眉头挤成了一团。或许现在这个为恋爱而时喜时忧的平凡赛菈,正是梅尔迪莎一直想要看到的模样吧。
那么──梅尔迪莎以手掌比了比露妮亚。
「先试着练习看看,不知您意下如何?」
「咦?」
对于态度畏缩的赛菈菲娜,梅尔迪莎让露妮亚采取了行动。穿着女仆服装的女孩,迫不及待地站到赛菈面前。
从露妮亚口中流泻而出的话语,如同蜂蜜般甜美。
「露妮亚单是想像勇者阁下穿上结婚礼服的模样,就会有种幸福到像是身处天堂的感觉。您雪白的肌肤,想必非常适合搭配纯白的婚纱,精心梳理的金发,如同月光般闪耀⋯⋯。啊,到底该怎么办呢,勇者阁下明明就是新娘子,可是到场的男性却全都爱上了勇者阁下⋯⋯。绝对、绝对会是这样的喔!」
脸孔逐渐靠近,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的女孩,眼中彷佛有星光闪耀。
露妮亚逼近多少就随之退后多少的赛菈,勉强挤出笑容回应。
「谢、谢谢你喔,露妮亚。」
「不客气!」
赛菈叹出一口轻到不会让露妮亚察觉的气。
少女真的不太习惯这种事。因为实在太过幸福,反而让她有种脚下随时会崩落的担忧。
赛菈无意间仰望起地下庭园的玻璃天花板,思绪随之飞向远方。
约翰现在在做什么呢?
一想到约翰、想起他的笑容,赛菈就感到内心有股暖流。
对于未来怀抱的不安,还是跟以往一样。不过,如果其中能够稍微加入一些今后与他一起度过的时光,相信自己也一定能够逐渐改变吧。
「梅尔迪莎,也谢谢你了。从今以后,你也会继续协助我吧?」
「当然了,赛菈菲娜大人。」
虽然这里是旁人无法进入的庭园,但是,其中依然有着愿意好好对待自己的人。既然如此,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即使现在有的只是如同庭园造景般的幸福。
青年听说,关于赛菈的婚礼,穆德也提供了不少帮助。
虽然约翰原本认为,典礼之所以能够举行,多半也是哪个贵族阶级在幕后操控的结果,不过,实际状况似乎更为复杂。这方面的事情,相信穆德应该都打点好了吧。
『说到勇者的结婚典礼,那可是国家的重要事件喔。只能像这样悄悄举行,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十分遗憾了。』
穆德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带着笑容。约翰也不是不能理解穆德的想法,因为,他自己也认为,赛菈应当受到所有国民的祝福。
话虽如此,不过,由于她依然健在之事并未公开,想要这么做有其困难,这点也是事实。现在就先别去理会无关者的声音,用正面、乐观的心态来看待他们做出的,可以让赛菈获得幸福的决定吧。
总而言之。
由于婚礼的相关准备事宜几乎都已经由女性们一手包办,所以约翰其实并没有太多能够积极去做的事。
青年今天的目的,正是他能做的少数几件事之一──量身订做晚宴服。
约翰本来一直以为自己会被带往那种贵族进进出出的高级服饰店,不过,他们来到的却是城镇中的服饰店。
「选这种地方就不至于让青年你那么紧张了吧?」
「全都被你看穿了啊。」
「毕竟我们有这么深厚的交情嘛。」
服饰店的客人也相当多,或许是举行结婚典礼的人增加了吧。女店员逮到了约翰,为了量尺寸而将他拖进店内某个小房间。
「哎呀哎呀,您的体格还真是结实呢。不管是手臂还是背,全都跟铁打的一样呢。」
「⋯⋯谢谢。」
脱下衣服之后的约翰,虽然身躯十分精悍,但也满布伤痕。上次与魔族交手时所受的伤也还没完全复原。即使如此,对方没有提到明显看得出是义手的右臂,让约翰产生了「不愧是专门的生意人」的感想。
量完尺寸之后,约翰又被带往店内更深处的房间。接下来要挑选布料。在此同时,还得一并讨论例如外套、衬衫、领带与背心等各件服装的颜色,以及诸多配件等等。
「小穆,老实说,对于所有细节,我都希望能够做到最好。不过,这跟剑的比试差太多了吧?明确判定胜败的基准,未免太过暧昧了。这种时候,哪个才是正确答案?拜托你教教我。」
「呣。也好,身为朋友、身为年长者,在此,我就提供你几个忠告。」
陪着约翰来到这里的穆德,在青年身旁坐下,摊开双手。
「首先,你搞错了一件事。面对这种场合,不存在所谓的胜败。更不如说,你以前的生活才是比较特殊的情况。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胜败可言的。重要的是,你自己打算怎么做。」
「⋯⋯没有胜败可言。还有,我打算怎么做,是吗。」
「这也是青年你自己对少女再三强调过的事喔。关键就在这里。那么,既然如此,我们这就来谈谈你的喜好吧。当然,如果你的品味实在太过极端,让人无法接受时,我也会开口阻止,你要先有心理准备。」
「喔,这当然是求之不得了。毕竟今天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请你作陪的嘛。⋯⋯不对,等一下。要是小穆你的品味太糟的话,我也会不客气地提出意见的喔?」
「哦,嘴巴倒是挺利的哪。看样子,除了魔法的课程之外,或许也得适度穿插历史课程会比较好。我想应该要让你知道,当年究竟是谁让『男性配戴发饰』这种装扮获得大众接纳的喔。」
两人一边谈着这些话题,一边陆续决定晚宴服的设计。
约翰选出了一套银色的晚宴服。女店员自然是赞不绝口,就连穆德也提供了「不错呢」的背书。
到完成为止,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期间也还得多次回来试穿、修改的样子。
