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臭猪仔?」
有种五花肉被用力拍打的感触,我醒了过来。是傍晚时分吗?天空像在燃烧一般赤红。
我躺在散落著无数白色石头的海岸上。冰冷的风从大海那边吹来,但不知为何空气有些闷热。周围异常安静,只有波浪声回荡著。
然后全身湿透的诺特就在眼前。
(诺特,你果然……)
我话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诺特也一脸意外似的瞠大眼睛。
咿咦咦咦咦咦啊啊啊啊啊啊我说话啦──────!
虽然我的身体好像还是维持猪的模样,但不知为何能开口说话了。不是嚄嚄还是齁的叫声,而是我的声带在振动,舌头在动作,有完整的话语从嘴里冒出来。
身为一直在脑内进行对话的人,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是深世界的影响吗?
我转了转头,环顾周围。洁丝也在附近缓缓地爬起身。
太好了,她没事。
总之,假如这不是作梦,表示我们已经突破第一道关卡。
我们目前应该位于深世界。
(洁丝,你还好吗?)
听到我这么询问,洁丝迅速地靠近这边,有些迟疑不决地伸出手。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的手,轻轻碰触了我的脸颊肉。
「哇啊,摸得到!」
下个瞬间,洁丝用非常惊人的力量紧抱住我。前脚碰到某种柔软的东西。
「猪先生……!您的身体复原了呢。」
洁丝暂且放开了我,泪眼汪汪地看向我之后,又再一次把我当布偶似的紧抱住。虽然一开始因为海水而十分冰冷,但维持这种状态一阵子后,开始能确实感受到洁丝的体温。
(好像复原了啊。真的太好了。)
我一边感受著异常有包容力的少女体温,同时细细体会能够再次与洁丝互相碰触的喜悦。我稍微将脸颊凑近,于是洁丝也将头侧向这边。
从后面传来咳嗽声,紧接著洁丝的手从我身上移开。
「诺特先生……?」
感觉有些意外的声色。她似乎现在才认知到诺特的存在。
照理说不会前来的剑士。原本打算只有洁丝跟我前来深世界,但不知为何诺特也一起从悬崖跳下来了。
「这是不容许失败的重要任务。只有你们实在让人很不安啊。我就像以前那样担任你们的护卫吧。」
被洁丝目不转睛地回看后,诺特移开视线,看向天空。
「话说回来,这地方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位于沿著白色悬崖底下伸展的细长海岸上。以梅斯特利亚来说,这里应该是相当于穆斯基尔的地方没错吧。在远方海洋可以看见尽头岛的四方形轮廓。
而且这里应该是以前我跟洁丝两人一起解谜时曾经来过的地方。关于这个场所我并没有什么不协调感。
要说是哪里奇怪,就是天空。能见的所有范围都是彷佛火焰在燃烧般的赤红色。还有耀眼的太阳不是在西边也不是在东边,而是位于悬崖上方,也就是南边天空。
(太阳的位置明明是中午,天空却很红啊。)
「奇怪,猪先生……您刚才说话了……?」
洁丝似乎现在才发现。
(或许是深世界的影响吧?能说话也比较方便,真是谢天谢地。)
「您的声音跟我在脑海中听见的一样呢。」
充满磁性对吧?
身为猪的我可以说话,纵然不借用洁丝的力量,也能跟诺特沟通交流。如果说梅斯特利亚是剑与魔法的国度,这个深世界就是不可思议的国度。说不定哪天就会看到猫开始笑。
会说话的猪、明明是中午却赤红的天空。已经有两个奇妙的点。
根据《灵术开发记》的内容,据说深世界是由居住在梅斯特利亚的人类愿望所形成「另一个梅斯特利亚」。奇怪的现象肯定是因为这个缘故。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我感觉像在玩大家来找碴似的观察周围,然后发现了另一个异常。
我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绝对不该发生的异常。
那实在过于令人绝望,是我能想像到的范围内最为严重的状况。
(洁丝,你该不会……)
我看向她被海水弄湿、衣服紧贴在身上的身体。
(胸部变大了……?)
诺特似乎也是听到我这么说才发现,他看向洁丝的胸部。只见那里有著丰满的胸部,甚至不会输给以前曾经一同短暂旅行过的布蕾丝。
「什──」
喜欢巨乳的纯真少年说不出话,彷佛著魔似的轮流看向洁丝的脸与胸部。虽然在赤红天空底下很难看出来,但他的脸颊一定涨红到不会输给天空吧。
洁丝本人看来也难以置信的样子,她将双手贴在巨乳底下,彷佛在确认其重量似的缓缓搓揉。两颗球体柔软地摇晃起来。
骗人。
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
我喜欢的明明是那种最自然真实的大小。
诺特总算移开视线,他咳了好几声后,才开口说道:
「你……真的是洁丝吗?」
这种说法也未免太没礼貌了吧?
「我是洁丝没错……但为什么会这样……」
深世界是由愿望所形成的地方。换个说法,不就是愿望会化为现实的地方吗?
假设是这样,洁丝的胸部之所以会变大,是因为某人这么盼望的关系吗?
诚如诸位所知,不可能是我希望洁丝巨乳化的。这是当然的。虽然我并不讨厌大咪咪,但洁丝那甚至让人觉得是神之黄金比例的胸部突然变丰满这种事,我不可能会赞同。
这么一来,犯人恐怕是洁丝本人或诺特,又或者是除此之外的──
「我……我……我从未有过希望胸部可以变大的想法喔……!」
洁丝慌张地这么说了。看来她还是一样能看透我的内心独白。
(可是,如果是那样,就很奇怪呢。那不就表示比起我希望洁丝的胸部能维持最自然真实的大小,有某人更强烈地希望洁丝可以变成巨乳吗?)
「会是那样子吗……」
我不是很清楚这方面的原理。倘若扣除《灵术开发记》的记述,深世界是个几乎未知的世界。应该说其实我们也没看到什么「欢迎来到梅斯特利亚的深世界!」之类的告示牌,假使要追根究柢,正确来说,我们甚至不清楚这里是否为深世界。
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该对世界的法则漠不关心。
我跟巨乳洁丝互相对视一阵子后,同时转头看向诺特。
「怎样啦?」
诺特蹙起眉头。但他想掩饰害羞的行动失败了。
(记得你喜欢巨乳对吧?)
「啥?你说谁?」
诺特假装漠不关心地移开了视线。不过,不知洁丝是否很中意感触,她一直搓揉著自己的胸部,因此诺特的双眼总是会感觉身不由己似的看向那边。
(你也太好懂了吧……你处男吗?)
「笨……我对洁丝还是大奶都没什么兴趣啦。」
被洁丝目不转睛地注视,诺特咳了好几次清喉咙。
(插图007)
「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好啦,我们快点出发吧。」
诺特背对这边,就这样让海水滴答滴答地滴落,迈出了步伐。
洁丝不知是在想什么,她暂时注视著诺特的背影,但突然发出「哎呀」一声。
我转头一看,只见洁丝的胸部以现在进行式逐渐萎缩起来。
彷佛气球消气一般,转眼间就恢复原状。洁丝的胸部找回了由神的算式描绘出来的曲线。
「已经恢复原状……还真是快呢……」
(你讲得好像很遗憾啊。)
我试探似的看向洁丝。
(……你果然还是希望可以变大的吧?)
洁丝用力摇了摇头,否定我的说法。
「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那种感触好像很有趣……」
(是这样吗?)
「嗯。弹力和重量完全不同……毕竟机会难得,如果在缩小之前也请猪先生摸摸看就好了。」
装腔作势地走在前头的诺特,踢到石头差点跌倒。
(呃,随便让别人摸胸部不太好吧……?)
尤其在对方是处男的情况。
「说……说得也是呢……因为感觉不像是自己的东西,不小心就……那个,请您忘了吧……」
「别讲那些愚蠢的话题了。总之先前往穆斯基尔的城镇。这样就行了吧?」
诺特在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看著这边。他手指的前方有爬上悬崖离开海岸的道路。
不过,有件事让我很担忧。我跟洁丝一起前往诺特那边,同时开口说道:
(穆斯基尔不是正遭到王朝的军队袭击吗?)
「在现实的梅斯特利亚是那样。但你仔细听听看。」
诺特、洁丝,还有我。在绵延不断的白色悬崖底下,我们三人一边沐浴著赤红的白日光芒,同时试著侧耳倾听。完全没听见战斗的声响。应该说简直就像没有其他人在一般。只有波浪声回荡著,感觉就像来到了无人岛的私人海滩。
「看来这边情况好像不一样啊。当然还是小心为上,但总之先过去看看吧。」
诺特一边说,一边俐落地拔出双剑。双剑的刀身闪烁著耀眼的火焰。
勾勒出简单曲线的金银装饰包围著泛黄骨头的握柄。那是由名叫伊丝的少女骨头所制成、独一无二且是诺特专用的双剑。
「嗯……?」
诺特似乎感到有哪里不对劲,他朝著远方悬崖挥动其中一把剑。
被挥舞的闪耀利刃勾勒出新月形状的火焰,宛如疾风一般飞向前方。火焰撞上悬崖并炸裂,将强烈的斩击传递到白色的岩石表面上。
悬崖的一部分彷佛豆腐一般被轻易劈开。轰隆轰隆的危险声响撼动周围,巨大的岩块一边碎裂一边落入海中。
「威力莫名地强啊。我应该没用多少魔力才对。」
洁丝靠近诺特,很感兴趣似的进行立斯塔触诊。
「真的呢……立斯塔的魔力好像完全没有减少。」
「你知道剩余量吗?」
「嗯,只要经过训练就能测量,还能补充魔力喔。最近我好像也变得能分辨魔力的强弱等。」
洁丝一边看似自豪地说道,同时比较著双剑的立斯塔与崩塌的悬崖。
「诺特先生刚才的斩击,就算把伊丝小姐的骨头和王朝的技术也算进去,我想也无法说明为何会有那般强大的威力。」
耶稣玛──也就是魔法使的骨头,在亲近的人手中会将蕴含在立斯塔里的魔力发挥出最大效率以上的威力。这就是诺特的双剑强大之处。不仅如此,在袭击马奎斯时遭到破坏的诺特、伊兹涅、约书的武器,作为和平的证明,使用王朝的技术进行了修理,还顺便加以强化。
扣除掉王族的所有物,他们三人的武器可以说是梅斯特利亚里最强的武器。既然威力还比这个更强,能想到的原因应该是环境的变化吧。
(说不定是这类魔法在深世界会被强化啊。)
「原来如此……魔法与愿望有密切的关连。在这个以愿望形成的世界里,说不定是有可能的呢。」
洁丝一边说,一边在手上变出明亮燃烧著的火焰球。她拋出火焰球,让它撞上有些距离的悬崖,只见火焰球宛如手榴弹一般爆炸,再次发生了大规模的悬崖崩塌。
「的确,感觉好像比较容易发挥威力。」
你们也太喜欢破坏地形了吧?
洁丝咚一声地敲了一下手,从长袍内侧拿出某样东西。
「对了!我也带了脚环给猪先生!」
洁丝拿给我看的是小巧的银制脚环。她立刻帮我装备在两只前脚上。附带红、黄、蓝三色的魔法道具。是以前攻略送行岛时曾戴上的道具。
装上脚环后,我试著靠近海洋让海水冻结,发现冻结速度超快,实在很有意思。以前装上脚环时感觉像是「在操纵魔法道具」,但在这里可以说感觉像是「在操纵魔法」吧。
假设洁丝的胸部会变大是因为诺──是因为某人的愿望带来的影响,不仅限于立斯塔和魔法的强化,这个世界应该有某种机关才对。魔法之所以会被增强,简单来说也能解释成是因为愿望变得容易被反映出来。
如果这么假设,倘若我一直盼望著某件事,那件事也有可能真的会实现不是吗?既然如此……
「猪先生,您在思考著什么下流的事情对吧……?」
被洁丝从旁这么指谪,我用严肃的表情否定。
(怎么可能?我们正在执行很正经的使命喔。)
比方说,如果洁丝长出马耳朵和马尾巴,那简直棒透了不是吗?
