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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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透过这个故事传达给诸位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猪肝记得煮熟再吃。我不会害人的,诚心建议千万别想生吃猪肝。
……即使如此,还是想生吃?真顽固呢,没办法。为了怎么讲也不明白的诸位,我大略说明一下状况吧。我现在浑身沾满泥巴,蜷缩在昏暗小屋的地面上。为什么浑身沾满泥巴呢?因为地面是泥土。周围都是猪,看来这里似乎是猪圈。
倘若我的记忆正确,我应该是在车站月台蜷缩成一团。因为腹部突然感受到一股刺痛,让我无法站稳。对于腹痛的原因,我内心有数。
我生吃了猪肝。
在坏朋友的推荐下,我将猪肝沾了麻油酱汁生吃。口感Q弹,意外地不错吃嘛,这就像布丁啊,布丁,是肝脏布丁──这么想的我真是个蠢蛋。腹部像是要被咬掉般疼痛,让我在车站月台许愿以后再也不会生吃猪肝了,神啊请原谅我吧。
到这边为止还好。到这边为止。
碰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醒来时应该会在医院对吧?我却身在猪圈。光是腹痛,神似乎不肯原谅我,而是将可怜的罪人丢进了猪圈。倘若不想变成这样,没错,就不要有什么吃生猪肝的念头。
身体十分沉重,手脚没有要动起来的意思。腹部的疼痛似乎消失了,全身却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协调感,我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跟其他猪只们一起躺在泥土上。
眼睛也不对劲。模糊的视野就当作是没戴眼镜的缘故吧。能见之物的情报量异常地多,泥土与猪、牧草,以及光芒照射进来的猪圈破烂墙壁,所有东西一次映入眼帘。昏暗朦胧的世界似乎连色彩都拒绝给我。泥土的气味、粪便的气味、牧草的气味、生锈的气味,强烈的猪圈综合香味刺向我的嗅上皮。
对不起,猪肝我一定会煮熟再吃。我说真的,我是真心悔改,所以神啊,请原谅我,请让我脱离这个地狱。就在我这么祈求的瞬间──
猪圈忽然变亮了起来。
周围的猪只宛如阿宅般发出嚄嚄的叫声,同时站了起来。快住手,别踩我啊。
其他猪只只是稍微闻了一下我,就那样奔向明亮的方向。
可以听见人类女性的声音。有个人影在光亮处现身了。
得救了!
不过,那女人看都不看我一眼。看来她似乎在喂食猪只们,对躺在泥土上的可怜男大学生不感兴趣。
我试图发出声音,喉咙却不听使唤。倒不如说很奇怪──我的鼻孔有这么──
就在我正要发现某个对自己致命性不利的真相时,女人走向了这边。
「──,──────?」
蹲下身的女人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
救救我。虽然没头没尾的实在很过意不去,但我在猪圈里动弹不得。
我用眼神这么诉说,试图藉由话语传达意思。这时我听见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嗯齁!」
嗯齁。本人谨言慎行地当个不起眼的理系阿宅,却从未使用过这样的语言。虽然我曾数次在语尾加上「齁」,但那是故意的。这次算是我无意识地发出恶心声音的光辉第一步吧,希望大家盛大地帮我庆祝齁。
──哎呀不得了,您不是猪呢!
没错,待在猪圈的生物未必都是猪。真是好险呢,因为你的判断错误,差点又有一个宝贵的生命──
我停止思考,侧耳倾听。刚才那是女人说话了吗?
──我现在就让您从猪圈里出来喔。请等一下。
没有听见声音。宛如话语的情报被转换成异次元的形式,穿过颅骨直接送入脑海中一般。可以确定的是我能明白女人的想法这件事。
当我回过神时,女人不知从哪带来了类似木板的东西,让我躺到那上面,拉著我走。她似乎使用了类似雪橇的东西。
这时我又领悟到对自己致命性不利的真相。我的身体没有这么圆滚滚。我是身高一百七十四公分,体重五十三公斤,典型的瘦弱理系男生。女人推动我身体时的感触,还有此刻躺在板子上这个瞬间的感觉──简直就像被人用体育馆的垫子卷起来一样。简直就像猪只一般。
甚至能够客观看待自己的身体,将来会是个优秀研究者的我,一瞬间便承认了事实。
我变成一只猪了。
怎么,原来是这样啊,我是一只猪吗?那么这就是一场梦。等我醒来,人一定在躺在医院的床上。问题解决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真是有趣。反正是作梦,就来试试看我的脑袋有多么优秀好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猪只有两种辨识颜色的视锥细胞。人类一般来说具备红、蓝、绿三种,也就是说,猪分辨颜色的能力比人类低落。如果到外面能看见一如往常的景色,就表示我的潜意识没办法那么严谨地定义情境。我应该稳赢的吧。即使是我的潜意识,应该也赢不了我的意识吧。
猪露出得意的笑容,凝视逐渐逼近的猪圈出口──!
结果我输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不自然的褪色世界。昏暗得有些奇妙的蓝天底下,彷佛被漂白剂漂过一样的苔绿色草原映入眼帘。不过这是个好消息。看来我的大脑即使在潜意识当中,似乎也重现了猪的色觉。这个大脑的主人一定相当优秀吧。
被推到草地上,动弹不得的我宛如火腿般躺卧著。女人来到我的前方,看来她似乎是由正面观察著我的鼻尖。
金发……?她是金发吗?我尚未适应猪的感官,只能用无法形成影像的眼睛注视著女人的容貌。明亮颜色的头发随风飘逸著。
如果是个美少女就好了。要是她能帮我梳洗脏乱的身体便再好不过。倘若她穿裙子就好了,毕竟从猪的角度来看,肯定无论何时都能从下方窥探裙底风光。不晓得她大概几岁呢?是女高中生?是女高中生吗?我优秀的大脑应该会帮忙重现出穿著迷你裙的金发美少女高中生吧。
──对不起……那个……
在脑内转换成清纯派碧眼女高中生声音的情报,传达了女人的困惑。
是因为这种仍不习惯的奇妙感觉吗?一股强烈的睡意袭向我。
我甚至还不晓得今后将有怎样的考验等候著自己,便进入了梦乡。
苏醒过来时,我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我慢慢地回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我变成一只猪,被欧风美少女高中生从猪圈里拯救出来。要是生吃猪肝,似乎会作变成猪的梦。
嗯?
我在一张陌生的床铺上。这张床还附带以蕾丝装饰的顶篷,有著素雅颜色的花样。
看来我的色觉似乎恢复了。我变回人类了吗?但好像仍有些问题。这里很显然不是医院。
我试图爬起身,肩膀的情况却不太对劲。为什么手臂没有朝旁边伸展?我骨折了吗……?
「您醒来了吗?」
我转动脖子,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名少女站在那里。
「那个……您的身体状况如何呢?」
柔顺的金发长及肩膀,穿著白色上衣搭配深蓝色裙子,是个身材纤瘦的少女,年纪大约十六七岁吧。虽然有著欧风容貌,但鼻子十分小巧,也让人隐约感受到和风的氛围。泛黑的银制厚重项圈独自散发出异样的氛围。
虽然没有哪里痛或不舒服,但总觉得身体很难活动。这里究竟是哪里呢?──我本想这么问……
「哼齁!」
却发出阿宅般的声音。
「啊……您不用勉强说话也没关系,因为我,那个……我能明白您想说的话。」
嗯?……我还没能恢复成人类吗?这场梦还在继续吗?
少女一脸为难似的对感到混乱的我笑了笑。
「对不起……我用尽了各种方法,但还是无法将您变回人类的模样。」
我已经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了。总之我想先起床,确认目前的状况。
我翻身想爬起来。下个瞬间,我便以四只脚站立著,脚自然地往前进,从床铺边缘轻快地跳下去。
一旁有面银框的镜子。我急忙踢达踢达地前往那边。
由镜子对面回看我的,是异常乾净的一只猪,块头大概跟卷起来的棉被差不多大吧。肥美得似乎很好吃的肉体被淡粉红色的毛覆盖,漆黑的眼眸水汪汪地回望这边,湿润的粉红色鼻子配合我的呼吸抽动著。
我一举起右手,猪便抬起右前脚。我歪了歪头,于是猪也同时歪了歪头。我与猪互相凝视。我就是那只猪。
咦,这是什么状况?
我反倒冷静了下来,缓缓地重新面向少女那边。
为什么我是一只猪啊?希望你能说明一下情况。
少女回答照理说一直沉默不语的我。
「关于您为什么会变成猪这点……对不起,我也不晓得原因。是您误入了我负责管理的猪圈里。」
原来如此。不过这样的话,这个少女为什么能辨别出外表完全变成猪的我(原本)是人类呢?……我试图回想时,少女的声音打断了我。
「您没看见这个吗?」
少女有些难为情似的拨起头发,露出项圈给我看。
银制项圈刻著某种浮雕,散发庄严感。是长期配戴的缘故吗?项圈整体泛黑,一点也不适合给人乖巧印象的少女。
「果然还是……不适合我吗?」
事情发展至此,我确信了一点──这个美少女能看透我的心。
「那个……我是耶稣玛。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是服侍基尔多林家的耶稣玛,名叫洁丝。」
喔。虽然不是很懂……我是猪,请多指教。
「那个,请问猪先生出身自哪里呢?」
少女用蕴含著困惑的声音这么询问我。
I am from Tokyo, Japan. Nice to meet you, Jess!
「呃……东京……对不起,我书读得少,不清楚国外的事情。不过,既然您不晓得耶稣玛,看样子您应该不是梅斯特利亚的居民呢。」
我想应该是那样。
不,追根究柢,梅斯特利亚是什么?这里是哪里?我踢达踢达地走著,寻找窗户。虽然旁边就有窗户,但凭猪的高度看不见外面。
于是少女──洁丝帮忙拿了一张较大的椅子放在窗边。我心怀感激地爬上椅子,看向外面。
草原。草原另一头零星散落著灰泥墙的红瓦宅邸。远方可以隐约看见覆盖著白雪、崎岖不平的山脉。彷佛南欧避暑胜地般悠闲的风景,一望无际地展现在眼前。
「要说明的话……梅斯特利亚是指这一大片连著的陆地整体,伟大的国王支配著整个区域。这里是梅斯特利亚的南方,位于基尔多利郊外的场所,是治理基尔多利的基尔多林家的宅邸。」
原来如此……?那么,所谓的耶稣玛是……?
「啊,这个呀,所谓的耶稣玛是指……担任侍女的种族,特徵是配戴著银制项圈……该怎么说才好呢?耶稣玛可以不依靠嘴巴或耳朵,与人心灵相通喔。我是服侍这个基尔多林家的耶稣玛。」
不依靠嘴巴或耳朵,与人心灵相通──难怪她会回答我所有在内心独白冒出的疑问。
少女与我并肩看著外头,却忽然看向了我。
「那个……您不用吃点什么没关系吗?虽然不晓得合不合您的胃口,但我准备了一些水果在床边。」
我看向床边,五颜六色的水果摆放在朴素的木桌上。
嗯……我肚子不怎么饿。现在不知何故,反倒莫名地想要被摸摸。
少女的手抚摸起我的──猪的头,我不禁摇了摇尾巴。
只是在内心许愿,就能获得盼望的东西。
我总算理解了。我的梦境将场景转换到了异世界奇幻篇,主角是一只猪,女主角是读心能力者。转生到陌生国度的男人为了恢复成人类,在剑与魔法的世界中奋斗!
