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相当小心谨慎。明明有可以用来烧死人且不会酿成火灾的设备,他却决定大量燃烧多余的木材,让整个房间发生火灾。应该是企图湮灭证据吧。也因为这样,即使靠猪鼻子也无法闻出气味……他逃脱的路径大概是烟囱,但在那么多烟与热风通过之后,应该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吧。」
沿着锁链前进的同时,我向洁丝与修拉维斯这么说明。
「我们也差点被卷进爆炸里呢……」
我点头同意洁丝所说的话。
「尽管是很单纯的陷阱,但这说不定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啊。」
锁链通过烟囱来到外面,沿着排水槽降落到地上。锁链在这里也是被人用类似钩钉的金属零件牢牢地固定住,还受到魔法保护。
锁链继续通往更前方。它沿着排水沟延伸到北方,没多久便彷佛蛇一般开始爬在北边石桥的栏杆上。在石桥的途中转向下方后,到达位于河中岛的古老码头的一角。然后从那里垂落到河川里。
北边石桥的周围也跟南边一样是码头。对岸有木造的码头,那边也有人在进行卸货。
我们三人一边避免被商人们注意到,同时悄悄地观察着锁链。
「线索……会是在水中吗?」
洁丝一边说,一边抓住垂落的锁链。她试着拉了一下,但锁链动也不动。看来意外地重。修拉维斯立刻过去帮忙,两人一起把锁链拉了上来。
修拉维斯甚至用魔法增强膂力才捞起来的锁链前方,挂着一个大型的锚。即使拍掉海藻和泥泞,也只有跟锁链同样生锈的表面显现出来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
修拉维斯蹙起眉头。
是想尽可能帮上忙吗?洁丝认真地考察起来。
「在布拉亨的大圣堂,锁链一直连接到模仿科卡多列制造的风向仪那边。那里具备两个意义呢,就是指示出这个哈路比尔的方向,还有科卡多列本身。刚才的古城会有科卡多列的石像,大概不是碰巧的吧。从这边类推下去的话,下一个线索所在的地方,应该会有跟这个同样的锚。」
修拉维斯将锁链放回河川里。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实在不晓得到底是哪个方向呢,因为锁链是往下垂落的。但我不觉得这条河川的底下会有什么东西。」
我看向暗色的水面。
「哎,既然是进入了河川里,河川应该就是线索吧。」
「也就是要我们沿着河川追查的意思吗?」
对于修拉维斯的推测,洁丝插嘴指出了问题点:
「然而,跟风向仪不同,河川有两个方向──就是上游与下游。我们该前往哪边才好呢?」
「……的确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呢。」
我们陷入苦恼。修拉维斯以一脸意外的表情看向我们。
「河水是从上游往下游流动的。倘若要遵照大自然的法则,应该前往下游才合理吧?」
「或许是那样啊……不过,那样的根据有点薄弱。」
「也是呢……有没有什么其他提示呢……」
虽然应该不是一氧化碳中毒,但感觉头好沉重。连续发生的事件,以及火山气体和黑烟造成的强烈嗅觉刺激──还累积了不少疲劳。这点洁丝也一样吧。不过,必须去思考才行,因为不能有任何差错。
「你们在烦恼什么?不能当作是下游吗?」
听到修拉维斯掺杂着焦急的话语,我摇了摇头。
「不,尽管可能性很低,但假如其实是上游,会损失莫大的时间。倘若因为这样而招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么说着的同时,事情或许已经变得无法挽回的不安感袭向了我。对方甚至企划了这种剧场型杀人,那个十字处刑人什么的应该事先就做好准备了吧。我们自认是在把那家伙逼入绝境,但说不定根本正被他摆布着,只是被诱导才会来到这里。说到底,要是最初的项圈落到那家伙手上的话?只要被扔进海底或是其他某处,我们不就会失去解放耶稣玛的方法吗?
但总之现在的我们只能努力去补回落后的进度。要确实地掌握缺乏的情报,就只能沿着拜提丝遗留下来的「锁链之路」往前进。
无论如何,至少也要成功解开这个谜题才行……
我的下腭忽然被往上抬起。一看之下,国王的脸庞就近在眼前。
「没时间了。既然你们烦恼成那样,兵分两路如何?」
我们在广场集合,进行了简单的作战会议。
除了伊兹涅、奴莉丝与兼人,搭乘龙赶来的约书也加入了。诺特似乎正在执行任务,无法立刻前来。
据说解放军为了探查出北部势力的余党,正在进行潜入搜查,诺特负责指挥最后阶段的行动。但由于王朝陷入紧急事态,等那边的任务一解决,他似乎便会赶来与我们会合。
修拉维斯向聚集在广场角落的我们重新说明:
「锁链前端这次垂入贝列尔河里面。我认为下一个线索恐怕就在河川下游,却也无法完全舍弃上游的可能性,所以打算兵分两路。」
才刚到的约书轻轻举起单手。他跟姊姊伊兹涅同样是黑发,浏海遮盖住他锐利的三白眼。他长得高挑白净,背着百发百中的十字弓,是解放军的干部。
「假设要沿着河流前进好了,下一个地点有什么标记吗?」
「看来线索似乎是锚。虽然这里有很多船,我想锚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
洁丝从旁伸出援手。
「线索应该是拜提丝大人活着的那个时代以前的古老物品。因为有魔法保护,很难受到深世界的影响吧。而且那个锚应该会附带生锈的锁链。」
洁丝若无其事地帮忙补充,像在鼓励似的对修拉维斯露出微笑。修拉维斯点头表达谢意。
约书似乎可以理解洁丝的说明。
「了解。那么,只要紧盯着河岸就行了吧。」
修拉维斯咳了一声清喉咙,重新说道:
「我打算前往可能性比较高的下游。要怎么分组比较好呢?」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指出问题点:
「这边的检视现场和善后处理还没有结束,放着不管没关系吗?」
「用不着担心。我已经叫了谍报员与王朝军的士兵过来。」
正好就在这时,有个以黑色长袍覆盖住全身的人影从空中降落。一声不响地着地的那男人个子很高,从兜帽底下露出金色长发。宛如冰的水色眼眸──是出席了登基典礼的谍报员首长,梅密尼斯。
梅密尼斯就那样戴着兜帽向修拉维斯行礼。看他以那个姿势僵了一阵子,应该是在用心电感应向修拉维斯传达着什么吧。修拉维斯点了点头后,梅密尼斯便飞奔前往古城那边。
「他们好像已经到了。跟布拉亨那时一样,这里的现场解析和探听情报就交给部下处理。没时间了,我们专心处理这之后的事情吧。」
修拉维斯朝我们使眼色后,伊兹涅首先开口说道:
「我要跟你一起走。那场火灾像是看准了我们到来的时机──那个十字处刑人什么的绝对是以我们为目标。如果要下手,对象就是国王大人吧。只要我跟你联手,首先就不可能被摆一道,反倒可以反杀回去。」
修拉维斯很开心似的露出笑容。
「真是可靠。那么,就拜托伊兹涅跟我一起行动。」
我看了看成员,思考起来。
「修拉维斯要前往下游的话,我跟洁丝应该负责上游那边吧。希望有个保镖同行啊。」
「那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约书举手自告奋勇。最后,奴莉丝笑咪咪地说道:
「那么,我和兼人先生就跟着伊兹涅小姐行动喔。」
她伸手抚摸穿着荷叶边洋装的山猪。山猪也点头同意。
「这样的分配很妥当吧。我会找到线索(锚),还有保护国王(修拉维斯)给你们看。」
真了不起呢~兼人一边被奴莉丝抚摸,同时从鼻子发出哼嘶声。
所有人都表示同意。修拉维斯以毫不迷惘的语调说道:
「那么,开始移动吧。洁丝你那边要是发生什么事情,就立刻用那个贝壳呼唤我。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的。」
「谢谢您。」
我们兵分两路,各自搭上王朝军准备的小型艇。接下来要沿着河边,边找线索边移动。在低空飞行太引人注目,所以这次不使用龙。
载着修拉维斯他们的船立刻出发,消失在下游的方向。另一方面,我们则没有立刻出发。洁丝担心可能会碰到危险的状况,所以正帮我装上脚环。这段期间约书站在码头,帮忙警戒周围。
洁丝一边拿出三色立斯塔与脚环,同时确认了约书背对着这边,然后感觉有些小声地开口询问:
「我……应该答应吗?」
她突然这么问,让我疑惑地歪头。
「答应当妹妹。」
她这么补充后,我才总算理解在讲哪个话题──是关于修拉维斯的冲击性发言。
「……决定这件事的人不是我。而是洁丝你本身。」
我彷佛逃避般的建议,让洁丝不满地鼓起脸颊。
「我是在询问猪先生有何看法。」
「我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姆。」
惹她生气了。我用猪的视野侧目看向约书,不能让他等太久吧。
「以我个人来说,不想看到洁丝变成国王的妹妹啊。」
洁丝一边抬起我的右前脚,同时在超近距离下看向我这边。
「……不过我这么说的意思大概跟洁丝想像的不一样。即使洁丝有了哥哥,我也不会因此嫉妒。这点希望你可以放心。」
「您不会嫉妒吗?我说不定会称呼修拉维斯先生哥哥大人喔。」
那样很有魔法师女主角的感觉,不是很好吗?