「不会长出来喔?」
要是她说话时耳朵和尾巴也会跟著不停摇摆,一定很可爱才对。
「没在听我说呢……」
我满怀期待地试著看向洁丝,但她没有要长出马耳朵和尾巴的样子。假设愿望会实现,发动条件是什么呢?关于这点应该继续深入研究。
虽然之前听说深世界是个危险的场所,但说不定意外地是个有趣的地方。
我们三人用洁丝的火焰烘乾衣服,沿著诺特发现的道路前进,以悬崖上方为目标。
爬上陡峭的坡道后,只见前方是一片稀疏的树林。赤红阳光从树叶已经掉落的树木间照射到泥土上,让地面浮现出彷佛黑与红的剪纸一般的图案。
风摇晃著树木,树林发出听起来也像是耳语的沙沙声。
「感觉没人在。找找看建筑物吧。」
诺特就这样将手贴在双剑握柄上,观察著周围。
洁丝跟拿出脚环时一样,从长袍内侧拿出《灵术开发记》。直到刚才我甚至不晓得那本书就放在那里,而且从书完全没弄湿这点来看,伊维斯制作的这件长袍好像有类似四次元口袋的空间。
「即使阅读《灵术开发记》,也很少看到深世界有人在的记述。大多是记录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情……但那些几乎都是非人者的故事。说不定深世界并没有其他人在呢。」
(那样说不定比较轻松呢。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事。)
「是那样的吗……」
洁丝靠她惊人的阅读速度,一晚就看完昨天跟修拉维斯借来的下卷。那样的洁丝看似不安地这么回答,因此我也跟著不安起来。
(会有什么麻烦事吗?)
「这就难说了……该说内容异想天开,还是杂乱无章呢?即使忽略记述断断续续这点,也净是一些离奇的怪事……」
(比方说……?)
「例如一直沿著上坡往下走,或是熊熊燃烧的水……我想应该是比喻或修辞法,但或许还是别认为什么都不会发生比较好。」
(毕竟洁丝的胸部也变大过了嘛……)
「猪先生也很普通地在说话……」
「虽然我不知道那本艰深的书写了啥,但老实地相信书上写的所有事情,说不定对我们比较好啊。」
诺特停下脚步,用手制止了我们。
脚步声停住,可以听见远方的波浪声与树木宛如在耳语般的风声。
……嗯?
树木随风摇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响。可以听见好像有人的声音掺杂在这当中。说不定是错觉,但还有一种彷佛有视线从某处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的感觉。
这时,好像听见了什么。
──噫噫噫。噫噫噫。噫──
猪背脂肪毛骨悚然地颤抖起来。
彷佛空气从喉咙中泄出,又像是让薄纸震动一般的不协和音多重奏。
诺特的双手贴在双剑握柄上,以便能随时拔剑。树木宛如在耳语般的声音,就如同字面一样是在耳语著什么的声音。
──噫噫噫痛噫噫痛……吧。
虽然不成话语,但显然并非大自然声响的声音。可以听见从各个方向传来耳语声──不,反倒该形容成呻吟声比较贴切的合唱。感觉实在不像是在欢迎我们。
──噫噫痛啊啊啊吧。
洁丝悄悄地将手贴在我的梅花肉上。声音甚至不给我们做好准备的时间,逐渐变化成大声且能清楚听懂的话语。
──噫噫噫噫痛吧。
──噫很痛……吧。
──一定很痛吧。
可以明确地听见从我们正后方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们转过头看,几乎就在同时,缠绕著火焰的斩击砍碎正后方的树木。诺特早已经拔出双剑。
「你们退下。」
他犀利地说道,将我们挡在身后保护我们。
(声音……不是就从附近传来的吗?)
「对。」
「但看来没有任何人在……」
眼前只有一棵巨大的老树耸立著。古老且粗糙的树皮有一部分被大大地劈开,张著大口。是诺特的攻击命中的地方。甚至感觉有些甜的树木烧焦味从那里强烈地飘散出来。
然后,那张嘴大大地打开了。
──样喔。噫──
宛如小婴儿说梦话般的声音。不构成意义。树木的切口彷佛嘴巴一般,配合那声音在动著。龟裂的树皮嘴唇与活生生的黄土色口腔。难以分辨是水或树液的透明液体从那张嘴里滴滴答答地流落下来。
「这下感觉很不妙啊。」
诺特将双剑分别架在上段与下段。利刃赤热起来,准备展开攻击。
在我们慢慢往后退的期间,照理说很坚硬的树皮也无视物理法则,像在咀嚼似的动著嘴。透明液体彷佛口水一般从裂缝溢出。
那张嘴突然大大地张开,倘若有下巴一定都掉下来了吧。
──呜呜呜呜呜喔噫噫喔噫噫噫噫──
尖锐的声音与粗野的声音重叠起来、让人难以想像是这世上会有的怒吼声。我们从正面承受到大树的尖叫,用跑的逃离了现场。
是不小心刺激到它们了吗?围住我们的树木摇晃著树干,扭转树枝,从明明没有砍却冒出来的树干裂缝泼洒出微温的水,开始大嚷大叫。
──一定很痛痛吧。
树林突然喧嚣起来,开始诡异的大合唱。无论哪个都像是威吓的吶喊声,但语调又简直宛如年幼的孩子一般,然后说不定是错觉,内容听起来却也像是在鼓励某人的话语。
──不要要紧喔。
我们一边承受著大量的树木唾液,同时一个劲儿地飞奔穿过树林。
──我们都一样喔。
弯曲到不合常理的树枝宛如鞭子一般飞来。扭转身子的树木好几次堵住我们的去路。但从诺特的双剑冒出的火焰精准地砍掉这一切阻扰。
我们穿过树丛,来到井然有序的草地广场上。我气喘吁吁地转头看向后方,只见树木至今仍彷佛海藻一般摇晃著那身躯,异口同声地在吶喊著什么,但没有追赶到这边来的样子。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庆幸树木会生根。
我们在充分远离树林后,停下脚步调整呼吸。
「混帐,那是什么玩意啊?」
诺特收起双剑,将手扠在腰上,大大地吸了口气。在还没有完全烘乾的海水上面又淋到了树木吐出的液体,衣服沉重地垂落下来。
我摆动身体甩掉那些水。
(看了还不知道吗?那是会动会说话的树木。)
「你说得没错。」
天空依然是彷佛正燃烧般的赤红。我们位于宛若融入血液似的阳光之中。
要是不开个玩笑让心情平静一点,感觉这种异常事态好像会让脑袋变不对劲。
洁丝一边大口喘著气,同时低头拧乾头发。
「总觉得这实在……」
感觉她的声音微微在颤抖著。
(很可怕对吧?)
但她接下来的话语并不是我料想的内容。
「不,这实在……这实在太有趣了呢!」
你说什么?
洁丝将头发拧乾后,猛然抬起头来。她在小巧的胸前兴奋期待地握住拳头。
「您觉得为什么树木会动起来呢!为什么会说话呢?是某人那么盼望了吗?假如是某人的愿望,会是谁呢?」
洁丝毫不在乎水从衣服上滴落,气势十足地这么询问。
这明明完全是恐怖片的发展,但好奇心旺盛的少女彻底破坏了这种氛围。洁丝的脚蠢蠢欲动,彷佛想要回到树林里面一样。
(别回去喔……?)
「我不会回去的……但一想到接下来不知有什么在等候著我们,便让人不禁兴奋期待起来呢!」
(我不期待耶……)
洁丝东张西望地环顾周围。
「我们原本打算住宿的旅馆,应当就在这前方喔。要不要确认看看有没有哪位在呢?」
虽然洁丝高亢的情绪让全身湿透的诺特蹙起眉头,但没多久后他微微点头。
「确认有没有其他人是最优先事项。有人在或没人在会让我们的行动方式跟著改变。」
洁丝在后方燃烧火焰,让风从那边吹过来,藉此让我们能吹到暖风。树木吐出的液体似乎只是单纯的水,反倒正好可以冲掉海水的盐分。
只是走了几分钟,便到达似曾相识的门扉。纵然不是猪,也高到得抬头仰望的铁栏杆大门。门的另一头排列著井然有序的庭园树木,穿过那些树木之间的笔直道路前方,坐落著穷极奢华的巨大宅邸。
是我在浴场变成火腿三明治的旅馆。
我一边承受著洁丝冷淡的视线,同时开口指谪:
(没有半个人在啊。这间旅馆应该有守门人才对。)
「但没有人类的话,是谁在修剪这些庭园树木的?」
诺特从铁栅栏的缝隙间窥探里面。
树木的说话声也变得很难听清楚,现在只有风吹声静静地包覆住我们。宅邸鸦雀无声,完全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
「门上锁了。能用魔法打开吗?」
诺特让洁丝看系著链子的锁。链子缠绕在门上,拒绝外来者进入。
「嗯,大概可以……请稍微退后一点。」
为何非得退后才行?诺特无法理解似的往后退。洁丝确认我们拉开充分的距离后,自己也退后几步,将双手比向门锁。
随后,彷佛发射了大炮一般的爆炸声响彻周围,铁栅栏的门扉宛如捏糖一般软塌塌地弯曲起来。在我跟诺特感到畏惧的时候,洁丝又轰出第二发。栅栏像是遭象群辗过一般,被压扁倒下,失去了原形。
「我说你啊……不能再灵活一点地开门吗?」
「十分抱歉……比较细腻的魔法技术我还不太熟练……」
「要是有屋主出现,你们要负责赔偿喔。」
(万一有屋主的话啦。)
洁丝会采取破坏行动,也是因为她推测里面没有任何人在吧?这里是深世界。是猪会说话树木会吵闹,洁丝甚至变成巨乳,彻底非现实的世界。
我们跨越大门,迈步前进。
但就在那一瞬间,铁栅栏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呀啊!」
传来洁丝惊讶的声音,裙子在旁边翻动起来。我的身体则是被狠狠地勒紧。
简直就是形状记忆合金。被洁丝破坏的铁栅栏在一瞬间恢复成原本的形状。将脚伸进铁棒之间前进的我,整个身体都被卷进去,就这样被夹在恢复成直线的铁棒缝隙间。
五花肉被固定在细小的缝隙间,金属那毫不留情的坚硬度紧勒著内脏。铁栅栏的间隔当然是设计成人类无法通过的宽度,因此对圆滚滚的猪身来说实在紧得很难受。我的身体被抬起来,前脚飘浮在半空中,后脚勉强能构到地面而已。猪骨说不定断了几根。血流似乎停止了,后脚的感觉已经快消失无踪。
「痛死了……」
诺特是以敏捷的动作避开了袭击吗?他没有被铁栅栏夹住,而是按住肩膀跌落在草地上。
(洁丝……你在哪?你没事吧?)
她应该不是运动神经有多发达的女孩。她刚才就待在我身旁,所以很难想像她能避开这场意外。我扭动脖子寻找洁丝。没听见声音。该不会……
在抬起头看的瞬间,我心想这是骗人的。
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过于震撼的状况让我的视线僵住。
摆在眼前的那个让我的思考短路。
洁丝就在我旁边。彷佛Y字平衡一般以惊人的角度张开的双脚,被夹在铁棒与铁棒之间,牢牢固定住。
我稍微扭动脖子,鼻头就这样轻轻碰上了洁丝。
「咦咦咦咦咦!等一下,猪先生……?您在摸哪里呀!」
虽然看不见洁丝的脸,但她似乎很有精神的声音让我放心下来。我面向上方的视野几乎都被洁丝张开一百八十度的双脚,与垂落在双脚周围的裙子内里给填满了。然后我的鼻子被压在位于那中央的薄薄布料上。
(你没受伤吧?)
