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只靠自己一个人──越过针之森来到这种地方。
瑟蕾丝受了伤,感到动摇且陷入混乱。她应该是累了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讲话也不太流畅,模样一看就非比寻常。
说到底,希望别人杀了自己这种话,绝对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事。
我们首先安抚瑟蕾丝,要她暂且冷静下来。
一块像是小马形状的灌木翻倒在瑟蕾丝附近。那块灌木感觉历经风霜,尤其是脚的部分,叶子已经完全掉光了。
能够创造出这种东西的,只有魔法使吧。瑟蕾丝是用魔法操控这只小马,骑乘小马来到这里的吗?
话说回来,她为何会独自来到这种地方?
为何会说什么希望我们杀掉她这种话呢?
虽然很想先坐下来好好谈谈,但天不从人愿。
从远方传来马的嘶鸣声。可以听见马蹄声乘着风传来,还有武具的声响。
推测是大军的那些声音数量,也让我直觉到这是个危险的征兆。
「不妙啊,那是从火焰内侧过来的吧?」
听到我这么说,洁丝将手贴在胸前,一脸不安地注视着阴暗的森林里面。
「嗯,听起来是那样。」
无论放火烧针之森的人是解放军还是谁,他们会比火焰靠近我们这点都十分奇怪,毕竟朝自己的背后放火的话,是要怎么逃啊?因此可以推测马蹄声应该是王朝军的追兵──或是潜藏在针之森,更加恶劣的歹徒们。
况且对方正逐渐靠近我们。
「瑟蕾丝,你过来这里的途中,应该没遭遇到赫库力彭吧?」
「赫库力──啊。」
我急忙询问,结果瑟蕾丝像是突然想起来般地按住嘴巴。
「对不起,我……虽然有乔装打扮,一直小心地行动……然而刚才在针之森里面……因为是晚上,森林里非常黑暗,但我用魔法移动了一次,说不定是被看见了。」
看来她似乎是遭遇到了。
赫库力彭是王朝用来监视的野兽。瑟蕾丝在这座森林里的事情,早就传达给修拉维斯了,这么认为比较好吧。
换言之,他们此时此刻有可能已经开始在森林里搜索瑟蕾丝。
「总之,我们先逃离这里,躲藏起来吧。王都很危险。这下得去森林里面了,没问题吧?」
「就这么办吧!」
洁丝与勉强站立着的瑟蕾丝面对面。
「瑟蕾丝小姐,您跑得动吗?」
「呃,那个……对不起……因为长途跋涉,我……」
瑟蕾丝看来就彷佛刚出生的小鹿一般,双脚不停颤抖着,看来要跑步有些困难。不过,王朝军的马正在追赶上来,也不能悠哉地用走的逃命吧。
「魔法呢?再用一次你来到这里的方法如何?」
对于我这个提问,瑟蕾丝用彷佛蚊子叫的声音说了声「对不起」,向我道歉。
「我已经没办法集中精神……我一无是处又派不上用场,真的很抱歉。」
「请您别这么说。光是能只身来到这里,就十分了不起喽。」
洁丝烦恼了一会儿后,看向了我。
「得赶紧动身。瑟蕾丝小姐,请您坐到猪先生身上。」
「咦……?」
瑟蕾丝的大眼睛瞠得更大了。我也大吃一惊。
「这样好吗……?」
这是蕴含着各种意义的确认。洁丝坚定地点了点头。
「情况紧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样啊,我知道了。毕竟情况紧急嘛。」
我这么说道,一边意气风发地走近瑟蕾丝──随即察觉到一件奇妙的事情。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好像在哪里……
「猪先生,您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闻瑟蕾丝小姐的屁股呢?」
「呃,因为好像有一种很香的味道……」
见我老实地坦承,洁丝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颊,瞪着我看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变态一样。我刚才的说法有语病啊。
「我不是在说瑟蕾丝的气味啦,是她的裙子散发出一股香草的香味……」
我心想好像在哪里闻过,看来这似乎是经常用在肉类料理上的百里香。我想起以前瑟蕾丝在烤肉派之际曾切碎来用。
既然会从屁股局部地散发出百里香的香味,就表示她曾经把屁股贴在百里香上。仔细一看,小马是用叶子较细的灌木打造而成的,这就是让百里香变形创造出来的东西吧。附带小叶子的细长树枝复杂地交缠在一起,构成四脚动物的形状。