「那倒是没什么关系。只要你也叫我哥哥就好。」
「咦……」
洁丝发出了像是感到傻眼,或者该说感到困惑,却又好像可以理解般的声音。
「问题在于最糟糕的情况──万一修拉维斯不小心丧命,就变成洁丝要继承王位──我担心的是这点。」
「说得也是呢……我实在没有自信能当个女王……」
「对吧。我也一样,要当女王的夫婿实在让人很不好意思──你的手停下来喽。」
洁丝猛然惊觉,开始将立斯塔装在手环上。
「真是帮了大忙。尽管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意见,但万一修拉维斯没有留下后代便死掉……虽然终究只是假设,但我觉得王政就那样结束也无妨吧。」
「咦……?」
洁丝彷佛想都没想过似的瞠大了眼睛。
「我没说错吧。倘若决定解放耶稣玛,国王的优势也会愈来愈少,那样洁丝就没有任何理由要独自统率国家了。无论如何,想以少数人的独裁让剩余大多数人服从的国家结构并不健全。只要由一部分魔法使和解放军的志愿者,再次从头建立共和制的统治结构就行了。」
「的确……或许该那样也说不定呢……」
「所以说,考虑到万一的可能性,洁丝去当国王的妹妹实在毫无意义。如果有当妹妹的意义,那就是因为修拉维斯需要无论何时都愿意帮助他的存在吧。」
脚环装备完毕,洁丝解放我的脚。
「然而,就算不是妹妹,我也会帮助修拉维斯先生。」
「我想也是。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当他妹妹。」
「……是的。」
洁丝露出似乎可以理解的模样,点了点头。
「你要成为名侦探对吧。首先帮他解决这次的事件吧。就是拿到最初的项圈,找出十字处刑人。那便是帮助委托人修拉维斯的第一步。」
「说得也是呢!我一定会解决这个事件……赌上伊维斯(爷爷)大人的名声!」
准备齐全后,我跟洁丝与约书一起出发了。我们在雪花纷飞中沿着贝列尔河朝东逆流而上。转头一看,在逐渐远离的砖瓦街景中,成对的南北石桥反射在水面上,看起来简直就像眼镜。扣除只有南边的桥大大刻着城市名字这点,是十分漂亮的左右对称。小型艇载着我们,利用洁丝的魔力快速地破浪前进。
我们三人凝视着两岸,以免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我对视力有自信。倘若看到什么在意的东西,就跟我说一声吧。」
约书让黑发随风摇曳,这么说了。
「谢谢您!」
洁丝这么说道后,立刻指着远方的河岸。
「请问您能看见位于那个码头的雕像吗?」
我也看向那边,但白色石像看起来只像颗小石头。
「当然了。那是拿着锚的人鱼身影。」
听到约书这番话,洁丝立刻让船转弯。我跟约书差点重心不稳,靠到了船边。
「你别冲动。上面有王历一一二年的刻印。因为不是古董,我想应该不是这次的线索。」
「啊,对不起……可是,那样的刻印在哪里呢……?」
洁丝一边将船头缓缓地转回上游那边,同时凝视着雕像。
「雕刻在人鱼的臀部──鳞片缺一块四角形的地方。」
尽管约书这么说,但我好不容易才刚认识到那是疑似人鱼的构造。我看不出屁股在哪个部分,当然也完全不知道它有鳞片,还有没雕刻鳞片的部分。
如果是探出身体想看清楚雕像的洁丝屁股,我倒是能看见。
「咦咦咦……我的视力也算是比较好的……但完全看不出来。」
「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呢。」
这种说法简直就像在说自己不是一般人耶……
「你视力很好这点十分可靠呢。请你务必帮忙寻找线索。」
「我知道了。」
约书的态度很平淡,而且沉默寡言。
我们是第一次在像这样以少人数行动的情况中,与约书一起行动。也没闲聊过几次。虽然可以说跟他姊姊伊兹涅也是这样,但伊兹涅个性大胆,而且感觉比较好懂,所以没什么问题。另一方面,约书给我的印象是好像有种亲近感的阴沉角色,我还不太能掌握到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在逐渐变暗的阴天底下,小型艇轻快地划破河水前进着。
约书也跟我一样觉得有些尴尬吗?他悄声地向洁丝搭话:
「这么说来,我们好像很少一起行动?」
一直紧皱眉头注视着河岸的洁丝,猛然一惊地转过来。
「对,是这样没错呢!请您多多指教,约书先生。」
个性认真的洁丝又立刻将视线拉回河岸上。
约书一边从浏海底下左右移动视线,同时像在发牢骚似的说道:
「以战力的平衡度来说,我觉得应该是姊姊过来这边比较好。」
「是这样吗?」
约书俯视着我。
「姊姊跟修拉维斯都是特别擅长对付近处的敌人,靠实力差距压制对方的类型。毕竟姊姊用的是那种大斧。虽说修拉维斯用的是魔法,但他也经常变出电击或水或火焰什么的,在身体附近操控。他们擅长的范围重叠了吧。」
的确,好像很少看到修拉维斯进行炮击等远距离攻击的场景。
「另一方面,我则是不太擅长应付来到近处的对手。洁丝大概也不擅长应付会靠近过来的敌人吧。万一有强大的魔法使跑来偷袭我们,到时得靠我们自己应付的话,我觉得会陷入苦战。」
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是那样没错。假设十字处刑人展开突袭,修拉维斯那边或许能够应付,但感觉这边战力相当不足。这表示我的脚环也是责任重大啊。
洁丝将手贴在胸前,一脸担心似的说道:
「我……说得也是呢,遭到袭击就伤脑筋了。尽量避免引人注目吧。」
唉──约书露骨地叹了口气,看似不满地吐露心声。
「……姊姊她啊,目前正着迷于修拉维斯。」
突然的爆料,让我跟洁丝都看向约书。
「你们没发现吗?哎,也是啦,毕竟姊姊也不是那种很会谄媚的人嘛。」
「您说着迷……是指她喜欢修拉维斯先生吗……?」
「大概啦。尽管她本人没有承认,但我看起来是这么回事。」
「真令人意外啊。」
我这番话让约书有些自嘲似的笑了。
「倒也没有多意外喔。姊姊会喜欢上的男人有三个条件。这件事她自己也经常公开声明。第一个条件是『长得帅』、第二个是『有地位』,然后第三个是……『比自己强大』。」
「她还真现实啊……」
仔细一想,我没有一点符合的。
「怎么,你想被姊姊喜欢吗?」
「怎么可能?」
尽管感受到洁丝从旁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仍继续把目光放在河岸上。
真希望她可以放心。伊兹涅的胸部实在有点太大了。
我明明根本没说想要被伊兹涅喜欢,约书却叫我死了这条心。
「因为第三个条件的关系,根本没几个男人能让姊姊看上眼。明明如此,姊姊却主张不符合条件的人她不会承认是男人──她是认真地觉得如果要跟半吊子的家伙在一起,还不如让可爱的女孩子陪侍自己。」
约书的语调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是我的错觉吗?