一走出店门,约翰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消耗掉了不少精神。
「话说回来,就算是婚礼,小穆你也很精通呢。」
「别看我外表这副模样,好歹也活了相当久了啊。我经常在想,等到梅尔结婚的时候,希望自己能够代替她的父亲,牵着她的手走过红毯。」
「她应该会觉得讨厌吧。」
「就是啊,她的反抗期实在太长了。」
穆德没有因此就气馁,露出笑容。
「对了,小穆你说曾经有个女儿,所以应该也结过婚吧?」
「不,我从来没自己办过婚礼,也没有可以称得上是妻子的人物。就只是有个帮我生下女儿的人而已。」
「这样啊。」
约翰严肃地回应后,头就被轻轻敲了一下。
「这不是青年你需要在意的事啦。反正都已经过去了。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也很久没有来城镇了,要不要稍微逛逛?听梅尔说,附近有家店的茶很好喝。」
「嗯⋯⋯。哎,也好,就这样吧。当成是小穆你教我魔法的谢礼,就陪你去看看吧。」
「谢啦,青年。」
两人来到了一间静谧的店家。约翰心想,这里的确像是梅尔迪莎会喜欢的地方。
经营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内部风格与其说是茶店,不如说更接近普通民宅。约翰与穆德在入口附近的桌子就座,各自点了茶品跟点心。
经过一小段时间后,刚泡好的茶送了上来。取自邻国的茶叶香气浓郁,入口之后能够让人暂时忘记疲倦。
「嗯,好喝。离开时也顺便买些回去当礼物吧。」
「是啊,真想让赛菈也喝喝看。啊,不过应该还是店里冲泡的会比较好吧。露妮亚多半泡不出这么好喝的味道。」
「没错。」
两人对视一笑。在平稳祥和的氛围之中,谈话出现中断时,约翰提起了一直放在心里的话题。
「我的父母,在很早之前就过世了。」
「嗯。」
虽然这句话来得颇为突兀,不过穆德并没有任何催促,继续享受着茶的香气。约翰相当喜欢他这种凡事顺其自然的态度。
「现在唯一剩下的亲人是我哥。因为我擅自离家,害老哥他过得很辛苦。虽然知道他讨厌我,但是我无论如何都还是没办法对他怀有怨恨。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够招待他来参加婚礼⋯⋯果然还是有困难吧?」
目前还不能让一般人知道赛菈依然活着的事,对于这点,约翰也很清楚。
「我结婚的事,就算写信回去报告,他大概也根本不会看吧。虽然想当面告诉他,但是也不能留着赛菈一个人不管。所以,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带着赛菈回到故乡。」
约翰说话时,始终看着手边的杯子。平时的玩笑语气,此刻全都收了起来。
「至今为止,我给很多人添了麻烦,也有过许多后悔。这方面不是只限赛菈而已,就连我哥,我也害他背负了不少辛劳。即使只是自我满足也好,如果我能够做些什么,希望可以获得赎罪的机会。我这种想法⋯⋯是不是有点奇怪?」
「一路以来,你都只想到自己,最多也不过就是再考虑到少女而已。现在,你的视野应该又更加辽阔了一些吧。这是你希望好好守护自己世界的决心之表现。我不认为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喔。不过,这么说吧⋯⋯看到你如此认真地谈论自己的模样,我觉得相当有趣。」
「⋯⋯这算什么啊。虽然我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怪就是了。」
青年发出苦恼的声音。穆德则是以颜色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杯中的液体。
「人总是一边清算自己的过去,一边往前迈进的。世上没有人能够完全摆脱过去的拘束,不论任何人都不例外。决定继续往前走的勇气,其实才是最重要的。你看待过去犯下错误的自己时,态度过于自卑了。所以才会一心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总是注视着前方。这是你的美德喔。」
「⋯⋯是这样的吗?我搞不太懂。」
青年偶然注意到了某件事。
「这样说来,小穆你之前提过吧。你说,对于那些有办法达成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事情的人,总是会想要加以赞赏。所以,刚才这也是我做得到,但小穆你自己做不到的事吗?」
「对啊,因为我是个懦弱的人,始终无法迈出脚步哪。」
穆德看向远方,露出微笑。约翰不懂他现在可能在想些什么。然而,青年觉得,穆德的表情似乎跟在那个雨夜看到的有点像。
「你在想拉雀蕾吗?」
「⋯⋯这倒真是让我吓了一跳。」
穆德一瞬无言以对,随后浮现苦笑。
「真亏你看得出来。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算得上是相当擅长隐藏内心感情的了。」
其实青年只是随便乱猜的而已,毕竟穆德不像是那种在女儿过世后没有丝毫悼念之意的父亲。不过,约翰却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太久,不过这种程度还是看得出来的。毕竟我们的交情十分深厚吧?」
「⋯⋯是啊,的确就是这样。你说得没错。」
穆德深深点头。
「我呢,也想要试着前进。」