「……虽然我不太擅长魔法……但如果是料理会用到的香草,我就能像这样稍微操控。」
瑟蕾丝一边扭腰将屁股从我身边移开,同时这么说明。
如果是料理会用到的香草就能够操控──这能力限定的范围还真狭窄啊。
不过算啦。现在必须集中精神逃跑,而不是关心瑟蕾丝屁股的气味。
毕竟之后多得是时间可以闻瑟蕾丝的屁股嘛。
「您不能乱闻。」
「对不起……」
平常出现这样的对话之际,瑟蕾丝会在旁边一脸为难似的轻轻微笑。但这次她好像也没那个心情,看起来连站着都很勉强。
我在洁丝的怒瞪下摆出坐好的姿势,让瑟蕾丝跨坐在我背上。原本以为瑟蕾丝会感到排斥,但她老实地服从我们的指示。
希望我们杀掉她,一定不是她的真心话吧。与其说她是因为有坚定的决心才前来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才逃到这里来的。
瑟蕾丝比我想像中还要更轻盈。她十分轻盈且不稳定,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跟洁丝互相对望,开始移动。我们一边选择感觉能立刻躲藏起来的道路,同时尽可能地远离马蹄声来向前进。
而预料之中的事──我一直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嗯…………」
从背后传来瑟蕾丝的声音。不知为何是比平常还要尖的声音。
……………………
(插图008)
「怎……怎么啦?瑟蕾丝,你还好吗?」
我一边注视着跑在前面的洁丝的后脑杓,一边谨慎地这么询问。
「对不起……那个,大概不要紧。」
虽然声音十分虚弱,但她这番回答让我松了口气。看来似乎没问题。
「只是……好像有种奇怪的感觉……」
问题可大了。
洁丝转过头来瞄了这边一下。她已经超越气呼呼的程度,根本是面无表情了。
这不能怪我,毕竟我事先也确认过了。
「瑟蕾丝,你再稍微往后面一点坐,用双脚紧紧地夹住我。把重心放在手上也不要紧的。」
因为种种缘故,我非常清楚安全的骑猪方法。
我回避了变成马铃薯排骨汤的危机,与洁丝一同飞奔穿过黑暗的森林里。
上次在针之森里面逃命,是跟洁丝一起前往王都时的事了。那时我们非常想要进入王都,这次却不能进入王都。
超越临界让深世界的影响变强,可以听见有奇妙的声响和诡异的呻吟声从黑暗中传来。我们一边祈祷一边前进──祈祷着不要碰上声音的主人,还有千万不要被王朝的监视者赫库力彭发现。
风一吹起,周围便响起火焰熊熊燃烧的轰隆声响,森林火灾的火势越发猛烈。马蹄声听起来依然在追赶着我们。我心想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话,实在太危险了。
「我们决定一下逃走路线吧,要战略性地逃命。」
我战战兢兢地向洁丝搭话。洁丝似乎认为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认真地点了点头。太好了,关于刚才的背后事件,她似乎认同可以酌情减刑。
「关于那件事,我们之后再好好谈谈吧。」
洁丝一板一眼地向我这么预告后,开始思考起来。
「应该前往哪边比较好呢?既然不能回到王都,那要不要逃出森林呢?」
「也只能逃出这里了吧。只不过需要考虑到火灾的状况。」
「是否有并未遭到火势波及的安全场所呢?」
我们思考起来。虽然我们从王都只有看到东边,但能见范围都以带状在燃烧着。因为风也很强,火势看起来是越烧越旺。要逃向那边近乎绝望吧。
「很难说该往哪边逃才对呢……假如针之森整体都已经陷入火海,我们只能找个地方跨越火海了。」
「这……」
想必很艰难吧。
我甚至想回到王都环顾整个针之森,寻找没有烧起来的部分,但也不可能那么做。我们只能在视野极差的这座森林里寻找应该前进的道路。
假如有火势并未波及到的地方……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吹着东风啊。」
听到我这么说,洁丝边跑边确认风吹的方向,接着点了点头。
「的确是呢。我们目前位于王都的东边,所以这表示火焰正朝我们逼近。」
「王都还挺大的,搞不好──」
不知洁丝是如何解释我这番发言的,她一脸惊讶地询问:
「您要回王都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都就像一座很大的山,会挡住风。换言之,如果是王都西边,说不定风就比较弱,火势也蔓延得比较慢,也许能够避开火灾。」