我用猪舌说话,于是鼻头摩擦到洁丝。
「嗯……那个,请您现在先不要说话喔……?」
十分抱歉。都是栅栏害的……
我面向下方,看向洁丝被赤红阳光剪下来的影子。她被铁栅栏夹住,一只脚宛如花式滑冰选手一般笔直地往上抬。她的胯下以奇迹般的角度对准我的颜面。
(被夹住的方式还真像是戴比路克星的王女啊……你没受伤吧?)
「不,我没事……猪先生您……」
诺特的脚走向这边的模样映入视野。从他的影子可以看出他正架著双剑。他用甚至不会留下残像的速度迅速地挥动双剑,铁栅栏伴随著嘎叩嘎叩嘎叩的声响被砍断了。我跟洁丝获得解放,倒落到诺特那边。
「猪先生,您没受伤吧?」
翻倒在地的洁丝将手放到我的背脂上,立刻担心起我的情况。疼痛已经消失,感觉也恢复正常了。我试著活动一下身体,没有什么不协调感。
(看来是没事……诺特,你帮了大忙。)
我站起来并这么说道,洁丝也在旁边礼貌地点头鞠躬。
「用不著道谢。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你们能反过来在我快死掉的时候救我一命就行了。」
甚至能劈开钢铁的双剑卡嚓一声地被收纳到鞘里。
我们转头看向后方。被诺特砍断而躺在草地上的铁棒,正彷佛磁铁一般回到原本的场所。诡异的低沉金属声响安静下来后,跟原本一样毫发无伤的门扉就站在那里。
(看起来我们好像不太受欢迎啊……)
「说得也是呢,只要往下走到港口那边,就知道有没有人在了吧。」
「那就到那边看看吧。时间宝贵。」
我们放弃入侵豪宅,以港口为目标在草地上前进。观察门扉内侧时应当什么也没有才对,但一试著转向后方,就有一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建筑物那边在看著我们的感觉。不过,即使转过头看,那里也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只有感觉到视线,彷佛第六感一般的诡异感让我的后腿肉发痒。
我抬头仰望走在旁边的洁丝。真棒的景色。
(洁丝,你有没有好像被什么盯著看的感觉?)
「嗯,我有一种被某人盯著裙子里面看的感觉……」
(居然有那种家伙吗?)
即使环顾周围,也看不到疑似犯人的身影。那应该是洁丝的错觉吧?
(我不是说裙子里面,而是来自背后的视线。)
「来自背后……嗯,听您这么一说,确实……?」
诺特转头看向后方。
「是错觉吧。我当猎人时也有过好几次类似的经验。可能被当成狙击目标的不安,会让人擅自感觉到视线。」
原来如此。说到底,所谓的视线是指视觉情报。屁股会感觉到视线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所以说,即使我像这样紧盯著洁丝的小裤裤看,洁丝也不可能察觉到我的视线。
「不,我可以听见您内心的声音……」
话虽如此,但事到如今还在意这些也无可奈何,因此洁丝就那样继续向前走。
走了一会儿后,可以看见理应是白色的街道。之所以说「理应」,是因为被红色阳光从上方照耀的缘故,街道看起来都染成一片红色。我们沿著用石板铺设的下坡,朝著港口那边往下走。
在红色天空下林立的房屋之中,看不见任何一盏灯光。阴暗的漆黑从窗户里头窥探著这边。就好像恐怖游戏一样的世界。
「没看到人呢……」
(不过在梅斯特利亚那边也一样,这里是否有生存者令人存疑就是了。)
「现在王朝军和北部的恶棍们应该正四处搜索街上,想找出王子大人吧。就算没有居民,那些家伙应该也在吧?」
听到诺特这番话,我稍微思考起来。
(……假如是这样,那存在于这个深世界的果然只有我们吗?)
「毕竟《灵术开发记》里记载的内容,也只有提到与灵魂的交流呢……」
「这样啊。那我们的目标应该是──怎么回事?」
诺特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向上方。
(怎么了?)
「是水。」
哪里有水──根本用不著这么询问。大约小水球一般大的水块从附近的房子屋顶上掉落下来,直接命中我的颜面。
我摇了摇头,把水甩开后看向上方。只见房子的屋顶在眼前──
(这怎么回事啊……?)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逐渐见怪不怪了,但看来似乎也并非如此。就连要形容也觉得荒谬的状况。有房子在我们附近燃烧著。只不过那个火焰并非会发光的高热粒子,而是模仿著火焰形状在摇晃的透明的水。
房子被火焰形状的水包围并燃烧著。
我将视线看向前方,可以发现有许多被这种水焰包围的房子以港口为中心蔓延开来。
「熊熊燃烧的水……」
洁丝这么喃喃自语。异常的现实就在那里。
「这……究竟是怎样的构造呢!实在令人深感兴趣呢!」
我连忙挽留试图前去触摸的洁丝。
(说不定很危险。还是别乱碰吧。)
洁丝看来有些遗憾似的咬了咬嘴唇,打消了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没有任何人能向我们说明这个世界。能依靠的只有《灵术开发记》的暧昧记述。刚才那些会尖叫的树木也是,老实说,我根本不懂那是怎么回事。
正因为完全不懂是怎么回事,才觉得十分可怕。
这种状况究竟为什么有可能发生呢?
既然深世界是藉由愿望所形成的世界,那是某人期望著这种状况吗?即使我希望洁丝长出马耳朵和马尾巴,这个愿望也不会实现,树木却会擅自吶喊起来。
不可能变那样吧──虽然我这么想,但也不能否定在眼前发生的事情。
(这是常识不管用的世界。倘若没有必要,还是别待太久比较好啊。)
诺特依旧面向前方,点头同意。
「不晓得有怎样的危险在等著啊。赶紧把事情办完吧。」
诺特这么说道后,转头看向我们这边。
「这么说来,我想问一下当作参考……」
他欲言又止了一下后,开口说道:
「……所谓的深世界是愿望的世界对吧?在这里死掉的话,我们会变怎样?」
洁丝轻轻地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前。
「虽说是以愿望形成的世界,但我们是连身体一起进入了这里……就像以魔法创造出来的物质跟在梅斯特利亚原本的物质没有任何变化一样,这边的世界终归也是实际存在的世界。我想在这里的死亡应该跟真正的死亡无异。」
诺特沉默了一阵子。
我明白他的心情。吶喊的树木会袭击人类、破坏的铁栅栏会突然恢复原状、水会熊熊燃烧的世界。感觉只是被王朝军追杀的状况好像还比较容易生存。
「算啦,只要不死掉就行了。只要去王都让混帐家伙越狱就行了吧。把你们的计画告诉我吧,接下来要怎么行动?」
诺特这么说道后,立刻迈步沿著往港口的石板道路向下走。我们也跟在他后面。港口有各种大小的船浮在水面上。只要使用其中一艘船沿著河川移动,前往王都的路途会变得轻松不少吧。
我边走边向诺特说明。
(要救出马奎斯,需要踏入暗中活跃的术师的领域。)
「踏入领域?」
「是的。拜提丝大人不只写下如何给予附在自己身上的灵魂实体,也写到如何让被他人囚禁的灵魂从深世界这边分离──也就是越狱的方法。」
洁丝这么说,背诵出《灵术开发记》的内容。
隐藏于住处的心之迷宫。
门被不眨眼的容器守护。
囚犯沉眠于城堡最深处。
「那个叫拜提丝的女人为什么老爱用这种咬文嚼字的写法?」
(应该是因为这样比较有气氛吧?)
我的话让洁丝露出苦笑。
「拜提丝大人似乎是位有许多秘密的人物。尽管她身为王朝的始祖,又留下各式各样的书籍,却是一位连如何过世都笼罩在谜团之中的人物。」
(是这样吗?我第一次听说啊。)
诺特从一旁催促,洁丝言归正传。
「……关于救出灵魂的方法,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刚才那段内容,但可以从那段内容前面的记述弄清楚一些事。」
洁丝竖起两根手指,比出V字手势。
「要找到灵魂,必须靠近身上寄宿著那灵魂之人的所在处。还有要救出灵魂,必须深入那个人物的领域。」
(换句话说,就是要前往暗中活跃的术师当作住处的王都,让待在暗中活跃的术师的「心之迷宫」什么的「城堡最深处」的马奎斯越狱。)
可以看见诺特的眉毛感到怀疑似的动起来。
「真的能办到那种事吗?」
我一开始也那么认为。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世界,突然就要进入暗中活跃的术师的领域,对我们来说很不利吧。
(所以我想在途中稍微绕路,先预演一次看看。)
洁丝点头同意我的话。
「我们先找一艘船,以妖精沼泽为目标吧。」
* * *
瑟蕾妹咩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停止哭泣。
虽然她哭泣的模样也宛如小鹿般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抱紧她,但我是一只猪,因此我决定要反过来贯彻被抱住那方的职责。在背上感受到少女呜咽的同时,察觉到她紧抓著我的纤细手臂有多么柔弱,该怎么说呢,我不禁涌现一种类似父性本能的心情。
阿诺跟洁丝小姐一同从悬崖掉落下去──不,应该说是跳下去之后,被留下的我们目瞪口呆了一阵子。即使从悬崖窥探底下,也只看见海面安稳地掀著波浪。丝毫没有两人的气息。一般来说,有人跳下去的地方应该能看见泡沫才对,所以那两人──还有萝莉波先生恐怕是藉由超越物理法则的某种现象前往到那边的世界了──这么想是很自然的。
从我们的视角无法看见萝莉波先生的身影。所以对瑟蕾妹咩而言,看起来就像是阿诺跟洁丝小姐两人一起消失无踪了。
即使是年届三三恋爱经验仍未满零的我,也不难想像那种打击一定很大吧。
──萨农先生,不是的,我……那个,并不是对洁丝小姐有那种……
瑟蕾妹咩一边抽泣,一边用念这么向我传达。
这是当然的吧。瑟蕾妹咩还太过年轻,无法自觉到恋爱的嫉妒。
兹涅妹咩与约书小弟正在离我们稍远的地方,一脸为难地向王子搭话。突然改变计画要说很像阿诺的作风倒也没错,但他居然会在重要计画的开头就做出这种事,老实说让我很意外。
接著是巴特小弟向三人搭话。看来阿诺似乎在最后留了口信给他。据说是……
──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我们正面对要收复这个国家的壮大计画,他何出此言?他甚至没有解释这点,便启程前往危险的世界了。
只要待在这个世界,无论哪次离别都是这么回事,但目前正处于动辄可能从此永别的重大分歧点。我心想至少在这种时候,他要是能好好地说明理由就好了。少女曾经抱著舍弃性命的觉悟替他承担了诅咒,至少可以摸一下她的头再走吧。
但不会这么做的正是不屈的英雄,诺特。
请奴莉丝妹妹安慰之后,瑟蕾丝妹咩似乎稍微打起了精神。解除了抱枕职务的我,与兼人小弟一起前往王子的身边。
那么,该开始作战会议了。
(我们尽快离开这座岛吧。要是在海上被包围就没戏唱了。)
王子用认真的眼神俯视从鼻子发出齁嘎声响的我。
「说得也是。这边就按照计画,以最快路径去攻略王都吧。」
兹涅妹咩跟我稍微拉开距离后,开口发言:
「因为有王朝军跟赫库力彭在,想避开陆路呢。现在靠近穆斯基尔也很危险。」
她还在记恨我以前曾经闻过她内衣的事情。另一方面,她的弟弟约书小弟则是一边抚摸来到身旁的山猪背后,一边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
「也就是要走海路吗?如果要说该西回或东回,应该走东回比较好吧?从尼亚贝尔出发的话离王都也很近,而且那边也还有很多同伴。」
因为王朝转换方针,解放军被迫解体,虽然目前藏身于各地,但能够信赖的战友们还是会协助我们。毕竟我们现在几乎是孤立无援,没道理不去依靠战友吧?