────?
嗯?等等喔。别急别急,先冷静下来,诸位。在展开打情骂俏的奇幻故事前,我想先确认一点。这个名叫洁丝的少女能够读心对吧?所以才会在猪圈发现我并不是猪,而是人类。到这边为止还好。到这边为止。
那么假如,假如我在这里看到少女剔透的肌肤,内心浮现「嚄嚄!好想扑倒她嚄!好想用猪的唾液把她弄得黏答答嚄!」的想法,也会被她给看透吗?
少女的手忽然停止抚摸我。
「……嗯,对,是那样没错。」
糟了!这样我宛如猪一般的欲望不就暴露无遗了吗!
洁丝露出看似过意不去的表情。
「那个……您好像希望有人帮忙梳毛,所以我在您入睡时将您的身体梳理乾净了。服装也是……因为我正好有,于是换上了长度偏短的裙子。对不起,我擅自探听了您的想法……如果您是外国的客人,或许会让您感到非常不快。真的非常抱歉。」
她反倒向我道歉了。这时我心想,这个少女是否温柔过头了?椅子、食物、摸摸。假如我想看她的裸体,她似乎连衣服都会脱光。
少女看似难为情地在胸前双手合十。
「我身材乾瘪,我想应该没什么好看的……但假如您希望的话。」
慢著。
我连忙从椅子上下来,稍微拉开距离,与少女面对面。与猪正面相对想必感觉很奇妙吧。
「不,没那回事……」
我大约有三点想说。听好了,少女啊。
「是……」
首先第一点。隔著衣服也能看出来,你的胸部绝对不算乾瘪。阿宅里头反倒有很多人偏好那样的大小,希望你可以放心。
「呃……谢谢称赞……?」
接著第二点。
(我的思考除了像这样加上括号的部分以外,麻烦你当作不知道。)
「括号……是吗?」
(没错。我想传达给你的事情,基本上会像这样用括号括起来思考。除此之外的想法,就算你能看透,希望你也能当作没听见。)
不这么做的话,我就会变得像在对话中不时夹杂龌龊发言的性骚扰老头一样啊。
「我并不会……放在心上呀。」
(刚才的部分是我的内心独白,可以不用回应。)
「啊,对喔!抱歉……」
少女手摀住嘴,急忙道歉。不不,大叔才该道歉,对不起喔^_^;
在静谧的房间里,一只猪与金发美少女面对面。今天的晚餐肯定是德国猪脚。
(那么最后的第三点。虽然我只是一只猪,却要讲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话,你可以接受吗?)
「呃……不要紧的。」
(你替我做的事情,无论哪件事都十分贴心,值得赞赏。你帮我梳洗乾净,让我非常开心,那件裙子也非常适合你,裙子长度更是无可挑剔。指的是什么我就不提了,但散发清纯感的白色薄布很有你的风格,我觉得棒得没话说。因为好像已经穿帮了,我就坦白招供,我变成猪首先冒出的念头,就是想要被穿著迷你裙的金发美少女梳毛。也就是说,你以我能想到的最棒的款待方式礼遇了我。)
毕竟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女高中生这种概念嘛。
「女高……不,我很荣幸。」
(嗯,没错,你非常优秀。可是呢,你这样一一实现我的愿望,该怎么说呢,那个,让人没有真实感。你并不是会满足我欲望的妖精小姐吧?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没有道理回应那些欲望。)
「不过……如果是我能办到的事情,我想尽一份棉薄之力。」
少女没办法理解吗?我的尾巴沮丧地往下垂。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讲吧。)
少女将左手靠在窗框上,握住右手贴在胸前。看到她这样实在让人难以启齿──但这是我在对自己的梦提出要求。
聪明的诸位应该能够明白吧,温柔的妹妹每天尽心尽力替自己做的便当,跟平常把自己当猪看待的妹妹嘴上说著「昨天谢谢你帮我完成作业……这次是特例喔!」替自己做的便当,究竟哪边比较美味吧!不,当然两者一定都很美味,但我绝对比较想吃后者!我不承认异议!
……我把这些话翻译得感觉比较正经一点,在脑中加上括号。
(基于个人兴趣,虽然非常过意不去,但我不想单方面地接受别人的善意。一只猪几乎没有可以回报你恩情的能力。你对我愈是温柔,我这边欠你的人情债就会愈积愈多。那种情况该怎么说呢,感觉很不舒服。如果你真心为我著想,希望你只要回应我有开口拜托的事情就好了。关于这部分,我也会以猪的方式竭尽所能地来报恩。我希望你不要为我顾虑太多,因为你并不是我的仆人啊。)
对于阿宅特有,连珠炮似的发言,少女露出为难的表情。
「……那样就好了吗?」
(没错。反倒应该说尽管平常被当成猪一样看待,但仅限于真的有困难时能够得到援助,会让我比较怦然心动。)
裸体也是,希望可以保留到关键时刻才展现啊。
「啊……您并不是不想看呢。」
那个,那句话是我的内心独白。
您不觉得疲惫的话,要不要到外面看看呢──我接受少女这样的邀约,与她一起出外散步。我刚才睡觉的地方是三楼。我们走下石阶,从一楼来到后院。楼梯在二楼与厨房、在一楼与阴暗的仓库连接著。
「我们目前所在的地方,是我侍奉的基尔多林家的宅邸南端。我平常是在这一带生活的喔。然后那边是农场。」
少女温柔地对走在身旁的猪这么说道。我们走在广阔的草地上,前往有好几间石造小屋并列的地方。现在似乎刚过中午,炎热的阳光自蓝天照射著背后,清爽的风感觉十分舒适。风让裙襬舞动起来,稳稳地完成它的任务。在穿透深蓝色布料的阳光与牧草的翠绿反射的光芒交错的微弱光辉中,稍微露出样貌的纯白布料是──
「那个,您可以再靠近我一点走也没关系喔。」
(不要紧,刚才那些话只是单纯在描写情景,我并非心怀不轨。)
在穿著裙子的美少女身旁,从高度大约五十公分的地方抬头仰望她的猪,明明不可能心怀不轨。
「这样子呀。因为描述得实在太具体了,我还以为您喜欢这样。」
少女笑了笑。她真是善良啊……
(那个……我有事情想问你,可以让我问几个问题吗?)
我这么说,于是少女看向这边。
「可以呀。还有,我的名字叫做洁丝。请叫我洁丝吧。」
嚄嚄。洁丝妹咩~!
(我知道了。请多指教啊,洁丝。)
「请多指教哟,猪先生。」
嚄嚄!这已经算是奖赏啦。诸位有直呼金发美少女的名字,并且被那个美少女称呼为猪的经验吗?应该没有吧,真是可怜。
不过,一旦连这类独白全都会被听见,反倒会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呢。变成猪的人尽管耍帅地说著什么「请多指教啊,洁丝」,私底下却像个猪哥一样嚄嚄叫著,这是多么悖谬的状况啊!洁丝妹咩啊,这就是男人!仔细看清楚了!
(……麻烦当作没听见吧。)
「嗯,我差不多可以领会了。」
(太好了。那么,可以告诉我各式各样的事情吗?)
「好的,请尽管开口。」
(要从哪里问起呢……那么,首先第一个问题。在这个国家,人变成猪这种事很常见吗?)
洁丝露出有些严肃的表情。
「虽然我的见识不广……但我想那样的例子应该不多见。虽然有些种族会变化成像是野兽的型态,另外如果是历史上的故事,也曾听说过几个彻底变成野兽的例子就是了。」
(历史上有人变成猪的事例吗?)
「不……不是变成猪。但据说在一百多年前的暗黑时代──魔法使们仍在战斗的时代,魔法使会使用他们的力量,把人变成秃鹫来当间谍,或是把人变成肥胖的海豹给予惩罚。」
魔法使、变身……听到与洁丝认真的语调形成对比的荒谬内容,让我切实体会到这里的确是奇幻故事的世界观啊。不过,无论是秃鹫或是海豹,魔法使选择让人变身的动物还真是疯狂。以前一定也有变身成猪,让美少女踩在自己身上的伟大魔法使吧。
(现在已经没有所谓的魔法使了吗?)
「不,有的,然而人数在暗黑时代骤减。据说在梅斯特利亚只有伟大的国王的家系,在暗黑时代战胜到最后,是现存唯一的魔法使血统。」
(这样的话,让我恢复成原本面貌的方法就是……)
「实在很不好意思,但我想只有千里迢迢地造访王都,去见国王这个办法了。」
我哑口无言。不,虽然我已经决定身为一只猪不该随便从嘴里发出声音,即使如此,我依旧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意思是我只能去与一国之王见面,「嚄嚄。嚄嚄嚄──嚄嚄齁!(能请您把我变回人类吗?)」像这样拜托他,别无他法了吗?
「那个──」
洁丝停下脚步,蹲下来与我对上视线。她稍微张开的膝盖之间──
「我会陪您一起去喔。」
她的脸上挂著美丽且纯粹的笑容。不过……
(喂喂,洁丝有洁丝的生活要过吧。)
我这么告诉她。结果洁丝摇了摇头。
「其实我暂时会休假一阵子,预定前往王都。」
什么!我陷入只有国王才能治疗的状态。就在这样的我出现时,洁丝正好预定要前往王都吗?事情顺利得宛如拙劣的情节一般。我的梦啊,拜托振作一点。
洁丝露出看似为难的表情,张嘴笑了笑。
「……这说不定是命运呢。」
嚄嚄。若是为了让美少女说出这番话,我就网开一面吧。反倒应该说原谅我吧,我的潜意识啊。
(先不提命运什么的,你预定要去王都做什么啊?带著猪同行也没关系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因为只是一点小事……类似跑腿那样。」
(到王都跑腿吗?)
「是的。我身为治理基尔多利的豪族基尔多林家的侍女,因为工作关系要前往王都一趟。」
(带猪同行不会损害家族名声吗?)
「听说国王十分伟大且宽厚,知道原因的话,一定会助您一臂之力才对。」
无论是哪里的王国,我想国王大致上都会被形容为伟大且宽厚吧。
(既然如此,拜托你务必带我同行!)
「好的!」
洁丝不知何故,看似开心地笑了笑。这景色彷佛能构成一幅画,我大饱眼福。
不过啊,纵使对方是一只猪,我还是觉得既然穿著裙子,就应该留意一下蹲下来的方式才对……
洁丝注意到我的视线,涨红了脸。
「十分抱歉!让您看了无聊的东西……」
唔嗯,如果你那么认为,希望你下次可以让我看些更有意思的东西啊。
我们来到饲养著动物的农场。放养的鸡悠哉地漫步,所以我假装要冲刺,吓唬它们。对于猪不讲理的攻击,鸡慌张地逃跑。
胆小鸡。
「请您不要太欺负它们喔,毕竟它们的蛋会端上基尔多林家的餐桌……」
被洁丝这么规劝,忍不住回归兽心玩了一下的我反省自己的行为。
(抱歉,不小心就因为猪的习性……)
洁丝对随口说说的我露出微笑。
「下次再这样,就换我欺负猪先生喽。」
嚄嚄。这个少女,完全掌握到阿宅的萌点。
我们到达猪圈。洁丝一打开门,那群家伙便嚄嚄地一拥而上。
我以猪的角度与猪只们打了照面,它们似乎也正用好奇的眼光观察我。
「请您稍等一下喔。因为自从发现猪先生之后,我就没有时间照顾它们……」
洁丝这么说著,以钥匙打开附设在猪圈里的金属制小盒子。接著她从包包里拿出像是淡黄色水晶的东西,放入那个盒子里。
猪圈里头忽然变亮起来。
我混在猪只们当中进入猪圈,看见用长锁链系在墙壁上的扫帚和耙子开始自行动了起来。清澈的水哗啦哗啦地流进水桶中。
我望向天花板。好几盏提灯并列著,散发温暖的光芒。并非像火焰一样摇晃,而是宛如灯泡般维持固定的亮度。
(洁丝,这种道具会动起来,还有提灯会发光的状况,究竟是怎样的机关啊?)