「原来如此!那就前往西边!西边有许多在暗黑时代灭亡的地区,所以也能避人耳目,离开森林后应该也比较容易逃命。」
「很好,对我们来说正好啊。」
「不过这样等于是要绕王都一圈走远路,没关系吗?」
「只有这条路了。我们前往西边吧。」
我们很快就敲定了路线,决定朝西边前进。
这段期间,瑟蕾丝一直沉默不语。因为她坐在我背上,我看不见她的脸,不晓得她此刻在想什么。我十分不安。瑟蕾丝发生什么事了?解放军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就这样在很多事情都搞不清楚的状态下,在黑暗的森林里不断奔跑着。
我们只能相信那条根本不晓得是否存在的退路是真的存在,不断往前进。
「……瑟蕾丝小姐,能请您先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让瑟蕾丝坐在我背上逃跑的作战奏效了,还是该归功于我们决定朝西边前进呢?马蹄声渐渐地远离,最后终于再也没听见了。火势也在远方。我们放慢速度,用走的前往针之森西边。
就在我们像这样稳定下来之际,洁丝温柔地向瑟蕾丝搭话。
但瑟蕾丝只是不停颤抖着身体,我的背后感受到她的震动。我扭动脖子,抬头仰望瑟蕾丝。她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
「什么事都行。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状况……这也是为了我们,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稍微换了个说法。结果瑟蕾丝开口了:
「我根本没有那种价值……」
真是的,这开口第一句话还真像瑟蕾丝会说的话啊。
把她掺杂着贬低自己的话语,断断续续述说的来龙去脉概括来说,大概是这种感觉。
事情的开端在前天中午。瑟蕾丝偷听了诺特内心的声音,得知王朝向解放军提出了一个要求。
──就是把瑟蕾丝交给王朝。
似乎也附上了「瑟蕾丝的存在就是造成这个世界异常的原因」这样的说明。不过,诺特等干部当然不打算服从王朝的要求。
所以他们没有回覆,直接烧掉了信件。
「我绝对不会把瑟蕾丝交给他们,会反抗到底,视情况而定,也会拿起武器一战。」
据说诺特愤慨激昂地对伊兹涅和约书这么表示。瑟蕾丝偷听了这些话。
「我……感到非常害怕。」
眼泪一边滴落到我的脖子上,瑟蕾丝这么说了:
「假如我成了火种,导致王朝与解放军开战……我绝对没办法忍受那样的情况。假如因为我而害诺特先生他们受伤……有人死掉的话……光是想到这些,我就无法承受。」
但瑟蕾丝没有勇气杀掉自己。
因此她逃离了。她独自在半夜悄悄地逃离,接着花了大约整整两天的时间,才来到这里,为了请我们消除战争的火种──也就是杀掉她。
「绝对不行!」
洁丝以强烈的语调向瑟蕾丝诉说。
「瑟蕾丝小姐消失,世界就会恢复原状这种事,绝对是错误的。」
「……我无所谓。如果可以不给大家添麻烦,那样就行了。」
洁丝看似说不出话来。
我心想她们一直这样互不相让,只会变成两条平行线,于是试着提出别的观点。
「嗳,假设我们把瑟蕾丝交给王朝,而王朝对瑟蕾丝做了某些事好了。」
听到我提出这样的假设,瑟蕾丝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梅花肉。
「是的……」
「你觉得诺特他们会说『那也没办法』,就这样算了吗?绝对不可能吧。他们果然还是会跟王朝开战。」
「……那么,请混帐处男先生动手杀掉我。」
要是那么做,就换我被剁成叉烧肉片了吧……
「冷静点。听好喽?我跟洁丝都不会那么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保护瑟蕾丝。」
瑟蕾丝在我的背上不稳定地左摇右晃着,暂时沉默不语。
我们远离了火焰,森林里一片漆黑,四处可以看到白色蘑菇隐约地在发光。
洁丝看来非常担心,她紧贴在我──应该说紧贴在瑟蕾丝身旁走着。这实际上等于是火腿三明治。如果不是这种状况,应该为自己可以左拥右抱感到开心吧。
「猪先生?」
我当然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可是……只要我死掉,世界就会恢复原状。」
瑟蕾丝含泪的声音让我摇了摇头。
