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婚礼遭到中断,加上负责办理手续的穆德亡故,约翰与赛菈决定采取「改天重新举行典礼」的方式。暂时维持未婚夫妻的关系。
不过,穆德的死,对王国内部造成极为深刻的影响,无法预料今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不幸中的大幸是,露妮亚的伤口并不深,她只花了不到一个星期就重回工作岗位。她在知道自己住院的这段期间,由梅尔迪莎代替自己照顾赛菈起居之事后,以非常惶恐的态度全力投入工作,因而遭到「康复不久的人不该这么乱来」的责备。
另一方面,梅尔迪莎表面上看来虽然跟平常一样,不过,陷入沉思的时间变多了。
她对于打倒了穆德的赛菈,似乎也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约翰认为,如今大概只能交给时间解决了吧。
勇者赛菈菲娜守住的世界,今天依然如此持续着。
「哎,大概就这样了吧。」
现在是阳光耀眼的上午时分,约翰正站在郊外的广大墓地之中。
与魔族的战争中,绝大多数的死者甚至无法入土为安,只能曝尸荒野。能够像这样有座坟墓,或许已经算得上十分幸福了吧。
约翰看着没有内容物的墓,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接下来的问题真的堆积如山。小穆,全都是你害的,得要给我好好反省啊。」
墓碑没有刻字,坟中也没有尸体。即使如此,这里依然是穆德的坟墓。
因为,与之相邻的无名坟墓,正是属于拉雀蕾的。
「赛菈因为觉得自己应该负责而陷入沮丧,梅尔迪莎也变阴沉了。还能够朝气十足努力工作的,大概就只剩露妮亚而已了吧。⋯⋯就连我也有点寂寞哪。」
虽然事前想过不少抱怨,但是,实际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话语。
「或许你死的时候感到心满意足,不过也得想想还活着的人会有什么心情啊。」
约翰从水筒中倒出一杯茶,将之放在穆德的坟前。这是从他生前喜爱的茶店买来的。
「因为泡的人是我,所以你肯定会觉得不满吧。哎,这方面你就先别要求太多了。今后会慢慢进步的。」
他搔了搔头。会回应他这些话的男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为什么无法讨厌穆德?──约翰觉得,穆德这种只为自己而战、为自己而死的态度,彷佛就是他的另一个未来。
「那么,我差不多要走了。你在那边也要好好保重,跟女儿打好关系喔。」
就在他摆了摆手,准备踏出脚步的时候。
他突然感到右臂一震,头晕目眩到几乎站不稳的程度,跪倒在地。
「真是伤脑筋,难道我的魔力还没完全恢复吗⋯⋯?」
约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进右臂,有种莫名的怀念香气。
意识宛如受到牵引般,约翰逐渐坠入内心深处。或许说「受到邀约」会更为贴切吧。
约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处在一间明亮的房间之中。几乎填满每个墙面的书架,全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飞舞的尘埃因为光线反射而闪闪发亮。彷佛司掌寂静与智慧的光景。在约翰的记忆里,找不到这样的心象风景。
从光中现身的人物是穿着宽松长袍的银发男性。对方带着看似感到尴尬的笑容。
「小穆⋯⋯」
「哟,我再一次来跟青年你打招呼啰。不好意思,之前给你添麻烦了。」
「如果是要道歉的话,希望你去找赛菈就是了。」
他以带着讽刺的语气回应,贤者耸耸肩,一笑置之。
「这个就真的没办法了。光是要跟你见面就得用尽全力了。而且,说不定这次就是最后一次了。最后呢,有件事想先让你知道。」
「你就是为了这个而出现的吗?」
约翰无法判断究竟是穆德事先施下了精神魔法或是怎样。他认为,如果是穆德,就算是在死后的世界,说不定依然有办法对自己进行干涉。
「⋯⋯就算你这么说,不过,从破坏婚礼的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你觉得我会老实接受吗?」
「你搬出这件事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了。那时完全是我不好,都是出于我的任性而引发的事态。我知道一定让你们十分困扰,抱歉。那么,反省的态度就到此为止,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慢慢闲聊了。」
穆德换上认真的表情。
「今后,你会遭遇许多困难。让我在此苦口婆心提出忠告,你所选择的那条路,将会是最为险峻、最为罪孽深重的道路。最后究竟会通往何处,我非常感兴趣。」
「⋯⋯你说的是,跟赛菈一起走下去的道路吗?」
「没错。哎呀,我呢,对形形色色的事物可都比你多懂一些喔。接下来会有什么在等着你、嗯、我大概也心里有数。差不多可以预料得到。不过、嗯,即使把那些事全都告诉你,肯定也只会让你一直处于迷惘之中而已吧。所以呢,对于为我指出道路的你,这是一点心意。」
对方伸出的手掌上,有着一对戒指。那是应该已经粉碎的结婚戒指。他记得,戒指内侧刻着穆德的祈愿。
约翰怀着警戒接过戒指后,以左手紧紧握住。戒指随即在他手掌中融化,消失。
「这是⋯⋯」
「用来封印沉睡在少女体内,另外两个魔神器的钥匙。」
「你说什么!?」
消失的戒指,在约翰脑海中显示出两个地点。其中一个场所位于离库拉格涅王国非常遥远的西方某处。另外一个则是约翰根本不曾看过的地方。
「青年,你就把这当成是我的遗物,好好活用吧。记得要尽可能及早赶过去喔,这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还是得先等我确认过你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听到约翰如此回应,穆德深深点头。
「没错,这么做也是当然的。不过,最好还是尽量快一点。」
「你一直在催促哪。」
穆德浮现安详的微笑。
「这当然是因为我很感谢你的关系。能够在最后照自己的想法来行动,都是托你的福。让我觉得相当痛快,彷佛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如果早知道会有这种感觉,从更久以前就该像你那样了。」
「这样的话,你大概就没办法活那么久了吧。」
「我也这么认为,毕竟这是种不太爱惜生命的生活方式呢。」
约翰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和穆德一同笑了一会,然后环顾房间。
「这就是小穆你的房间吗?我还是第一次来。」
「当然了,因为这也是我第一次邀请朋友来这个地方。」
「⋯⋯」
约翰叹了一口气,注视着对方,开口这么说。
「你的遗物,我就收下了,谢啦。我跟赛菈一定会成为幸福的夫妻。」
「是啊。」
穆德也同样看着约翰,露出微笑。
「我过了一段十分漫长的人生,不过,奇妙的是,内心并没有任何遗憾。希望你记得,我会一直守望着你今后的去向,『愿君获得幸福』。」
就在约翰听到这句话的下个瞬间,方才进入他体内的戒指,经由魔力管道抵达了魔神器。
「维尔姆的真腕」开始发热,转为红色。约翰感到某种东西从手臂传向全身。
「⋯⋯这股、魔力是、怎么回事⋯⋯!?」
处于彷佛整个人遭到改写的异质感笼罩之下,约翰紧紧握住右臂。在那股热流消退之后,只留下出现红色纹路,而且还可以感受到脉动的魔神器。
「『维尔姆的真腕』⋯⋯复活了吗⋯⋯?」
「我让炉心恢复运作了。那股力量,肯定会对你有所帮助吧。因为,要是你不够强,就无法守护那个少女了。」
这是穆德留给自己的礼物吗?他打算让我用这股力量做什么?