王子似乎可以理解的样子。
「好吧。如果是位于尼亚贝尔的王朝军设施,我也因缘际会地知道详情。应该会对攻略有帮助。兼人也没有异议吧?」
山猪缓缓地点头。
──对方不是能靠兵力(力量)匹敌的对手。以隐密(安全)第一为原则吧。
因为这样,我们回到了船上。我们搭乘过来的中型船跟最后看见时一样停泊在狭窄道路的出口处。我们毫不懈怠地确认安全无虞后才搭上船。
王子很谨慎地拿著据说仅限一次、能够拯救任何生命的至宝──救济之杯。
我们的使命就是利用这个击毙国王,而非拯救生命。
搭上船的我们在洞窟内朝著光芒航行,前往出口。离开的道路只有一条,跟进来时的道路一样。从成为出入口的细小裂缝能够看见北边的大海。我爬到装载在船上的紧急用小型艇上,窥探外面的情况。虽然只能看见狭隘的范围,但没有任何敌人的气息。毕竟这座岛位于国家的最北端,敌军没有在更北边布下船舰,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吧。
比起这座岛,更应该警戒南边的海洋。
从照理说船只不可能通过的裂缝顺利来到外面的我们,藉由王子类似海市蜃楼的魔法弯曲光线,侦察南边──也就是穆斯基尔那边。
「哎啊,有船出来喽。」
约书小弟从瞭望台这么传达。虽然只是一点,但我也能看见。似乎有好几艘武装过的帆船从冒出黑烟的穆斯基尔朝这边的海洋散开。
看那红色的旗帜,应该是王朝军的船吧?受过训练的军队变成最凶残的国王的傀儡,拚命在寻找王子的行踪。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我们必须躲过这些监视,前往更南边的海洋才行。
(有一个办法。)
我向掌舵的王子这么传达。目前因为在岛屿阴影处,从对面看不见我们的船,但纵然有隐蔽魔法,要航行到东边仍然伴随著危险。
在那之前先想好对策肯定比较妥当。
然后,远超过预料的危机袭向了我们。
是龙。
感觉只要甩一下尾巴,无论怎样的船都能一击粉碎的巨大的龙,藉由让腹部发光的反照明伪装躲藏在蓝天里面。是我们没成功杀死的最强国王以前亲自创造出来的王家之怪物。现在则是对最凶残的国王百依百顺。
发现船的龙用比自由落体更快的速度俯冲而下。
我们无计可施。
我们搭乘的中型船在一瞬间就轻易地粉碎了。
* * *
因为机会难得,我们从系在港口的小型艇里选了条件最好的一艘。所谓的条件就是指速度、坚固度,还有搭乘起来的舒适感。
被选中的是感觉将机能美登峰造极的时髦船只。宛如刀剑一般锐利的轮廓,以及彷佛蛇昂首般的船头。吃水很浅,能够用洁丝的魔力整齐地划动从左右舷朝水面突出的五对桨。
我们准备前往的妖精沼泽位于沿著运河与大河南下后,再从那边进入支流的地方。那段路途在我跟洁丝搭船旅行时花了一天与一晚,但据诺特所说,只要持续使用洁丝的魔法,应该可以在日落时到达吧。洁丝与诺特坐在甲板上搭的板子上,我则坐在那两人的脚边,眺望著以神速流向后方的景色。
仅限于船上的话,世界相当平稳,扣除掉阳光是红色的与猪在说话这两点,并没有确认到什么超自然的现象。河边的街道上不时可以看见像是游戏的程式错误一样的景色,例如从地面浮起几十公尺的圣堂,或高到能穿过平流层的尖锐山丘等,但我跟诺特决定当作没看到,以便保持精神安定。
另一方面,洁丝则是从船上探出上半身,彷佛来到菜单上有大家来找碴的义大利菜餐厅的小孩一般,找到有哪里不对就开心不已。
「啊,猪先生!那座城堡没有东边的墙壁喔!很奇怪呢。」
「明明是冬天,一串红却盛开!」
「请您看那边,旗子飘动的方向都不一样。风好像不是只朝一个方向吹喔。」
「猪先生,您知道那个建筑物的尖塔哪里不对吗?猪先生,您在听吗!」
怎么天真无邪成这样?太可爱了吧。
老实说一直看不可能出现的风景对心脏实在很不好,但陪看来很开心的洁丝一起玩倒还不坏。我一边看向出题的洁丝手指的尖塔,同时思考起来。
(唔嗯……没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不,那座尖塔明明是哥索尔风格,屋顶却是金色的!」
(…………?)
「哥索尔建筑的特徵是只在形状上发掘形式美并活用朴素的石材颜色所以用金铺设屋顶是违反作风的实在很难想像能够建造出那般美丽尖塔的人物会像那样做出不合理的设计。」
是这样喔。
(你还真清楚呢。)
「因为我跟猪先生一样是阿宅呀。」
我一边侧眼看著很开心似的又望向船外的洁丝,同时面向诺特那边。看不见的划船者以超出常人的速度划动船桨,用极速驱动船只。从正面沐浴著风的型男是不想看见多余的事物吗?虽然警戒著周围,但他一直眯细双眼。
我有一件虽然没必要询问,但很想问问看的事情。
(嗳,诺特。)
「什么事,下流猪?」
(你跟瑟蕾丝怎么样了啊?)
诺特瞬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啊?」
(呃,我想问的是……)
「我们没怎么样啦。」
可以发现洁丝停止眺望外面,若无其事地关注这边。诺特还是一样看著前方。
突然改变想法,与我们一道踏上旅程的诺特。他已经帮了我们好几次,反倒可以说有他陪同只觉得可靠,但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就是瑟蕾丝。
在达成第二次转移时,我从瑟蕾丝那里听说了她的心意。
刚来村庄时遭到欺负的瑟蕾丝,爱上了成为村庄英雄的诺特。那之后尽管瑟蕾丝明白诺特的眼中并没有自己,仍然一直盼望能与诺特同生共死,只求能待在他身边,帮上他的忙就好。
明明如此,诺特却完全没先说一声,就启程到我们前往的深世界,而不是瑟蕾丝所在的梅斯特利亚。在两边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状况下──
受到专情的少女爱慕,好几次被她告白心意,甚至让她赌上生命保护自己,却没有好好说明就跳崖消失这种不诚实的态度,我可不能视若无睹。诸位一定也这么认为。
是发现洁丝一直盯著自己看吗?诺特稍微扭动脖子,开口解释。
「瑟蕾丝她──」
他话说到一半,又感到迷惘。
「那家伙别再继续接近我比较好。只会追逐亡灵的我,一辈子都无法让那家伙获得幸福的。」
所谓的亡灵,是指他已故的心上人伊丝吧。伊丝是洁丝的姊姊,荷堤斯的女儿。是现任国王马奎斯放火烧掉修道院时被人带走,不幸丧命的耶稣玛。
「只要您在她身边平安无事,我想瑟蕾丝小姐就觉得很幸福喽。」
是没办法无视美少女说的话吗?诺特瞥了洁丝一眼。
「就是办不到那种事,我才放弃的。瑟蕾丝是魔法使。已经不用我陪在她身边。因为她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掌握其他的幸福。」
这发言还真像是某个混帐处男的翻版啊……
(我很感谢你陪我们同行,反倒该说没诺特在的话,说不定我们的旅程早在穆斯基尔就结束了。关于这点我不会说什么,但只有一件事让我讲一下吧。)
虽然被他用锐利的眼神瞪著看,但我毫不畏惧地说道:
(对瑟蕾丝而言是否有必要,是由瑟蕾丝决定的。回去之后你要好好道歉,对她温柔一点啊。)
沉默一阵子之后,诺特有些讽刺似的扬起嘴角。
「……能平安回去的话。」
拜托别随便立旗啦。
「请您一定要平安回去,然后紧紧抱住瑟蕾丝小姐。」
诺特蹙起眉头,这次无视了洁丝所说的话。哎,我可以明白他的心情。瑟蕾丝的确很可爱,又很专情,虽然从旁人眼里看来跟诺特很相配,但假如诺特并不喜欢瑟蕾丝,强迫他做出那种爱情表现实在很残酷吧。倘若以前的心上人还依旧活在诺特心里,那更是……
(诺特不喜欢瑟蕾丝吗?)
话语从两个方向拋来,诺特有些不自在似的在座面上移动了一下屁股。
「瑟蕾丝就像妹妹一样。不是什么喜欢或讨厌的问题。」
我是渣男警察!把爱慕自己的女性当成妹妹看待,不跟她交往却当成备胎是犯罪行为!给我举起双手跪下!
(你说像妹妹一样……她不是你妹妹吧。你是嫌瑟蕾丝的胸部不够大吗?)
这句话似乎比预料中还有效,诺特语无伦次地反驳。
「什…………别说蠢话了,下流臭猪仔。你不也一样吗?你一直把这家伙当成妹妹对吧?」
诺特的拇指隔著肩膀指向洁丝。
被攻其不备,我暂时说不出话来。我发现洁丝在看著我,于是开口解释:
(……就算是妹妹我也喜欢,所以没问题。)
「你在说什么啊?很恶心喔。」
虽然直率的说话方式是诺特的魅力,唯独这次我也不禁感到受伤。在日本也曾屡次遭受到同样的指谪,但我实在不懂喜欢上妹妹到底有哪里不行。
「像妹妹一样真是对不起呢,哥哥。」
洁丝双手交叉环胸,哼一声地将脸撇向旁边。
虽然她应该在闹别扭,但老实说我不禁觉得她这样好萌。
即使太阳是红色,但晚霞并没有变得比太阳更红。
一直将天空照亮成红色的太阳没有丝毫眷恋地落入地平线,原本赤红到让人厌倦的天空也轻易地转变成黑色的夜空。
只不过那片夜空也并非普通的星空。就彷佛打翻了盐罐一般,被数量多到近乎疯狂的星星给填满了。无数流星彷佛枪击战一般飞舞交错,让人不禁担心会不会在途中撞上其他星星。
在喧嚣的星空底下,我们搭乘的船静静地滑过小河平稳的水面,前往妖精沼泽。虽然比白天阴暗,但繁星实在过于耀眼,因此不需要灯光。
传闻说有妖精栖息在我们的目的地──妖精沼泽。这是因为明明没看到管理的人,苹果却会结果,然后那些苹果会消失到某处。
但我们知道其实苹果园是由一个叫做阿尔的孤独老人在照顾的。纵然因为溺水意外痛失妻女,阿尔仍为了她们两人在培育苹果。然后他会将收获的苹果拋入两人身亡的河川放水流。
我跟洁丝在前往北方的旅途中,见过那个名叫阿尔的老人一次。然后我也见到了他的妻子菲琳。见到那个因为溺水意外,与女儿一同丧命的女性──
「也就是说叫做菲琳的女人灵魂,附身在那个叫阿尔的老人身上是吧?」
诺特一边轻轻点头,一边聆听我们的说明。
「是的。就跟以前的我与猪先生,还有目前的马奎斯大人与暗中活跃的术师先生是相当类似的状况。」
(所以要在让马奎斯越狱前,在这里预演与灵魂的接触。)
这时诺特疑惑地歪头。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那个叫阿尔的是魔法使吗?要让灵魂附身,必须会使用灵术才行吧?」
的确。
我看向洁丝,只见她有些尴尬似的移开视线。
「不……阿尔先生当然并非魔法使……但所谓的灵术似乎是比魔法更加原始的行为……即使只是发动几个接近一般视为正统灵术的条件,似乎也能够实现近乎灵术的结果。」
「嗯?条件是指什么?」
诺特纯粹的疑问让洁丝有些吞吞吐吐。
「那个,该怎么说呢,就是将身体的一部分或血液────不,果然还是没什么。」
是有什么难为情的地方吗?低著头的洁丝从脖子以上都羞得发红。
要将身体的一部分或血液怎么样啊……?
洁丝将我的灵魂留在这个世界,从洁丝本人的灵魂分离出来,让我的灵魂独立了。但我在那段期间没有意识,所以我其实并不晓得洁丝做了什么。因为她当成秘密,所以说不定是让她相当内疚的事情。
她没有把我煮熟就吃掉了吗?