穆德此刻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游刃有余,其实更像是在设法说服自己,给人一种不太可靠的感觉。
约翰无从得知穆德在这时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决心,但他依然想给予对方鼓励。
「那么,我们就一起努力吧,小穆。」
「⋯⋯嗯,说得没错。或许我也应该效法你,对待自己的性命时,得更加随便一些才行。」
「重点不是这个吧!」
听到约翰忍不住大声吐槽,穆德笑了出来。
「哎,总之目前就先忙你的结婚典礼吧。我其实比青年你想的还要来得更加期待喔。毕竟明天就是要去买结婚戒指的日子了。哎呀,真让人兴奋呢。」
「喂喂,要买戒指的人是我吧⋯⋯?为什么反倒是小穆你这么有干劲啊。话先说在前面,戒指是由我来挑的喔。就算你觉得品味太差,不过,唯有这个,我是不会退让的喔。」
相对于表现出气愤态度的约翰,穆德则是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我啊,总是会为弟子的结婚戒指刻上理术──灌注了『愿君获得幸福』心愿的理术。别以为这只是刻好看的喔。这可是七王七贤中的大贤者穆德‧维林以全力刻下的愿望。怎么样?是不是开始觉得应该很有效了吧?」
约翰抓抓头,对于得意洋洋地说出这段话的穆德,做出了这样的回应。
「姑且不论实际上究竟如何,不过,那肯定会有效的啊。因为,我跟赛菈不可能过得不幸福的吧。」
面对摆出比自己更加得意的表情的约翰,穆德笑着回答「的确是这样」。
女人们有着属于女人的、男人们也有属于男人的故事,婚礼的准备,就这样持续进行。
◇ ◆ ◇ ◆ ◇
深夜时分,约翰听到露妮亚房间传来「完成了!」的喊声。
以为发生什么事情而急忙赶过去的约翰,看到女仆学姐正捧着一张信纸。不仅如此,对方更以信纸摩娑着自己的脸颊。
约翰不禁有点想打退堂鼓。
「⋯⋯怎、怎么了吗?」
「啊⋯⋯学弟先生⋯⋯不对,因为就快要成为勇者阁下的丈夫了,所以应该改叫主公吗⋯⋯?咦,可是在工作方面,露妮亚又是学姐⋯⋯?学姐的主公⋯⋯?」
约翰急忙安抚头上似乎就快要喷出蒸气的露妮亚。
「照现在这样就好了,你冷静一点。那么,你刚才在做什么?」
「哼、哼、哼。」
没办法同时处理两件事的露妮亚,切换思考的速度也相当快。她一边心满意足地笑着,一边将有着装饰的漂亮信纸拿给青年看。
「就是这个,学弟先生,你觉得看起来像是什么呢?如果能够一次就猜中的话,我可以夸奖你很厉害。不过,对学弟先生来说,或许还是太难了点吧。」
「结婚典礼的邀请函,对吧?」
「⋯⋯⋯⋯⋯⋯」
「啊、对不起、这到底是什么呢。我完全想不到耶。为什么学姐你会拿着信纸啊?」
「⋯⋯。啊、那个⋯⋯。其、其实这个是,结婚典礼的,邀请函啦──!」
「喔──!原来是这样的啊──!」
陪着演完这出闹剧之后,露妮亚就像是已经忘记刚才的事似地,露出无牵无挂的笑容。她边将信纸在胸前拿好,边开口。
「因为我希望自己也能帮上什么忙,所以向梅尔迪莎大人请求,然后就得到了这份工作!全部都是露妮亚一个人完成的喔!」
桌上凌乱地摆满了多半是失败作的练习用纸。
约翰颇为感动。他每晚都陪着露妮亚翻阅字典,教导她许多单字。或许是反覆练习有了成果吧,女孩的笔迹变得相当⋯⋯不,非常漂亮。
「学姐,你进步很多呢。」
「就是说啊!虽然对于阅读或书写文章还是不太拿手⋯⋯不过,如果只是抄写的话,就算是露妮亚也办得到喔。」
练习用纸上,写满了「梅尔迪莎」的字样。这是应当要送给她的邀请函。约翰猜想,梅尔迪莎之所以让露妮亚来写送给自己的邀请函,多半是抱着「即使失败也无妨」的心态吧。不过,想必因为是这样,露妮亚才会更加鼓起干劲。
「原来如此,学姐相当努力啊。」
「耶嘿嘿,才没有这种事咧。因为,这个做起来就只会让人觉得很愉快而已嘛。能够为勇者阁下尽一点心力,真的让我非常高兴!」
看到女孩以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这么说,约翰抓了抓头。
露妮亚真的是个非常坦率的女孩。以全力表现喜悦;用全力献上祝福。赛菈身边能够有个像她这样的人,或许相当幸运。搞不好比自己这种人来得更有帮助。
想到这里,约翰忍不住噘起嘴,拍了一下露妮亚的肩膀。
「我可不会输给学姐喔。」
「咦、学弟先生也要写邀请函吗!?不行啦,这可是露妮亚的工作!」
露妮亚将桌上的信纸揽入怀中,就像是要把它们藏起来一样。约翰摇摇头。
「不不,我怎么会跟学姐抢工作呢。我就只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而已。」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啊,这样说来,梅尔迪莎大人不是有位老师吗?」
「你是说小穆吗?他怎么啦?」
「这、这个,虽然我也想把邀请函送交给小穆大人,不过,最近都没看到这位大人⋯⋯。学弟先生,你有机会见到他吗?」
「这样说来,自从拿到戒指之后,我就没看过穆德了呢。」
最近穆德好像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多半是有什么非得由他来处理的工作吧。像是打点跟婚礼有关的各方势力之类的。
「这样啊⋯⋯」
「哎,他很快就又会突然冒出来的啦。到时再把邀请函亲手交给他就好了吧。因为愿意叫他小穆的人似乎不多,让他觉得有点寂寞,所以一定会很高兴的喔。」
「好的!」