「别急着下结论。或许只要瑟蕾丝死亡,世界就会恢复原状,但没有人说世界要恢复原状,瑟蕾丝非死不可吧?这就是充分条件与必要条件的不同。」
「呼咦……?」
从瑟蕾丝的嘴里冒出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
出乎意料地可爱。
「猪先生。」
当然洁丝更加可爱就是了。
「也就是说,或许有瑟蕾丝可以不用死的解决方法──不,一定有。在找到那个方法之前,我们是不会放弃的。」
「就是说呀。我们也正好一直在寻找那样的方法呢。」
「真的吗?」
「真的。」
瑟蕾丝犹豫着该说些什么。过了一阵子后,她缓缓开口说道:
「……谢谢您。」
是因为放心下来,没那么紧张了吗?瑟蕾丝终于开始放声大哭。她似乎哭到累了,没多久后呜咽声便转变成睡着的呼吸声。
她一定是不眠不休地一路奔波到这里来的吧。果然瑟蕾丝还是想活下去的。
她特地换上朴素的衣服,乔装打扮后才来到这里,是因为不想被王朝军发现。
瑟蕾丝并不是来王都献上自己的生命。
她是因为突然被迫面临死亡这个选项,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为了依靠我们才来到王都的。
由于瑟蕾丝睡着了,洁丝跟我才总算互相对望。
虽然刚才自信满满地那样夸下海口,但目前还不清楚有什么方法可以让瑟蕾丝免于一死。尽管有听说路塔这个早就作古的人物身上或许藏着什么提示,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有用的情报。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要一起保护瑟蕾丝。」
「是的。」
洁丝一脸认真地点头同意,充满弹性的双眉之间甚至微微皱起眉头。
我跟洁丝都对于在最初那趟旅程中拆散了瑟蕾丝与诺特一事抱有罪恶感。假如我们没有要诺特与我们同行,诺特说不定现在依旧在那个村庄、在瑟蕾丝身旁过着猎人的生活。
况且那趟旅程尾声在针之森的战斗成了开端,导致撼动国家的北部势力兴起。解放军就是为了对抗北部势力而组成的,接着才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追根究柢,是我们造成了梅斯特利亚的混乱。
倘若瑟蕾丝无法与诺特在一起──那也是我们害的。
「……我会加油的。」
是看了我的内心独白吗?洁丝以做好觉悟的眼神看向我。
「我们一直受到瑟蕾丝小姐许多照顾,也给她添了很多麻烦,现在正是报恩的时候。我会为了瑟蕾丝小姐尽一份心力。」
「不错喔,要维持这股气势。」
我们已经不再弱小无力。洁丝拥有的魔力足以匹敌修拉维斯这个梅斯特利亚最强的魔法使,我也一样越来越清楚这个世界的内情。虽然用猪的模样能办到的事情有限,但至少能帮忙出主意。只要搭配洁丝的知识与魔力,能做的事情可说无限大。
我们一定也能保护被王朝军追杀的一名少女。
「洁丝,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建议。」
「是什么呢?」
我用认真的语调向露出认真表情的洁丝说道:
「……你要成为姊姊。」
「什么?」
「所以说,你要成为姊姊。洁丝要成为瑟蕾丝的姊姊。」
「为什么呢……」
「你要尽一份心力,对吧?那么首先需要改革意识。就凭一直以来的洁丝是不行的。」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洁丝看来对我强硬的主张不太能接受的样子。我补充说明:
「举例来说好了,师父与徒弟,就是所谓的师徒关系吧。你觉得那当中具备什么意义?」
「呃,我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但我想它的意义应该是明确地表现出指导者与学习者的立场吧。」
「但你仔细想想。如果只是指导或学习某些事情,应该不需要什么师父或徒弟的头衔。纵使不明确表现出立场,直接说有一个人在指导、有一个人在学习,这样不就好了吗?」
「的确……?」
「那么,要说师徒关系具备什么意义,就是合理化。」
洁丝以纯粹的视线看向这么主张的猪。
「因为是师父而要指导徒弟;因为是徒弟而要向师父学习。先有了这层师徒关系,这种稳固的缘分才会逐渐成长。变成师徒关系会让两人的意识产生变化,也就是透过自觉到彼此之间的关系,来实现更高层次的交流。」
「这……或许的确是那样也说不定呢。」
她终于理解了吗?