洁丝拿著似乎装有谷物的袋子,来到了这边。
「这座农场是使用立斯塔管理动物们的,毕竟只凭我一个人实在无法照顾到所有动物。」
(立斯塔?)
「啊,抱歉……您是外国人,所以也不晓得立斯塔呢。所谓的立斯塔是指这种石头。」
洁丝看似珍惜地拿出来的东西,是小石头般大小,五颜六色的小小结晶。那些结晶都近似六角柱,有著相同形状。
「立斯塔是伟大的魔法使每天不断生产,为了我们这些国民流通在市场上的东西,里面储存著魔法之力,我们能够以各种形式来使用这种力量喔。像是红色立斯塔可以使用热能和火焰的魔法,黄色立斯塔可以使用运动和光魔法这样。」
也就是类似魔法的电池吗?看来这边的文明跟我以前所在的文明,似乎以相差甚远的形式在发展啊。
(立斯塔的颜色大概有几种啊?)
「偶尔也会有特殊的立斯塔,但主要分成五种──红、黄、绿、蓝,还有黑色。」
(黑色?是可以使用暗属性的魔法吗?)
我半开玩笑地询问。结果洁丝不知何故,看似尴尬地压低声音。
「不,黑色是祈祷用。使用黑色立斯塔祈祷的话,就能创造出只有魔法使才办得到的奇迹。虽然使用者相当少,在市面上的流通率不高就是了……」
(为什么使用者很少啊?)
「呃……这是因为黑色立斯塔只有耶稣玛才能使用。在基尔多林家,主要是用来治疗疾病和伤势……效果会根据耶稣玛祈祷的强度产生变化,所以无法按照一般人所想的那样发挥效果的状况似乎也很常见呢。」
是这样吗?可以算是外挂太强而被削弱的道具吗?
「那个,猪先生,这个工作很快就会结束。请您稍微,那个……像猪一样地玩耍吧。」
嚄嚄。她以不习惯的态度,试图把我当成猪对待的那种服务精神令人感动!
洁丝巡视猪圈,用熟练的动作解锁盒子,将立斯塔放进里面,然后又上锁。立斯塔一放进盒子后,农具就会在猪圈里自动地动起来,进行打扫和喂食猪饲料。真有趣。我暂时跟在洁丝后面巡视猪圈,眺望被自动化的猪圈管理。
「在自动帮忙结束之前,会花上一段时间。这段期间能请您陪我去购物吗?」
(当然好。要我帮忙拿东西还是什么都行喔。)
洁丝露出微笑。
「那么,请您稍等一下,我去拿钱过来。」
她这么说著,跑向我们刚才待的房间那边。
立斯塔吗?真有意思。
我在洁丝的带领下来到街上。人们穿著阿尔卑斯村民般的服装,在石板路上来往交错。马匹的嘶鸣、狗叫声,以及马蹄彷佛响板一样的轻快声响响彻周围。带著猪上街没关系吗的疑问早已消除,街上四处可见兽类。虽说是异世界,却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魔物,无论哪只动物都是我知道的生物。
就好像误闯以中世纪欧洲为舞台的电影场景,总之所见所闻都充满乐趣。为了避免走失,完全是为了避免走失,我紧贴在洁丝身旁前进。
洁丝穿著绣有巨大纹章的紧身胸衣。
(那件紧身胸衣是防盗用的吗?)
我半开玩笑地询问。结果洁丝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是的。只要有基尔多林家的纹章,就不会有人想要袭击我。」
基尔多林家究竟拥有多大的权力呢?
(你必须担心可能会遭到某人袭击吗?)
「不,一般来说是不用担心……但今天状况有点──」
洁丝含意深远地中断了话语,继续前进。
(你今天预定要买什么?)
「呃……很多东西。」
总觉得她愈来愈支支吾吾了啊──我这么心想,同时跟随洁丝继续前进。
现在是中午时刻吗?在露天座位用餐的人们十分醒目。明亮的小巷洋溢著生气。
「喂──洁丝,差不多到了采购的时候吧?」
这么向洁丝搭话的是一个体格壮硕的大叔。他站在特别大间的石造店家前,是个将稀薄的金发后梳并蓄著小胡子,感觉相当和善,年约四十出头的男人。他身旁随侍著几个手持重型枪枝的年轻人,打开装有立斯塔的展示柜。
「午安!下次再麻烦您了。」
洁丝这么说,继续前进。
(刚才那是贩售立斯塔的店吗?)
「是的。」
(还真是全副武装啊。)
「因为立斯塔非常昂贵。」
原来如此,所以在猪圈也会把装有立斯塔的盒子上锁啊。
不断前进后,洁丝走进了可疑的后巷。狭窄且曲折的道路夹在左右两边的墙壁之间,十分阴暗。与明亮且有许多行人的大马路形成对比,这里的氛围就像是黑市,眼神凶狠的男人们摆著小型的地摊。周围飘散著腐烂气味,显然是个危险的场所。
(洁丝,这里是安全的场所吗?)
──只要有这件紧身胸衣就没问题。
洁丝没有发出声音,用心电感应这么告诉我。
她一边东张西望地环顾周围,一边沿著阴暗的后巷前进。
(你该不会是要在这里买什么东西吧。)
──因为种种原因……拜托您了,请您陪在我身边。
洁丝在胸前握紧右手的拳头。
「耶稣玛小姑娘。」
一个体型偏瘦、左眼有刀疤的男人开口向洁丝搭话:
「你该不会是需要这个吧?」
他手上拿著黑色立斯塔。令人惊讶的是,洁丝竟然看向那个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刀疤男是想让我们感到安心吗?只见他眼歪嘴斜地挤出笑容。
「是偷偷来买东西的吗?黑色立斯塔三个四百金币。」
「咦,这么便宜……」
「哎呀,看来你是第一次光顾。怎么样啊,要实现愿望的话,这样就足够了。在其他地方没办法用这个价格买到的,很划算喔。」
「可是对不起,我没有四百金币。一个就可以了。只买一个的话是多少钱呢?」
男人露出看似意外的表情。他眯细没有刀疤的那只眼睛,凝视洁丝的紧身胸衣。
我没有看漏男人在那一瞬间稍微紧绷起来的表情。
「一个的话是一百五十金币喔,小姑娘。」
「这样子吗,一百五十的话……」
男人只歪了歪嘴奇妙地笑著,默默地看著洁丝。
不,等等。不对劲喔。诸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吗?我不是在说四百除以三的话是一三三•三三……这类事情。
男人看到洁丝,一边称呼她「耶稣玛小姑娘」,一边秀出黑色立斯塔给她看。从男人「是偷偷来买东西的吗?」这句话来看,此处应该是一般而言「耶稣玛偷偷来买黑色立斯塔的场所」。那么,这里有一个疑问。
立斯塔是非常昂贵的东西──洁丝如此向我说明了。追根究柢,男人为何会想要把这样的立斯塔三个一组卖?更何况还是卖给偷偷来买的少女。实际上,洁丝说了只要一个就可以,看来没必要买三个。明明是偷偷来买,这么昂贵的东西会有人一次买三个吗?是因为洁丝在有钱人家工作?不,男人在凝视紧身胸衣之前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如此一来……
(洁丝,我有些事想跟你谈谈。跟我来。)
──咦?
我嚄嚄叫了一声,在后巷里猛冲。
「对不起,我之后再来!」
从后方传来洁丝的声音。我不断奔跑,穿过后巷,来到开阔的草原。
洁丝气喘吁吁地追上了我。
「那个……究竟是怎么了呢?」
(嗳,洁丝,你是第一次来这里买东西对吧?)
「对,是第一次。」
(你需要黑色立斯塔对吧。你说过黑色立斯塔是耶稣玛专用,用来祈祷的。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一件事,祈祷一次需要几个立斯塔?)
洁丝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认真地回答我。
「一个。因为里面含有充足的魔力,使用一个立斯塔无法实现的愿望,不管使用几个立斯塔都无法实现。」
这样啊。
(会有实现愿望之后,魔力仍有剩余的状况吗?)
「会,大多会剩余呢。」
结论出来了。
(洁丝,不可以跟那个男人买立斯塔。)
「咦……为什么呢?」
(我很认真地思考过了。那个男人一开始打算把立斯塔三个一组出售对吧?想把昂贵的立斯塔这样卖给偷偷来买东西的耶稣玛少女。)
「嗯,是这样没错……」
(你说黑色立斯塔只要一个就足以实现愿望了对吧。但那应该是因为洁丝使用的是真材实料的立斯塔吧?)
「咦?」
(你还记得那个男人说过的话吗?他说『三个四百金币,要实现愿望的话,这样就足够了』。)
「对。的确,有三个立斯塔的话,可以实现好几个愿望。」
(你不能那么善意地解释。那句话是说有三个立斯塔的话,说不定可以实现一个愿望。那些立斯塔全都是别人用过的残渣喔。)
「咦……?是这样子吗?」
(你仔细想想。贫困的耶稣玛,而且是想要偷偷买到黑色立斯塔的耶稣玛,一般是不会到大马路上的店家购买黑色立斯塔的吧。)
「我想是那样没错。再说,会将立斯塔交给耶稣玛管理的,在这个镇上也只有基尔多林家吧。」
(如此一来,大半的耶稣玛应该都不晓得黑色立斯塔原本具备多少魔力,说不定会认为要有三个才勉强能实现愿望。)
「的确……」
(因为他平常一直像那样三个一组卖,所以一开始也想一次卖三个给洁丝。证据就是洁丝说只要一个就可以时,那家伙的表情。他露出似乎很意外的表情,想看清楚你紧身胸衣的纹章。然后看到纹章时,他露出了内心感觉不妙的表情。)
「这么说来,当时我也感受到他内心觉得不妙……虽然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我想也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使用过正牌黑色立斯塔的耶稣玛。刚才可是他贩售中古货来赚钱一事可能会被领主发现的危机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难怪会这么便宜。」
(一般来说,一个要多少钱啊?)
「在我平常光顾的店家,一个要六百金币。」
呃,你应该要在那时就察觉到事有蹊跷吧……
「对不起,因为怀疑好心向我搭话的人,实在令我过意不去。」
(啊,不,刚才那是没有括号的内心独白。无视那句话吧。)
「啊,对喔,抱歉……」
清爽的风吹过杳无人烟的农道。虽然我早就知道洁丝是个老好人,却没想到她老实到这种地步。要是没有人保护,转眼间她就会被压榨得一乾二净吧。还是说,她正以现在进行式遭到压榨呢?耶稣玛这个侍女种族,该不会……
不,不可能吧。
「那个,猪先生,谢谢您救了我。」
(别放在心上。)
「要是没有猪先生在,我差点就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中古货了呢。」
(是啊。倘若有人跟你说什么这个很划算,你便必须多加留意才行。因为那些家伙的目的并非让洁丝获利,而是使自己想大赚一笔啊。)
「我学到一课了。」
洁丝蹲下来抚摸我的头。甚好甚好。
这时,一个根本的疑问浮现出来,然后讨厌的是总觉得我好像隐约知道答案。感觉很不舒服。直接问清楚吧。
(……话说回来,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请尽管说。」
(说到底,为什么洁丝想要偷偷购买黑色立斯塔啊?)
