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半年间,我都在埋头工作。
这段时期做出来的义忆,好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对现实厌烦了(或者说是被厌烦了)。因为对虚构的执着增加了,这么说则有点不同。因为意识到余生的开始而想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生存过的证明,这么说也不太对。契机应该是新型AD带来的记忆缺失。
如果失去记忆,创造力也会随之下降,但实际上恰恰相反。忘却对制造义忆产生了良好的影响。不剥夺知识只剥夺经历的新型AD,对于像我这样的类型的创作者来说是很有利的。对于那些用自己的经历来编造义忆的义忆技工士来说,这种症状是致命的,不过,对于像我这样从无中创造义忆的义忆技工士来说,经历的遗忘并无法构成什么问题。不仅如此,还可以摆开阔视野,破坏定性思维,获得客观性,释放缓存(译注:ワーキングメモリ……工作存储器……译缓存应该没错)来提高处理速度等,都是恩惠的结晶。
我想这或许就是艺术家们喜欢吸烟或饮酒的原因吧。对于以灵感为关键的职业来说,忘却是很好的武器之一。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把第百行和第千行写得犹如第一行一样。成人的自由和孩子的自由可以同时兼顾。
如果个体同一性(译注:指个体对自身及自己生活目标的意识)的依据是记忆的一贯性,那么我就会日渐接近一个谁也不是的某个人。那一年的初冬,我将自己看做是与委托人与义忆之间设置的过滤装置一样的东西。它极其接近某种创作者的理想状态『灭私』与。经过锻炼而获得的灭私不同,这只不过是我这种人按照字面意思(这里的灭私直接引用了原文,与中文的灭私意思不同,『私』在日语里就是『我』的意思,所以说是按照字面意思「灭我」)在逐渐消亡所造成的次要现象。在那一年里,我到18岁为止的记忆消失了。留在我体内的我,还不到一成。
十六岁时成为义忆技工士后一贯在家工作的我,从十九岁的秋天开始,开始渐渐地在办公室里露面了。因为一个人呆着快要发疯了。虽然由于自命清高导致现在没有一个同事跟我搭话,但只要能切身感受到别人的存在,那就足够了。自己属于什么的感觉,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想感受一下。
我隐瞒了生病的事情。我比什么都要害怕失去工作。那样的话,我的存在意义就会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就没有容身之处了。新型AD的症状,如果保持沉默就不会被发现。看着放假结束就猛烈地开始工作的我,同事们似乎只会想「是久违的放假让心情变好了吧」。
只有一次,我被邀请去酒会。那是圣诞节的前几天。我戴着耳机默默地对着电脑,感到有人背后拍了拍肩膀。回头一看,是一个同事——二十五岁往后的女性,名字不记得了——很客气地说了些什么。虽然没有听清内容,但是从嘴巴的动作来看,似乎在问我「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我摘下耳机,转身面对着她。
同事说,现在要和几个同事去喝酒,方便的话,你也来一起吧。我茫然地看着着她。是不是找错邀请对象了?我环顾四周。但是当时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俩,她的眼睛明显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说不高兴是假的。但是我反射性地答到。
「谢谢你的邀请。但是年内还有几项必须完成的工作……」
我竭尽全力露出亲切的笑容(不,那或许是自然的笑容),拒绝了这个邀请。同事露出了有些遗憾的微笑,向我表示慰劳「请多注意身体」。
走出办公室时,她朝我轻轻地挥了挥手。当我还在犹豫要不要也挥手时,她把门关上走了。
我放下刚抬起的手,拖着腮帮子靠在桌上。无意中向窗外看去,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据我所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同事最后说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震动着鼓膜。「请注意身体」。只是这样一句话便高兴得要死,只是这样一句话便拯救了的自己真是悲哀得要死。
就跟快饿死的人类没有消化能力一样,我已经没有足够的余力去接受别人的好意了。——说不定刚才的邀请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次转机。但是,假设如此,我想我可能无法活用这个机会。所以不管怎样,都是一码事。
*