洁丝面向下方,紧握双拳。我无法听见她内心的声音。但总觉得她很可怜,因此我决定不深入追究。
(算啦,总之我想在妖精沼泽寻找阿尔的领域,确认与菲琳的灵魂接触的方法。毕竟只靠拜提丝那暧昧的记述,总觉得有点不安嘛。)
诺特将视线从洁丝身上移开,面向前方。
「毕竟是在这种意义不明的世界里面,能先有个准备是最好。」
沿著小河前进的船放慢速度,靠洁丝的魔力划动的船桨也为了尽量避免发出水声,转换成平稳的动作。是个宁静的夜晚。蹑手蹑脚地流过阴暗森林里的河川,彷佛镜子一般映照著在树林对面耀眼发亮的高密度繁星们。
偶尔会从森林里面响起意义不明的喃喃自语声和呻吟声,还有某种不曾听过的声响。我们小心谨慎地警戒著周围。
「啊,猪先生,那个──」
洁丝像要压低声音似的耳语,温暖的手轻轻放到我的梅花肉上。
洁丝指著河岸。只见有白色的石造墓碑孤伶伶地竖立在那里。在数量异常夸张的繁星照耀下,墓碑本身看起来甚至像在闪耀著银白色光芒。
(是菲琳的坟墓。把船停靠在这边吧。)
船桨悄悄地停止动作,然后稍微朝反方向划动,让船停止下来。
「河川很浅啊。只能用走的到岸边了吗?」
诺特这么说道,吐出白色的气息。在穆斯基尔还算微暖的空气,现在也已经变得冷飕飕。如果是猪也就罢了,但穿著鞋子的两人要是弄湿脚,并非上策吧。
「我要冻结喽。」
根本用不著反问是要冻结什么,只见洁丝将身体探出船,轻轻将手贴在河面上。洁丝看来一点也不觉得冷的样子,河川的水就这样以她的手为中心冻结成白色。冰之花接连地绽放开来,架起了能够从船上走到坟墓附近的桥梁。
(谢天谢地。)
「要下船喽。」
诺特打头阵,我们下了船。洁丝将系著船只的绳索绑在河岸的柳树上。诺特一直将手贴在双剑的握柄上。
「这就是坟墓吗?」
我们三人站在坟墓前。我们以前看见的时候,四方形的白色坟墓应该风化得相当严重才对,在这里却简直像才刚盖好一样完整。
──菲琳 波米
那里的确有两个名字。是在这条河溺水的母女之名。
然后坟墓上只摆著一颗鲜红的苹果。
(只要从这里走向上游那边,就可以看到我跟菲琳碰面的木屋。说到阿尔的住处,应该就是那里才对。首先去木屋看看吧。)
在这么说的同时,我又强烈地有一种被人从某处盯著看的感觉。
诺特不经意地将手伸向放在坟墓上的苹果。我看向那边,察觉到了。
虽然察觉到是很好,但那过于诡异的状况让我顿时说不出话,无法立刻向诺特提出警告。
是苹果在看著这边。
在鲜红的果皮正中央,有一只人类的眼睛。眼睛将眼皮大大张开,在我看过去的瞬间,瞳孔凶猛地转动,看向诺特那边。
(别碰!)
我这么吶喊跟诺特的指尖碰触到苹果,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
剎那间,我的视野彷佛从瀑布上摔落后被水流冲撞一般,搅乱成一团旋转起来。可以感受到洁丝伸手环住我的腹部。我丧失平衡感,甚至分不清哪边才是上面。
能看见的景色猛烈地摇晃并卷成漩涡,同时从被星光照亮的夜晚黑暗,逐渐变化成微暗的绿色空间──
回过神时,只见我躺在苹果树井然有序地并排著的果园里。甘甜到过于浓密的芳香填满了猪的嗅上皮。香气的真面目是苹果花。放眼望去,所有树木都绽放著彷佛樱花一般的白色花朵,惊人的是那密度大约是盛开状态的十倍以上。
「好漂亮……」
洁丝在我旁边站起来的同时这么喃喃自语。超越生态学的常识开花过剩的苹果树们,彷佛披著雪一般美丽。树木在阴暗的果园中沐浴著月光,隐约发亮著。
「这是怎么回事?天空……」
诺特的声音让我跟著看向上方,只见直到刚才为止多得可以填满天空的星星数量,恢复到常识的范围内。我思考起来。
(有可能是星星突然减少,或是我们不小心来到不同的天空底下……看来那个奇怪的苹果就是开端,应该不会错吧。)
「你说的奇怪是指什么啊?」
(你没看见吗?苹果上有一只眼睛啊。)
「眼睛?」
诺特看来难以理解的样子,但他耸了耸肩,没多说什么。在这个世界里,要是因为苹果有眼睛就感到惊讶,心脏应该撑不住吧?
「猪先生,这个!」
听到洁丝这么说,我看向附近的树木。只见红色的苹果果实从灿烂盛开的白色苹果花底下露出。仔细一看,无论哪棵树都结了许多果实,只是被花给覆盖隐藏起来了。
「呃……苹果花跟果实会同时出现吗……?」
(不,不会呢。苹果花会在同个时期一起绽放。花开数个月后果实才会成熟。)
虽然会说话的猪这样讲大概也没什么说服力,但同一枝干同时开花结果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从四处传来彷佛蜜蜂振翅声的嗡嗡声响。那些声响奇妙地整齐,就好像在进行室内乐的调弦一般。
「让人毛骨悚然啊。要回去原本的地方吗?」
诺特看向了我。
(先回到有河川的那边吧。我们要离开果园,前往森林那边。)
我们被彷佛会呛到的芳香包围著,在阴暗的苹果园中徘徊前进。一整片白花在月光照耀下,看起来闪烁著银白色光芒。
虽然我说要以河川为目标,但我根本不晓得要前往哪边才好。
在走著的同时,我察觉到一件事。
(阿尔曾对洁丝说过「在这里打造果园是菲琳的夙愿」。还说了他女儿波米喜欢吃苹果啊。不觉得可以从这个地方感受到他们一家人的愿望吗?)
「嗯,是非常美丽的地方……」
确实很美丽。这种超越自然法则的美丽反倒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可以从这里强烈地感受到阿尔的愿望。按照拜提丝的记述来想,这里应该就是「阿尔的领域」吧。
我们逐渐接近目的地。在感受到这种希望的同时,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著河边的小路。
然后我们穿过苹果园进入森林,来到开阔的场所。似曾相识的光景。
可以看见里头有跟以前造访时一模一样的木屋。是阿尔居住的家。看来我们似乎很幸运地在寻求退路的时候,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问题在于──有个不曾见过的巨大生物挡在那前面。
「你们退下。」
诺特用只发出气息的声音命令我们。
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将好比起重机的头抬起来的是──
全身被白色鳞片所覆盖的一头美丽的龙。
每一枚鳞片都立体隆起的模样,看起来也像是苹果花在体表上灿烂盛开。大大的眼睛是让人联想到白化症的红色,长长的脖子彷佛有无数骨头一般滑溜地动著。形状接近蝙蝠翅膀的前臂上有感觉能在一瞬间砍倒大树的白色利爪,长长的尾巴彷佛锉刀一般长著细刺。要是被用那个摩擦,我应该会在转眼间变成绞肉吧。
龙的体长足足有几十公尺。甚至搞不懂为什么之前会漏看。说不定是突然在这个广场冒出来的。
龙在慢慢撤退的我们面前突然张开了嘴。
艳丽的粉红色口腔朝向这边,传来尖锐刺耳的鸣叫声。下个瞬间,我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便被冰冷的水包覆住全身。
(…………?)
被宛如激流的水压推挤,我跟洁丝一起被撞飞。
我们两人像被推回去似的跌落在树林里。我抬起头一看,只见诺特一边让两把双剑闪耀著赤红光芒,同时跳到了龙的头上。
红色剑影在空中闪烁,剑士的身体彷佛子弹一般冲向龙的额头。那对双剑靠著冲击波的反作用力,让使用者能够在空中移动。是因为有深世界补正吗?诺特的动作变得比以前看见时更加快速且犀利。
我就这样全身湿透地趴下,与洁丝一起在旁关注诺特。
诺特藉由更强烈的火焰加速的第一刀,直接命中龙的额头。靠著反作用力让诺特的身体更进一步地加速。诺特一边让身体横向旋转,同时朝龙的脖子施加第二击。藉由火焰强化的追击之反作用力让诺特又一次加速,给脖子第三击。他宛如缠绕著火焰的车轮一般在龙的背上翻滚,给龙带来数不清的斩击。彷佛士官长一般俐落的动作。最后他从尾巴前端高高跳起,迅速地离开了龙的攻击范围。
「好厉害……!」
可以看见洁丝在旁边赞叹地倒抽了一口气。
在不到十秒的时间内被施加了无数攻击,那白色鳞片却只有留下些微的烧焦痕迹而已。
令人难以置信。那明明是可以弄塌悬崖、就连铁栅栏都当成麸果子在砍的剑。
「猪先生,我们快逃吧!」
听到洁丝这么说,我跑向森林深处。我们立刻跟诺特会合了。
我转头从树木缝隙间看向后方,只见龙让红色双眼炯炯发亮,轻易折断粗壮的树干,朝这边猛冲过来。猪肝吓得缩紧发冷。感觉就像躺在特急电车逼近的轨道上。
洁丝将手比向龙,放出巨大的爆炎。挥发性调整成恰到好处的油缠绕在树林上,在一瞬间化为刺眼的火焰墙。
「先躲起来吧。」
我们听到诺特这么说而拔腿就跑时,传来尖锐的鸣叫声。随后,气势猛烈到像在开玩笑似的放水穿过火焰墙,直接命中就在附近的地面。泥巴与泥水狂暴地扬起。
龙轻而易举地跨越火焰墙,朝这边冲刺过来。猛兽的攻势所向披靡。感受到洁丝的生命危险,我的脊背发凉起来。
我想起洁丝帮我在猪脚上装了脚环的事情。她把我当成依靠。不能老是把战斗都交给诺特。我也是个男人。必须挺身战斗。
我停下脚步迅速地面向后方,集中精神在两只前脚上。虽然火焰似乎没用,但我想如果是不同属性,说不定会有效果。
满是水坑的地面。我一边想像从地底刺向地上的模样,一边操纵著水。
我朝脚上使力。巨大的冰刃穿破地表,在逼近过来的龙的眼前接连地冲上天。就类似搭起栅栏那种印象。因为尖锐的冰块前端朝著龙那边,纵然无法伤害到龙,应该也能暂时挡住它吧。
「猪先生,快点!」
洁丝从后面呼唤著我。虽然我打算保护她,但看来反倒让她停下脚步了。
但我还有一些该做的事情。
(我马上追上去!你先走吧。)
虽然龙暂且停下脚步,但它抬起宛如重机械一般的上半身,不费吹灰之力地粉碎了冰之栅栏。我没有放过那个瞬间,启动真正想使用的机关。
龙的周围配置著沾满泥巴的冰。我从脚下朝那边尽可能地施加高电压。
彷佛会灼烧双眼的银白闪光缠绕在龙的身体上。龙反射性地往后退,发出尖锐刺耳的宏亮咆哮声。即使伤害不大,也能让它停下脚步一瞬间──就在我这么心想时,红色瞳孔立刻瞪著这边看。不妙。
让人头晕目眩的爆炎就在我的眼前炸裂。才心想是怎么回事,只见洁丝来到了我旁边。
「我们快逃吧。」
结果还是被洁丝的魔法救了。虽然火焰与烟雾挡在我们与龙之间,但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我跟洁丝一起跑向诺特在等待著的方向。
(电击好像稍微有效。能像修拉维斯那样用电攻击那家伙吗?)