洁丝停下抚摸我的手,看向我的眼睛。
「那个……不能当作秘密吗?」
就算不是耶稣玛,我也知道洁丝在想什么。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还在猪圈的时候,我听不懂洁丝说的话,视野也很奇怪,甚至无法好好地走路。我没办法适应猪的身体。但现在大不相同。我能像这样理解洁丝说的话,视野也很正常,能够稳稳地用四只脚走路。简直就像奇迹。你曾说过你用尽了各种方法,我一直在想你是怎么办到的。)
「对不起,如果让您感到不快……」
(我不会感到不快啦,我没道理那么觉得。但麻烦让我确认一下。洁丝你为了偷偷治疗我,擅自动用了基尔多林家的黑色立斯塔对吧。)
「……是那样没错。」
(所以你才必须用自己的钱去补充那个。)
「是的……毕竟我才刚擅自使用宅邸的升降机,被斥责了一顿。升降机很耗费立斯塔,所以没办法说一句『我擅自使用了』就了事……但我手边已经不剩足够买正牌立斯塔的钱……」
又解开一个谜题。
(你说升降机……简单来说,就是在家里上下移动,把东西搬运到高处的装置对吧。)
洁丝似乎察觉到我的灵光一闪。她面向下方。
「对不起……我擅自……」
因为八成会把洁丝逼入绝境,我不打算追问。但我一直很在意洁丝是怎么把在猪圈倒下的我搬到三楼的?光凭洁丝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把一只壮硕的猪抬起来搬运。为了让我躺到床上,她用了什么办法?就是擅自使用升降机,将睡著的我移动到三楼。
然后挨骂了。
(谢谢你啊,洁丝。)
望著我的洁丝泪眼汪汪。真是个温柔的少女啊──我这么心想。她实在太过温柔、太过善良,我已经承受了身为一只猪怎样也回报不完的恩情。
凭这副猪脚就连想摸头也办不到,我只能眼巴巴地注视著少女的泪水。
为什么要哭啊?是为了我做出不好的事情,觉得那样对我过意不去吗?真傻呢。
(我说啊,洁丝。从在猪圈醒来到现在这个瞬间为止,我在你的行为中找不到任何污点。你十分坚强、善良而且纯粹。若要说你犯了什么错,顶多就是跟变成猪的人类这种麻烦的生物扯上关系一事吧。)
「才不是什么麻烦……」
洁丝笔直地注视著我。她有著漂亮的褐色眼眸。
(洁丝没有做错什么。我并未感到不快,所以你没必要哭泣啊。就当作是为了我,求你别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洁丝一听到这番话,便用袖子擦拭泪水,对我露出笑容。
她总算笑了吗──我正要松了口气时,猛然察觉到一件事。不对。洁丝只是回应了我的愿望而已。
因为我拜托了她,她才对我露出笑容。
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我必须回报洁丝的恩情才行。
(嗳,洁丝,只要有一个黑色立斯塔就行了吧。)
洁丝点了点头。
(急著要吗?)
「嗯,如果没有在启程到王都前准备好……我会变成小偷,遭到追捕。」
所以才会挑这种时候到后巷那里吗?
(你什么时候要出发前往王都?)
「其实……就是明天。我预计会在明天早上出发。」
(明天?)
这还真是……只能说时机实在太不凑巧了。
(既然这样,便只能赌一把了。只能去洁丝平常购买立斯塔的那间店了吧。要想办法在今天之内获得正牌的立斯塔。)
「可是……要在那间店购买的话,需要六百金币。我现在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
(你现在有多少?)
「两百金币和一点零钱。」
(不够的四百金币大概是多少价值的金额啊?)
「该怎么向外国来的客人说明呢……要举例的话,这么说好了,大概就跟一般人受雇二十天期间的薪水差不多。」
唔唔,真绝望啊。我们需要六百,但现在只有两百。能想的办法只有两种吧。看是要把这边的数字变大,或是把那边的数字变小。
(后巷那个刀疤老头本来打算用四百金币出售对吧。既然如此,表示其他耶稣玛会设法凑齐四百金币。其他人是怎么筹钱的,你心里有底吗?)
洁丝移开视线。
「那个,卖──」
我没听清楚。
(你说卖什么?)
──生殖器。
洁丝用心电感应这么告知。
她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吧。真是惹人怜爱。
(也就是卖身对吧。)
「嗯……也可以那么说。」
我看向洁丝害羞的表情。这个国家的语言表现方式相当直接呢。
(不行不行,不能让洁丝做那种事。)
我一边踢达踢达地挥动著猪脚,一边在草地上四处走动,思考起来。
(用来治疗我的立斯塔,那个用光了吗?)
「是的,对不起……就在我尝试各种方法的时候……」
(用不著道歉,我们一起想办法吧。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比较值钱的东西?)
洁丝看似不安地握住右手,贴在胸前。
「对不──不。我想应该只有现金,两百金币和一点零钱。另外就只剩……我的身体。」
这样啊。只能做好觉悟了吗?
(洁丝,你有「杀价」的经验吗?)
「杀……?」
果然没有啊。毕竟她就像只专门供人宰杀的肥羊嘛。
(洁丝平常都是在那间店买立斯塔的吧。)
「是的。」
(而且一直用定价持续购买。)
「对,因为价格是固定的,这是当然……」
(也就是说,对那间店而言,洁丝是老主顾,老板说不定会愿意稍微打点折扣。)
虽然前提是那个大叔得是个相当好心的老好人啦。
「不过,请对方降价的话,会让平常关照我的店家亏本。」
是那样没错啦。
「那样实在太过意不去了,我办不到……」
(可是对方应该也因为有洁丝这个顾客,获得了很大的利益才对。说不定他也想稍微给洁丝一点优惠呢。)
「……是这样吗?」
(对,没错。总之先去店里看看吧。)
洁丝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朝著大马路迈出步伐。我一边走在愿意相信我的善良少女身后,一边拟定计画,同时小心地避免被洁丝察觉到。
诸位应该也明白吧,愿意把要价六百金币的物品降价到两百金币的家伙根本寥寥无几,所以必须进行交涉。毕竟洁丝拥有的值钱物品除了现金和她的身体之外,还有一样东西。
「洁丝!你已经要回去了吗?」
大商店那个体格壮硕的大叔再度向洁丝搭话。
「嗯,差不多要回去了……」
洁丝有些忐忑不安地走向展示柜那边,我也并肩走在她身旁,抬起头窥探展示柜里面。红、蓝、黄、绿……五颜六色的立斯塔并排著,最边边摆放著黑色立斯塔。
(嗳,洁丝,我在你身旁。你按照我说的推进话题。没问题吗?)
洁丝看向这边,轻轻点了点头。可以由表情看出她的不安。
店主大叔无法听见从猪的脑内针对洁丝发出的话语。大叔瞥了我一眼之后,便对我不感任何兴趣。
(首先开口说你想要黑色立斯塔。)
──好。
「那个,我个人想要一个黑色立斯塔。」
店主的反应跟我预测的任何状况都不同。
「又要一个?我之前应该才刚卖了一个给你吧。」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没听说喔。
「那个,我又需要用到一个了。能请您卖给我吗?」
店主的表情变得凝重。
「呃,是可以啦,但要六百金币喔。你靠自己付得起吗?」
现在没空在意细节,必须给洁丝意见。
(老实地说出你有多少钱。)
「其实我只剩两百金币了……」
「两百金币?剩余的四百金币你要怎么办啊?」
嗯,果然是这种反应呢。
(跟他说你无论如何都需要,能不能算便宜点。)
「我无论如何都需要,能请您算便宜点吗?」
店主茫然地露出愣住的表情。
「呃,这样我很伤脑筋喔。这并不是在帮基尔多林家采购对吧?为什么我得把东西便宜卖给耶稣玛啊。」
我感到震惊。这是很明显的种族歧视。看来就连这个似乎很亲切的大叔,都沾染上令人作呕的耶稣玛歧视。
「那个……对不起,我……」
洁丝彷佛随时会哭出来似的畏缩起来。老实说,店主的种族歧视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洁丝会变成这样则是计画的一部分。
抱歉啊,诸位。因为用内心独白思考可能会被洁丝察觉到,我一直瞒著诸位,在脑海的角落隐约思考著某个计画。
(不要紧的,洁丝,说你要卖掉站在这里的猪。)
──咦?
(把我卖掉。用两百金币和我来购买立斯塔吧。)
──可是……
(不要紧,我不是普通的猪,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找机会逃出去的。所以开口说吧。这也是为了我,行动吧。)
这是洁丝一定会点头的必杀台词。
「那个……除了两百金币外,再加上这只猪也送给您。这样可以卖我黑色立斯塔吗?」
店主挑起眉毛看向我。
「那不是基尔多林家的家畜吗?不行啊,我不能买。」
(跟他说这是一只会表演特技的猪。)
「那个……这只猪先生会表演特技。」
「特技?」
(这只猪不是偷来的,而是洁丝把原本会因为减量而遭到杀害的猪偷偷捡回家,从小猪时期饲养到现在,所以才会表演特技。可以秀一手。这么跟他说吧。)
「这是我将原本要减量扑杀的小猪偷偷捡回家养大……不是偷来的,所以才会表演特技……要不要表演给您看看呢?」
店主又看向我。我回望著店主。他一定觉得我是一只很有胆量的猪吧。店主的眼神变了。
「哦,是你教了它特技吗?秀一招让我看看吧。」
「我……我知道了。」
(我不晓得要做什么才好。你问店主想看我表演什么。)
「那个,请问您想看些什么呢?」
「……这个嘛,那么,让它跳舞看看吧。」
齁。一开始便来了这么困难的要求。不过算了,就跳给他看。
(装出命令我的样子。)
「猪先生,跳舞。」
呼。十九年来一直生活在阴凉处的瘦皮猴眼镜仔──生活跟跳舞这种闪亮亮运动无缘的我,就在这里让大家观赏一下我精彩的舞蹈吧。
那么,音乐,开始播放吧!