女孩精神十足地点头,随即继续开始跟邀请函奋斗。为了避免妨碍到她,约翰离开房间,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自己房间内的抽屉,里面放着刚送来不久的戒指。
因为穆德表示要施以祝福魔法之类的,所以明天就又要暂时寄放在对方那边了。青年拿起戒指的盒子,轻轻将之打开。
雕工十分精细的白金戒指,体积相当小,即使是要套进约翰的小指,或许都不太容易吧。下个月,青年就要把它送给赛菈了。
「呼⋯⋯」
约翰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戒指盒放回抽屉。可不能让她看到自己不可靠的一面,得像刚才的露妮亚一样充满活力,相信必然能够掌握幸福才行。
「赛菈⋯⋯」
她将会成为我的妻子。现在就先将注意力全都放在这个多到满溢而出的幸福之上吧。
如此说服自己,度过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后,隔天,约翰看到了赛菈第一次试穿礼服的模样。
◇ ◆ ◇ ◆ ◇
展示会在赛菈的住处举行。客厅以布帘分隔成两半,约翰正坐在沙发上,等待拉开布帘的时刻。
约翰之所以从刚才开始就正襟危坐,其实正是他非常紧张的象征。从布帘另一侧传来的衣物摩擦声让青年非常在意。以剑士身分磨练出的敏锐感觉,挑动了他的想像力。约翰设法让自己放空,专心数着羊。
露妮亚从布帘后走了出来,不知为何脸上带着像是在炫耀胜利般的笑容。
「那么,我这就要拉开啰?学弟先生,不可以因为太过高兴而昏倒喔。」
「我会努力的。」
青年简短回答后,露妮亚就唰地一声拉开了布帘。
「⋯⋯看起来,怎么样?」
站在布帘之后的,是刚刚完成重要工作的梅尔迪莎,以及换好衣服的赛菈。
面对那副让人即使只是开口攀谈都得犹豫良久的静谧美貌,约翰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那套结婚礼服,比任何一件气派、堂皇的盔甲都要来得更吸引约翰。长长的裙摆宛如星海般扩散出去,层层叠叠编织而成的花边,令人想到白色的花瓣。
只为了赛菈而完成的礼服,彷佛是引人步向幸福命运的圣衣。
约翰想起了赛菈第一次对自己报上名号时的事。当时还只有十三岁的赛菈,穿在身上的,同样是一套纯白色的礼服。现在回想起来,那次相遇,其实正是约翰的初恋。
『你可以发誓,今后愿意用那份力量来保护我吗?』
这句轻声细语的话,让约翰成为了少女的伙伴。这也是他觉得自己活得最为耀眼的时期。因为赛菈的模样实在过于迷人,所以应该多少有些美化才是,但是,与那时相比,现在的赛菈还要更加美丽动人许多。
赛菈的发型并没有特别打理,而且也还没化上妆。此外也没有配戴饰品与头纱,就只是单纯试穿礼服而已。但是,青年便已大为动摇。想到她在婚礼时的模样还会比现在更为漂亮,反而让约翰开始感到不安,怀疑自己是否可以承受这样的幸福。
当约翰还对赛菈看得入迷时,会错意的露妮亚,眼角已经挑高了起来。
「等一下,学弟先生,你这样是不可以的喔!要是没有好好说出感想,会害新娘感到不安,服饰店那些大姐姐都是这么说的喔!」
没想到我也会有挨学姐骂的一天──约翰努力挤出声音。
「呃、这个⋯⋯⋯⋯赛菈,你很美喔。」
这种平凡赞美能够表达的,甚至不到内心感情的十分之一。
「唔、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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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直接听到约翰夸奖的赛菈还是面红耳赤,就这样低下了头。
梅尔迪莎可能是不想打扰两人吧,她与露妮亚一起去拿饰品。
两人独处一小段时间后,约翰才总算开口。
「到现在,我才第一次有了体会。」
「⋯⋯体会到什么?」
「看到穿上礼服的赛菈,我才感受到,我们真的要结婚了。」
「⋯⋯真是。」
依然红着脸的少女,为了隐藏内心羞怯而撇开了视线。
以包含着酸酸甜甜感觉的语气,小声回应。
「这还用说吗⋯⋯因为,我也已经决定,要跟你一起走下去了嘛⋯⋯」
约翰逐渐靠近赛菈。
少女急忙挥动双手。
「啊、还不行喔,在典礼之前不可以碰礼服。因为接下来还得送回去保管,所以不能沾到任何油脂。」
约翰以手轻抚这么说的赛菈的脸颊。她发出「唔⋯⋯」的声音,以陶醉的眼光仰望约翰。
「赛菈,我爱你。」
「嗯⋯⋯我也是。」
身穿礼服的赛菈,露出温婉的笑容。相对地,从刚才开始,约翰光是要隐瞒激烈的心跳声就已经费尽了全力。他装出冷静沉着的模样,设法让自己当个足以配得上美丽未婚妻的男人。
约翰心想,能够与她长相厮守的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赛菈,你很美喔。」
听到他再次这么说,赛菈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猛然一惊。她低下头,连耳根都红透了。
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当他怀着「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不安,等待着回应时,赛菈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