想要直接见面会谈,最后的委托人如此要求到。
这绝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靠〈履历书〉是不完全的,所以要和义忆技工士直接传达期望。这样子要求的人有很多。大多数人都深信自己最了解自己的期望。所以,他们总是会这样那样地要求。但如果义忆技工士做出来完全忠实于那个要求的义忆,能让委托人满足的却很少。他们很急躁地说,这确实反映了我的订单,但是缺少某种决定性的东西。到了这时才理解要正确把握自己的愿望,也需要掌握技术并习惯这一事实。我们在度过不顺心的人生时已经习惯了过度压抑自己的愿望,要想挽回那已沉入内心深处的愿望,就需要进行专业的打捞训练了。因此,即使委托人和义忆技工士直接对话,也得不到多少。弊大于利。
我对义忆技工士与委托人会面持否定态度,不过,是从另一个观点来看。主要原因是义忆中会混有杂质。如果委托人见到我,认识了作为作者的我的话,当他们回想义忆时,就会顺带想起我。在义者的行为和言语背后,我的影子会不时地浮现出来吧。每次发生这种情况,都会加深义忆终究只是制造品的认识吧。
我不期望这样。义忆技工士应该始终贯彻作为黒子的存在。(译注:黒子,这里引用的是原文,指日本歌舞伎演出者背后的辅助员。)尽可能地控制露面和发言。就算非要在人面前露面,也不可脱离义忆所想像的人物形象。而且要尽可能的做出非现实性的举动。我们向委托人提供一种幻想,作为梦之国的引路人,绝不可以是随处可见的一般人。
遵从着这样的信条,我贯彻着不与委托人直接会面的方针。然而,四月下旬收到的一封信,却极大地动摇了这一信条。信中的文章蕴藏着让人想和笔者见面交谈的魅力。每一个单词都经过慎重挑选,以适当的顺序排列成句。尽管如此,却巧妙的隐藏了「精炼过的文章」的感觉,如果不是以写作为生的人读的话就只是一篇读起来简单,通俗易懂的文章。迄今为止我从收过许多来信,但能让我抱有如此好感的人还是头一个。
委托人虽是一位高龄的女性,但她正确理解了义忆技工士这一崭新的职业,并向这份工作表示了敬意。她的兴趣是四处打听义忆购入者的故事(她在信中写到,比起「实际发生的事情」,我更关心「应当发生的事情」),应该是在那个过程中知晓了我的名字。
她写了一些关于我制作的义忆的感想,而那感想却出乎意料的深得要领。准确地称赞了那些用心制作的部分。明明就连委托人本人都没给过我如此细致的感想。我想见见这封信的寄件人。能够如此吃透我的工作风格的人想要和我会面的话,肯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给信上记载的地址发了回信,我们约好五天后见面。
委托人在信中写到,这是非常微妙的话题,如果不碍事的话希望能在诊所外会面。对于什么是微妙则没有任何说明,我没有多想便答应了。毕竟无论对谁来说,有关义忆的话题多少都是有些微妙的。
当日,我赶往指定的宾馆,在咖啡厅里等候委托人。说是宾馆,其实不过是偏僻乡下的土气小旅馆。建筑里的一切设施都是又脏又寒碜。地毯整体都褪色了,坐的椅子也是嘎吱嘎吱响,桌布上有着明显的污点。不过,与咖啡的便宜价格不同,味道非常得好。不知为何,这个空间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医院。真是安详的地方啊,我闭着眼低声说道。
委托人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出现了。我听说她七十岁了,但是看起来比那还老。身体骨瘦如柴,每个动作都看起来相当令人不安,连坐在椅子上都像是剧烈运动,甚至让我担心能否好好对话。但那都是杞人忧天,一开口她就吐出了年轻明了的声音。
委托人首先来向我郑重地道歉了。腿脚不好,看起来没有能好好走在不熟悉的路上的自信。很不错的宾馆呢,我如此说到后,她像是被亲人夸奖了一样高兴的点了点头。在那之后,又详细叙述了一边对我至今作品的感想。那是比信中更为恭敬且热情的感想,我只好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对于这种当面的夸赞我是没有免疫力的。
在说了一阵感想后,她端正了坐姿,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进入了正题。
她从提包里取出两个信封,放在了桌子上。
「一份是我的,一份是我丈夫的〈履历书〉。」委托人说到。
我来回看着两个信封。
「是要委托两人份的义忆吗?」
我疑惑地问到,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并不是这样。丈夫他在四年前就去了那个世界了。」
打断了慌慌张张为自己的失礼而道歉的我,她接着说到。
「我希望你制作我和丈夫的义忆。」
我寻思着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怎么跟猜谜似的。
像是不惊动其一般,委托人慈爱地把手搁在信封上,开始讲述起来。