「你对姊姊的恋爱情事还真是异常清楚啊……」
我这么说,于是约书蹙起眉头否认。
「我才不清楚喔。只是因为一直待在一起,才碰巧知道罢了。」
然后他继续说道:
「到目前为止,符合姊姊条件的男人只有两个。她着迷于第一个人是刚加入解放军时的事。哎,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是谁,那个人当然对姊姊根本不感兴趣;然后第二个人就是那个木讷的国王大人了。」
「那个人」一定是在说诺特吧。毕竟他长得帅,又是解放军的英雄,自然也有地位,而且还很强。是连我都会迷上的好男人。
「不可以喔。」
洁丝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看…………真希望她能放心。
我们的互动让约书稍微疑惑地歪头,然后他像是忽然回神似的摇了摇头。
「……你们可别告诉姊姊我说了这些话啊。她会杀掉我的。」
这趟一边注视河岸一边前进的水上旅行,虽然眼睛很忙碌,但嘴巴闲着没事做。
我得知了在这种状况下,约书其实挺喜欢聊天的样子。而且他非常熟悉关于姊姊伊兹涅的事情。也清楚知道他在聊关于姊姊的话题时,不知为何声音的语调会拉高,而且语速变很快。
简直就像在谈论力推对象的阿宅……
「别看姊姊那样,她在战斗时可是谨慎派。大斧的威力尽管强得出类拔萃,但挥一次的动作比较慢,很难随机应变,得挑在关键时刻精准地一击解决敌人,否则就是姊姊会反过来遭到攻击了。跟诺特搭档之际,他们的战斗方式反倒是由能够靠双剑自由改变姿势的诺特上前应战。碰到那个叫做奥格的奇怪怪物时,那些家伙动作比较迟钝,所以姊姊也满常打先锋就是了。其实去辅佐能够战斗自如的人,比较适合姊姊的个性。然后在那个人应付不过来的时候,姊姊再从旁补上一击。就这层意义来说,她好像也觉得自己跟那个国王大人很合得来。」
我再次向几乎不用换气,侃侃而谈的约书确认:
「你果然挺清楚姊姊的事情对吧……?」
约书露出大感意外的表情,看向这边。
「我一点都不清楚喔,只是碰巧知道而已。」
这样啊……我稍微想了一下,试着抛出问题。
「顺便问一下,伊兹涅喜欢吃的东西是?」
「烤得够熟的肉、味道够咸的汤、比较有分量的黑面包、入味的香料酒、水果蜜饯……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连想都不用想,秒答得还真是流畅啊……
于是洁丝似乎也产生了兴趣,她询问约书:
「伊兹涅小姐有讨厌吃的食物吗?」
「所有豆类与根菜她都不太吃,肥肉也总是会剩下来呢。另外臭味太强烈的内脏类她不敢吃,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吃喔。」
沉默。
「你很清楚嘛……?」
「就说我不清楚了,只是碰巧知道而已。」
他似乎打算否认到底。哎,这世上的兄弟姊妹大概有很多难言之隐吧,我决定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
这时洁丝像是忽然想到似的询问:
「伊兹涅小姐的膂力似乎相当强,请问是否有什么秘诀呢?」
约书一脸意外似的看向洁丝,然后立刻将视线拉回河岸上。
「咦,你们不知道吗?姊姊跟我是龙族(拉契尔堤)。」
龙族?虽然他说得若无其事,但我之前都不晓得。尽管觉得好像在哪看过这个词……
「原来是这样呀……!」
我询问惊讶的洁丝。
「龙族是什么来着啊?」
「就是指能够让身体的一部分变形成像龙一样的种族喔。虽然我也只在书上看过……听说他们的身体能力高人一等,在暗黑时代以魔法使杀手的身分十分活跃。他们能够超越魔法的速度采取行动,借此以突袭方式击毙魔法使。」
对,没错──约书点头同意。
「因为最近数量变得相当少,被人用好奇眼光看待也很麻烦,姊姊跟我都不太提这件事。」
我一边听着他说的话,一边回想起来。记得伊兹涅踹破圣堂门扉之际,她的赤脚好像有一瞬间变色成黑色。
「那么,约书先生也能够让身体变形吗?」
回过神时,船的速度已经变慢,配合河川的流动,整个静止了下来。洁丝兴味盎然地将身体探向约书那边,彷佛随时会开始解剖。
「呃……不,我的情况称不上变形……我会让你看,别让船停下来。」
约书将脸面向我们这边。他的黑色眼眸在瞬间犀利地转变成金色的蛇眼。眼睛本身变大,瞳孔纵向竖立起来。
「看吧。」
约书接着撩起头发,只见他的耳朵被细小的黑色鳞片覆盖,上方锐利地变尖,过了一阵子便恢复成人类的耳朵。约书放下头发。
「我只有眼睛和耳朵会变形,姊姊则是只有骨骼肌会变形。姊姊使用力量之际,皮肤会出现黑色鳞片。」
「原来如此……」
洁丝一边说,一边让不小心停下来的船再次朝上游移动。
「所以你的视力异常地好,是因为有龙族的能力啊。」
「算是啦。尽管一直发动会很累人,但连耳朵一起使用的话,在搜索敌人时很有用。」
那感觉相当可靠呢。
洁丝一边再次开始观察河岸,同时询问约书:
「既然两位是龙族……表示令尊与令堂都是龙族吗?」
「不,只有那个混帐老爹是龙族。」
约书这么说道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止动作。
「咦,萨农好像要我别说出这件事……哎,但跟你们讲应该没关系吧。」
萨农?为什么……?
约书无视我的担忧,接着说道:
「老爹他父母都是龙族,能力强大得非常夸张。他同时具备像我这样的感觉跟像姊姊那样的膂力,在龙族当中也是很罕见的例子,也因此一路飞黄腾达的样子。想必是春风得意吧。」
约书的话中带刺。我想起伊兹涅曾说自己的父亲是只想着要出人头地的蠢蛋。他们姊弟认为是父亲重视出人头地的态度,导致他们痛失了深爱的少女莉堤丝。
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他们的父亲这么渴望出人头地呢?
我们沿着贝列尔河向上,没多久后便看不见街道。河岸变成被枯萎的芦苇覆盖的湿地,冰冷的雪从铅色天空纷纷飘落。在船只多的地方,我们一直遵守着右侧通行的规则。但眼下已经很少看到其他船只出现了,我们开始航行在河川的中央。
当时间来到傍晚,天空开始变暗,手脚整个变得冰冷时,事情发生了。
「等等,有什么来了。」
就在约书敏锐地这么说道,架起十字弓之际……
黑烟在眨眼间充斥周围,瞬间就变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倒抽一口气,感觉得到洁丝的手放在我背上。响起啪咻的声音,可以知道是箭被射出了。
──猪先生,您没受伤吧?
──不要紧,我没事。洁丝你呢?
──我也没事。
──你们两情相悦是很好,但也担心一下我吧……
我们在黑暗当中,利用洁丝的心电感应进行交流。
失去控制的小型艇不稳定地摇晃着。我即使想戒备,也被剥夺了视野,只能在混乱的状态下缩起身体。
约书的声音在脑内响起。
──响起了箭射中的声音。只不过,因为我是靠声音瞄准的,不晓得射中了哪里。里面灌注了电击魔法,倘若是一般人,应该会麻痹且动弹不得才对。然而……
──意思是有什么东西跑来这里袭击我们吗?你成功射落了吗?
──嗯……等一下。
叽哩──响起了木板嘎吱作响的声音。
纵使不是约书也能够分辨出来,声音是从跟我们三人不同的地方传来的。这是有某人入侵了我们搭乘的小型艇的声响。箭的电击没有发挥作用吗?
──快趴下。
听到约书这么传达,洁丝迅速地覆盖在我身上。她好像在我耳边低语了些什么,但我没能听清楚。我也连忙收起四只脚,尽可能压低姿势。可以听见洁丝小声地「啊」了一声,接着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滚动远离的声响。
在因为黑烟而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下,进行着一场紧张的攻防战。
十字弓的弦发出声响,可以知道有箭飞过我们的头顶上。
咂嘴声传来。似乎是射偏了。视野依然是零,能射中才奇怪吧。
我用彷佛要陷入恐慌的脑袋思考起来。我们正遭到某人袭击,而且那家伙就在这艘小型艇上。他是来自空中?或是来自水中?
再次响起十字弓的声响,却似乎再度落空。
遮盖住视野的浓密黑烟,丝毫没有要消退的迹象。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这是分秒必争的状况,倘若不做出什么判断,我们说不定会被杀死。万一洁丝遭到杀害,胸口被刻上闪耀红光的十字──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绝对不行。
必须做出判断。
在这种状况下,我们应该采取的行动是什么?