我边跑边这么询问,只见洁丝一脸过意不去似的蹙起眉头。
「抱歉,电流的魔法比较高难度,我还无法……」
「我试试看吧。」
跟我们会合的诺特用熟练的动作交换了双剑的立斯塔。火焰的亮光让人可以看见其中一把双剑装上了黄色立斯塔。
再次响起尖锐的声音。宛如瀑布一般的放水从火焰墙的对面倾泻到完全错误的场所。因为我们在诺特的诱导下改变了跑走的方向。
诺特在放水的同时利用斩击的反作用力高高跳起,让剑的位置精准地贴上龙穿过火焰墙而来的颜面。
银白色闪光在龙细长的鼻头炸裂。诺特彷佛在跳舞一般挥动双剑,并利用挥剑的反作用力回到我们这边。气势猛烈地著地。
「虽然没命中眼睛,但好像比刚才有效啊。」
虽然龙没有醒目的外伤,但它很明显一脸畏惧似的摇著头。我们趁这个空隙躲到森林的黑暗中。
(它回去喽。)
龙没有对我们穷追不舍,好像返回原本所在的地方了。
「是诺特先生的电击发挥效用,它逃走了吗……」
「怎么办,要追击杀掉它吗?」
(不,没必要杀掉它。你们看。)
我们从火焰缝隙间转头看向木屋那边。可以看到龙又回到最初所在的广场,一边缓缓摆动脖子,同时像在探查似的看著火焰墙。
(那家伙不是企图攻击我们,而是在守护那间木屋。)
「但你们不是想去那间木屋吗?」
我点了点头。
(可以信任诺特的本领吗?没有必要从正面跟那家伙战斗。)
诺特看向我的眼睛,露出牙齿笑了笑。
「别小看我。你以为我是谁?」
应该是有型的金发处男吧。
「咦,请问……两位打算怎么做呢?」
全身湿透的洁丝轮流看著我们。诺特简洁地说明我的意图。
「我们要兵分两路。我当诱饵帮你们争取时间。你们先走。」
诺特毫不犹豫地朝龙发动突击,故意攻击龙的颜面,吸引它的注意。诺特一边轻松避开沉重的攻击,同时巧妙地诱导龙的注意。他稳定地将龙的巨体从木屋旁逐步拉开。那俐落的本领著实让我佩服不已。
另一方面,我跟洁丝则是在森林中绕远路,从后面绕到木屋所在处。我们站在玄关前的时候,龙跟诺特已经移动到远方的苹果园那边了。
(诺特的体力正逐渐减弱。我们观察一下情况,如果好像什么都没有,就立刻撤退吧。假如能跟菲琳接触,只求获得感觉对救出马奎斯有帮助的情报。)
「好的。」
洁丝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洁丝下定决心似的敲了敲玄关的门。虽然等了一下,但毫无回应。
她稍微瞥向我这边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门把。
叽────
门扉一边嘎吱作响,一边缓缓地开启。
似曾相识的室内十分阴暗。月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将房间的一部分剪成白色。
然后有一名女性坐在那片月光之中。
她面向这边,简直就像一直在等候我们一样。
「哎呀,原来是你们呀。」
将黑发留长、有著温柔眼神,年近四十岁的女性。是菲琳。
找到了。在理应没有任何人的深世界中,我们曾经见过的人。
「那个……您好。」
洁丝礼貌地鞠了个躬,因此我也低头致意。
菲琳也坐在窗边静静地点头。
「好久没跟人说话了。希望我没忘记言语。」
她在阴暗房间里温和地说话的模样,给人一种远离世俗的印象。
(您一个人待在这里……?阿尔先生呢?)
「外子应该很快就会入睡了吧。毕竟夜也深了。」
看到她对我招手,我前往菲琳的脚边。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我的头。不满地将手扠在腰上的洁丝映入猪宽广的视野角落。
「原来阿尔先生也在这里呀?」
对于洁丝稍微蕴含著嫉妒声色的提问,菲琳缓缓摇了摇头。
「这里就是外子。」
出乎预料的回答让我跟洁丝暂时思索起该怎么回应。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边被抚摸著下颚,同时抬头仰望菲琳。
时间有限。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获得用来救出马奎斯的线索。
「这个地方是外子的心灵本身──可以说是一直捕捉著我的鸟笼。」
我花了一点时间去理解这番话。
阿尔的心灵本身?
──隐藏于住处的心之迷宫。
我在脑海一角回想起拜提丝记下的话语。这里是「心之迷宫」吗?
我跟洁丝面面相觑。洁丝慎重地开口说道:
「……这里是深世界之中对吧?」
「深世界……?」
菲琳疑惑地歪头。
「我不懂太艰深的事情。虽然不晓得两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但我想两位最好在外子伤害你们之前赶紧逃离。」
(逃离……这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人会试图保护自己的心灵。」
对于一堆问题的我们,菲琳始终温柔以待。
「我不认为外子的心灵会欢迎来到了这里、说得直接点就是异物的你们。你们一定会吃到不少苦头吧。」
总觉得我们这一路上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但先别提这些。
(菲琳小姐,只要您愿意帮忙向阿尔先生说一声……)
「这里是外子的心灵本身。」
菲琳左右摇了摇头,重复这句话。
「人的内心是无可奈何的哟。」
在静寂之中,从外面传来彷佛尖锐哀号的巨兽鸣叫声。没时间了。
(抱歉,我们突然上门打扰还这么说实在很过意不去……但希望您可以在知道的范围内告诉我们几件事。)
听到我这番话,菲琳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我一直想要替两位加油呢。」
恭敬不如从命,我开门见山地询问:
(那么……假设这里是阿尔先生的内心,即使像现在的我们一样入侵进来,阿尔先生本身也看不见我们──这样的认知是对的吗?)
菲琳暧昧地摆了摆头。
「看不见喔。你应该不曾窥探过自己的内心吧。」
──假设梅斯特利亚是个巨大的生物,深世界就类似它的内脏──这本书上是这么写的。那里原本是人类不可能前往、也不可能窥探的场所──那是由在这个国家生活的人类之愿望构筑而成的反面世界。
我想起修拉维斯所说的话。即使是从深世界能够看见的内心,但对那些位于现实的梅斯特利亚的人来说,从他们的角度无法看见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
菲琳用带著担忧的眼眸看向窗外。
「由于你们前来而造成的内心骚动,外子应该也会感受到吧。」
原来如此。倘若有龙在内心大闹,他说不定会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这也就是说,即使与马奎斯的接触能够避免与暗中活跃的术师对峙,但还是必须尽速完成任务,以免被本人察觉吗?
感觉窗外的声响慢慢地靠近过来。
在我整理思绪的期间,洁丝提出疑问。
「那个……这单纯只是假设……请问我们有可能把菲琳小姐从这里带出去吗?」
菲琳缓缓地吐了口气。
「原来这里也有外面呢。」
这番发言暗示著菲琳长久以来一次也不曾到外面过的事实。
「是的。我们是在叫做深世界的地方旅行,然后来到这里的。」
洁丝的说明让菲琳再次看向窗外。
「原来是这样吗……既然你们能来到这里,一定也能把我带出去吧。因为我只是被可怕的怪物阻挡,无法从这座苹果园脱身而已。」
我想起那条白龙,那是阿尔内心的怪物吧。然后那条龙不只是保护心灵不受我们这样的入侵者伤害,同时也在监视菲琳,以免她逃出内心。
洁丝受到打击似的将手贴在胸前。
「怎么会……那样简直就像菲琳小姐是被强迫囚禁在这里一样不是吗?」
菲琳依旧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我是被囚禁在此的。一直被囚禁在外子的梦想与后悔之中。」
──囚犯沉眠于城堡最深处。
我想起在拜提丝的《灵术开发记》里曾使用囚犯这个词。所谓的城堡是防卫来自外面攻击的场所。被囚禁在阿尔内心最深处的菲琳,非常贴切地符合这段记述。
说到底,我们原本就是要去让马奎斯「越狱」。菲琳自然也不例外吧。搞不好我也──
洁丝著急地询问:
「菲琳小姐,您向阿尔先生传达过这件事吗?就是菲琳小姐被囚禁在这里,即使想出去也出不去这件事。」
在阴暗的房间与银白色月光之中,她的脸上浮现出放弃的色彩。
「请仔细想想。」
菲琳纤细白皙的手轻轻地比向洁丝。
「你们对自己的悲伤也是无能为力吧?同样地,这里并不是向外子提出意见就能摆平的地方哟。我不晓得诉说过多少次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希望他让我到女儿身边……」
我一边听著她说的话,同时浮现出无法理解的疑点。是最根本的问题。这里似乎是阿尔的内心。既然如此,我在妖精沼泽看见的菲琳究竟是何方神圣呢?既然阿尔不在这里,她是怎么向阿尔传达自己的想法呢?
(不好意思。我们以前造访妖精沼泽时,您跟阿尔先生待在一起对吧?那个时候,您不是待在这里──不是待在阿尔先生的内心吗?)
「对。派烤好时我会被外子叫出去。明明我没办法吃……」
被叫出去……?
我思考起来。菲琳的灵魂似乎不是一直待在这个内心。这表示我在梅斯特利亚接触过的菲琳,并不是被囚禁在这个地方的状态吗?
(也就是说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跟阿尔先生所在的地方,对菲琳小姐而言,也是完全不同的场所吗……?)
点头肯定的菲琳让我越来越混乱了。
我以灵魂的状态在梅斯特利亚旅行时,从来没有像现在的菲琳一样看过深世界。也丝毫没有「被叫出去」的感觉。
因为我一直有种跟洁丝一起待在梅斯特利亚的错觉。
这个差别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在思考纠结成一团的状态下,继续提出疑问。
(那么,菲琳小姐一直往返于这两个地方吗……?)
菲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因为房间开始嘎达嘎达地振动。
「请马上逃走吧。外子似乎很焦躁。」
随后,窗户化为粉碎,将身体蜷缩起来的人类闯了进来。
那家伙在地板上翻滚几圈后,迅速地站起并看向我们。
「抱歉。时间到了。」
是诺特。他的衣服四处可见破洞,还有鲜血从他脸上的切割伤流出。
紧接著是宛如哀号的声音响彻周围,分量惊人的水从窗户流入。我跟洁丝还来不及做好准备就被洪水给吞没了。那水就彷佛把冰直接融化成液体一般,非常冰冷。
我们没有方法能抵抗激流。响起墙壁裂开的啪叽啪叽声,我们在不知不觉间被摔到小屋外面的木柴放置处。
「猪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洁丝你呢……诺特你呢?)
「我没有问题。」
「我还能动。我们快逃吧。」
木屋崩塌得无影无踪,四处不见菲琳的身影。
我站起来后察觉到了。一双鲜红的眼眸正凶狠地瞪著这边看。
不只是眼眸。那条龙原本雪白得十分美丽的鳞片转变成浓艳刺眼的红色,它伸出前臂,眼看就要将我们撕裂。高高挥起的钩爪让人联想到死神巨大的镰刀。
猪肉被冰冷的水冷却,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不妙。
「要飞了!」
洁丝这么大喊,用力地紧抱住我。虽然感受到柔软的胸部隔著湿漉漉的衣服压在我身上,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地面爆炸开来,强烈的加速度从上面掩盖掉所有感觉。我们三人描绘出拋物线,高高飞上天──不,是被丢了出去。甚至有一种把内脏都遗忘在地表的感觉。
我感觉到身体停止上升,转为下降。火焰在附近闪烁,可以知道诺特正重新站稳。另一方面,我跟洁丝则是一边回旋而下,一边靠洁丝的飘浮魔法慢慢减速。洁丝的魔法虽然强力,但技术没有好到可以在空中边旋转边落下的时候,还能精准地操控物体。
结果我们冲撞上一棵苹果树,卷起了大量花瓣与几颗果实,掉落到地面上。我躺在地面上四脚朝天,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夹住我的脸。
不需要花费任何时间,我就发现那是洁丝的大腿。
「对……对不起……失礼了。」
洁丝跌跌撞撞地离开我身上,将裙子弄整齐。有无数白色花瓣黏贴在她湿透的全身上。自从来到深世界后,这种事件好像变多了,是我的错觉吗?