「我和丈夫六年前在这个城市相遇,我们互相一见钟情了。这么说可能很普通,但对于我们来说,它应该称为命运的邂逅。正如大部分命运的邂逅一样,我们的恋爱在我们本人以外的人看来也不过是无趣的代名词,但是对我来说,与丈夫共度的两年,远比与丈夫相遇前六十多年的岁月更有价值。」
像是沉浸在回忆的漫长时光中一般,她继续说到。
「我们谈论了一切。从出生在这个世界到现在,能说的什么都说了。当彼此要说的话完结,我们再次确认了这是命运的邂逅的同时,也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中。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两人的相遇太迟了。」
她垂下眼皮,紧紧地握住双手,仿佛要忍住什么似的。
「并不是说因为我们是老人,而是因为我们错过了仅有一次的邂逅。具体来说,我与丈夫本来是应该在七岁那时相遇的。错过了那个瞬间,接下来十几岁也好二十几岁也好都是一样的。再也无法挽回。看开点的话,等到老年再重逢,说不定是件幸运的事。」
然后她终于说出了委托内容。
「如果,我•们•能•在•七•岁•时•相•遇。我想让您重现这一假定的过去。我深知将实际存在的人物编入义忆是违反义忆技工士的伦理规定的。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无论如何都希望您能接下这个委托。」
从她的话语中可以感觉到强烈的意志。当我抓着咖啡杯目瞪口呆时,委托人用眼睛示意桌子上的两个信封。
「我觉得如果是您这等的义忆技工士阅读这份〈履历书〉的话,应该能理解我所说的话。」
我无言地点了头,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信封,把它放在包里。
「您也可以把我今天说的话当做没听过。但如果您愿意接受的话,我会支付正规费用五倍的酬金。」
又加上了这么一句后,她优雅地眯起了眼睛。
「您只需像以往的那样工作就可以了。」
委托人离去后,我从包里取出〈履历书〉当场阅读起来。本来〈履历书〉是不可以在引人注目的地方阅读的,但这本来就不是正式的委托。况且,我对「如果是您读了这个的话,应该能理解我所说的话」这句话非常的在意。
她的人生,与她的文风相似,礼貌、适宜、爽快。虽然不能说是最好的,但确实可以说是尽了全力的人生。在那里有着在被自身可能性的极限所压倒的基础上才能成立的失败美学。与丈夫相遇之前,她的生活方式静静地自我完结,那无限地接近于病前的我理想中的生活方式。〈履历书〉好像是两人相遇后不久做成的,关于之后她的人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很遗憾的是我无从得知。
我不一会就读完了委托人的〈履历书〉,又点了一杯咖啡和巧克力蛋糕,迅速地吃个精光后,又取出了委托人丈夫的〈履历书〉。在读了三分之一后,我总算理解了委托人的意图。
如她所说,这两个人应该在七岁相遇。早或晚都不行,必须恰好是七岁才行。
如果在七岁相遇的话,他们就能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少年少女吧。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少女拥有与少年心灵的锁孔紧紧相连的钥匙,而少年则拥有与少女心灵的锁孔紧紧相连的钥匙。当那把钥匙插入彼此时,应该会给两人之间带来完全的调和吧。
但是现实中,两人没能在七岁时相遇。结果两人在半个世纪后才得以邂逅彼此,而那个时候两人的钥匙都已经生锈了。因为弄错了钥匙孔,两把钥匙都完全磨损了。尽管如此,两人还是明白彼此的钥匙是曾经给自己锁上锁的。
根据见解的不同,这也可能是一件幸运的事。两人也很有可能没有相遇便结束一生。
尽管如此,在我看来,两人过晚的相遇可能是这世上最残酷的悲剧。
我决定接受这个委托。正如委托人所说,在义忆的模型中使用实际存在的人物违反了义忆技工士的伦理规定。如果发现违反行为,我的处境也变得不妙。但那不关我什么事了。反正也活不久。况且在这短暂的余生中,如此有价值的工作再次到来的可能性接近于零。不仅如此,我对委托人的老妇人怀有浓烈的亲切感。作为曾经的〈没有少年的少女们〉中的一员,为了救她,我想尽我所能为她做任何事情。
久违地有了让人心潮澎湃的题材,我感到很兴奋。明明应该相遇,却没能相遇的两人,捏造着这俩人相遇的过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对这个世界应有的形态的抗议。更进一步说,这是复仇。提出一个那两人本应如此的代替方案,如果是我的话,那两个人就能做得更好了,这样一种事后诸葛亮的指点。总之,我想指出这个世界的毛病。通过这种行为,我情不自禁地对没能拯救我的世界间接定罪了。
我突然想到,说不定那个委托人就是没有成为义忆技工士也没有患上新型AD的我未来的姿态。然后我自己对这一想法一笑了之了。近来,自我和他人的界限变得模糊了。说不定我的脑子也终于有毛病了。