我反覆弯曲四肢,让身体上下移动,刻划出规律的节奏。我像在打节拍似的跳跃,像在追逐自己尾巴似的不停转圈,又让身体咻咻地摇晃起来。
「噗……」
我瞄了一眼。是我的舞蹈太精彩了吗?店主大叔彷佛随时会喷笑出来,他的脸红通通的。我看向洁丝,只见她也用手摀住嘴,微微晃动著肩膀。
我的舞蹈似乎华丽到让人说不出话。使人感到幸福真是快乐啊。
我一边在脑内播放著动画歌曲,一边起劲地表演独创的舞蹈。
「不……已经够了……让它停下来吧……我没办法呼吸了。」
店主眼眶浮现泪水,如此说道。看来这支舞蹈似乎精彩得甚至会让人倒抽一口气,感人万分。
「猪先生……已经可以了……」
我最后来了个跳跃,抬起左后脚,摆出帅气的姿势结尾。
「噗呼──!」
大叔发出奇怪的声音,喷笑而出。
张开大嘴狂笑一阵子后,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太棒啦!棒呆了啊!嗳,洁丝,你说要把这孩子卖我吗?」
喔,看来行得通耶。
(说对。)
「……对。」
大叔是心情变很好吗?他转头看向担任保镖的年轻人们。
「嗳,你们看到没,刚才的动作!就好像受伤的赫库力彭啊!」
年轻人们表示同意,纷纷笑了起来。怎么回事啊?虽然是我不知道的词汇,但他的讲法像是把我当傻瓜喔。
「哎呀,太感动了。嗳,洁丝,这家伙也会听洁丝以外的人说的话吗?」
(肯定的。)
「是的。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是哦──这样啊,那么猪,跳跃。」
我弯曲膝盖,轻快地跳起。大叔他们再度爆笑。
「哦,这只猪挺聪明的嘛。」
欸嘿。承蒙赞赏,深感荣幸。
「洁丝,不用钱了。就用这家伙交换黑色立斯塔。」
「……咦?」
想不到这大叔居然这么大方。
「就是交换啊。其实我要在今晚的祭典中演出节目。我总觉得只要利用这只猪,一定能大赚一笔。」
今晚吗?这样一来,感觉到半夜都没有机会逃脱。既然他愿意免费跟洁丝交换,便表示他对我有很大的期待,在祭典开始前,我八成会一直被严密看管著。况且万一我逃了出去,他回不了本的话,大概会找洁丝发泄亏本的愤怒吧。
「那个,我也想参加那场祭典。」
────!
(喂,等一下,这么一来──)
「这是我一手养大的猪先生,我想看看它活跃的场面。我会免费帮忙打杂。怎么样呢?」
啊啊,她说出来了。如果我在洁丝待在附近的状态下逃出去,洁丝不就会第一个遭到怀疑吗?唔唔……真希望她别擅作主张。
……不过,我也是没获得洁丝同意,便擅自让她推进话题,或许可以说我们扯平了吧。毕竟我推测洁丝如果被逼入绝境,便只能听从我的建议,故意往洁丝会感到困扰的情境交涉。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洁丝应该不愿意卖掉我。
大叔开口说道:
「喔,当然好啊。但基尔多林家的工作不要紧吗?就算是我,要是得罪了他们,也会没办法继续做生意。」
「不要紧的……那个,因为从今晚起会有代替我的耶稣玛前来。」
大叔露出猛然一惊的表情。
「……这样啊,已经到了那种时期吗……」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寂寞。
「所以你才要卖掉猪啊。好,我知道了。来吧。日落后马上就会开始。」
「谢谢您!」
「我会找外场的工作给你,好让你看得见舞台。你会倒酒吗?」
「没问题。」
「好。那么你就在日落之前,来圣堂前的广场吧。」
大叔用挂在皮带上的钥匙打开展示柜。
──猪先生,对不起……我自作主张了……
(不,不要紧,没问题的。只不过洁丝别帮我逃走,我会一个人在半夜逃脱。要是他们怀疑起洁丝就伤脑筋了。)
──不要紧吗?
(嗯。你以为我是谁?)
我可是四眼田鸡的瘦皮猴混帐处男喔,被人小看就伤脑筋了呢。
──那我们在祭典上再见吧。
(说得也是。)
「拿去吧,这是饯别礼。」
大叔这么说,将黑色立斯塔交给洁丝。
「谢谢您,帮了我大忙……那么,我把事情处理完再过来喔。」
看似不安地瞥了我一眼后,洁丝便离开现场,到宅邸那边去了。
「那么猪先生啊,不好意思,要请你戴上项圈啦。」
大叔将不知何时叫保镖拿来的皮革项圈套到我脖子上。项圈上系著锁链,另一头由担任保镖的年轻人握著。
嗯,很不妙。
套著项圈的话,不就逃不掉了吗?
关店之后,我在被系著的状态下沿著石板路前进,被带到大型广场上。圆顶的巨大建筑物前并排著木制的朴素长椅和长桌。这里应该就是大叔说的「圣堂前的广场」没错吧。我被带到并列著大型木桶的一个角落,用锁链系在像是扶手的东西上。锁链牢牢地固定在我的手──应该说是脚碰不到的地方,两端还相连成圆圈状,即使我再怎么乱动也挣脱不掉吧。
因为无事可做,我试著思考。
我总觉得洁丝似乎撒了一个很大的谎言。
首先,她瞒著我最近曾经买了黑色立斯塔这个事实。
──那个,我个人想要一个黑色立斯塔。
──又要一个?我之前应该才刚卖一个给你吧。
我想起刚才的对话。立斯塔店的大叔提到的「之前」那次消费,听起来也并非帮基尔多林家采购,而是洁丝个人的购物。假如是因为没必要提起而没说,我倒也不能说什么。但在谈论怎么筹钱买立斯塔时,她为何没提到之前已经买了一个的事情呢?
──但我手边已经不剩足够买正牌立斯塔的钱……
我想起洁丝说的话。现在仔细一想,她那种说法也能解释成已经自费买过一次了……唔唔,总觉得哪里有疙瘩。
还有,她跟立斯塔店大叔的对话不会很不自然吗?大叔把洁丝「代替我的耶稣玛会前来」这句话解释成彷佛要永别了一样。像是「已经到了这种时期吗」、「所以才要卖掉猪啊」、「这是饯别礼」之类的……
洁丝只是去王都帮忙跑腿吧?她会暂时休假一阵子,去帮忙跑腿一下──洁丝这么说过。那么,大叔的反应是什么意思啊?
内心的疙瘩让我感到郁闷。
诸位曾经见过理系阿宅,而且还是瘦皮猴眼镜仔吗?才心想他看到萌系动画在科科笑,但一碰到自己看不顺眼,或是不合理的事情时,便会突然滔滔不绝地讲起复杂的话题──就是这样的人种。说不定也有人有自觉呢。有自觉的话,我们来握个手吧。我也是同伴。
来到异世界,有美少女随侍在身旁,却在烦恼钱的事情和立斯塔店大叔的反应,这说不定很荒谬。但感到在意的事情就是会在意,这便是我的性格。
钟声铛铛响起,似乎是从圣堂对面的塔传来的。回过神时,夕阳已然西斜,人们正准备在广场上设置火把。
倘若要尝试逃脱,就必须先观察清楚周围的情况吧。我让锁链发出锒铛声响,在能活动的范围内四处走动。
位于附近的大型木桶看来是酒桶,一靠近便会闻到浓郁的酵母味,大概是啤酒吧。木桶有著金属制的龙头,设计成可以直接倒酒的构造。我发现之前在大叔身边担任保镖的年轻人们在这一带搬运著马克杯。这里似乎是大叔掌管的摊位。
年轻人们接著在我附近开始堆叠起装有玻璃瓶的大量木箱。我目击到年轻人拿出一瓶酒,以舌头舔了舔嘴唇的瞬间。瓶子里装著深褐色的清澈液体,应该是蒸馏酒之类的吧。木箱里装著木屑当作缓冲材。
要逃走的话,必须排除两个障碍才行。首先是物理上的障碍。要是不请人拿掉系在我脖子上的这条锁链,我便无法获得自由。再来是人群障碍。毕竟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想必也会立刻被抓起来吧。
我每走一步,锁链就锒铛作响,十分引人注目,所以我尽可能保持安分,寻找方法。不只是酒类的摊位,其他也有几处点燃了火焰,摆放起盘子,开始进行准备。看来似乎是一场挺大的祭典。
日落时分,洁丝来到广场。她并未穿著紧身胸衣,而是一袭荷叶边女侍装的打扮。她似乎很习惯这种装扮,那套衣服非常适合她纤细的身体。要是被这样的她称呼一声主人,无论是多么理性的男人,肯定都会像只猪一样嚄嚄乱叫──就在我这么观察时,发现不知何故,洁丝的腹部一带扭曲地膨胀起来。洁丝一找到我,便立刻飞奔到我身边,抚摸我的头。
──啊啊,我很担心您喔。要是一个不小心,您已经变成烤肉串的话该怎么办才好……
(你在说什么啊。我没事的,放心吧。)
正当我这么说时,飘来了一阵香喷喷的味道,我随即看向上风处,只见人们似乎在大型篝火上烹调著猪肉。原来如此。肚子饿了呢。
──我也在想您可能会饿,所以带了水果过来。请用吧。主……主人。
嚄!嚄嚄!
呃,可以不用发挥这样的服务精神,每次都回收我立的旗标啦……
就在我思考著这些事情时,洁丝窥探周围之后,将手伸进领口,拿出两个较小的苹果放在我面前。她怎么会放在那种地方啊?
──十分抱歉。因为我急著出门,又找不到篮子装……情急之下就放进衣服里面了……
(不,没关系。谢谢你。)
从少女的衣服底下冒出来的两个娇小稚嫩果实。猪伸出它骯脏的舌头──!
──呃,那个,味道如何呢?
(哎呀,这个真好吃呢。感恩。)
转眼间我就吃完了。虽然不晓得是否因为变成猪的关系,但我注意到时,已经连苹果核都吃掉了。
洁丝神经质地不断抚摸著我。
(别担心。逃脱就交给我。洁丝反倒应该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离这一带远一点啊。)
──没问题吗?
(嗯,一定可以顺利进行的,所以先决定好碰面场所吧。)
──碰面场所吗?
(洁丝在这场祭典后,会回到基尔多林家吗?)
──是的。因为我必须准备旅行要带的东西。
(那么,就约在那个农场如何?)
──嗯,我无所谓。但您知道路吗?
(我大概知道方向。而且也没有其他那么大间的宅邸了吧?)
──是那样没错呢。农场有一棵大树,就约在树下碰面如何呢?
(大树是吧。我知道了。)
──要约什么时候碰面呢?
(不晓得,大概会是半夜吧,运气差的话便是早上了。洁丝明天要出发对吧?就好好睡一觉吧。我打算在早上日出前到树下。假如日出了我依旧不见人影……届时麻烦你来大叔的店里看一下情况,我会在那里告诉你新的计画。)
──我知道了。您真的没问题吧?
(嗯,你以为我是谁?)
──是四眼田鸡的瘦皮猴混帐处男先生呢。
…………虽然那不是名字啦……
(没错。别小看我,我会在半夜逃走的。)
──我知道了。我相信您。
(这样才对嘛。)
这么说完后,我的脑中浮现几件想询问清楚的事情。
(洁丝,为了当作今后的参考,我想问一下,这场祭典会持续到何时?)