──约书,麻烦你靠近这边。洁丝要炸掉这艘船。
从约书那边响起木板的嘎吱作响声,可以感受到他来到附近的气息。洁丝放在我背上的手用力起来。有手放在我的头上。
有手──是谁的手?
那一瞬间,一种至今从未体验过的头痛袭向了我。
我的视野──世界变得一片空白。
一种彷佛重力消失的飘浮感。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温度、也没有洁丝的手的重量。
全身的感觉都消失不见了。
简直就像只有灵魂被抽出来,被丢进一片空白的空间。
……我死了吗?
我无法克制地想像起来,被人摸了头的猪因魔法而爆炸,在一瞬间沦为绞肉的模样。所谓的肉体十分脆弱,对强大的魔法使而言,一定就像伸指一碰便能弄垮的纸牌屋吧。
当我在曝光过度的空间里思考着多余的事情时,从远方某处传来声音。
──拜托了……
是少女的声音。彷佛在祈祷的声音回响了好几次。
──请快点……回来这边……
声音逐渐变大,继续朝这边呼唤。
发生什么事了?我该怎么做才好?
──各位的身体已经……动作不快点的话…………
像是回音一样的声音。声音重叠起来,发出哇哇的低吼,我只能听清楚一部分内容。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我是在哪里──
这时,我的意识伴随着强烈的爆炸声,被拉回现实。
五感同时恢复了。混浊的视野、啵啵啵的水声、泥水的气味、被冰冷的浊流吞噬。某人的手正抱着我。从压在我身上的柔软存在与其大小来判断,应该是洁丝不会错吧。
仅有一瞬间,我的脸浮出水面。可以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附近赤红地燃烧着。
黑烟似乎变淡了。但脸又立刻沉入水中。我从猪鼻子吸进大量的水,呛到咳个不停。
正当我在搞不懂怎么回事的状态下被水流推挤时,感觉到脚碰到了固形物,看来似乎是水边的草。我不顾一切地摆动着脚,让身体靠近那边。挣扎了一阵子后,我跟洁丝一起脱离了水里。
洁丝的咳嗽声就在我身旁响起。
我也边咳嗽边吐出水,同时睁开眼睛。是河滩的芦苇丛──我们人在超过一公尺高的枯草丛里。折断的枯萎芦苇拍打着全身,感觉好痛。
虽然地面泥泞不堪,但至少不是在水中。看到洁丝与约书都在附近后,我松了口气。尽管两人都浑身泥巴,但他们还活着、还在动。
──洁丝、约书,你们没事吧?
──嗯。
──虽然不是没事,但还过得去。
尽管脑袋昏昏沉沉,但我拼命挣扎想站起来。不过泥巴绊住了脚,我无法顺利地让姿势稳定下来。我咕咚一声往旁边倒,拖着枯萎芦苇成功进入了洁丝的两腿之间。
我顺势将脸朝上,让上下颠倒过来的洁丝脸庞映入眼帘。虽然沾满了泥水与枯草,但跟平常一样是个美少女。
──我并不是美少女……
我们似乎脱离了黑烟覆盖的范围。我转头看向河川。黑色的烟停滞在一处,可以看见粉碎的木片一边燃烧,一边随着河水流向下游方向。
约书背靠着草丛,张开双腿坐着,以架着十字弓的姿势警戒着周围。他的眼睛变成金色,变黑变尖的耳朵前端从被泥土弄湿的发丝间冒出。
「气息消失了呢。那只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手……?」
恢复成黑眼睛的约书回答我的问题。
「嗯。我稍微看见了。有一只戴着金戒指的手放在下流猪小弟的头上。刚才确实有某人来到我们身边。从声音来判断,我想应该只有一个人。」
我回想起来,刚才有某人的手放在我的头上,因为有一种五根手指像要侵入般压住头的感觉,我想应该是手不会错。不过居然被叫下流猪,真令我感到遗憾……
「咦咦咦!猪先生……您的脑袋没问题吗?」
洁丝将身体倾向这边。尽管她的表达方式也让我感到有点遗憾,但我知道她现在相当慌张,这些细节之后再说吧。
「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总觉得有一瞬间失去意识……眼前变得一片空白……」
约书一边将十字弓对准各个方向戒备着周围,同时开口说道:
「那人到底想做什么呢?假如是魔法使,要杀掉我们应该是绰绰有余。居然特地跑来摸猪的头……抱歉没能射箭,因为我没自信不会射到洁丝。」
「毕竟视野很糟糕,那也没办法。不过,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么说道后,我思考起来。
「……等等,你刚才说你看见了金戒指?」
「嗯,中指上有个很引人注目的大戒指。我想应该是右手。」
我的内心一口气涌现莫大的疑惑。
虽然无法断定是同一个东西,但我对他说的戒指心里有数。昨天在登基典礼中看到特权阶级的五长老──他们每个人的右手中指都戴着金戒指。
浑身是泥的洁丝一脸不安似的看向这边。
他们五人尽管是王都居民,但享有特权,免于被套上会限制魔力的血环。
换言之,他们几乎等同于自由的魔法使。
所谓的十字处刑人,是真面目不明的魔法使。
假如五长老当中,有人背叛了身为国王的修拉维斯──在梅斯特利亚各地犯下杀人案,并在被害者胸口刻下血之十字──一切就说得通了。
倘若五人当中的某人是犯人,也能解释为何会在修拉维斯登基那天晚上开始杀人。因为他们出席了登基典礼,无论是修拉维斯登基的事情、关于最初的项圈的事情,或是锁链之歌的事情,他们全都知情。
只不过,假设他们是在登基典礼时才首次得知锁链之歌的事情,要从中找出线索并在晚上准备尸体,就时间上来说不太可能办到才对。
可疑的是能够在登基典礼前就知道最初的项圈的人物。
如此一来,应该可以大幅缩小范围,锁定十字处刑人的真面目吧?
「洁丝,你能联络上修拉维斯吗?」
我从两腿间这么询问。洁丝一脸过意不去似的蹙起沾满泥巴的眉头。
「那个……真的很对不起……我把贝壳弄掉在船上,恐怕就那样被河水冲走了……只不过,我是在通话状态下弄掉的,所以我想修拉维斯先生应该有察觉到这边发生异常。」
我想起在船上被黑烟笼罩时,洁丝好像曾低语了什么,大概是在拿出贝壳,呼唤修拉维斯的名字吧。后来却不小心弄掉了贝壳。
「别道歉,你会弄掉是因为我突然动了起来。在那一团混乱的状况中,你能迅速地随机应变真是帮了大忙。」
「……谢谢您的称赞。」
约书瞄了一下这边。
「那么,在救兵到达前,别乱动比较好呢。我们就注意周围情况,在这一带等待修拉维斯吧。」
话虽如此,但我实在不想在泥泞中等待。说不定有水蛭。
我利用洁丝难得帮我戴上的脚环,让周围的泥巴冻结起来。这样就能行走了。我们拨开宛如密林般的芦苇向前移动,慢慢远离河川。
河滩的芦苇丛相当广阔,附近看似也没有街道。挡住去路的枯茎不时刺向我们。一摇晃芦苇就有堆积在上面的雪掉落下来,十分冰冷。对于因河水而变冷的身体来说,感觉像是没有尽头的行进。
好想早点移动到舒适的场所──就在这种想法占据了意识的大部分时,走在前头的约书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一只手伸向旁边,暗示我们停下来。
──又有什么过来了。
他迅速地架起十字弓,毫不犹豫地朝斜前方射击。箭划破枯芦苇向前进──然后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视野被枯草色的草丛遮挡住,无法看清楚前方有什么。但那边是上风处。我的耳朵也能听到有什么很大的东西──而且是相当庞大的巨体──正拨开草丛接近这边。
飘来一股猛烈的腐臭味,是种彷佛淤泥般的刺鼻味。
「看来不是人类啊。洁丝,你能把那附近一带烧光吗?」
我这么表示。洁丝迅速地点了点头,将双手伸向前方。
「炎术•烧夷(Flamma Icend)。」
随后,在我察觉到错误进行订正前,传来声音的方向便冒出熊熊烈火。丛生的枯草缠绕着洁丝特调的燃料,宛如跃动似的燃烧起来。洁丝的魔法技术更加洗炼,火焰威力依然不变,但燃料的挥发性被调节成不会引起爆炸的程度。她决定了几种模式并当成招式取名,借此漂亮地缩短了发动魔法的时间。
问题在于那边是上风处。
茎部宛如竹子般中空且十分强韧的芦苇,在秋天枯萎后不仅仍然屹立不摇,还含有空气,因此很容易烧起来。朝这边吹来的风煽动着,把湿原化为焦土的火焰。
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分钟,这一带就会变成火海。
在这种泥泞和草丛里,就算用跑的逃命也来不及。稻烧猪五花准备上菜了。
「抱歉,忘了看风向……」
我这么说道。约书短短地叹了口气后,架起十字弓。
「你们稍微退后一点。」
约书一边挡在前面保护我们,同时将弦上无箭的十字弓朝着脚边空放。
响起「咻」的一声,前方约五公尺的芦苇一口气从根部被砍倒。
约书一百八十度旋转,面向后方重复相同的动作,于是以我们为中心的半径五公尺的芦苇都漂亮地被铲除了。
「如果只是杂草,只要使用立斯塔的力量,就能用空气刃砍断。」
约书这么说,举起了十字弓。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打算制造出防火道,以免火焰波及到我们吗?