工作十分愉快,我捏造了命运的相会,在现实有可能会发生的范围内导出了两人的最优解,拯救了平行世界的委托人的灵魂。感觉就像回溯时间介入过去 改编历史一样。
一个月后,义忆完成了。尽管是我第一次折中两份〈履历书〉制作义忆——又或者说正因如此——这是我的义忆技工士人生的最高杰作。我把这个义忆命名为〈boy meets girl〉。
将完成的义忆通过〈编集屋〉写入纳米机器人邮给委托人的女性后(这时她已经中风去世了,但我此时并不知道),我上街痛饮了一番。好在喝得烂醉的我没有吐在外面便回到家中,为了躺下而摇摇晃晃地走近床边,脚绊在桌角处摔倒,狠狠地撞到了胳膊肘,呻吟了好一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就这样闭着眼睛趴在地板上。
这毫无疑问是杰作。即使这之后被给予同普通人一样的余生,也不可能再制造出在这之上的义忆了吧。一生只允许一次的奇迹,我在这里用掉了。如果说我稍微有点才能的话,也是在这里用尽了。想要继续工作的热情,现在已经完全熄灭了。
我觉得现在死去也没关系了。在完成了最高杰作后丧命,在职业生涯的巅峰时落下人生的帷幕。那是作为创作者最理想的死法。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骄傲。(译注:这句原文是ファストフードの调理人にもファストフードの调理人なりの矜持がある。直译是快餐厨师有作为快餐厨师的骄傲……这是日本歇后语还是啥的我也不清楚,这里没有作直译。)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能在那里找出我的荣誉。
但是,怎么死呢?上吊、溺死、煤气中毒都想尽量避免。虽然早已失去了哮喘时期的记忆,但身体却在殷切的诉说着「死都不想呼吸困难」。那么,跳下什么吗?跳电车倒不错,会给谁造成困扰吗?生者的骂声是无法传达给死者的。
闭着眼睛,回转着思绪。突然间,全身爬满虫子一般的不悦感袭来。我张开眼皮四处张望,把墙壁和天花板的白色烙在眼中,消除了那黑色的不安。最近有点害怕黑暗。是生理上害怕与死亡相连的东西吧。即使我自己作好了觉悟,身体也会继续抗争。死亡的恐惧将一直纠缠着我,直到最后一刻。
为了排解忧愁而翻了个身,一份掉落在地板上的〈履历书〉映入了我的眼帘。似乎是刚才撞到脚时从桌子上掉下来的。
很奇妙的,我注意到了人物简介旁贴的照片。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和我同龄,生日也相近。如此年轻便想购入〈greengreen〉的顾客十分罕见。上着不错的大学,外表也不算坏,究竟是对现实有什么不满呢?
我伸手拾起那本〈履历书〉,反转身子仰着读了起来。在读了几行之后,便受到了雷鸣一般的冲击。
终于,找到了。
和我抱有同等绝望之人。
和我同样倍受空虚折磨之人。
和我同样被幻想所凭依之人。
我应当在七岁那年邂逅之人。
天谷千寻,这个人便是对于我来说,究极的男孩子。
*
当天,我决定为我自己制作一个〈boy meets girl〉。
*
创作故事,我并没有这样的意识。我像回想过去一样,把它拼写出来。十根手指就像自动笔记装置一样独自敲击着键盘。那是当然的。自我懂事起,就一直孜孜不倦地推敲着这个构想。汇集了迄今为止所听过的故事、诗、歌等其中喜欢的片断制成的拼盘。即使表层的记忆消失,它也会以对事物的偏爱的形式深深地印刻在我的精神深处。我只要把它们适当的布置并抄写就好。
如此写出的义忆,却成了我至今为止最为拙劣的作品。并不是因为新型AD终于破坏了我作为义忆技工士的才能。主要原因是,这是为我自己而写的义忆。
想来,在创作优秀的义忆时,最重要的是要对委托人要对委托人冷漠。不用说,代入委托人的感情是很重要的,但另一方面,我必须是作为与义忆的主人公的委托人毫无关系的人。为什么?因为人无法冷静地考虑自己的事。当义忆技工士完全成为委托人时,想象的气势会瞬间消失,其作品世界将变得予定调和(译注:莱布尼兹的学说:世界秩序的和谐,是根据神的意志事先安排决定的。原文里既然引入了这一概念,这里就不按照中文语法译了)且枯燥无味的故事。因此,感情的传入必须由对岸开始。而我打破了那个禁忌。
即便如此,我还是完成了〈boy meetss girl〉。尽管很粗糙,但也成了纯粹的祈祷义忆。假如把这个作品公开,大概谁也不会褒奖我吧。会被嫌弃过于奢望,过分自以为是,太幼稚的吧。但是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不经他人认可也没关系。因为这是为我而存在的故事。
我制作的〈boy meetss girl〉不止一个。不仅是天谷千寻的视角,夏凪灯花(调换了本名「松梛」的一个字音。完全是女主角的姓氏)的视角也同时完成,将其植入了我自己的大脑。
义忆对新型AD带来的忘却具有一定的抗性。所以如此一来,即使症状进入最终阶段,我自身的记忆全部消失,作为〈夏凪灯花〉的记忆也会残留。