「所以说,你成为瑟蕾丝的姊姊这件事非常重要。」
「是…………的。」
她理解的程度突然降低了不少,没问题吗?
不过,她不成为姊姊的话,我就伤脑筋了。
其实洁丝成为瑟蕾丝的姊姊这件事,还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好处在。
洁丝是我的妹妹。因此只要洁丝成为瑟蕾丝的姊姊──
瑟蕾丝必然也会变成我的妹妹!
「没那回事呢……」
她十分冷静地吐槽。
「……可是,感觉我有一点明白了。」
「真的吗?」
「嗯,瑟蕾丝小姐一定也跟猪先生一样,不喜欢单方面接受别人的恩情才对。」
洁丝温柔的眼神望向在我背上安稳入眠的瑟蕾丝。
「只要有个理由,就会比较方便报恩。这点的确跟猪先生说的一样。」
「对吧?你能明白就好。」
见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洁丝露出灿烂的微笑,这么说道:
「我会成为姊姊的。」
我们一边小心地避免被赫库力彭发现,同时在森林里前进。
我们沿着王都的南边绕了一圈,目前位于西边。为了远离王都,我们继续朝更西边前进。
「首先得设法彻底逃离追兵才行呢。离开森林后,就把瑟蕾丝小姐送回解放军成员那边,是不是最安全的做法呢?」
洁丝的提议让我稍微思考起来。
「关于这件事啊……」
「怎么了吗?」
「我想先试着整理一下情况。」
「您说情况吗?」
「对。你回想一下今天看到的修拉维斯的那封信。」
「我想起来了。」
洁丝的脑海中一定完整地浮现出信件内容,一字不差吧。
「……应该说信就在这里。」
洁丝拿出之前夹在裙子里的纸张。修拉维斯留下的那封信被工整地折叠起来,拿着那封信的手也依旧戴着跟信放在一起的联络用手炼。
「真是帮了大忙。而关于那封信的最后两句话……」
「『我已经发出通告,要解放军立即把瑟蕾丝交出来。假如你们知道她的下落,就用这条手炼联络我吧』──是这两句吧。」
洁丝根本用不着打开她拿着的信,便这么说了。她真的完全记得,一字不差耶……
「那个写法让我有点在意。修拉维斯写那封信的时候,应该早就知道瑟蕾丝不在解放军那里了吧?」
「嗯,毕竟信上写着『如果知道她的下落』,那么想比较自然呢。」
瑟蕾丝平常都待在诺特身边。
修拉维斯也知道这点,所以一般是不会提到什么下落的。
也就是说,修拉维斯知道瑟蕾丝人不见了这件事。
「不过很奇怪。修拉维斯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瑟蕾丝说解放军没有回覆,直接把信烧掉了才对。没有回音的话,照理说修拉维斯认为是解放军在藏匿瑟蕾丝,会比较自然吧。」
「的确……不过瑟蕾丝小姐是在前天半夜出发的。说不定是在昨天跟今天这两天内,解放军那边向修拉维斯先生做了什么回覆吧?」
「感觉那也不太可能。」
「是这样吗……?」
「我们收到了兼人寄来的信吧,想想他为什么在信上只写了像暗号一样的话。写那封信的人是谁?」
「是约书先生。」
「那么约书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更多事情?」
「……是因为没有时间吗?」
「要是那样就好了。可是,如果再加上我作的梦来看,果然还是很奇怪。」
「这么说来……兼人先生好像没有跟猪先生提到瑟蕾丝小姐的事情呢。」
「对,但他明明有提到邀请移居之类的事情,那是我昨晚作的梦。即使如此,兼人却没有提到在前天晚上就不见踪影的瑟蕾丝,这分明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样子合理吗?」
「如果兼人先生知情,应该会告诉猪先生这件事吧。这样看来……」