我用脚环操控泥水,把被砍倒的枯草埋入泥泞中。
跟计画的一样,火焰在我们的五公尺前方停住了。
过了一阵子后,火焰平息下来,能够眺望到在防火道对面有被泥土、灰尘与烟雾覆盖的荒野。
只见那里──有个从未见过的怪物。
我一开始以为那是恐龙还是什么,高度比人的身高还要高,全长是人类的七、八倍。
不过,它的轮廓十分扁平,横向突出的四只脚与其说是爬虫类,反倒更接近两栖类。没错,两栖类──看来那似乎是巨大的山椒鱼。
它全身裹着泥巴,也像是用黏土捏出来的造型物。
只见那家伙站在烟雾里,不把火焰当一回事。
──咕啵啵啵啵。
怪物发出彷佛正用泥巴漱口般的诡异声响,将脸面向这边。
「真恶心。」
约书毫不犹豫地把箭搭上弦,迅速地朝怪物的颜面射出一箭。
在箭刺进披着泥巴的怪物相当于眉心处那一瞬间,箭立刻爆炸,绽放出大型的泥巴花。
怪物不为所动地面向着这边。被挖开一大块的头部似乎连里面都是用泥巴捏成的,只见头部发出咕啾咕啾的搅拌声,再次被泥巴覆盖住并再生了。
──咕咕啵啵啵。
泥巴怪物再次发出诡异的声响,并朝这边踏出一步。它的动作完全就像只山椒鱼。
既然这样,它的行动应该很缓慢吧──这种乐观的预想在接下来的几秒被彻底打碎了。
怪物一边让身体左右扭动,同时灵活地动着四只脚,朝这边猛冲过来。尽管是一秒大约一步的步调,它的一步却是好几公尺,因此速度跟脚踏车一样快。
「快逃吧!」
我们三人用跑的逃离那个泥巴怪物,脚下是软趴趴的泥土与烧焦的芦苇,也有仍在燃烧的地方。我负责选择要走的道路,一边让泥土冻结凝固一边带路。这种时候,兽类的四只脚非常有用。
「照这样下去会被追上喔。怎么办?」
约书在转过头的同时射出一箭命中怪物的脚,让脚从鼠蹊部爆炸,阻止它继续前进。但从怪物身体滴落的泥巴让脚再生了,怪物不到十秒后又开始迈步前进。
「洁丝,你能冻结住那家伙的脚吗?既然它是用泥土制成的,连同地面一起冻结住的话,说不定能绊住它的行动。」
「我试试看!」
洁丝有一瞬间停下脚步,朝着怪物所在的方向将手撑在地面上。
距离怪物大约还剩五十公尺。白霜沿着地面奔驰,直接命中了怪物的右前脚。
成功了吗?我原本这么心想,但怪物并没有停下脚步。它把冻结住的脚尖丢在地面上,一边让那只脚再生,一边继续前进。虽然气势暂时迟钝了下来,但追上我们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一边考虑热传导与截面积,一边进行分析。
「不行,脚相对于身体实在太细了。如果要让它全身冻结,得直接碰触身体才行。」
我们再次选择专心逃跑。尽管怪物追赶的速度比较快,但因为有约书帮忙把会爆炸的箭和会冻结的箭射中怪物的鼠蹊部,让怪物的脚屡次断掉,气势变弱下来,我们才能争取到一段领先的距离。
我们前往的地方有一条小河。两岸并排着树木,怪物恐怕无法前进到那前方吧。只要渡过小河,我们就能彻底逃离怪物。
问题在于那条小河仍很遥远。我们必须在广阔的芦苇丛中彻底摆脱这个山椒鱼怪物逃走才行。有种轻微的绝望感。
「很不妙啊。」
彷佛要补上一刀似的,传来约书这么说的声音。
他的手在摸索着箭筒的状态下停住。
「对那家伙有效的箭快用完了,只剩下一根冻结箭。」
因为约书停止了攻击,好不容易争取到的领先距离渐渐被缩短。尽管攻击了那么多次,但泥巴怪物都立刻再生,看来毫无损伤。
「嗳,洁丝,你能像修拉维斯那样在箭上施加魔法吗?」
听到约书这么询问,洁丝一脸过意不去似的低下头。
「对不起,我……那个,假如是类似火焰箭的东西,也许──」
「我知道了。算啦,我们快逃吧。」
约书冷静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一点冷酷。
「炎术•爆破(Flamma Plode)。」
洁丝一边奔跑,一边将手比向后方,引发大爆炸。
不过,怪物完全不把爆炎当一回事,继续往前进。洁丝使用的爆炸魔法是采用在空中点燃挥发性燃料这种方法。虽然可以产生相当强烈的风压,但因为跟炸弹不同,如果碰上像泥巴一样耐撞的对手,破坏力就会稍嫌不足吧。
「呜…………!」
洁丝发出微弱的声音。她的双眼浮现出懊悔的泪水。
「这也没办法。既然无法应付,就专心逃跑吧。只要能跑到那条小河,便能彻底摆脱那只怪物了。」
不知道我这番话是否有传入洁丝的耳里。
「一旦靠近,就能让它冻结。」
「你说什么?」
洁丝突然停下脚步。约书以惊讶的表情抓住她的手。
「太乱来啦。我们快逃吧。」
「我……」
就在我们举棋不定之际,怪物逐渐逼近。彻底摆脱它的可能性正以倒数计时减少当中。
洁丝纤细的手臂猛然甩开了约书的手。
「洁丝,快住手!假如被那家伙吞噬──」
我的声音也无法传达给洁丝,她朝着怪物笨拙地跑了过去。在全身用泥巴制成的巨大山椒鱼面前,洁丝看起来小得彷佛妖精。
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救洁丝……
一旁传来约书的叹息。
「不服输又不顾后果这点,跟姊姊一模一样。」
他架起的十字弓上搭着最后一根箭,约书将那根箭朝洁丝那边射了出去。
我察觉到约书的用意,朝怪物那边开始猛冲。
猪突猛进!
猪脚彷佛要陷入泥巴里。我一边用脚环的冻结魔法让地面凝固,同时尽全力摆动四只脚。在这里猪比人类跑得快很多,我很快就追过洁丝。
约书最后那根箭在非常靠近的距离通过洁丝的头顶,命中了怪物的右前脚,很接近鼠蹊部的部分──是最细瘦且感觉相当脆弱的部位。我朝着另一边的左前脚展开突击。
箭射中的地方眨眼间就冻结起来。尽管相对于怪物的巨体,那部位只是一小部分,精密的狙击却让右前脚脆弱的部分硬化起来,失去柔软度并断裂。那只脚彷佛折断的大树般从身体上掉落,被遗留在地面。
虽然脚彷佛发芽一样立刻开始再生,失去一只前脚的山椒鱼却稍微站不稳。
就是现在。
我用飞扑的方式冲向怪物的左前脚,然后顺势使出了脚环的冻结魔法。我全神贯注地让怪物宛如泥柱般的脚冻结起来。
不能被怪物压在底下。我扭动猪圆滚滚的身体,在泥巴中用翻滚的方式脱离现场。稍微拉开距离后,我转头看向山椒鱼与洁丝,正好看到怪物的左前脚冻结并掉落。
继右前脚之后,连左前脚也失去的怪物,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支撑它沉重的头部。宛如小山的上半身发出像是土石坍方的声响,撞进了地面。
怪物平坦的颜面被摆在洁丝的眼前。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使劲挥拳攻击。
那是不习惯打架的纤细手臂挥出的软弱一拳。不过,魔法似乎确实发挥了作用。泥巴在瞬间冻结起来,怪物从头到尾巴都逐渐被霜覆盖。
那魔力的量非常惊人,不是约书的箭和我的脚环能相比的。
怪物的动作完全停住了。从头顶到尾巴前端,它全身都被白霜给覆盖。
「洁丝,做得好!」
我的声音理应有传入洁丝耳中,她却没有回应。
这时我发现洁丝的姿势不太对劲,她的身体像要靠到右手臂似的倾斜着。刚才那一拳让她的手臂到手肘的部分都陷入泥巴里了。
更糟糕的是,洁丝已经昏了过去。
──咕啵。
可以听见那诡异的声响。
被霜覆盖住的怪物体表冒出裂痕,黑色泥巴开始从裂缝中滑溜地流出。
不妙!