到那时,我会成为真正的〈夏凪灯花〉。
起初,我并没有将天谷千寻所委托的〈greengreen〉偷偷调换成我的作品以外的打算。即使没有现实的联系,只要有人在这个世界的某处思念我,就足够了。光靠这个事实,我就能安详地死去。
但是,人的欲望是没有尽头的。在思念着说不定在遥远的城镇为我祈祷的他的期间,我已死去的心中又燃起了小小的火苗。就像我寻求着他一样,他会不会也在寻求我呢?不只限于回忆中,还在追求着与我之间的现实关系。这种期待在我的胸中无声地膨胀来。
就这样,在五月末的一个舒畅的繁星之夜,我拟定了〈青梅竹马计划〉。
把这份虚伪,化作真实吧。
作为夏凪灯花去见天谷千寻,实现多年的梦想吧。
为了能够作为一个女孩被爱着死去,献出剩下的一切吧。
我如此下定决心。
当然,要想实现它则伴随着诸多困难。天谷千寻知道与夏凪灯花度过的日子是制造品。要想让义忆有真实的错觉,我就必须完全扮演一个名叫夏凪灯花的义者。他必须亲手改写自己的记忆,以求夏凪灯花的实际存在。成功的希望渺茫。
即便如此,我也认为有那个价值。自己也有那样的资格。我决定赌一赌那个奇迹。
将陌生人卷入的单方面的〈青梅竹马计划〉,就是这么启动的。最初决定的是,在夏天相遇。我想再现那一天在故乡所空想的命运的重逢。另外,某种程度上也有提升夏凪灯花在天谷千寻心中地位的企图。
到夏天为止还有两个月的缓期,残留的时间一秒也不能浪费。向诊所传达了病情并辞职后,我又重新开始了去年夏天的工作。比那时更为彻底,比那时怀有更为明确的目的。尽可能的,接近他理想中的样子,成为他眼中的〈heroine〉。为了在死之前,得到一份短暂的美妙恋情。
当初拟定的计划是在出梅(译注:梅雨结束的日期)见面。但是想在见到他之前把一切都做得完美无缺,就把计划延后了一周,两周。我知道正戏开始前死掉的话就本利全无的道理,不过或许是生活变得有干劲的缘故,新型AD的病情似乎减缓了。
我辞职后不久,就听说诊所倒闭了。似乎是设施投资失败和其他几个不幸重叠在一起造成的。这样我就像无意中从即将沉没的船上逃了出来一样(不过原本那个诊所就是我一手撑着的(译注:这句不太确定,附上原文もともとあのクリニックは私一人でもっていたようなものなので),所以说是我给了最后一击也不为过)。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今后即使天谷千寻对自己的义忆抱有疑问,询问点也已经闭院了。由于病历有数年的保存义务,所以索取申请也并非不可能,但是为此需要办理相当繁杂的手续。至少可以争取到他寻求真相的时间。不过,我有点担心以前曾邀请我参加酒会的同事。
到了七月底,我的身心终于达到了自己要求的水准。我的心灵比高中时期更为稚嫩,身体比高中时期更为年轻活力。回想起来,十几岁时我因为太过热衷于工作,对饮食、运动、睡眠都疏忽了,导致看起来比本来的年龄老得多。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干涸,手脚瘦的皮包骨。那时候很快乐,所以我并不打算否定当时的生活方式。虽然我并不认为打一开始就长这个样子的话就可能走上更幸福的人生。但如果是这样,我大概可能不会成为义忆技工士,也不可能在这广大世界中找到唯一的究极男孩吧。
所以我并不憎恨自己的命运。
我在天谷千寻出门打工的期间搬家到了他隔壁。次日,穿着浴衣来到了街上。浴衣这种东西我到这个年纪都没穿过,所以想趁机习惯一下。
浴衣和发饰,我都选择了我在回到故乡时所见到的女孩子的造型。点缀着不起眼烟花图案的藏青色浴衣,与小红菊的发饰。明明没有打算去见谁,却把发型弄得规规矩矩。因为我觉得如果是身边有经常仔细观察自己的男孩子在的女孩子—〈夏凪灯花〉的话会这么做。
坐上电车没多久,我发现车内还有很多除我以外穿着浴衣的女性。看来是哪里有祭典。我跟她们一同下车,跟在了浴衣集团的后面。一边为不习惯的木屐行走而苦战,一边觉得好像是在重复着去年的那一日一样。但是,上一次和这次有一个决定性的区别。那就是这次我设想的对象不是幻觉。
这是个大规模的祭典。小镇全体都充满了活力,洋溢着热情。各色的灯笼与鲤鱼旗将街道点缀得绚丽多彩,人群就像拥有意识的巨大生物一般来回蠕动。无数的鼓声如同雷雨般响彻云霄,就连蝉鸣也盖了过去。大街上神舆成行,随着身穿蓝色法被扎着头巾的抬手们的喊叫声晃动着。(译注:神舆,供有神牌位的轿子。法被,古代下级武士穿的上衣。)
热得令人眼花缭乱,我有些畏缩地停下脚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种生命的强烈跃动有点过于刺激了。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向夏日的狂躁屈服。拨开拥挤的人群,坚持不懈地继续前进。就好像前方有谁在等着一样。
不久,我像是受了什么引导一般来到了神射。我一开始就明白会变成这样。
如果有命运的再会这种东西的话,我再次想到。