要做的事早已决定,不论今后赛菈会遇上什么样的困难──。
「小穆,我会跟她一起走下去。」
「嗯,万事拜托了。」
四周景色恢复成无人的墓地。约翰看向自己的右手,注意到上面出现了红色的线条。魔神器「维尔姆的真腕」重获新生了。青年缓缓地握紧苏醒过来的力量。
轻风吹过广场,约翰听见一个逐渐远去的男性说话声。
『祝你们幸福──』
脚步声传来。
「──刚才那是?」
话语无以为继,在原地停下脚步的人物是梅尔迪莎。
约翰先看向她,接着欲言又止地抬头望着天空。现在是云层厚重的阴天。他一边看着这个不知道接下来会变成怎样,如同自身未来的天空,一边开口。
「⋯⋯那是小穆喔。他最后还送了我一个礼物,告诉我用来封印魔神器的钥匙藏在哪里。」
「⋯⋯」
梅尔迪莎手上拿着一张纸,那是信函。
「这是我在他死后才收到的信件。上面也画出了封印魔神器的钥匙所在地点。老师也留给了我同样的讯息。」
「这样啊,梅尔迪莎,看来他还是很疼爱你的嘛。」
梅尔迪莎抓住约翰的衣袖。
「⋯⋯老师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自己没有任何遗憾。都闹成那样了,要是还有遗憾的话就太过分了吧。」
「这样吗。⋯⋯很像那一位的为人呢。」
说到这里,梅尔迪莎笑了出来。在穆德死后,约翰睽违许久才再次看到她的笑容。
「既是如此,留下来的我们也非得尽全力不可。约翰,去收拾行李,马上就要动身了。」
梅尔迪莎终于看向前方,抛出这句话。她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地调整好心态,源自于想要重视依然存在之生命的坚强心灵。
「你说动身,我们要去哪里?」
「这还用说,前去封印魔神器。」
梅尔迪莎往旁边站开一步,她身后有个已经做好旅行准备的少女。有着一头金发,将铁剑拿在身体前方,头上戴着连衣帽的少女,正是赛菈菲娜。
赛菈向约翰伸出手。潜藏着决心的碧绿色眼光,诉说着她有意走向崭新舞台的觉悟。
「约翰,我们走吧。」
「老师信中记载的地点也符合我过去所做的调查,想必不会有错。目的地是赛菈菲娜大人诞生之地,神都艾列格。那里有着关于封印『波塔利克的银盘』之线索。」
「等、等一下。」
约翰挥动双手。
「会不会太赶了点?小穆也是这样。等到伤势再恢复一些也不至于太迟吧?」
「这样是不行的,约翰。」
赛菈走到他面前,缓缓地解开胸口处的衣服。约翰忍不住撇开了视线。
「你看。」
「不是,我说你啊,怎么在这种地方⋯⋯」
「看就是了。」
赛菈用力抓住约翰的手,逼他看向自己。他发现,在少女胸口处蠢动的黑色诅咒,其占据的领土似乎比之前看到的时候又增大了些许。
「⋯⋯这是⋯⋯」
「变得更严重了。再这样下去,诅咒就会覆盖我全身。必须抛掉魔神器,取回魔力才行。如果不这么做的话⋯⋯」
赛菈深吸一口气,以宛如描述眼前事实般的冷静态度,毫不犹豫地宣布问题所在。
「我就会成为第二个狂神。」
他非常震惊。所以穆德才会那样催促自己吗──经过极短暂的思考后,约翰想到,其实,就算是这样,自己该做的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回握赛菈的手,强而有力地断言。
为了不要再犯下任何错。
「放心吧,赛菈,我会陪在你身边。就当成是稍微提早一点的新婚旅行吧,你觉得呢?」
以大贤者穆德之死为契机,约翰再度回到战场。
人们曾经称之为剑神的男子,约翰‧普雷迪亚。
现在,他将成为勇者赛菈菲娜的守护者,进而拯救世界。
这是个关于过去选择逃避的男人之悔恨、忏悔,以及重新出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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