我朝着洁丝飞奔过去。尽管不知道光凭猪的身体能办到什么,总之必须拯救洁丝才行。她会昏过去恐怕是因为脱魔法,她在战斗中一下子过度使用魔法了。
在我奔跑之际,怪物身上的裂痕也逐渐扩展开来,大量泥巴从中流出。黑色泥巴覆盖住因为霜变成白色的体表,同时黏答答地开始流过洁丝的身体。
──咕啵咕啵啵。
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山椒鱼的巨体再次缓缓地动了起来。
「洁丝!」
我心想这下不妙。洁丝不小心埋进怪物体内的右手正准备朝着不合理的方向弯曲,她的身体彷佛要摆出拱桥姿势似的往后仰。厚重的泥土滑溜地流落,逐渐覆盖住洁丝的手、胸部、脖子,以及脸庞。
照这样下去,洁丝会窒息的。
在我飞奔到洁丝身旁时,她的脸早已经被泥巴给覆盖,彷佛戴上一张平坦的面具。不妙。这样她根本无法呼吸。
该怎么做才好?
巨大泥巴怪物覆盖住头顶。脑袋变成一片空白,总之我想做些现在能做到的事情。虽然很原始,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从身体后仰并面向这边的洁丝脸上,把散发出异臭的泥巴舔掉。
有一种让人很想死的味道。即使是对于多少会沾到蔬菜上的泥巴不太在意的猪之味觉,那依旧是相当难以忍受的苦味与臭味。
但也因为这样的行动,洁丝的鼻子与嘴巴从泥巴中获得了解脱。她的身体微微地抽搐,传来像在咳嗽的声音。看来她似乎能够呼吸了。
我钻到洁丝的后脑杓底下,用背部抬起她的头支撑着她,以免泥巴流到脸上。
不过泥巴这次换流到我这边来了。尽管动作缓慢,但泥巴怪物确实地在前进,准备压扁我们。
死定了──就在我这么心想时,有红色流星降落了。
看起来只像是那样。划破铅色阴天降落的流星,就这样化为明亮的火焰线,将怪物从头到尾巴一刀两断。
巨大的山椒鱼纵向地被劈成两半,彷佛对半切开的竹荚鱼,朝左右两边开始倒下。为了避免被压在底下,我打算带着洁丝设法逃跑,但当我回过神时,洁丝已然不见踪影。
我避开崩塌的怪物,结果发现天空异常阴暗。头顶上有个持有羽翼的巨大轮廓。虽然那个存在让腹部发光,融入了阴天里,但只要从近处看就能知道它的真面目──是王朝的龙。
有人来救我们了。
变成两半的山椒鱼怪物已经一动也不动,像个半熟蛋似的,还没有冻结的泥巴从已经冻结的体表里面缓缓地流出来。
「你们先把它冰冻住,真是帮了大忙呢。多亏这样才能漂亮地砍断。」
这耳熟的声音让我转过头去。
只见诺特抱着浑身是泥的洁丝站在那里。
得救了。
感觉自从船只遭到袭击后就一直没有停歇过的紧张感,总算平息了下来。
在怪物依常理来说应该会有脑袋的地方,藏着已经尸蜡化的人类头部。凭借诺特的一击,在连同泥巴被劈成两半的状态下被发现了。
恐怕是遭到杀害的某人头部,被遗弃在这个河滩的湿原上吧。似乎因为深世界的影响,让那个东西产生出泥巴怪物。
诺特从龙的背上跳下来,一击解决了那个怪物。
据说在梅斯特利亚各地不断有这种怪物出现。尽管不清楚怪物跟袭击船只的人有什么关系,但我们恐怕只是偶然碰上了待在芦苇丛的怪物而已──诺特是这么推测的。
跟着诺特一起来的瑟蕾丝、家猪萨农,以及与诺特一同行动的少年巴特也搭乘在龙背上。据说他们回应呼叫去拜访修拉维斯,但修拉维斯感觉到我们有危险,因此顺势派遣他们到这边来。诺特用修拉维斯托付给他的新贝壳向修拉维斯报告现状。
我们抵达安全的草地后,洁丝醒了过来。她随即用魔法从手变出温水,冲洗浑身沾满泥巴的我、约书和她自己本身。
「又是猪先生救了我一命呢。」
我一边让洁丝帮我洗脸,同时摇了摇头。
「是洁丝救了我们,然后是诺特救了洁丝。」
我只是舔了洁丝的脸而已。
「您舔了我的脸吗……?为什么……」
舔美少女的脸需要理由吗?
我一边将视线从眼前的东西上移开,同时向诺特确认现状。
「那么,修拉维斯人在哪里?」
诺特、约书与巴特背对着这边站着。这是因为洁丝隔着衣服淋了热水,现在变成很不得了的状态。瑟蕾丝用她小巧的手捂住努力地想看向这边的黑猪双眼。
「在叫做天达尔的乡下村庄里。虽然我不太清楚详情,但听说那里有什么锚的线索,还有尸体。」
将脸撇向旁边的诺特这么回答。
「尸体的数量似乎不少。尽管并非亲眼目睹,但有一大群乌鸦像是蚊柱般在森林里飞舞交错。」
「……也就是说,修拉维斯的主张是正确的吗?关于最初的项圈的下一个线索在下游方向,然后我们又被十字处刑人抢先一步了。」
洁丝弯下上半身,再次将脸移到我的眼前。对面有紧贴在肌肤上的透明衣服。由于重力导致两颗──
「准备好之后,应该立刻跟修拉维斯先生会合比较好吗?」
「的确呢。虽然会很挤,但所有人一起搭乘龙前往吧。」
供四人搭乘的座位上坐着五个人类与两只猪,是趟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空中之旅。抵达天达尔近郊的草地时,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了。
天达尔是位于贝列尔河畔的小村庄,河边有环山围绕、充满乡土味的田园村落。有一大片修剪整齐的针叶树林,港口堆积着许多圆木椿,所以很多人应该是靠林业为生吧──洁丝如此推测。
在月亮和星星都被云遮住的阴暗夜空下,我们以大量乌鸦的叫声为线索前往现场。我们沿着应该是用来搬运木材的林道前进,进入山林深处。
目的地似乎位于高台。我们沿着相当斜的陡坡往上爬。
就在听见头顶上传来乌鸦叫声时,可以看见魔法的亮光。在阴暗的森林里,有好几颗光球轻飘飘地飘浮着。我们小跑步地靠近那边。
只见在哈路比尔分开的其余成员都聚集在那里。
「太好了……我听说你们遭到袭击,都没事吗?」
修拉维斯看到我们后,维持着神经质的表情,嘴角绽放出笑容。
「……这边情况很严重。」
我早有觉悟了。在那边等待着我们的,又是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那是个三角形屋顶的石造小屋。长长的圆木椿排成圆形,像是要围绕住小屋似的插在地面上。
所有圆木椿上都绑着全裸的尸体,无论哪具尸体都遭到乌鸦啃食,浑身是伤。
遗体的胸口无一例外地有血之十字在发光。位于中央的建筑物被那红色光芒模糊且诡异地照亮着。
可以感受到有种无法反抗到底的绝望感侵蚀着脑部。
已经太晚了吗……
修拉维斯一边用力拍手,发出「啪」的锐利声响赶走乌鸦,一边向我们说明:
「从我们发现时起,几乎都没有碰过这些。从装饰品和刺青来看,牺牲者恐怕又是北部势力的余党吧。所有人都是被强烈的电流夺走性命的。」
彷佛鉴识人员般精准的说明。我开口反问:
「因为乌鸦乱啃,无法看到清晰的伤口……你怎么会知道是电流?」
修拉维斯将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
「因为我本身曾经用电流杀害过敌兵。」
「原来如此……」
──第三个 箍裂开 棕熊逃走了
──逃走的棕熊 爬上了树木 被天空劈打 死掉了
暗示着因落雷而死亡的歌词。
这边的杀害方法也跟锁链之歌十分相似。
我没有再询问修拉维斯更多问题,而是冷静地叙述自己的推测。
「……无论哪具尸体都被乌鸦啃食得很严重呢。状态非常凄惨,看起来像是在遭到杀害后已经过了一天。至少应该是比在哈路比尔的火灾事件中火烧起来更早之前就遭到杀害了。」
我们在石桥都市哈路比尔发现古城四楼燃烧起来,是今天中午时的事情。那之后才经过半天时间。倘若犯人是在那场火灾后在这里杀了人,就时间上来说,很难想像遗体会被乌鸦啃食得这么严重。