──不清楚呢……可能会到半夜,视情况也可能会到早上。只要有人在,祭典便会继续下去。通常都是在隔天早上才会进行收拾工作呢。
原来如此,这倒是无妨。
(还有一件事。这里好像会贩售酒类,祭典的参加者都──)
「喔,洁丝!差不多要请你帮忙工作喽。」
立斯塔店大叔的声音打断了我。我转头一看,只见大叔穿著附吊带的皮革短裤和白色衬衫,开朗地挥著手。这个大叔从骨骼就相当壮硕,但看他肚子往前凸这点,想必应该相当爱喝啤酒吧。
「详细的工作内容麻烦你去问年轻人吧。我有点事要找这只猪。」
啊,没能问清楚。
大叔从扶手上解开锁链,拉著我前进。洁丝被年轻人逮住,似乎正在聆听什么说明。
八成是舞台的木造平台距离大叔的酒桶并没有很远,举著类似风笛的乐器和弦乐器之类的男人们在边缘待命。在我被带到舞台上的期间,演奏慢慢地开始了。是开朗的乐音。
「嗳,猪啊,可以排演一下吗?」
大叔一边这么说,一边帮我解开了项圈。
定睛一看,好几个似乎是大叔熟人的中老年男女聚集到舞台周围。
「请大家看清楚啦。非常滑稽喔。」
大叔解放了我,退到舞台后方。
响起音乐的节奏。
「好啦,跳舞!」
大叔的声音推了我一把,我使出浑身解数来表演舞蹈。
要不了多久时间,各位绅士淑女就笑到喘不过气了。
问题在于跳完舞之后,我果然还是被套上项圈,系在酒桶附近的扶手上。
天黑之后,火把被点亮,广场开始散发祭典的氛围。有霸占长桌聊天的人们、拿著乐器聚集到舞台周围的人们。我依旧被系在酒桶附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腆著啤酒肚的大叔们来买啤酒。
才心想洁丝或许正一边帮客人点餐,一边在桌子之间四处奔波,便见她过来这里,俐落地倒了啤酒后立刻离开,看起来相当忙碌。年轻人们则没什么动作,坐在酒桶后方玩著类似卡牌的游戏。若有人来木桶这边买啤酒,他们才会一脸麻烦似的站起身,收钱并把啤酒交给客人。
呃,不管怎么想,外场都忙得要死了,你们也好好工作啊。
竟然让娇弱的美少女忙得团团转,自己却在玩卡牌游戏,实在是太荒唐了。
尽管有事情没问到,然而洁丝看来十分忙碌。这里就仰仗耐心的观察来厘清疑问吧。问题如下。
──这些顾店的年轻人们能够光明正大地喝酒吗?
换个说法就是,这些年轻人们可以被允许在这种场合喝醉吗?
由他们盯著酒的眼神来看,可以轻易推测出这群跷班魔人爱喝酒。然而从外表看上去,他们的年龄跟洁丝差不多大。那么,这个国家的法律和道德是否容许他们喝醉到会放过逃走的猪呢?
天色暗了下来,人潮变多,服务生的工作让洁丝更加忙不过来了。演奏和特技表演在舞台上轮番上阵,每场演出都炒热了广场的气氛。站上舞台的人们每次都会设置写著「肖史仁的狩猎用品店」或「要找观光情报就来趣估苟」之类的横布条,每当表演结束,就会宣传些什么。而观众们便会零零散散地站起身,造访挂著相同横布条的摊位。
是在舞台上推出了精彩的演出节目,想给予支持的客人就会去捧场那个团体的摊贩这种安排吗?
「唉~~还没轮到猪上场吗?」
顾店的年轻人之一这么说道。
「基林斯先生说它是今晚的压轴喔。」
「真的假的?这表示那之后的好料乐趣也要晚一点才能享受到吗?」
「在那之前,总之想先吃顿饭呢……」
就在他们一边懒散地闲聊,一边玩著卡牌游戏时,那个大叔端了个盘子过来。年轻人们连忙站起身,把卡牌藏起来──我以为会这样,但并没有那么一回事。他们仍然若无其事地继续玩著卡牌游戏。
「哟,大家,顾店辛苦了。我买了肉回来,拿去吃吧。」
「基林斯先生!谢谢您!」
年轻人们双眼闪闪发亮,看向盛装在大叔拿来的盘子上,似乎很好吃的烤全鸡。大叔豪迈地摸乱一个年轻人的头发。
「今天好好加油啊──!我想应该会有很多客人上门,准备的酒是平常的两倍。」
「两倍吗?」
「我很看好耶稣玛的猪,赶忙采购过来的。」
我听到想打听的事情了。那个叫基林斯什么的感觉是个能干的经营者,似乎也很会照顾人。但这是怎么回事啊?他让洁丝拚命工作,却请在后场玩卡牌游戏的小伙子们吃鸡肉。而且他明明知道洁丝的名字,却以「耶稣玛」这个种族名称呼洁丝,简直就是种族歧视嘛。
算了。反正我今晚就要跟这些家伙道别了。
基林斯大叔说「会有很多客人上门」,应该是因为期待我的舞蹈吧。只要我跳舞大受观众欢迎,便会有很多客人光顾这个摊贩。如此一来,那些小伙子们也得认真工作,否则忙不过来。他们说的「好料乐趣」则会在那之后到来。有人说「在那之前想先吃饭」,表示所谓的「好料乐趣」不是指吃饭,那么会是什么?想必就是喝酒。因为要招呼客人,要是喝醉就伤脑筋了。
计画成形了。嗯,诸位就等著看吧。我今晚会逃走,到洁丝那里去。我会回到诸位只有隔著萤幕才能见到的那种美少女身边喔。
我走上舞台,想起一件一直被遗忘的事情。观众大约有一千人以上,这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遭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些什么。踏上为了我准备的大型表演台后,可以看见两千只以上的眼睛注视著我这边。
(后面的人我也看得很清楚喔──!)
我彷佛偶像似的试著在内心耍大牌,心脏的鼓动却仍旧平静不下来。
咦,这不太妙吧?
是因为猪上台表演这种新鲜事的缘故吗?好奇的视线刺向我身上。
呃,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就连在班上自我介绍都会因为紧张而不断吃螺丝的我,为什么在来到异世界的第一天便得在一千多人的观众面前表演跳舞啊?
大叔来到我身旁,将附设著绿色立斯塔,像是大声公的东西凑到嘴边。
「各位观众!到了基林斯宝石店的表演时间了。」
大叔被放大成好几十倍的声音响彻广场。
「到昨天为止,我向大家宣传了会安排乐队表演。不过!这次还会再加上请这只猪登场。」
困惑的骚动声,以及不当一回事的笑声纷纷传来。
「这肯定会是各位从未看过的演出节目!请务必观赏。」
这时,我发现洁丝正从广场正中央注视著这边。
她像是想说「请加油」一般,在胸前用力握紧双拳,真可爱。啊啊,等这场表演结束,好想躺在洁丝柔软的大腿上!我想要像只狗一样狂舔洁丝的脸,用唾液把她弄得黏答答的!洁丝小巧的──
──那个,我听得见喔……
咦,是这样吗?
那你打从一开始就用心电感应替我加油嘛。
在一阵手忙脚乱之中,演奏开始了。
「跳舞!拜托你喽。」
基林斯大叔朝我露出笑容。我一个不小心点头回应了。
大叔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但他一边以那双粗壮的手拍手,同时从台上走了下去。
咦,很不妙吧?我该怎么跳舞才好?
总之我试著跳跃。结果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会场陷入爆笑的漩涡。算了,管不了这么多啦。
我踢达踢达地走动,试图转一圈,结果绊到了脚,翻滚在地。观众又大爆笑起来。
──猪先生!请加油!
洁丝无言的声援传来,只有我听得见。然而这个纯真的少女并未注意到,阿宅这种生物一旦意识到女孩子正看著自己,瞬间便会变得做什么都笨手笨脚。
我试图跳出帅气的曲折步,结果踩到了自己的猪蹄。
「哼齁!」
我悲痛的吶喊逗笑了许多人,最前排的老头甚至笑到流泪。
──我没在看您,所以不要紧的!保持这样就对了w
嗯?她刚才是不是在偷笑?无所谓,若是为了洁丝的笑容,要我多努力都没问题。我会让大家观赏到史上头一遭由一只猪跳出风车转的瞬间喔。
虽然节目大受观众好评,但就我个人来说,结尾方式实在糟糕透顶。我在拚命跳舞时不知不觉间来到表演台边缘,没注意到的我就这样从上头摔落下来。
好痛好痛好痛!
阿宅一旦得意忘形地表演特技,必定会演变成这样的结局。我又被套上附带锁链的项圈拖走,系在跟刚才一样的扶手上。看来我的右后脚似乎扭伤还是骨折了,每前进一步便会遭到疼痛袭击。
「嗳,猪啊,你实在是棒呆啦!大受好评喔。你看看。」
将我系在扶手上的基林斯大叔指著酒桶前的队伍。小伙子们总算看似忙碌地贩卖起啤酒。装在瓶子里的蒸馏酒──听客人点饮料的内容,那似乎是威士忌──也开始热卖起来。在蒸溽的热气当中,汗水自小伙子们的脸上流下。你们活该啦。
我一边忍耐著脚痛,同时聚精会神地等待机会。
队伍大约三十分钟就消化完毕,满脸通红的中年人们开始围著我参观,一如我预料。我一忍著脚痛跳跃或跳舞,他们便会拍手大笑。拿著马克杯和酒瓶的醉汉们接连聚集,将我团团包围。
小伙子们迫不及待般的打开威士忌的瓶子,看似津津有味地一边喝酒,一边观赏我。
好,作战开始啦。
我一边跳舞,一边尽可能地靠近扶手,让锁链垂落地面。我一下摆动身体一下甩头,锁链便发出锒铛锒铛的刺耳声响。再响大声点吧。
我以彷佛会扭伤颈部的气势反覆甩头,将锁链摔向地面。
「喂,小兄弟啊!不能把这吵死人的锁链解开吗?」
一个老人终于这么说了。
「一瓶威士忌,十金币。」
「好,我知道啦。我买就是了。」
老人付钱后,小伙子卸下我的项圈。一切都在计画之中。
第二阶段,我慢慢移动,诱导群众到堆著威士忌木箱的地方,然后像要冲刺似的迅速动了起来,使观众大吃一惊。对方是群醉汉,一如我预料,他们闪身往后跳。
应该要再右边一点吗?
我装出试图再次冲刺的模样,一个醉汉顿时漂亮地撞上了木箱。
卡铛──!