少女没有直视约翰,用手遮掩着嘴角,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这么说。
「⋯⋯谢谢你,约翰。」
红得像是苹果般的脸颊,搭配上白色的礼服,让赛菈看来就像是化了妆一样动人。
在约翰内心之中,确信的种子冒出了新芽──他深信,自己在梅尔迪莎敲响住处门的那一天时所下定的决心,绝对没错。
宛如清凉的流水一般,日子一天一天安稳地过去。
在赛菈过去拯救的形形色色人物协助之下,所有准备终于都告一段落了。
约翰与赛菈的婚礼,即将在明天举行。
◇ ◆ ◇ ◆ ◇
明天就是婚礼的日子了──约翰难以成眠。
在该睡的时候就睡得着的技术,他早已十分熟练。这是因为,不论再怎么短的时间都可以用来休息,藉此恢复体力,对于经历漫长旅行的约翰来说,是一项不可或缺的技能。话虽如此,但他今晚却始终睡不着,他还是头一次有这种经验。
关于这点,赛菈倒是个好学生。她也同样练成了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能睡着的技术。根据她自己的说法,即使是在魔界最深处,祭祀狂神的神殿之中,她都曾经睡着过。这份胆色,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明天是重要的日子,既然如此,她想必早就钻进被窝了吧。
约翰从床上爬起来,在穿着睡衣的情况下,沿着庭园中的水路散步。
今后要跟赛菈一起活下去──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魔神器的封印、狂神的诅咒、魔族的袭击等,问题依然堆积如山。最令约翰感到不安的,其实还是「我真的有办法让赛菈幸福吗?」这个看不见的担忧。
就在约翰边漫步边漠然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一个人影。
「⋯⋯约翰?」
约翰发现,赛菈就在水路的另一侧。在睡衣之上披着衬衫的少女,看到青年后睁大了眼睛。此刻,她纤细身躯彷佛更进一步获得强调的模样,让约翰联想到弦月。
「你自己又是怎么回事?都这个时间了还没睡。明天可是一大早就得开始忙啰。」
「嗯,真的是这样呢。」
赛菈在原地蹲了下来,以散漫的眼神注视着水路中的流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真的很怪呢。我应该是在哪里都能睡的才对啊。约翰,你还记得吗?这个方法就是你教的。」
「⋯⋯是啊。我也跟你一样。」
「是吗?」
「莫名其妙就醒了呢。」
赛菈发出轻笑。
「这样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明明正在等待着幸福,可是心情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
约翰走过小桥,来到赛菈身旁。蹲低身子的赛菈,看起来比平时更为娇小。
「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呢。」
「是啊。」
「不过,约翰,不用担心。」
抬头望向青年的少女,眼中闪耀着宛如希望正寄宿于其中的海蓝宝石般光彩。
「我一定会让约翰幸福的。」
听到这句让人感受到勇往直前的决心的话语,约翰也露出微笑。
「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输的。如果你要让我幸福的话,我就会给赛菈你更多的幸福。我可是很有把握的喔。」
「⋯⋯」
对于如此断言的约翰,赛菈红着脸,低下了头。少女这副模样,让他以不解的语气发问。
「赛菈?怎么了吗?」
「我没事⋯⋯只是在想,似乎赢不了你而已。因为,光是刚才这句话,我就已经感到非常幸福了嘛⋯⋯」
面对说出这种彷佛在闹别扭的话语的赛菈,他也有所自觉,认为第一次比赛的结果应该是平手。在约翰因为不好意思而无法直视心爱之人的面孔时,少女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说,约翰。」
「嗯、怎、怎么啦?」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是夫妻了,对吧。」
「是、是啊。」
在夜晚也能看得很清楚的约翰,看出赛菈如今连耳根都已经红透了。
「所以,称呼或许应该也要慢慢跟着改变吧。」
「⋯⋯你的意思是?」
「比如说,像是『亲爱的』之类的。」
少女带着呼吸声的轻语,让约翰彷佛感受到她温暖的体温。
这个甜美的奇袭,使约翰当场僵住了。
「讨厌,比我原本以为的还要更让人害羞⋯⋯」
赛菈掩着绯红的脸,由下往上窥探着约翰的反应。
「想、想要马上改过来,说不定还是有点勉强⋯⋯可是、那个、我也会努力的。让约翰⋯⋯让亲爱的能够获得幸福⋯⋯好吗?」
「嗯⋯⋯不、呃、其实也不必太过着急,慢慢来吧。」
约翰边清喉咙边勉强挤出内心的想法,赛菈的表情顿时多了几分不安。
「果然还是维持原本的称呼比较好吗⋯⋯?虽然露妮亚、梅尔迪莎都说这么做会让你觉得高兴,不过,像这样从表面开始做起,是不是有点怪呢?」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只是有点惊讶而已,其实很高兴喔,嗯。虽然或许你会觉得我像是说错话之后慌慌张张地急着挽回,不过都是真的喔。那个⋯⋯」
他觉得解释得越多,可信度似乎就越低,于是先暂时中断,然后再慢慢地重说一次。