换言之,第二次杀人案与第三次杀人案的实际杀害时间,有可能是反过来的。
洁丝看向我。
「犯案时间或许跟布拉亨的杀人案差不多呢……」
「是啊。至少可以推测那个水煮杀人案──水煮尸体陈列事件是在昨晚到今天凌晨之间发生的。尽管需要高速的移动方式,但说不定是同一段时间的犯案。也有可能这边的杀人案反倒是更早之前发生的事。」
伊兹涅从修拉维斯对面一脸费解似的看向我们。
「思考那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吗?我想知道的是谁做了这种事。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死的,根本无关紧要吧。」
我摇了摇头。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是按照锁链之歌的顺序看到了三起杀人案吧,甚至乐观地认为杀人案也是依照歌词的顺序发生,只要我们加紧动作,说不定能追赶过犯人。」
修拉维斯露出严肃的表情,一边附和一边聆听着。我接着说道:
「不过,现在浮现实际上犯案并非依照那个顺序发生的可能性。虽然火烧起来是刚才中午时的事情,但哈路比尔古城里的那些尸体,说不定也是更早之前就准备好的。尽管已经烧掉,无法得知真相就是了。」
「……知道顺序有什么好开心的吗?」
听到伊兹涅这么问,我开口回答:
「可以知道十字处刑人的行为模式,以及……」
我陷入阴暗的心情,停顿了下来。洁丝从旁帮我把话接了下去。
「即使我们慌张地追逐着线索,第四起杀人案也很有可能已经结束了。」
伊兹涅似乎总算理解了这意味着什么。她的表情掺杂着大受震撼的神色。
倘若第四起杀人案已经按照锁链之歌的内容准备完毕,身为犯人的十字处刑人很有可能早已抵达最终目的地──也就是最初的项圈所在之处。
最初的项圈很有可能被抢走了──这就是我们在此处得知的事情。
修拉维斯感到困惑似的抱头苦恼。
「十字处刑人究竟想做什么?」
「感觉他像是把最初的项圈当作人质,在玩弄我们一样。」
我一边进行分析,一边把想法化为言语。
「我们只能追逐锁链之歌的线索,处于总是在尾随那家伙的状态──说得直接一点,就是等事情发生才忙着设法补救。另一方面,那家伙甚至大白天就在我们眼前放火烧了尸体。他显然对我们的行动瞭若指掌,而且意识到我们的存在。」
我这么说道,同时陷入一种好像在挑战必败之战的不快感。
「追着线索前往最初的项圈所在处时,最好尽量小心注意。十字处刑人一定在那里设下了什么圈套才对。」
十字处刑人的最终目的是炫耀自己?故意找碴?或是暗杀国王呢……
只不过,这边有充分的战力,况且还有新的线索──没错,虽然因为跟怪物的战斗被分散了注意力,但不是有个很重要的线索吗?我按照回想起来的内容,告诉修拉维斯在船上袭击我们的某人右手戴着金戒指一事。
尽管修拉维斯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像是戴着面具般,摆出冷静的表情,这时却总算明显地露出动摇的神色。
「你说什么……?」
只见他眉头深锁,浓密的两道眉毛彷佛要黏起来一样。
是因为脱魔法导致记忆混浊了吗?洁丝也露出猛然惊觉的模样,在微弱的声音中蕴含着热量说道:
「那位人物在周围布下浓密的烟幕,闯进了我们沿着贝列尔河中心前进的船。尽管身体中了一箭,仍然抓住猪先生的头部,对猪先生做了些什么。很难想像那是一般人的所作所为。我想对方一定是魔法使。」
修拉维斯似乎对洁丝这番话难以置信。
「金戒指是我作为信赖的证明,亲自给予五长老的东西。难道那五人里面有谁背叛我了吗?不过关于那些人,是我跟母亲大人──不,这样啊……既然如此……」
修拉维斯支支吾吾地嘀咕了一会儿后,闭口不语了。
看来十分在意的洁丝窥探着修拉维斯的脸。
「修拉维斯先生与维丝小姐怎么了吗……?」
「……不,虽说五长老卸下了血环,但他们脱魔法的次数都停留在三次。我很怀疑他们是否有能够实行那种大量杀人的魔力。而且我打从心底信赖那五人──不,抱歉。用推测来述说也没用吧。我会联络母亲大人,请她尽快确认五人是否有可疑的行动。你们稍等一下。」
修拉维斯离开我们身边,从口袋里拿出像是水晶球的东西。根据洁丝所言,那似乎是用来与王都通讯的魔法道具。
一片黑暗当中,我跟洁丝与龙族姊弟一起被留在三角形屋顶的小屋前。伊兹涅像是忽然注意到似的说道:
「奇怪,诺特人上哪去了?他应该跟我们一起过来了吧。」
约书指着小屋后方。
「有声音从那边传来。他好像在找什么。」
我侧耳倾听,但只能听见乌鸦的叫声。我前往那边一看,只见诺特正一边赶走乌鸦,同时与巴特一起调查着尸体。
瑟蕾丝似乎正处于想看着诺特,但又不想看见尸体的纠葛中。只见她低头面向下方,不时偷瞄着诺特那边。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融入黑暗里的黑猪突然从附近向我这么搭话,让我差点吓破猪肝。
虽然我这么说也很怪,但会说话的猪果然感觉很恶心。
「怎么了吗,萨农先生──请你不要乱闻洁丝的脚喔。」
「这真是失礼了……萝莉波先生知道我们解放军一直在进行潜入搜查吗?」
「嗯。记得是为了扫荡北部势力的余党对吧。」
「没错。由我跟阿诺一起负责指挥作战,最近正好在搜查贝列尔河这一带……但没想到我们原本在监视的男人尸体,居然也混在这里面呢。」
黑猪的鼻尖指着其中一具遗体。前臂上可以看到蔷薇与头盖骨这种充满特色的刺青。
洁丝一边警戒着裙子,一边询问萨农:
「也就是说,各位正在调查是否还有掺杂其他监视对象吗?」
黑猪摇了摇头。
「只是监视对象遭到杀害的话,我们根本无所谓。毕竟我们只是故意先让他们自由行动,原本也打算杀掉他们的。问题在于派去潜入搜查的同伴。」
萨农的声色里掺杂着不祥的氛围。
「……其实我们派去潜入那些家伙里的一名解放军志愿者,几天前就断了消息。我们从昨晚就一直在找人。」
正好就在这个时候,从黑暗的另一头传来少年的声音。
「喂,师父!这边!」
是短发少年在呼唤诺特。用「喂」呼唤师父的这个傲慢少年名叫巴特,与诺特一同逃离了处于北部势力支配下的斗技场,之后就自称是诺特的徒弟,总是待在诺特身边。他给人一种像是小狗的印象,我私下认为是痛失爱犬的诺特,让这孩子待在身边来代替罗西的。
巴特让装在短剑握柄上的矿石发光,照亮其中一具尸体。
衣服被脱掉、各处都遭到乌鸦啃食的凄惨遗体──是中年男性吗?尽管没有什么醒目的特征,但一看到那具遗体,诺特便愤恨地咬牙切齿。
耀眼的火焰在黑暗中一闪。回过神时,遗体已经被诺特搬到地面上躺着了。
「约书,你火速向全国发信。」
诺特用低沉的声音这么说了。
「为什么?」
「要告诉大家这起荒唐的杀人案,还有命令他们倾注全力搜索杀人凶手。」
他的声音蕴含着彷佛要燃烧起来的愤怒,以及让人感到刺痛的杀气。
「这个叫艾邦的男人,是为了歼灭北部势力替我们冒险犯难的勇敢同志。明明在他潜入之际,约好了要在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状况下监视对方的……」
诺特抬起头来。洁丝在旁边倒抽了一口气,因为诺特的样貌非常凶狠。
「我不知道十字处刑人是什么东西……但找到人之后,我一定会亲手杀掉他。」
「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联络完毕的修拉维斯,从闹哄哄的解放军里面呼唤洁丝与我。
我们三人一起走到小屋的正面。感觉修拉维斯的步伐似乎有些迷惘。