木箱倒了下来,玻璃瓶散落一地。眼尖的小伙子们一边假装要打扫,一边暗杠没有打破的酒瓶。原本围住我的人们看似过意不去地买下威士忌。
好啦,之后只要等待时机到来。我做出奇特的动作,留住人们。
过了不到一小时,在场的人都酩酊大醉。我趁机逃离现场。
猪大为震怒。
不,其实倒也没有震怒啦,对不起。只不过我希望诸位可以了解我受伤的脚疼痛不已,也不晓得能否到达基尔多林家的宅邸这件事。
心情好比美乐斯。为了完成与美少女的约定,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在日出前回到那里才行。可是好痛。
因为我是猪,没办法用摸的确认后脚状况。我躺在地上,努力扭动脖子试著确认,看来没有明显外伤。痛的是关节,只能祈祷不是重伤了。
夜晚的街道冷清且黑暗,能仰仗的只有月光。今天是满月,月光锐利到甚至能在石板上映出影子。
上次痛成这样,是高二在球技大赛上扭伤脚踝时的事了。当嗨咖男生们在女生的尖叫声援下活跃时,做出举止可疑的动作而跌倒的我好像在体育馆角落默默地冰敷著脚踝吧。
嗯。不小心想起不愿回忆起来的事情了。
不过这下伤脑筋了。要是被洁丝发现我受伤,她说不定又会把黑色立斯塔用在我身上。她也不能把逃走的猪又一次拿去卖,看来我得尽可能瞒著她这个伤势吧。
对方是能看透人思考的少女。我有必要在回到农场之前设法想个对策才行啊。
不不,先不提这些,首先要顺利前往农场。我在祭典中可是大受瞩目,被人看到也很不妙吧。说不定应该尽量抄小路比较好。
我大概知道宅邸的方向。毕竟是大型宅邸盖在广阔的土地上,应该也不会看漏吧。我决定抄小路过去。
我拖著脚前进,来到一个熟悉的场所,是那个有刀疤的立斯塔商人所在的可疑后巷,宛如骯脏公厕般令人厌恶的气味淤塞于此。只要穿过这里,应该便可以到达草原。商人现在应该也关店了,就穿过这里,沿著街道外面前进吧。
前方传来人声,我停下脚步。
「你搞的失误你自己收拾。要是我这边被拖累了,你应该知道后果吧。」
「抱歉,但我真的无计可施啦。」
「应该可以假装成意外处理掉吧。」
「不是啦,我不是在说紧身胸衣的事。那只猪突然拔腿狂奔,一下就不见踪影了啊。」
这个声音……肯定是那个想卖中古货给洁丝的刀疤男。我一声不响地躲到木箱后方,屏住气息,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那就去找啊。你知道宅邸在哪吧,尾随在后杀掉她就行了。」
「先等一下。我真的觉得很抱歉,但这样太过分了吧?要是被人发现我杀了基尔多林家的耶稣玛,我就完蛋啦。」
我的脚颤抖起来。给我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那是你的责任。要是不想干,就去拜托这个地区的耶稣玛狩猎者吧。」
「他们不可能愿意猎杀受雇中的耶稣玛啦。」
「多塞点钱啊。」
「我没那么多钱啦。」
嘎铛一声!可以看见刀疤男被推到墙壁上。对方是看似两公尺高的壮汉,肌肉十分发达,金色短发倒竖著。
「听好了。看是要杀掉耶稣玛,还是你以死赔罪。要是在下一晚之前没准备好耶稣玛的尸体,我就把你跟耶稣玛一起杀掉,然后把你的尸体当成犯人交出去。」
壮汉突然放开刀疤男,盛气凌人地朝这边走来。是多亏了我躲在阴影处,拚命屏住呼吸的关系吗?壮汉没有发现我就离开了。
「真没办法啊……」
刀疤男也一边整理好服装仪容,一边走向这边。
咦,要是被发现会怎样?死定了吗?
我吓得直打哆嗦,等待男人通过。男人弯过转角,走向基尔多林家宅邸的方向。
咦?慢点慢点慢点……为什么会变成要杀害洁丝?倒不如说我的脚为什么动不了?拜托等一下,我想要时间思考。那男人前往洁丝所在的地方了吗?如此一来,无论如何我都得阻止他才行吧?但我能做什么?只会在后巷像是垃圾堆的地方颤抖的家畜,究竟能做些什么啊?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不,冷静下来吧我。你可是来到了剑与魔法的世界喔?可以僵在这种地方不动,眼睁睁地让女主角死掉吗?让等著我回去的那个纯真少女被那种骯脏的男人杀掉也无所谓吗?
动啊,美乐斯。为了拯救洁丝,你必须动起来才行。
虽说被变成家畜,但猪的祖先可是山猪,是凶猛的野兽。
脚受伤又怎样?并不是得立刻杀掉男人才行吧。对了,只要跟在那男人后面就行了。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拟定作战计画吧。
我再次来到大马路上,发现男人驼背的背影。那家伙似乎同样行走不便,拖著脚前进。看来能好好地跟踪他了。
我一边留意周围的状况,一边尾随男人。我可是猪,眼睛长在脸部左右两边的兽类视野十分辽阔……不就是这样吗!
说来奇怪。然而一注意到这个事实,我便顿时能一次看见周围的各种东西。我懂了,因为之前太习惯人类的视线范围,我只会注意到视野中央。只要停止注视,不就能同时看见这么广阔的范围了吗?
我更进一步地想起一件事:猪会被用来寻找松露,因为猪鼻子跟狗一样灵。
我产生自觉,试著吸了口空气。逆风。抽菸者特有的那种口臭、没洗头的头发臭酸味,还有最重要的,宛如薄荷般的芳香。
虽然无法辨别至今不曾闻过的气味,但以间隔的距离来看,我能闻到的气味多到不正常。我有意识地试著闻了闻地面。石头、尘埃──刀疤男的气味似乎从这些东西的另一端飘散而出。
猪有猪的特技,光是跳舞就能让人感兴趣这种事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动脑啊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洁丝?
男人踩著碎步,平淡地走著。来观察他吧。他肩上挂著皮袋,袋子因凹凸不平的东西而鼓起,是中古立斯塔吗?就凭他那双脚和那件行李,一定无法敏捷地行动吧。不过我也受了伤,要袭击不晓得持有什么武器的人类,风险太大了。
况且我原本是个四眼田鸡的瘦皮猴混帐处男,没那个胆量杀人。
既然如此,让某人袭击刀疤男才是上策吗?但能跟我沟通的只有洁丝,我不觉得那个天使般的少女跟这个男人战斗可以打赢。
果然只能抢先去通知洁丝,赶紧溜之大吉吗?
但是壮汉说的「耶稣玛狩猎者」究竟是什么?即使逃走了,要是被那些家伙盯上,能够存活下去吗?
动脑啊。要怎么做,那些家伙才会放弃杀人?那个坏人怕的是什么?
我一边思考著,来到街道尽头。远方可以看见基尔多林家的宅邸。从这边开始就是一条直路了。
男人暂时停下脚步,从腰部拔出了某样东西。在月光中隐约可见的刀刃,是匕首。
要是那锐利的刀刃划破洁丝柔嫩的脖子,刺穿她白皙的肌肤,贯穿内脏,让鲜血四溅的话──不要啊……我绝对不想看到那种场景。怎么能让男人那么做呢。
男人收起匕首,再度缓慢地迈开步伐。
没时间了。虽然懊恼,但我只能抢先跟洁丝碰面。
跑吧,猪,就由你来拯救洁丝吧。
我偏离道路,在草地上奔跑,以基尔多林家的宅邸为目标。是因为听到暗杀的事情而激发肾上腺素吗?疼痛变成勉强忍耐得住的程度。以受伤的脚这样狂奔一定会后悔吧。然而当前最重要的是必须拯救恩人洁丝。
约定碰面的场所是农场的一棵大树下。但我们约好明早见面,我叫她好好睡上一觉。洁丝肯定还在三楼的那个房间里。
我抵达宅邸后门。木制的门扉门把位于高处,我无法打开,想必也上了锁吧。可恶,如果身为人类,这时就算要强行破坏门也……
我思考著该怎么打开门,其他事情却在脑海中浮现。
──应该可以假装成意外处理掉吧。
──你知道宅邸在哪吧。尾随在后杀掉她就行了。
──要是被人发现我杀了基尔多林家的耶稣玛,我就完蛋啦。
对耶,我太著急了,没能冷静地思考。那个男人根本不可能在宅邸里面杀害洁丝。他明明知道宅邸位置,却要「尾随在后杀掉」,便表示在宅邸无法光明正大地动手杀人──只有可能是这个意思。没错,那些坏人畏惧著基尔多林家。要是知道有人杀了洁丝,犯人说不定会被基尔多林家搜查、逮捕,搞不好还会被处死。
──只要有基尔多林家的纹章,就不会有人想要袭击我。
洁丝穿的那套紧身胸衣是否表示洁丝隶属于基尔多林家,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其他人动手呢?
若是这样,就能预测男人的行动。其一,他会埋伏在外,目不转睛地监视,等洁丝出门再加以杀害;其二,他会假装要求助,把洁丝骗出来后再加以杀害。
不过,洁丝认得男人的长相。而且程度虽然有强弱之分,但洁丝是能够看透人心的种族。既然如此,先埋伏再突袭应该比较妥当吧。
那么,杀掉洁丝之后,男人会怎么做?要是就那样将尸体置之不理,别人便会知道是他杀。而行走不便的那个男人要独自搬运洁丝相当困难。
不,慢点慢点。男人真的会用匕首杀害洁丝吗?如果想伪装成意外,留下刀伤不会很伤脑筋吗?要是有人察觉是杀人而开始搜寻犯人,立场感觉很弱势的那个男人说不定会被讨厌搜查的工作伙伴背叛,扭送给基尔多林家。布置成意外死亡肯定比较安全。
对手是温顺的柔弱少女,男人铁定会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再杀掉。如此一来,问题便在于对方认得自己的长相,以及会被看透心思。因此才要使用匕首。他打算发动突袭以匕首威胁少女,把她带到远处,推落到河里。
若是这样,让男人目击到洁丝离开宅邸的瞬间会很不妙。不巧的是洁丝应该会在日出前到农场去吧。要是她在那里被男人偷袭,纵使我在也束手无策。可恶。
我绕到宅邸后方,试著观察三楼的房间。没有亮著灯光,房间想必一片漆黑。倘若要出门,总是需要用到某些灯光。既然如此,我应该也能掌握那个时间点。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打暗号呢……
此时,我发现另一个可能性。
由于我做人失败,从未跟女孩子约定在某处碰面,所以不是很清楚。但约在某处碰面时,要是敲定时间见面,女孩子会在多久之前就赴约呢?
像洁丝这样的女孩会不会已经在等我了呢?
距离日出仍有一段时间,我决定一边持续确认三楼窗户与后门周遭,同时去看看约定碰面的场所。
我潜入黑暗,前往农场,想起白天与洁丝一起散步的事。感觉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对话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我的名字叫做洁丝。请叫我洁丝吧。
──请多指教哟,猪先生。
──我会陪您一起去喔。
温柔的声音在脑海中复苏。那纯粹的眼眸,以及天使般的笑容。
要寻找我人生的何处才能找到其他那么深切的温柔呢?对突然出现在猪圈,浑身沾满泥巴的我伸出援手的那份温柔;为了这样的我使用昂贵立斯塔的那份温柔──
不成。不不,这可不行。真是的,阿宅就是会像这样立刻动真情。
不行啊,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我摇了摇头,急忙前往农场。诸位,无论遇到怎样的美少女,你们都明白吧。千万不能动真情,自远处悄悄地给予支持才是我们阿宅的职责。
接著,我体会到心脏彷佛被揪紧的感觉。一棵大树孤伶伶地生长在辽阔无比的草地中,唯有那里的地面微微隆起,那棵树简直就像朝著天空踮起脚一般。在星星遍散的黑暗夜空底下,被月光照亮的树叶一片片地随著微风摇摆。
少女在树下等著。她坐在树根处,身体靠在树干上入眠。
居然这么早就……喂喂,现在才半夜喔。她居然这么早就来等我了吗?