「我觉得很棒,太好了。」
「啊、唔⋯⋯」
约翰看着赛菈的眼睛说完之后,这次换成过于直率了。少女将头垂得低低的,无处可去的话语,在她口中持续翻搅。眼前的这个温柔少女,让青年感到无比怜爱。
「如果赛菈不讨厌的话,拜托继续这样叫我。虽然刚开始多半会觉得很难为情,不过我也会努力尽快让自己习惯的。」
「⋯⋯嗯,那就这样吧,亲爱的。」
赛菈将手轻轻地放到约翰的手上,宛如促狭般这么说。
约翰板着脸咽下那句话。结果她便轻声笑了。
「亲爱的,明天就请你多多指教啰。让我们办场很棒的婚礼吧,亲爱的。」
「啊、好啊⋯⋯呐、你说的次数会不会太多了点啊?」
约翰发现赛菈早已在努力憋笑,看出她似乎是刻意这么做的。少女在脸颊依然飞红的状态下,发出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的低吟。
「你这家伙⋯⋯」
此情此景,简直如同过去与赛菈旅行时的某一幕。在怀念之情的深处,约翰的胸口闪过了宛如被针轻轻刺中的痛楚。约翰紧闭嘴唇,抚摸着赛菈的头。
「唔⋯⋯」
约翰对彷佛觉得相当舒服而眯起眼睛的赛菈微微点头。
「让我们办场很棒的婚礼吧。办一场能够让来宾觉得两个人的梦想都确实获得实现的婚礼。」
「嗯。」
「还得快点决定蜜月要去哪里才行哪。」
「我想跟约翰你一起去海边看看呢。游泳会让人觉得非常爽快喔。」
与他牵着手的赛菈,露出宛如白花般的微笑。
「谢谢你,约翰。愿意陪伴我走到现在,真的很感谢你。」
在这个微笑的照耀下,约翰内心呈现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一股清爽的风吹过心中,让他不禁觉得,自己刚才根本是杞人忧天。
到这时,约翰才总算有了睡意。直到刚才都还想要尽快入睡的努力,到现在似乎终于产生了效果。赛菈也是如此,她以手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随后站起身。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睡了。毕竟明天还得早起呢。亲爱的,谢谢你今晚陪我聊天喔。」
「这话应该是由我来说的吧。啊,对了。」
他想到一个点子。他不想就这样在遭到赛菈捉弄的状态下让她离开,觉得至少最后要稍微还以颜色,于是张开了双臂。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就一起睡吧?如果是赛菈你房间的床,就算我们两个人睡,应该也完全没问题吧。」
「咦、这、这怎么可以呢。不行不行。」
因为这个反应完全符合预期,约翰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力左右摇头的赛菈,一直注视着约翰的脸。不明所以的约翰也停下脚步,和她互望。这时,赛菈转开视线,以宛如小鸟鸣叫般的声音开口。
「现在,还不行。像这类的事,得要好好等到⋯⋯明天再说⋯⋯好吗?亲爱的。」
虽然约翰觉得,赛菈对于她的这段发言,肯定没有任何自觉。
但是,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因为不好意思让赛菈看到自己的模样,所以也无法直视对方。
约翰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宛如腾云驾雾一般。
「⋯⋯晚安,赛菈。」
「嗯,晚安,约翰。」
假如明天不会来临,自己就能一直和赛菈两人停留在这个夜晚之中。但是,明天一定会有更加幸福的宽广未来。那正是约翰努力赢得的真切未来。
繁星闪耀的结婚前晚,在半梦半醒之间逐渐过去。
◇ ◆ ◇ ◆ ◇
从一大早开始,露妮亚与梅尔迪莎似乎就忙着准备婚礼会场的事宜。
换好晚宴服的约翰,接受了最低限度的化妆后就被关进了休息室。他知道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新娘的装扮,需要花上的功夫大概是自己的好几十倍。
这点倒是无所谓,约翰可以接受。然而,等候时间变长就让人觉得不太妙,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因此感到紧张。
待在休息室里的约翰,从刚才开始就无法保持冷静,重复地进行时而站起时而坐下的举动。即使注意到「如果自己一直动来动去,或许会把衣服搞皱」而坐定不动,依然无法维持太长的时间。
约翰现在已经穿上了晚宴服。头发往后梳得服服贴贴,好好整理过仪容的他,有着即使说是贵族家少主也丝毫不会令人怀疑的气派。
他的腰间挂着爱用的长剑。库拉格涅王国的婚礼,男方都需要配剑。这项传统有着「愿意一生守护妻子」的含意。
「⋯⋯要是挥挥剑的话,或许可以让心情放轻松一点。」
青年本来正要拔剑,但是随即摇摇头,觉得果然还是不该这么做。真是的,自己到底在搞什么啊。
典礼不久之后就要开始,预定的时间逐渐接近。先前还可以听到休息室外为准备而奔忙的脚步声,现在则是连这个都没有了。
约翰听到从某处传来的,受雇乐团所弹奏的钢琴声。因为乐团人员并未获准进入教堂,所以是在室外演奏。
那首乐曲是库拉格涅王国自古流传下来的情歌,同时也是结婚典礼时必定会演奏的曲子。
乐声肯定也传到了城镇之中,或许会让人们感到好奇,创造出「今天是谁在教堂举行婚礼呢?」之类的闲聊话题吧。
绝对不可能有人想到,竟然会是拯救了世界的勇者赛菈菲娜,以及剑神约翰的婚礼。