洁丝像是察觉到原因般地看向我。
「根本没人告诉兼人先生瑟蕾丝小姐失踪的事情?」
「我也是这么想。解放军甚至没有把瑟蕾丝失踪的事情告诉理应是自己人的兼人,隐瞒了这件事。这么一来,也能明白约书为什么在信上只有写下最起码的事情吧。」
「因为他不希望我们察觉到瑟蕾丝小姐失踪这件事……」
虽然觉得很受伤,但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解放军把瑟蕾丝失踪一事当成最高机密。倘若被王朝得知瑟蕾丝以毫无防备的状态待在某处,她将会有生命危险。这是合情合理的判断。
「而这样的话,会产生一个谜题吧。为什么修拉维斯在今天中午就已经知道那种最高机密了?瑟蕾丝移动时有乔装打扮,所以很难想像是被赫库力彭看穿的吧。况且她是在今晚被赫库力彭看到她使用了魔法──是在修拉维斯写完信之后。在那之前,照理说王朝应该没有方法可以察觉到瑟蕾丝失踪这件事。」
「…………」
洁丝犹豫着该说什么才好。我开口说道:
「尽管无法排除是某人发现了瑟蕾丝这个可能性,但一般来说,没有人会设想到理应被解放军藏匿起来的瑟蕾丝其实根本在外头徘徊。她又不是什么知名人物,有人碰巧撞见乔装打扮并逃走的瑟蕾丝这种事,真的可能发生吗?」
「如果是我……应该会试着考虑其他可能性。」
我点了点头。
「要说能想到的可能性,大概就是解放军里有内贼,或是修拉维斯用魔法之类的方式在窃听吧。哎,窃听敌对团体的机密这种事该说是一种惯例吗?总之是理所当然的。」
「怎么会……修拉维斯先生居然……」
「倘若一相情愿地猜测,说不定也是因为这样,修拉维斯才会避免与我们接触。我们跟解放军走得很近,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与我们交流,从保守机密的观点来看实在很危险啊。关于瑟蕾丝的事情,他应该是认为给我们情报的好处比较大吧,所以才会透过写信这种手段联络我们,毕竟信件很难透露超出必要的情报。」
倘若面对面交谈,对方可能会从自己的外貌、表情、动作等地方获得情报,也有不小心说溜嘴的风险。但要是写信,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虽然我们目前正在解读那封信,试图获得更多情报就是了。
这是一场情报战。
众人早已围绕着瑟蕾丝开始进行谍对谍,展开水面下的争斗。
「那么,把话题拉回来,假设修拉维斯可能有办法获得解放军的机密,而我们接下来打算前往解放军那边,把瑟蕾丝交给他们好了。你明白这么做会很不妙吗?」
「嗯,修拉维斯先生会知道瑟蕾丝小姐回去的事情。假如变成那种情况……」
会爆发围绕着瑟蕾丝的争斗──一如她一直在担忧的状况。
「王朝军可能会袭击诺特他们。说不定会变成解放军与王朝的全面战争。」
洁丝轻轻摇了摇头。
一定要避免那种状况发生才行。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瑟蕾丝逃走这件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王朝还没有攻击解放军的理由。考虑到瑟蕾丝的安全,我们不能回到王都。为了避免爆发全面战争,也不能依靠解放军,所以我们只能不断逃跑。我们要不断逃跑,一边争取时间,同时寻找瑟蕾丝可以得救的方法。」
「……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不幸的是,我们才刚进行完这样的对话,就撞上了简直像是躲藏起来等待着我们的王朝军士兵。
不知是军方的规定吗?幸运的是,那个士兵穿着不会融入黑夜中的红色铠甲。