作为那个舞台,这个地方再合适不过。
和那一天一样,我在神社内徘徊。在义忆的指引下,寻找应该和我一样到达神社的天谷千寻的身影。
于是,未曾相遇过的两人又再会了。我们一度擦身而过,但经过几步之后回头一看,清楚地认清了彼此的身影。
这一夜,我的世界的齿轮,终于得以咬合。
最大的误算,是天谷千寻强迫性的虚构过敏症。在典型的机能不全家庭长大的他,强烈地憎恨着作为其原因也作为结果的义忆。那种憎恨,略微超过了他隐藏在内心中的寻求究极女孩的感情。纵然在自己满意的事物面前,只要含有一点点的虚构成分,他就会将其拒绝。
只要读一遍〈履历书〉,这种程度的事情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才对。然而我却将其看漏了。一边要能背诵似的反复阅读天谷千寻的半辈子,一边又在其最基本的地方过而不入。光注意着他与自己人生的相似点,却把应该最先阅读的部分忽略了。
但这可能也是不得已。在这种每时每刻都在临近终末的状况下,做出冷静的判断是很难的。当时的我,没有想象对自己不利的事实的余裕。而且,恋爱使人盲目。
心理顾问擅自认定他要订购〈greengreen〉,但如果知道他实际上订购的是〈lethe〉的话,这之后的发展也会截然不同吧。但是当这个信息被带到诊所时,我早就提交了退职申请,离开了工作岗位。而且,我完全没想到想要〈greengreen〉的人会憎恨虚构,擅自把他认定为和我同样想要找回失去的青春的青春僵尸之一。
即便如此,如果天谷千寻仅仅是憎恨谎言的人,或许还有应对的办法。更麻烦的是,他是那种自身所处状况越是理想就越会疑神疑鬼的类型。普通人或多或少都会把事物解释得对自己有利,而他正相反。无论在什么面前,都会去想象最糟糕的情况(这一倾向,如果是抱有平常心的我应该是可以从〈履历书〉里看出来的)。
天谷千寻爱上了我所演出的〈夏凪灯花〉。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同时,他顽固地拒绝承认这种感情。或者就算承认了这一感情,也只是当作一时的迷惑。对他来说,希望只是失望的根源,要保持精神的安定就必须彻底排除它们。在相不相信我的话之前,他对幸福本身抱有怀疑。就像病前的我连寂寞都感觉不到一样,他连幸福的梦都做不出来。
仔细想想,如果我处在同样的状况下,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吧。这么幸运的事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不可能变得如此幸福。既然如此,肯定是有什么内幕。这个人肯定是准备在让我看见一瞬间的美梦后,伺机将我推入地狱的底层。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我每晚回到自己的房间冥思苦想。怎样才能突破那道棘手的双层壁垒?怎样才能让他同时相信谎言和幸福?还是只能花时间踏踏实实地积累信赖了吧。但是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从这几个月的进展情况来看,恐怕在这个夏天结束时会失去一切。不仅仅是记忆,甚至连性命也会丢掉。
或者说,我可能有点做过头了。干脆,不成为漂亮的女孩子,在拟定计划的时候就以自己真实的丑陋姿态去见他。经过五年岁月而改变的〈夏凪灯花〉,可能会让他打一开始就感到失望吧。这么做的话,应该至少不会被戒备到这种地步。说不定还能变得亲近一些,也确保了两个月多的构筑信赖的时间。
之前我单纯地想着,如果继续扮演对他好的青梅竹马的话,总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对我好的青梅竹马吧。但是——现在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采用了『北风与太阳』中北风的战略。
但是,事到如今也无法回头了。时间无法倒流。
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亲手做的料理在眼前被丢弃,不可思议得没有怒气涌出来。我觉得这一定是对我的惩罚。许愿与自己不相称的幸福,利用义忆技工士的立场践踏他人的记忆,破坏了他平稳生活的报应。
从一开始就全错了。我不应该走出虚构。不应该期望与他人交流。作为自我满足的箱庭之王,无论到哪都应该独自一人完结。这样做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会如此受伤。
从天谷千寻的表情上很容易看出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并非出自真心。他为了保护他的世界,必须战胜〈夏凪灯花〉这一象征。丢掉料理把盘子还给我的他的声音中可以窥见强烈的动摇,看样子是为了伤害我而挥下的刀刃反弹回去,也伤害了他自己。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脱身的好时机。他的举动让我的心受到了无法修复的伤害,我已经没有心思继续演下去了。我再也不想忍受他对我的敌意。