对于此时此刻处于这个地方的自己,有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约翰站到镜子前面。
他回想起了离开村庄前的自己──完全不值得依靠,眼神毫无自信的败犬。当时失去的,不单是右臂而已,其实更是他自己本身。
约翰抬起放低的视线,注视着现在的自己。
镜中映出了一个男人。
这个成功斩杀了四个高阶魔族的男人,曾经被称为剑神。他的眼睛,至今依然充满霸气,闪耀着光芒。纵使背负着后悔也绝不因此就垂头丧气,深信前方必然有着美好的广大未来。
「⋯⋯我也真是变了不少。明明直到不久前都还觉得,不管什么时候死掉都无所谓的。」
他握紧拳头,用力点头。
传来了「叩叩」的敲门声。约翰开口请对方进房,发现来者是梅尔迪莎。
「所谓人要衣装,的确不无道理哪。」
约翰张开双臂,自傲地做出回应。
「怎么样?看起来像是勇者的结婚对象吗?」
「嗯,没问题。」
梅尔迪莎马上表示同意。约翰挑起一边眉毛,回看对方。
「怎么啦?竟然这么坦率,今天心情特别好?」
「当然。你以为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可是赛菈菲娜大人踏出第一步的日子。就算我有些兴奋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约翰抓了抓脸,心想「真亏你能充满自信地说出这种话啊」。
哎,不过,来宾看来感到愉快,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那么,赛菈她那边怎么样?」
「十分冷静。赛菈菲娜大人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你也要像样点。」
内心的不安被她看出来了──约翰的嘴角微微扬起。
「那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正式上场的时候才能完全发挥出实力。虽然练习比赛总是我拿下压倒性胜利,不过,实际战斗时,她比谁都更可靠。」
青年独自拉开记忆的抽屉,想起了赛菈好胜的眼神、不服输的声音。
两人之间发生过许多次争论、吵架。约翰也记得赛菈因为被自己打败而悔恨哭泣的模样。虽然战斗非常激烈,也曾经陷入缺乏食物的状况,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段任何事都充满乐趣的时光。
「虽然她现在已经长大,变得非常漂亮,不过,内在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改变──不管是我,或者是那家伙。」
「肯定能够逐渐改变的。你们两人将会获得幸福。」
梅尔迪莎如此断定。以随时随地都怀着不少担忧的她而言,这类话语相当罕见。约翰耸耸肩。
「这话说得太早啰,梅尔迪莎。说不定接下来才会给你添一堆麻烦呢。」
「哼,说得也是。就让我好好期待吧。」
跟梅尔迪莎说笑之后,青年觉得紧张感纾解许多。
这几个月来,为了拯救赛菈,梅尔迪莎究竟有多么尽心尽力,约翰非常清楚。对青年来说,梅尔迪莎早就是他可以推心置腹的重要伙伴了。
「那么,现在就进入我之所以来到这里的正题吧。」
梅尔迪莎以装模作样的语气,对约翰伸出了手。
「时辰已至。剑神约翰‧普雷迪亚,请随我来。」
约翰轻抚嘴角。
「我是有必要的吗?」
「肯定。至少我们抱持着『对她来说,你是有必要的』这样的认知。」
看到梅尔迪莎也露出微笑,约翰站了起来。
「那么──现在就一起去见她吧。前往我们的赛菈所在之处。」
此刻,约翰正站在教堂的祭坛前方。从彩色玻璃窗照入室内的光,更加突显了他的身影。银色的晚宴服,配上从袖口处露出的银臂。英姿飒爽的姿态,宛如一幅画。
「剑神」之名,大概将会变成过去的称号吧。从今以后,他将会以「勇者赛菈菲娜之夫」的身分,逐渐为世人所知。
坐在教堂长椅上的参加者,甚至不到十人。除了神父、知道赛菈还活着的几名理术师之外,还有紧张到全身僵硬的露妮亚。
双方的亲戚都没有出席。
对此,约翰并不感到寂寞。
他并未怀着「在这个瞬间,一切都会有好结果」的梦想。这只是开始,对于让自己与赛菈能够获得幸福的道路而言,现在不过才刚来到入口而已。
未来无限宽广。有朝一日,说不定赛菈也能与她的父母重逢。毕竟道路是一直延伸下去的。
所以,对于现在这副光景,完全没有感到悲伤、难过的必要。
大门开启。
从背光之中,浮现出女性的身影。
似曾相识的景象,在约翰的内心之中复苏。
眼睛深处热了起来。他握紧拳头努力忍耐,不让眼泪流下来。他知道,如果自己落泪的话,赛菈肯定会忍住泪水,露出微笑,所以,这时应当流泪的人,并不是自己。
戴着白色头纱,抱着雪白捧花的少女──赛菈菲娜──抬起了头。身穿光彩夺目的结婚礼服,如梦似幻的新娘。教堂之外的乐团开始演奏,乐声让少女的故事更为增色。
负责为新娘放下头纱的人是梅尔迪莎。
赛菈和梅尔迪莎简短交谈了几句。被头纱盖住的金色头发,在阳光之下宛如稻穗般闪耀。
赛菈逐渐走向约翰,没有人陪伴,独自前行。对于胸前明显可见的狂神诅咒,她丝毫没有遮掩。
以水晶雕成的婚鞋,在红地毯上踩出叩叩响声。
有人说,结婚红毯是新娘回顾自己人生的一段历程。
在梅尔迪莎的送行下,赛菈从都城踏上旅途。一路走来,她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伙伴,与他们生离死别。在不知不觉间,少女已经将孤独视为义务,就此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孤单一人的旅途。