对方表现出发现我们存在的样子之际,一块长布彷佛套索般从先一步动起来的洁丝手中飞了出去,转眼间就把士兵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
就在那个士兵张嘴想大声喊叫时,卷成一团的布块末端宛如拳头似的塞进他嘴里。洁丝一反平常的作风,毫不留情地堵住他的嘴。士兵变成全身像是木乃伊一般的状态,倒落到地面上。
与此同时,有枪声响起。
从那个声响可以知道枪弹偏离到其他方向去了。被卷成木乃伊而失去自由,甚至被堵住嘴的士兵用他身上带的枪开枪作最后挣扎,通知周围有异常情况发生。
(不妙啊。)
我一边用内心的声音向洁丝这么传达,同时警戒着周围。虽然我们只有撞上一个士兵,但伏兵应该不只一个人吧。就跟散发着黑色光泽的小强一样,只要看到一个人,最好当作还有一百个人。
我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洁丝缓缓地动起手来,森林里开始产生一阵安静的空气流动。「风的讯息」──这是借由魔法来操作气流,单方面窃听对方声音的高难度技术。微风从正面吹向我们,将前方的窃窃私语声清晰地传送过来。
(怎么回事,是谁开枪了?上头不是下令说要活捉,不准用武器吗?)
(是误击吧。枪弹飞向上面了。)
(真的是那样吗?明明有通告说目标正朝这边前进,你为何能断言是误击?)
(……的确,也有可能是某种暗号。)
(要行动吗?)
(不,现在就出面不太妙。假如是我们搞错了,不就会暴露我们的存在吗?那样就没办法埋伏了。)
(我知道了,那就用狗吧。)
(……好主意。)
洁丝露出恐惧的表情望向我。正好就在这时,我的鼻子闻到了风中有动物的气味。是狗。士兵打算用狗来寻找我们。
就像我闻到了对方的气味一样──狗的嗅觉也很敏锐。
我们还来不及烦恼,便传来好几只狗跑向这边的声音。
(会被发现的,我们安静地逃走吧。)
我们折返回头,安静地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移动。但感觉那些狗逐渐靠近的声音似乎比较快,它们嘎呼嘎呼的呼吸声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
──怎么办?要不要干脆让这一带陷入火海呢?
洁丝这么提议。不过她的想法有点大胆过头了。
(我不希望被人类发现。只要能摆脱这些狗,就能跨越这个困境了。)
──但该怎么做……
不妙。动物的呼吸声从未离开过,那些狗还在追赶我们。要是它们追踪沾在地面上的气味,我们根本无路可逃。
狗的脚步声突然在周围散开。
(被包围了……!)
那些狗比预料的更加训练有素,它们的团体行动似乎也充满纪律。
「炎术(Flamma)──」
就在洁丝这么低喃的瞬间,我感觉到瑟蕾丝在我背上突然爬起来了。
一阵强风吹过我们周围。不知什么缘故,风在我的左右两边是朝反方向吹。我感受到瑟蕾丝冰冷的双手突然紧紧捂住我的双耳。
风变得更强了。瞬间,有种彷佛会让头盖骨裂开的尖锐轰鸣响起。
宛如空气漩涡要划破黑暗般,将所有声响都掩盖过去的声音。
──那些狗请交给我处理。
因为轰鸣而感到刺痛的脑海中响起了瑟蕾丝的内心声音。
一看之下,可以发现应该懂得团队合作的那些狗居然丢着我们不管,开始大闹起来。洁丝趁这个空档找到了退路,拔腿就跑。我追在洁丝后面。
我专心盯着洁丝的屁股,同时在黑暗的森林里飞奔了一阵子,但没多久洁丝便停下脚步,因此我也一起停下来调整呼吸。轰鸣早已经消失了。
洁丝朝我这边说了些什么,但我听不见。
我疑惑地歪头,结果发现耳朵有异样感。该说是压迫感吗?还是该说被人捂住了呢?