即便如此,我还是使尽最后的力气,直到走出房间都保持着〈夏凪灯花〉的姿态。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脸埋进枕头,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到头来,我没能满足自己的任何愿望。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得到的却只有被心爱之人拒绝的悲伤。可以的话,我不想在死前知晓那种心情。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去见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我不再空想,也不再思考对策。小声放着唱片,一味地望着雨。在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截取殆尽之后,心情不可思议的平静了下来。在对余生不抱期望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打乱我的心了。伴随着坐在长途旅行的归途列车中摇晃感一般的惬意,我等待着审判之日的到来。
我的旅程即将迎来终末。
在阳台上发现蝉的尸体是在一周后。
那一天,我被风声惊醒。似乎是台风来了。我站在窗台,眺望着被暴风雨蹂躏的街道。狂风呼啸,以将其折断的势头激烈的摇晃着街边的树木。吹倒了店门口的看板,吹散了花坛里的花,翻倒了自动售货机的垃圾箱。简直就像有人想要通过破坏行为重构这个世界一样。我仔细的环顾了一下目前的光景,然后再阳台的地上发现了小蝉的尸骸。
前来宣告夏末的使者,在阳台的正中央规规矩矩地断了气。它是特地从林子里飞来,把这里选作葬身之地吗?还是在强风煽动下失去控制,迫不得已才赶到这里的呢?然后在等待暴风雨平息的期间,寿命耗尽,志未酬而逝世吗?
为了读取其中的讯息,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尸骸。已经过了八月中旬,等这场台风过去,蝉的数量将急剧减少吧。是蝉的鸣声先断绝,还是我的生命先到头呢?可以的话,我想在还没听见那吵闹的叫声的时候死去。因为那样能够消除一些寂寞吧。
那时,我突然意识到。
我没有规规矩矩地等待死亡的必要。
如果等不急的话,由我这边主动迎接就好。
回想起来,我在数月前做过那个决定。立志在完成最高杰作后自杀,但因为发现了天谷千寻的〈履历书〉而即时更改了计划。如果我没有发现〈履历书〉的话,当时我就该自杀了。
现在,我又一次研究了那一选项。即使就这样苟活下去,我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反正打不管做什么都只会起到反效果,享受余生什么的连想都没法想。那么,还不如趁着心中的平稳还未受损的期间,早点做个了断。
时隔一周离开了房间。打开门直接沐浴在风中时,我身体的某处发出了小小的警告。喉咙深处隐隐作痛。恐怕是哮喘时期的残留。每当台风临近的时,肉体都还记得发作的那一刻。
我撑起伞跨入雨中。在这种大风中,雨伞迟早会坏掉的吧,但没关系。今天的我,不必考虑回家的事。
目的地一开始就定下来了。说到底在这一带能够跳(楼)的地方是相当有限的。我认为,比起撞上列车,从高处跳下来更适合自己。要想在跳楼后确实确实死掉,听说得有四十米以上的高度才行。这样一来,符合条件的场所就只剩下离公寓三十分钟步距的沿国道高级公寓。
我向那里进发。
老式公寓里的紧急楼梯上虽然形式上装了围栏,但相对身材矮小的我也能轻易跨越。这里也没看见有摄像头,而且就算被发现了,到我完事为止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多亏了台风,没有人到处走动,也没有人指责我攀登栏杆的行为。
我一节一节地踏上混凝土的楼梯。是很久没打扫了吗,台阶上长着薄薄的苔癣,被雨水淋湿而变得滑溜溜的。想要跳楼的话,还是晴天比较好,但是如果等天气好转的话,决心可能就会动摇了。而且,如果看到一周不见的蓝天,也许绵绵细雨所带给我的沉静的达观也会消失不见。这样来看的话,果然今天是最合适的。
爬到十五阶,我弯腰歇了口气。与下层相比,最上层附近没有苔藓,很干净。待喘息平静下来,身体的热量散去,我抓住了紧急楼梯的扶手。正要用力探出身子时,看见了掉在脚下的什么东西。
我俯身将其捡了起来。是一根小烟花。便利店或超市有卖的手里拿着点燃的那种。是住在公寓里的孩子偷偷地在这里玩耍,丢在这里的吧。
我靠在墙上,将烟花靠近脸庞,像闻花香一样嗅起了火药味。
灯花,我的名字。不知为何让人联想到烟花,是个七月与出生的我相应的名字。