(不要紧。因为变成美少女的椅子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
虽然洁丝好像想要反驳,但她看到在一旁亮起火焰与电击的双剑,摆出备战姿势。诺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并对峙的对手,是我们刚才逃离的龙。
被红色鳞片覆盖的龙扭动巨体,钻过苹果树的缝隙之间奔向这边。
只有几秒也好,必须绊住那条龙,掩护诺特才行。我集中精神在脚环上,再次从地面炼成冰之防护墙。但是水量不够吗?冰剑只有薄薄一层,甚至能透过冰剑看到鲜红的龙就在对面。
龙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发出咆哮,同时从嘴里喷出大量的水。单薄的防护墙在一瞬间就因为强烈的水压而崩塌了。
好快。
还来不及逃走,就被冰冷的激流给吞没。卷起泥土的水扼杀了我的呼吸、视野和平衡感,甚至不晓得洁丝和诺特在哪里。可以感受到猪肉因为过于冰冷的水急速畏缩起来。照这样下去,我会变成冷冻绞肉。
即使从激流中获得解放,我仍然只能横躺在变得像沼泽一般的地面上。冰冷夺走身体的感觉。我好想念洁丝温暖的大腿。
碰咚碰咚的沉重脚步声毫不留情地逼近,我领悟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我从以前就不擅长狩猎魔物的游戏。我总是遭到愤怒的巨兽连续不断的攻击,不晓得被送回营地几次。倘若在这里被打倒,恐怕不是送回营地就能了事。要是我死掉,诺特会帮忙拯救洁丝吗?说到底,他们两人是否还平安呢──
我好不容易才抬起沉重到像是麻木了的眼皮。
可以看见有个身穿紫色法衣的背影就在附近。
龙在另一头张开大口。激流随即迸出。但水像是撞上透明墙壁般,一滴不剩地逆流回去,将龙本身推回原地。
神秘人影让白色长发随风飘逸,同时将双手大大张开。只见无数小小的球体从广大的苹果园树林中往上浮起。即使在月光底下,也能看见那些球体跟龙红得吓人一样变成鲜红色。
飘浮在半空中的好几千颗苹果。那些苹果卷成漩涡,整齐一致地开始流动。漩涡以龙为中心逐渐地缩小,苹果的密度也跟著变高。
是怎么回事呢?只见龙感到困惑似的动也不动。周遭逐渐回归静寂。
「猪先生!这究竟是……」
飞奔过来且沾满泥巴的洁丝,看到那笔挺站著的背影,停下脚步。诺特也在附近。他们两人都跟我一样因为眼前这异样的光景而僵硬住了。
在月夜的果园里,无数红色果实包围著红色的龙,在半空中飞舞。站在那前面的是彷佛里约热内卢的基督像一般张开双手的高大人影。
「真是的,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们。在森林里一直把树扫倒的龙,在果园却避开树木的理由,你们猜不出来吗?这家伙无法伤害苹果。因此只要用果实建造墙壁,它就无法从里面出来。」
是个沙哑却充满威严的男人声音。
卷成漩涡的苹果放慢速度,在龙的周围接连堆积起来,建造出圆形的墙壁。墙壁覆盖到龙的头顶上,以古夫王也会自叹不如的精密度完成了美丽的巨蛋。龙简直就像消失了一般镇静下来,那里只剩整齐堆积起来的果实冢。
人影放下一直张开的手。
看到转向这边的那张脸,比寒颤更猛烈的某种感觉流过背脂。
「喂,老头,你谁啊?」
诺特一边掩护著肩膀,同时蹙起眉头这么询问。
以对待他的礼仪来说,这是负一百分满分的招呼吧。
「勇敢的年轻人啊。你对前任国王的失礼,倘若只有一次,我就原谅你吧。」
那个声音、那个身影──
无庸置疑地是梅斯特利亚已故的最伟大的魔法使──伊维斯。
* * *
我们随便到一个港口寻找新的船,舍弃了狭窄的小型艇(boat)。
萨农先生的计画漂亮地奏效了。所有人搭乘到紧急用的小型艇(boat)上,狠下心把之前搭乘的船当成了诱饵。在被龙(怪物)粉碎的船冒出爆炎的期间,我们搭乘的小型艇(boat)靠魔法隐藏起来,悄悄逃走(开溜)了。
小型艇是紧急用的,因此很狭窄,但摸来的新船十分宽敞且舒适。我在甲板上一边沐浴著海风,一边眺望梅斯特利亚美丽的海岸。
猪面向西边看,尾巴自然朝东边摆。因为船沿著东边的大海航行(cruise),太阳自然是沉入西边的陆地。倘若眯眼看向夕阳那边,就能辨别出王都(目的地)在远方尖锐的轮廓。
「海风吹太久的话,您的毛会变粗糙喔?」
细长的手指抚摸我的下颚。是奴莉丝。我扭动身体闪避她的手指。见状,奴莉丝牢牢地拥抱(hold)住我,一边说著「我搔我搔~」一边搔痒我的身体。
(别把我当成小孩对待啦。)
即使这么传达,少女也只是笑而不语,并未停止嬉闹。
「因为您很可爱呀。」
露出牙齿的开朗笑容就在眼前。长著雀斑的脸颊,以及彷佛总是在笑的下垂眼。沉闷的银制不讲理(项圈)就在那底下闪烁著黯淡光芒。
身为山猪的我在健全的男女不可能这么靠近的距离感下被揉来揉去。可以感受到原本就不太注重那方面的奴莉丝胸部软绵绵地撞上我的身体。
我跟萝莉波(变态)先生和萨农(大变态)先生不同,不认为这样是赚到。说到底,奴莉丝才十五岁。她可是比我还小一岁。真希望她别把我当成小孩对待。
我翻滚身体回避搔痒攻击,与奴莉丝面对面。手拄著地板面向这边的她胸前大方敞开,从缝隙间──咳咳。
「您在咳咳什么呢~?」
少女就那样维持四肢著地的姿势用爬的靠近我,我猛然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结果在眼前看见了皮革靴子。
「抱歉在你们正忙时打扰了。」
是修拉维斯先生。
(我……我们没有在忙啊?)
奴莉丝维持四肢著地的姿势,也在我旁边抬头仰望修拉维斯先生。刚才说不定是有点忙。
修拉维斯先生已经很习惯奴莉丝天真无邪的举动,他不带感情地说道:
「可以陪我一起思考抵达尼亚贝尔后该怎么做比较好吗?我跟萨农商量过了,但为求保险起见,也想先听一下兼人的意见。」
夕阳照射的甲板逐渐变昏暗起来。周围不见萨农先生等人的身影。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而已。
(只要叫我一声,我也会参与你们的讨论啊。)
我隐含著「为什么不一次商量好呢?」这种言外之意,只见修拉维斯先生搔了搔头。
「萨农是个优秀的策士,但指挥官是身为王子的我。希望最终还是由我掌握著决定权。要是齐聚一堂进行作战会议,总觉得无论怎样都会强烈地反映出萨农的想法。」
原来如此,我的确能够理解修拉维斯先生所说的话。萨农先生(别看他那样)虽然聪明出众,但有时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听说荷堤斯(超级大变态)先生会被破灭之矛击毙,追根究柢也是因为萨农先生的计谋。他是认为老是依靠那样的萨农先生很危险吧。
(萨农先生说了什么呢?)
我这么询问,于是修拉维斯先生稍微移开视线,咳了两声清喉咙。
「先换个姿势如何?」
我看向旁边,只见奴莉丝还保持著跟我面对面时的姿势抬头仰望修拉维斯先生。看到她因重力而描绘出悬垂线(Catenary)的胸前,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奴莉丝。)
奴莉丝是怎么解释我的呼唤呢?只见她靠在我身上坐下,伸手抚摸著我。算了,随她吧。
修拉维斯先生露出苦笑看著我们,接著说道:
「先不提萨农的见解,让我听听看兼人的想法好吗?抵达尼亚贝尔后,该怎么做比较好?应该留在那里观察情况,还是火速前往王都?」
我一边感受著奴莉丝的重量,一边思考起来。这个判断十分重要。在有王朝军和恶棍们等著的陆地上,一点小失策(miss)都可能会致命。
(这单纯是我的意见,但要为了四日早上进行调整实在为时尚早。我认为在能办到的时候,先尽可能地接近王都比较好喔。进攻时机(机会)从国王弱化的那一瞬间起感觉不会持续太久。无论如何都想避免深世界的作战成功之际,这边却慢了一步错失良机的状况。)
修拉维斯先生看来有些放心似的露出微笑。
「这样啊。萨农也是这么说。」
然后他蹲下来稍微抚摸了我。
「很有参考价值。谢谢你。」
修拉维斯先生只说了这些,便转身离开。他绕到船舵那边稍微进行调整后,坐在栅栏上一个人眺望著落日的王都。
(指挥官也很辛苦啊。)
我不经意地这么传达,奴莉丝于是将下巴搭在我背上。
「他是觉得不安喔。」
听到出乎预料的话语,我不禁反问:
(不安?)
「对呀。好不容易见到面,却又跟洁丝小姐和猪先生分散两地对吧?王子先生真正的自己人又离他而去了。」
(……不是还有我们在吗?)
我在背上感觉到奴莉丝摇了摇头。
「我们虽然是同伴,但对修拉维斯先生而言,我想应该不是自己人。」
(为什么……)
「……因为解放军原本是以打倒王朝为目标。」
我思考起来。确实我也不是想为了王家而战。我会回到梅斯特利亚(这里),是为了一度没救到的奴莉丝──是为了把袭向奴莉丝的不讲理全部清除,直到最后一个为止。
奴莉丝就这样把下巴搭在我的背上,哼哼地用鼻子哼起歌来。看到在稍远处独自被风吹著的修拉维斯先生,我没来由地觉得有一点可怜。
在王朝(家)落入魔掌的现今,对王子(他)而言,哪里才是真正的归宿(避风港)呢……
不知不觉间,浓密阴暗的云覆盖住西边的天空。
* * *
「在这个深世界,力量到某个程度为止能派上用场,但从某个程度开始就没用了。因为要攻略人心──也就是拉比拉的手段,并非力量而是道理啊。」
在夜晚的森林中,伊维斯一边替我们带路,同时彷佛老教授一般淡淡地述说。
「阿尔的心灵无法践踏心爱的女儿最喜欢吃的苹果。正因如此,才能用苹果墙封印住那条龙。要逃离拉比拉,想必也会需要同样的道理吧。」
虽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但首先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请问……拉比拉是指什么呢?」
听到洁丝的问题,伊维斯让胡子脸露出微笑,转头看向这边。
「深世界是人心开拓出来的世界。倘若在这里旅行,有时也会不小心误闯生者的心灵。我将那样的心之迷宫命名为牙城(拉比拉)。」
心之迷宫──是拜提丝的记述中也出现过的词汇。我开口询问:
(这里是阿尔的牙城对吧?)
「正是。他的记忆、愿望、执著、爱……这些要素成为铁则,支配著这个空间。」
即使面对的是照理说已经死亡的伊维斯,洁丝首先也是积极地提出疑问。
「城堡的门被不眨眼的容器守护──《灵术开发记》里记载著这样的内容。这表示因为诺特先生触摸了放在坟墓上的苹果,我们才会不小心进入阿尔先生的牙城吗?」
伊维斯也看似满足地点头肯定洁丝的疑问。
「正是如此。上面只有一只眼睛对吧?那个就是记号。人的心灵具备象徵著自身的形状,潜藏在这个深世界。就命名为耶坤吧。要是鲁莽地靠近灵器(耶坤),便会被捕捉到牙城里面。」
诺特一脸尴尬似的移开视线……
「但也因此见到了原本要找的女人,没差吧。」
吐出这样的话。
伊维斯确实在我眼前因为诅咒而丧命了才对。但他此刻在我们面前活蹦乱跳地走著。肌肤上也没有那个诅咒的图案。
虽然他理所当然似的跟我们交谈,但差不多可以开口问了吧……?