「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母亲大人了。虽然没有新情报,但听说母亲大人也会立刻过来跟我们会合。所有人一起在准备万全的状态下前往藏着项圈的最后地点吧。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们再度受到袭击。抱歉让你们遭遇那种可怕的经验。」
洁丝看似担心地将手贴在胸前。
「感到最害怕的应该是修拉维斯先生吧?」
修拉维斯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你为何这么觉得?」
「因为……假如十字处刑人先生是想要某人的命,他的目标一定不是我也不是猪先生,而是身为国王的修拉维斯先生。」
修拉维斯状似在安抚妹妹,像要弄乱头发般摸了摸洁丝的头。
「别担心,我并不害怕。我很冷静,因为我是流着神之血的梅斯特利亚国王啊。」
冷静的人是不会说自己很冷静的吧……
「如果有什么伤脑筋的事情,尽管找我商量吧。」
「我知道了。那我就直说了……」
肌肉发达的手臂指示着小屋的入口。
「因为没什么时间,调查还没有进展。能陪我一起寻找剩余的线索吗?」
尽管小屋相当狭窄,但看来似乎是被当成礼拜堂在使用。修拉维斯用魔法光芒照亮整体后,大吃一惊的蜘蛛便慌张地从墙壁和地板上逃走了。
正面深处有座蒙上灰尘的拜提丝像。她高举的右手拿着生锈的锁链。
「这就是第三个线索吗?」
我靠近观察。锁链暂且降落到地面后,沿着墙壁通往深处。
我回头看向礼拜堂整体,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们不觉得整体来说好像有点贫乏吗?」
洁丝跟修拉维斯一起看向了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我想应该不是多重要的事啦。」
这完全是个人意见,所以保险起见,我先这么声明。
「到目前为止,事件大多发生在比较气派的地点不是吗?像是位于大圣堂地下的灼热牢狱,或是有火刑大厅,彷佛拷问博物馆一样的古城。相比之下,这个地方该怎么说呢……感觉好像太平凡无奇了。」
洁丝疑惑地歪头。
「可是这间礼拜堂看来同样十分老旧喔?即使是拜提丝大人建造的,也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
「的确是很老旧。但该怎么说呢,这里并没有性感的感觉不是吗?」
彷佛头上冒出问号似的,两张一模一样的表情并列在眼前。
「呃……布拉亨的地牢跟哈路比尔的古城,也没有特别性感呀……」
「我觉得很性感就是了。该怎么说呢,有种连细节都讲究到底,机能美与真实感共存的氛围……感觉被创造出来当时的气氛能够挑起欲火。」
「猪的性癖好挺特殊的啊……」
修拉维斯有所顾虑的视线看向了洁丝。别在这种时候担心洁丝啦。
「不,抱歉。我并非希望你们可以了解。我只是在叙述自己的感想……」
经历一段尴尬的沉默后,洁丝开口说道:
「拜提丝大人应该也有她的想法吧?倘若选择前面两个地方是有什么含意,我想她会选择这里应该也有其他的用意。」
修拉维斯看来无法接受,他将手指贴在下腭。
「是这样吗……我不觉得地点有什么意义……」
「她会没有任何理由,就让人进行这种游戏一般的解谜吗?」
我的发言令修拉维斯感到更加困惑了。
「……解谜还需要理由吗?」
看到修拉维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不禁心想,这么说来,修拉维斯没有参与过荷堤斯那场王都胸部巡回之旅,也没有参加过拜提丝不讲理的牙城(拉比拉)之旅。
就跟人在解谜之际,其中存在着动机一样。
让人解谜的时候,其中必定存在着动机。
或许只是想让人乐在其中,或许只是想捉弄人。
又或许是为了让人绕远路去某个秘密的隐藏地点。
抑或是想唬弄挑战者,以免被碰触到与恋人的回忆。
因为存在着某些动机,出题者才会特地准备了谜题。
「如果拜提丝只是想把最初的项圈藏起来,首先应该会藏在王都里面只有王族才能进入的地方吧,如此一来也能大幅降低被偷走的风险。实际上拜提丝却把线索藏在梅斯特利亚各地,让我们到处巡回。因为这样才产生项圈被偷走的风险,我们实际上也为了这件事伤脑筋。要说是游戏,会不会玩得太过火了?」
洁丝将手贴在下腭,连连点头。
「的确,很难想像拜提丝大人会看漏导致这种状况发生的危险性……真不可思议呢,为什么拜提丝大人会企划这种使用了童谣的解谜呢?」
修拉维斯看来无法跟上我们的话题。
「知道这点有什么好开心的吗?」
总觉得刚才好像也被问了类似的问题呢……
洁丝用充满自信的模样回答:
「能够稍微接近仅有一个的真相。彷佛线头一样细小的突兀感,有时也会成为让人找出被隐藏起来的庞大真相的线索。」
这发言简直就像真正的名侦探。我说得没错吧,猪先生──洁丝以这样的表情看向我,因此我跟着附和:
「洁丝说得没错。把谜题就那样放着不管,感觉很不舒服吧。无论是怎样的谜题,都在某处与真相这个根本连接着。出现在眼前的谜题可以说是真相提供给我们的线索,无视这些线索是一种损失。」
「……原来如此。哎,虽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们的主张,但这个问题之后再处理也没关系吧?」
修拉维斯的视线一直很在意锁链的去向。
「当然了。现在就老实地追查关于锁链的线索吧。」
我们朝锁链延伸的方向前进。锁链绕到祭坛后方,从墙壁上开的小洞爬向了外面。
修拉维斯的手碰了一下锁链,锁链便缓缓发出光芒。
「我们到外面吧。」
尽管锁链几乎被埋在土里,但修拉维斯增强魔力,让锁链强烈地发光,因此我们能够追逐锁链的行踪。我们抵达的地方是岩石外露的悬崖。
「下一个地点是哪里?」
诺特难得地以激烈的语调从旁这么询问。修拉维斯转过头去,指向地面。
「马上就会知道了。就是这条锁链指示的前方。」
所有人聚集起来,大家的视线都追逐着发光锁链的去向。锁链被生锈的铁钉钉在一块岩石上。那是一块彷佛被切成八等分的乳酪蛋糕、形状相当不自然的岩石。恐怕是被某人加工过的岩石吧。
锁链前端挂着一个让人产生不祥预感、模仿头盖骨形状的金属雕刻。
约书定睛凝视悬崖前方。
「倘若是说这个尖锐的前端朝着哪个方向……应该是那个吧,有座发光的塔。」
伊兹涅将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看向同一个方向。
「怎么,是灯塔吗?哪个方向啊?」
修拉维斯暂且看向下方,确认贝列尔河的位置后,开口说道:
「是在河川更下游那边。应该是东南方吧。尽管应该看不见大海才对……」
「不,感觉不是灯塔。是座高塔。在山的另一头──要是能看见城市就好了。」
巴特从烦恼的约书旁边插嘴说道:
「既然这样,那一定是琉玻利的慰灵塔之火。」
琉玻利。那个地名让我的天线产生反应。是我在深世界误入坟场,因为鸦片雾而差点死掉的地方。然后也是被大胸部的少女拯救出来的地方……
原本看着头盖骨雕刻的洁丝,像是不由自主似的重复巴特的发言。
「慰灵塔……?」
巴特看似自豪地揉了揉鼻子底下。
「对。琉玻利是我的故乡,有座很大的坟场,还盖了很高大的塔来俯视坟场喔。油会慢慢地补充上去,即使在夜晚也会一直燃烧。」
我跟洁丝互相对望。
──离开牢房后 到坟场为止 锁链的道路 没有尽头
锁链的线索。童谣的歌词。无论哪边都完全一致。
最初的项圈就在琉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