我把脚痛忘得一乾二净,飞奔到洁丝身边。即使我靠近,洁丝依然沉睡著。跟最初见面时一样,她穿著白色上衣与深蓝色裙子,一脸安详地沉浸在梦乡中,睡脸让我暂时看得入迷了。
……不,不行啊,你在做什么啊萌豚?现在可不是美少女的睡脸鉴赏会喔,而是思考怎么阻止打算来这里杀害美少女的男人的时间。首先必须叫醒洁丝才行。
(洁丝,醒醒啊。)
她没有回应。这也难怪。明明失去意识,却连猪的思考也会进入脑海中的话,一定会被吵到睡不著吧。
我以鼻尖戳了戳洁丝的肩膀,她没有醒来,只是稍微动了一下身体。漂亮的脸蛋近在眼前,长长的金色睫毛沐浴著月光,闪闪发亮。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描绘出平缓曲线的颈部皮肤钻过银制项圈,沿著纤细的锁骨表面连接到小巧的隆起。柔弱的手臂,以及倘若拿了重物便彷佛会立刻折断般的手指。仔细一看,手指上遍布著许多细微的伤痕,乾裂且发红。
竟想杀害这样的女孩,根本不是人类会做的事情嘛。
怒气猛烈地涌上心头。洁丝不能为了让那种男人保身而死。有种把刀刃对准洁丝试试看,你的手今后再也没机会握住刀剑了。
我再一次,这次更加用力地戳了戳她。
洁丝缓缓地睁开眼睛。她一看到我,什么话也没说,眼睛睁得更大。那双褐色眼眸将我吸入,转瞬间便湿润起来。洁丝流下了泪水。
「……我很担心您喔。」
她只说了这句话,便紧抱住我的头。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时间彷佛停止了一般。但我想起非做不可的事情。
(洁丝,你听我说。)
洁丝没有放开我,没有放开今天刚捡回家的陌生猪。
不过,非得先让这段幸福的时光划下休止符不可。
(有个男人企图杀害洁丝。)
「杀我……咦?」
洁丝总算放开我,在胸前握住右手。
(就是今天白天,洁丝原本打算跟他买立斯塔,脸上有刀疤的那个男人。那家伙为了杀害洁丝,已经来到那栋宅邸附近了。)
「怎么会?为什么……」
(我不是很清楚理由。但假如我的推测正确,他是为了封口才打算杀害洁丝的。毕竟要是洁丝拆穿那些家伙用中古立斯塔做黑心生意的事,他们就不用做生意了。)
「但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想也是。然而所谓的坏人一旦被人知道不想泄漏出去的事情,光是因为想让对方闭嘴这个理由,便会动手杀人了。)
为什么会从这种事情开始说明啊,我是做父亲的吗?
「怎么办……要是我被杀掉,猪先生就……猪先生说不定就无法变回人类了。」
为什么会在这时担心我啊,你是做母亲的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有我陪著你。所以陪我一起想对策吧。)
洁丝以刚哭过的双眼看著我。
「这样的话……要不要偷偷逃走呢?」
(那样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吧。说不定我们走到哪他们就追杀到哪。况且洁丝回来这里时,可能又会遭到袭击。)
洁丝本想说些什么。但她闭上了嘴,面向下方。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让基尔多林家抓住那家伙。没必要由我们来战斗,所以也没什么危险。最重要的是,只要让基尔多林家跟我们同一阵线,把那些家伙做黑心生意的事传播出去,封口就没有意义,他们也会不方便对洁丝动手。)
「可是……基尔多林大人会愿意为了我做到那种地步吗……」
(洁丝不是服侍他们很长一段期间了吗?)
「是的……但我是耶稣玛。」
(那又如何?)
「我跟基尔多林家的人们身分有著天壤之别。我……没有那个立场能拜托他们做什么。」
(但倘若洁丝遭到杀害,基尔多林家也会伤脑筋吧?你还年轻力壮啊。)
「那个……」
洁丝的手神经质地贴到胸前。
她有事瞒著我呢──我直觉地这么认为。
(说出来看看吧,我不会生气的。)
「对不起,其实我已经不会回到宅邸了。」
我就在想八成是这么一回事。立斯塔店大叔说什么饯别礼,就像是体认到要跟洁丝离别一样,果然不是我误会。
(我知道了。下次再告诉我不会回来的理由吧。现在先思考该怎么做才好。)
既然无法请基尔多林家采取行动,那么带入成基尔多林家不得不采取行动的状况是很自然的想法吧。好啦,要怎么做?
(洁丝,这个农场有可以上锁,把人关到里面的设备吗?)
「我想想……有一间石造仓库,只要从外面上锁就没办法从里面出来。」
(你能准备钥匙吗?)
「可以,钥匙挂在一进宅邸后门就会看到的地方。」
如此一来,便表示洁丝去拿钥匙时,可能会被那个男人发现吗?
(嗳,洁丝,就算你的身分是侍女,应该也能留张字条,放在基尔多林家的人会看见的地方吧。)
「是的……我想应该可以。」
(那我要说出计画喽,你就照我说的行动。)
我不顾洁丝反对,立刻开始行动。
我独自侦察著宅邸周遭。薄荷的气味随风飘散而至,可以得知位于上风处的刀疤男坐在花草丛后方,偷偷地监视著后门。一如我的推理,他打算从现在起埋伏在外,等洁丝出门时发动突袭,用匕首威胁她,把她带到某处去吧。
我回到洁丝躲藏的地方,这么说道:
(过来吧。听好了,那家伙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洁丝。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来救我。那家伙行走不便。最糟的情况下,洁丝就一个人逃走吧。)
洁丝的头暧昧地摇摆著,这也没办法。只要我不出包就行了。
诱导洁丝躲在宅邸附近后,我下定决心,假装正在徘徊,走到后门前方。刀疤男当然能看见我吧。
「呼齁w」
糟糕,本来想发出猪叫声的,却不小心附带了讥笑。
不过效果十足。男人注意到我,改变姿势。
「齁w」
我又叫了一声,开始踢达踢达地走向农场。农场上烧著乾草,不时散发出火光。
猪的视野捕捉到了男人追踪我的身影。农场的火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似乎老是看向那边──理应由身为目标的耶稣玛管理的农场篝火。那个耶稣玛白天带著猪同行,而一只猪正走向篝火。
嗯,一旦凑齐了这么多材料,那家伙想必会下这样的结论吧。
──说不定要杀的耶稣玛就在那个篝火附近。
随著逐渐接近农场,我加快脚步,躲到猪圈里。
男人八成跟丢了我,但他应该会为了找到洁丝,谨慎地搜寻篝火那一带才对。搜寻与仓库距离甚远,没有任何意义的篝火周围。
我等了一阵子后离开猪圈,寻找男人,并立刻找到了他。男人在篝火旁朝著四周东张西望。没错,看向火吧,火很耀眼喔。你的瞳孔会闭上,视杆细胞的视紫质会逐渐被消耗掉,这便是光适应。尽管人类身在亮处时,眼睛只要一瞬间就能习惯;然而身在暗处时为了让眼睛习惯的暗适应则需要一段时间。就凭他那双眼睛,理应无法发现在这个瞬间从后门回收钥匙,隐入黑暗中前往仓库的洁丝。
其他地方猛然亮起灯光──是仓库。好,上吧。
我又走到男人附近。
「嗯齁w」
我拚命从鼻子哼出声音,吸引男人注意。或许做得过火了点,但看来男人似乎没有察觉我的意图。他目不转睛地盯著我前往仓库的模样。
男人一看到仓库亮起灯光,立刻停止在篝火周遭徘徊,跟在我后面前往仓库。一如计画。之后就看我的表现了。
我一边让男人清楚地看见,一边缓缓进入仓库。提灯在天花板上亮著。仓库里看起来都放了些饲料和肥料,似乎没有能用来逃脱的道具。乾草恰到好处地营造出死角,我放下心来。
我在从入口的死角处一边从鼻子发出哼声,同时不断制造声响。
我的心怦怦乱跳。倘若按照计画进行,持有利刃的男人将会进入仓库,因此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回想洁丝的摸摸,让情绪平静下来。
(准备好了吗?洁丝。)
──是的,我正躲藏在……仓库后面。
很好。跟祭典的舞台不同,这次没有洁丝的视线。边缘人会在看不见的地方闪耀发光。为了就在附近颤抖的少女,我会努力奋战!
一如我预料,那个气味逐渐靠近──香菸、脏乱的头发、薄荷。男人走进仓库。我露出事不关己的表情,通过男人身旁,离开仓库。
男人稍微瞄向这边──
就是现在!
我踩稳疼痛的后脚。洁丝帮站在舞台上的我加油的容貌浮现而出。得保护她才行。我瞄准男人的膝盖后方冲上去,猛撞!
猪的头盖骨十分坚硬,碰撞的冲击对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但男人被撞得重心不稳地向前倾倒。
「这只……混帐猪!」
我暂且退后,朝试图站起来的男人侧腹再一次冲刺!
但我在这时发动了瘦皮猴眼镜仔技能。我无法避开比预料中敏捷的男人挥落的皮袋。皮袋直接命中侧腹,装在袋子里的石头撼动我的内脏。
唔齁!
我想起洁丝的微笑。可能会伤害洁丝笑容的男人就近在眼前。我扭动身体以免抵销冲刺的气势,让鼻头直接命中男人的躯体。起作用了,男人的手放开袋子。我立刻退后一步,大大张开嘴巴,狠狠地咬住男人的阿基里斯腱。有种咬断的感觉。
「呜嘎啊啊啊啊啊!」
男人大叫。一阵锐利的痛楚猛然窜过背后,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怎么回事啊?很不妙呢──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从仓库撤退。
(洁丝!就是现在!把门关上吧!)
我一这么呼唤,洁丝立刻上前,以无法想像是个少女的速度关上仓库的沉重门扉并上锁。里头传来了男人的痛苦呻吟声。
太好了,成功了。
(洁丝,干得漂亮!已经不要紧了!)
虽然我想走向洁丝那边,后脚却不听使唤。我咚一声地翻倒了。我的背自然地向后弯曲。究竟是怎么了啊?
洁丝僵在原地,茫然地看著我。然后我想到疼痛的原因。
一股暖流淌泄而出,是匕首深深刺进了我的背后。
说来讽刺,但我直到快死掉时才首次确信这个世界并非梦境。
感受到这么真实的痛楚,不可能还没醒。我曾经作过背后被人捅了一刀的梦,但那时我身体向后弯曲,立刻惊醒了。看来我真的转生到异世界了呢。
原来这不是一场梦吗?
我横躺在地抽动著脚,看向倾斜了九十度的少女脸庞。好痛,好冷。我……会死掉吗?
──不要……猪先生……您不可以死掉。
少女一边直接向我的脑内搭话,一边虚弱地触摸著我的颈部周围。好痒啊。
──对不起……那个……我……该怎么做……
无药可救了。如果不是魔法的世界,根本不可能有避免死亡的方法。
洁丝猛然抬起头来。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又打算盗用基尔多林家的黑色立斯塔了吧。
(不行啊,洁丝。不要再为了我让自己伤脑筋了。)
──可是照这样下去,猪先生会死掉的。
(是啊。虽然期间短暂,但我过得很开心喔。)
──怎么这样!您不是要跟我一起去王都吗!
(忘了那件事吧。洁丝只要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就好,别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不是的……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在说什么呢?
──那个……我就连裸体都还没给猪先生看过。猪先生明明叫我保留到关键时刻才展现的呀……
(那是四眼田鸡的瘦皮猴混帐处男在胡说八道,原谅我吧。)
愈来愈想睡了,是因为失血导致脑部缺氧吧。意识逐渐消失时,在美少女的看顾下死去,这样不是很幸福吗?
──求求您……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声音和光芒覆盖上一层白雾,却只有洁丝悲痛的愿望传递到我的意识里。
然而那个愿望也立刻像丝线一般松开了。
彷佛置身梦境时,我回想起男人的袋子打中我的事情、袋子里装著坚硬石头的事情……
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无济于事。
为了在最后看洁丝一眼,我闭上眼睛,将所有意识集中在眼球上。比起单纯因食物中毒而死,这种死亡方式要快乐得多了。有美少女送我最后一程啊,这不是棒呆了吗?
为了看最后一刻的景色,我猛然睁开眼睛。
只有阴暗的草原在眼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