然而。
那段旅途的终点并不是坟墓。
有个男人,正在等待着她。
伴随着乐团演奏的曲调,在这里等着她。
身穿礼服的少女,走完了自己的道路,然后,脸上浮现微笑。
「约翰,让你久等了。」
有短短一瞬间,他得设法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感情。约翰没有想到,为了迎战强敌所不可或缺的锻炼成果,居然会有得用来压抑激动泪水的一天。
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由梅尔迪莎放下的头纱,现在由约翰将之撩了起来。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隔阂了。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害你等了这么久。没错,让你等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
虽然约翰说话时的心情百味杂陈,不过,赛菈似乎无法了解其中的含意。这也无所谓,这样就好。
因为,今后便可终生相守。
两人在请来的神父面前互相看着对方。虽说来宾不多,不过,新郎与新娘的眼中,其实早已只剩下彼此。
「那么,请在此发誓。」
他们事前并没有进行任何练习,然而,开口的时机却完全吻合。
『今天,我们在此发下成为夫妇的誓言。』
这是梦想成真的瞬间。
赛菈实现了她一直怀着的梦想。
约翰将手放在晚宴服胸口处,念出了先前背好的誓词。
「⋯⋯我发誓将终生以赛菈菲娜为妻,永远爱着她。」
赛菈注视着青年,有着坚强意志的眼神,让约翰感到心跳加快。不过,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希望至少能有足以配得上她的表现。
「发誓无论任何时候都会待在赛菈身旁,保护她、疼惜她,携手建立幸福的家庭。」
这是相当常见的誓言。
但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幸福,正是自己等人过去如痴如狂追求的事物。
湿了眼眶的赛菈,浮现微笑。
「我发誓将终生以约翰为夫,永远爱着他。」
少女形状姣好的嘴唇,编织出充满爱意的话语。
「发誓无论任何时候都会待在约翰身旁,关爱他、疼惜他,携手建立幸福的家庭。」
站在眼前的对象,比任何人都更惹人爱怜。
透过彩色玻璃射入教堂的光线照着两人,彷佛连太阳都在表达祝福之意。
神父将戒指交给约翰,那正是他与穆德一起挑选的戒指。刻着「愿君获得幸福」之心愿的戒指,镶嵌着具有驱魔之力,名为光晶石的宝石。宝石的光辉固然十分漂亮,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是个以花为主题的戒指。
赛菈很适合花。
对于将左手伸向自己的赛菈,约翰提出最后的询问。
「⋯⋯赛菈,你愿意接受吧?」
「我愿意,约翰。」
赛菈微笑,以右手手指轻触嘴唇。
「约翰,就照你想的做吧。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喔。」
「⋯⋯嗯。」
戒指逐渐靠近少女纤细的无名指。
套了上去。
下个瞬间。
轰然冒出极为强大的火焰。
火舌宛如怪物的触手般,从赛菈的手指开始蔓延,一转眼便将她吞噬。在约翰看来,那股昏暗的火焰,像是从戒指喷出来的。
裂帛般的惊叫声,响彻了教堂。
约翰完全呆住了。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思考宛如泥土般沉淀,陷入停滞。他甚至怀疑眼前景象是不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幻影。然而,赛菈痛苦喘息的声音,破坏了约翰的祈愿。
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充满爱意的氛围,已经燃烧殆尽。少女在黑色火焰中苦闷挣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是谁搞的鬼?
「非常棒的典礼。」
神父「啪」一声阖起手中的书本。
他的声音、模样、存在感,全都彻底改变了。
「没能够让仪式进行到最后,我感到十分遗憾。这是真心话喔。不过,世界并不是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实在令人非常难过,就像你是自身故事中的主角一样,我也有我自己的故事。──这正是我的故事。」
他看向对方。
那个男人是约翰非常熟悉的人物。不管是声音、模样,或者是存在感,本来全都应该会用来祝福自己等人、温柔地守望。更重要的是,这人曾经为了让赛菈活下去而尽力相助。
七王七贤之一的大贤者,穆德‧维林──。
「小穆⋯⋯?」
「嗯、没错,我是小穆喔。」
穆德‧维林以如同平时打招呼般的态度,朝着脸色发青的约翰投以微笑。
「然后,同时也是即将要杀害那个少女──杀害勇者赛菈菲娜之人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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