(请问,您真的是──)
「现在比起老人的真面目,你们更应该担忧自己的事情。倘若不设法逃离这个牙城,你们就无法抵达王都。你们的目标应该是暗中活跃的术师的牙城吧。」
被他用严格的语调这么劝诫,我点了点头。
(那么,能请您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才能离开这里吗?)
伊维斯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地说道:
「这里是阿尔的心之迷宫。出口位于他的心之所向。阿尔的心向往著哪里?该怎么做,阿尔的故事才会迎向结局?思考吧。」
明明好不容易才得以重逢,伊维斯却没有表现出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他的声色反倒更像是与不希望见面的旅人偶然重逢了,但又怎样也无法不帮我们一把那种感觉。
「固执于苹果园的阿尔先生的故事结局……那就是这个牙城的出口呢。」
伊维斯只有对洁丝露出柔和的微笑。简直就像看著孙女的祖父一般。
「就是这么回事。没有必要跟这座苹果园的诅咒正面对决。只要探索逃离诅咒的方法即可。」
「可是,该怎么做……」
「思考吧。唯有当事者的心灵能够信服的道理,才能成为寻找出口的关键。」
诺特摆出一张苦瓜脸。
「那样的话不是什么都有可能吗?不问他本人要怎么知道正确答案?」
「想像吧。」
伊维斯只这么说道,便再次面向前方迈出步伐。
我们走著走著,来到了河畔。以地点来说,应该是在比坟墓稍微上游的地方吗?大大的月亮从水面上方的天空俯视著这边。
(阿尔的夙愿是跟妻女一起在这座苹果园幸福地生活──不,应该说原本是。)
我边思考边喃喃自语,洁丝于是接著我的话说道:
「因为无法一家团圆,他才会把菲琳小姐的灵魂留在这个牙城里,每年收获苹果在生活呢……该怎么做,才能让阿尔先生满足呢?」
该怎么做才好?我毫无头绪。伊维斯眺望著映照在河面上的月亮,像是在等待著什么。诺特是完全放弃思考了吗?他默默地抚摸双剑的握柄。
那个是突然开始的。彷佛火焰蔓延开来一般,天空一口气染成橘色后,周围的景色在转眼间变成了傍晚。冰冷的风吹飞落叶。
「看来阿尔总算入睡了。他应该正在作梦吧。」
伊维斯缓缓地说道,同时将视线看向上游那边。
有个只拿著一根木造船桨的黑发男人从那边披头散发地跑了过来。
「波米!菲琳!回答我……!回答我一声啊!」
男人一边用悲痛的声音吶喊,一边飞奔过我们附近。他似乎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阿尔先生……」
洁丝这么低喃,快步地追逐起他的背影。我也跟洁丝一起跑了起来。
当我们追上他时,阿尔已经跑进河川,跪在浅滩里头。他抱著的是彷佛蜡像一般动也不动的溺死的尸体。是他已经变成一片苍白的女儿与妻子。彷佛要逃离不成声的悲痛吶喊一般,一根船桨流向了下游。
我们甚至看不出接缝在哪,场景便十分自然地转变,在同样的地点,阿尔将红色苹果供奉到坟墓上。不知是想了些什么,就那样踏进河川里的阿尔脸朝下地趴倒在清澈的水中。透明的水包覆住他的全身。
阿尔暂时任由水流摆布,但没多久他便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慌张地挥动手脚爬上了河岸。是喝到河水,还是在哭呢?阿尔就这样顶著湿答答的脸抽泣起来。
就跟变明亮时一样突然,周围恢复成月夜。我们人在用白色石头建造的坟墓前。坟墓上只放著一颗苹果。
诺特这次谨慎地看著苹果,开口说道:
「答案只有一个了吧。那男人只能一死了。不那么做的话,这个像监狱一样的世界就不会结束。」
伊维斯点了点头。
「问题在于要怎么死亡。」
「咦咦咦,我们非死不可吗?」
伊维斯对吃惊的洁丝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死亡。假设故事结局在于死亡方式,只要仿照那个方法即可。」
仿照死亡方式。假设他想追随已故的妻女而去……
(也就是说要跳河吗?)
刚才那段阿尔的记忆可以解释成是自杀未遂的瞬间。阿尔原本打算在妻子溺死的这条河里自尽。但他失败了。正因如此,他才会长久以来都把菲琳的灵魂关闭在自己的心之牢笼里,在这个妖精沼泽培育苹果,丢进河里放水流。他恐怕是一直注视著大量果实流向的前方……
洁丝看了看我,然后用带著忧虑的视线看向河川。
「这也就是说……进入河里被流走,是这个牙城的出口……?」
「怎么可能?那样会感冒吧。」
该担心的是那点吗?
相对于感到怀疑的诺特,伊维斯则是点头肯定。
「相信洁丝的想像吧。我具备先见之明。」
在冬天清澈的月夜,伊维斯毫不迷惘地走进河里。我跟洁丝互相对望后,跟在他后面。在冬天跑进河里玩水,实在有够荒唐。水冷得像冰一样。
虽然诺特看来无法理解的样子,但他迟了一会儿后,也走进河里。
「你确定能好好地活著离开吧?」
诺特朝伊维斯发出怀疑的声音。前任国王的回答是疑问句。
「无须担心。你以为我是谁?」
银发高个最强贤者……?
「吾名为伊维斯。是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聪明,梅斯特利亚最伟大的魔法使。」
回过神时,我已经在船上了。我就这样以横卧的姿势用单眼看向夜空,只见彷佛将银河压缩成一百倍那般过于耀眼的星灼烧了视网膜。洁丝就在我身旁睡著,将一只手环在我的五花肉上。
诺特正在洁丝的对面缓慢地爬起身。
「总算回到船上了吗?这趟旅行还真是累人啊。」
我也爬起身来。手臂叩咚地撞上地板,洁丝发出「啊呼」的声音醒来了。
诺特眯细双眼看向前方。
「那个看来很跩的老头不见了吗?」
对喔,我们逃离阿尔的牙城,回到了深世界。果然不能期待死者在这之后也能与我们同行吧。
(我想也是。毕竟所谓的外挂角色,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出手帮忙啊。)
「非也。」
从后面传来声音,我猛然转过头看。
只见伊维斯将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坐在那里。
咦──声东击西……?
「外挂老头在此。因为还有些事情应该跟你们说啊。」
「失礼了。」诺特这么低头道歉。我也接在他后面低头表示歉意。
「伊维斯大人,那个,我……」
爬起身的洁丝将手贴在胸前,看来有话想说的样子。但伊维斯伸出一只手比向洁丝,制止了她。
「我没有任何应该从你们那边听说的事情。是我必须说出该告诉你们的事。」
虽然他的说法很神秘,却带有不由分说的声色。
「……我无法陪伴在你们身旁太久。毕竟我是死亡本身。」
前任国王站起身,前往船的前头。我们在穆斯基尔顺手摸来的小型艇一声不响地在河面上滑行,前往某处。
诺特不知在想什么,他目不转睛地注视伊维斯的背影。
「你们应该正在前往我可怜的儿子那边吧。虽然我无法同行,但倘若是在剩余时间给些建议,还是办得到吧。」
他转头看向这边的表情非常温和,光是看著好像就能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安心。
「虽说众人都各有各的想法,但我由衷地感谢你们为了王族下来这个深世界。」
「感谢又不能当饭吃。」
诺特依旧盘腿坐著,抬头仰望站著的伊维斯。
「老实说这个世界简直莫名其妙。树木会说话,天空在白天也很红。如果你也是这个美好世界的居民,能不能简洁地告诉我们规则与攻略法?」
对于诺特失礼的言行,伊维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我并非这里的居民。也不是任何地方的居民。但若使用我庞大的知识与伟大的智慧,倒是能够解释这个世界。」
伊维斯缓缓地抬头仰望天空。并非比喻,而是当真很耀眼的星空上,有无数星斗接连不断地划过。
「刚才的牙城是一个人类的内心,但这个深世界是所有人类的思念复杂地交缠在一起而形成的混沌淤泥。纵然没有毫无意义的事情,但要单纯地解释个别的现象,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诺特听得目瞪口呆。
「不巧的是我没家教,你讲得太复杂我也听不懂。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任何规则和攻略法是吗?」
「非也。虽说变得十分复杂,但基本法则与牙城一样。倘若想攻略,只能用道理去思考,而不是靠力量。无论何时都动脑去解谜吧。解开这个世界的谜。」
他这么说道后,像是想起什么般补充:
「还有要极力避免接近牙城的入口──灵器。因为一旦进入内心,企图排除掉你们的强大力量就会开始发挥作用。」
听到这番话,我想起刚才的事情。洁丝一脸不安似的将手贴在胸前,看样子她似乎也在想一样的事。
我们的目的是让马奎斯被囚禁在暗中活跃的术师内心的灵魂越狱。把这件事对照拜提丝的记述和伊维斯的说明来推敲,就会得到以下结论。
隐藏于住处的心之迷宫──暗中活跃的术师的牙城隐藏在深世界的王都。
门被不眨眼的容器守护──我们必须寻找作为入口的那家伙的灵器。
囚犯沉眠于城堡最深处──然后要探索牙城,带著马奎斯像这次一样逃脱。
同时还得跟强大的不讲理战斗,就像苹果园那条可怕的龙。
「那个,伊维斯大人。在无论如何都必须进入那个──牙城的情况下……」
洁丝将身体探向前方这么询问,伊维斯伸手温和地制止她。
「正因为在不讲理至极的世界,就算逞强也要贯彻道理。」
这番话具备甚至能用肌肤感受到的重量。
「面对压倒性的强者时,只能以道理为武器,仔细思考并战斗。因为要是舍弃道理靠力量战斗,当然是强者会获胜。」
前任国王──压倒性的强者这么说了。昔日曾是梅斯特利亚最伟大的魔法使的这个男人。
「这话由国王大人来说,听起来就是不一样啊。」
诺特像在反抗似的哼笑一声。
(他是出于亲切才向我们说明的,你别一直顶撞啦。)
对于提出忠告的我,伊维斯缓缓地摇了摇头。
「无妨。本王朝以绝对的力量支配梅斯特利亚至今,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事到如今也用不著否定我们一直将其他魔法使变成奴隶,拿神之血这个幌子在抑制民众一事。」
然后伊维斯重新面向船的前方。从这边只能看见背影。
「正因如此──正因为自拜提丝大人以来,一直靠力量在统治世间,我等国王必须比任何人都聪明、比任何人都强大,而且必须是绝对的存在。」
结果却并非如此。前任国王因诅咒而倒下,现任国王被夺走身体。
世界正步向崩坏。
深夜,一声不响地前进的船正前往何方呢?我们无从得知。
不知何故,我变得非常想睡。是一种无从抵抗的睡意。
(插图008)
只有伊维斯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到脑中。
「我向你们约定吧。我具备先见之明──」
我之前就在想了,能够自己那样讲实在很厉害啊。
「自暗黑时代终结以来,梅斯特利亚长达一二九年的王政拜你们之赐,体无完肤地崩坏了。但凡事必定有尽头。重点在于如何结束。」
可以听见洁丝在旁边发出像在说梦话的声音。
「我至今曾目睹过几次失败,但唯独这次不同。我这么确信。这个世界会确实地改变吧──会被改变吧。藉由你们的手。」
诺特摇来晃去的头砰咚一声地撞上船底。
「各位,相信自身的心,照这样沿著最完善的道路前进吧。」
我无法抵抗侵袭而来的睡意。我也半睁著眼睛躺下了。在星空之中,伊维斯的身影看起来就像影子一般。
在进入梦乡前,总觉得我好像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我的孙女啊。这次真的是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