然而,正经呼唤那个名字的人却一个也没有。父母只叫我「你」,同学和同事叫我的姓。当有谁叫我的名字时,必定是和我的姓氏松梛组成一对。所以我多次让义忆中的〈他〉呼唤我的名字。但是,现实中的天谷千寻仅有一次叫过我的名字。那是我们初次交谈时,他带有疑问语气的小声叫我。仅此而已。这不能算数。
又或者说,那个名字暗示着我的命运。像烟花一样,在一瞬的光辉之后,燃烧殆尽化为灰烬的短暂人生。烟花在升空的最后在夜空中绽放出朱红之花,而名字就像是烟花反过来一样的我(译注:烟花,原文「花火」,反过来「火花」,女主名字「灯花」),接下来会在坠落的终末,在地面上绽开赤红之花。
真是讽刺啊,我不禁笑了出来。除了演戏之外很久没笑过了,多亏如此我心里轻松了一点。
不知不觉中风停了。我从围栏处探出身子,用手指弹落了手上的烟花。烟花随重力落下,无声地落在柏油路上。
那么,下一个轮到我(灯花)了。
我光着脚,整理好脱下的鞋,合上眼皮,左手贴在胸前深呼吸。最后,在心中向天谷千寻道歉。对不起,把你卷进了我的自以为是的计划。
我盯着烟花思考的时间,应该最多只有十秒钟。在人类漫长的一生中,十秒的时间基本都是误差一样的东西。再多活十秒,一切都会改变—什么的,我从没听说过这种话。
但是,仅限这回,那十秒的时间大大地改变了我的命运。
又或者是那个烟花,作为我的替身从公寓落下,争取到了那十秒。因为同类的因缘。
之后很久,我才如此想到。
当我刚要从紧急楼梯探出身子时,响起了电子音的鸣声。
起初,我以为那是某种警告音。对于非法侵入者的传感器现在才启动吗?又或是有人怀疑我而报了警吗?但是那声音是从我衣服的口袋里传来的。我取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我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天谷千寻。
擦了擦被雨淋湿的眼睑,我再次确认了屏幕上的名字。是天谷千寻。
毫无疑问,这是他打来的电话。
我陷入了深深的混乱。为什么他现在要打来电话呢?难道到了现在才打算相信我的谎言吗?还是说终于发现了我的真面目打算谴责我吗?我觉得两边都不太可能。无论是打算相信谎言还是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他都不是那种会主动打电话的人。他只有无穷无尽的被动,只要不由我来推动的话,就是个在个人的真实中自我完结的人。自己来道歉,或者自己来质问,这与他的角色设定不符。
经过数秒的思考停止后,我又清醒了。总之得接电话,用颤抖的手指按通话按钮。在那一瞬间,手机从被雨和汗水浸湿的手中滑出,在空中飞舞。被我抓到的手机,又在我的手掌上跳了出去,有一瞬就看起来像在空中静止了一般,那之后却无情的从十五层摔了下去。我穿上鞋子跳下楼梯,翻过围栏,气喘吁吁地捡起手机。显示屏被摔得粉碎,当然,按下电源键也没有反应。
必须去确认一下,我想,在了解他打来电话的理由前,我还不能死。
在这种乡下小镇,能快速叫到出租车实属侥幸。司机听说目的地后就默默地开起车。道路很空旷,只用几分钟就到了公寓前。我没收找钱就下了车,跑上了二楼的楼梯。
然后,在那里见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天谷千寻站在我的房间前,拼命地敲着门,呼唤着我的名字。
看样子他没穿鞋,就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而且在那里站了好久,全身都被雨淋湿了。
在他又敲了几次后,我总算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他错以为台风导致了我的哮喘发作。
以为我蹲在房间里动弹不得。
然后,他想要帮助那样的我。
——真是个笨蛋。
很自然地,嘴角流露出笑容。
我像是为了不让他看见我一样坐在楼梯上,在背后听着他敲门的声音。
然后,细细回味着刚才传入耳中的回响。
沉浸在幸福的错觉余韵中。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不知不觉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视野变得模糊,渗入夏日的风景。
他叫了我的名字。
现在,只要这样就好。
敲门的声音停了下来。我悄悄地探出头来,窥视着千寻君的身影。
他靠在门旁的墙上,神情恍惚地吸着烟。
不知不觉间风停了,从云彩的缝隙射出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庞。
我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然后拿出珍藏的笑容,悄悄的走近他。
再稍微加把劲吧。我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