「对不起……」
赔罪的声音与冰冷的空气一起进入了耳朵。刚才是瑟蕾丝捂住了我的猪耳朵。
「不要紧的。你的手心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喔。」
「……真的吗?」
「嗯,你不用道歉。反倒该说要我付钱也行。」
「咦?付钱……」
让女孩子帮自己紧紧捂住耳朵的服务,应该支付多少金额才好呢?
洁丝露出不满的表情看向这边。
「我认为您不应该用那种眼神看待瑟蕾丝小姐。」
结果瑟蕾丝疑惑地微微歪头。
「……那种眼神是指什么眼神呢?」
洁丝一度张开了嘴。但她似乎犹豫着该怎么解释,就那样闭上了嘴。
「是什么眼神啊?」
「我……我不知道!」
见我顺势追击,洁丝闹别扭似的哼了一声,将脸撇向一旁。
瑟蕾丝小声地询问我:
「咦,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呢?」
「不,不要紧的。你别放在心上。」
洁丝快步地迈出步伐,我背着瑟蕾丝,踢达踢达地跟在她后面。夜晚的森林一片漆黑,洁丝还是一样用「风的讯息」帮忙警戒周围。我们已经离伏兵所在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了,看来已经没有追兵的样子。
「……瑟蕾丝,你刚才对狗做了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瑟蕾丝在我的背上稍微移动了一下屁股。她以似乎有点开心的声音说道:
「多亏您让我有时间休息,我稍微恢复精神了……所以我用了『唤狼』的魔法。」
「……那是什么来着啊?」
「呃……就是叫醒狼先生它们的魔法。」
她也太不会说明了吧。
不过我也在这时回想起来了。
洁丝跟我以王都为目标之际,洁丝从诺特那边收到,并借此捡回一条命的道具──也就是「唤狼」。巧合的是当时同样是在针之森使用了「唤狼」。
那个魔法道具会发出人类听不见的超高音域轰鸣,激怒狼群。超高音域不只是狼,猪也听得见。当然狗也听得见。
这魔法正适合用来扰乱狗,且不会被人类发现。
「这么说来,我们也用过。不过那时用的好像是个圆形的道具。」
「是的,一般是把小型的绿色立斯塔装入在王都制造的魔法道具里来使用。萨农先生帮忙解析了那个道具……我一边向他学习原理,一边练习如何模仿。」
洁丝气势猛烈地转过头来,接着突然以双手包覆住瑟蕾丝的手。
「原来是这样呀!居然有魔法可以发出听不见的声音……瑟蕾丝小姐,您太厉害了!」
「没有啦,这没什么厉害的……」
「请您告诉我细节。您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因为洁丝很激动地将身体向前挺,我的视野在洁丝裙子的大腿一带被完全遮盖住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办到的……那个,就是把风跟风用这种感觉转圈圈,接着再努力把这个『嘿!』一下……这么一来,空气就会慢慢地哗哗起来……」
她也太不会说明了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让反方向的风擦肩而过,使空气细微地震动起来呢。为此要将两个相同方向的漩涡并排在附近……」
真亏洁丝听得懂啊。
「可是瑟蕾丝,你为什么会练习这种魔法啊?」
我从洁丝的裙子底下探出头来这么询问,结果瑟蕾丝看似有些高兴地害羞起来。
「是为了代替罗西先生。」
…………?
意思是以前是由罗西在启动「唤狼」的吗?看她似乎很开心地自称是在代替狗,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们继续前进,没多久到达了一条小河。
「怎么办呢?要渡河吗?」
听到洁丝这么问,我看向河川。那是一条浅浅的小河,甚至能够涉水渡过。里面想必掺杂着雪融水,涉水渡过的话肯定很冰冷吧。不过……
「王朝军有带狗。只要在地面上行走,我们的气味便难免会留下痕迹。要不要暂时涉水前进?」
「原来如此,如果是河川,就不会留下气味和足迹了呢!不愧是猪先生!」
听到她大肆称赞不愧猪(不愧是猪先生),让我感到过意不去。涉水前进这个主意并不是我发明的,反倒该说这在犯罪悬疑作品里算是惯用手段……哎,这就是转移到异世界的醍醐味吧。
「很厉害吧!我自己都觉得这想法真是天才。你可以更用力称赞我喔。」
「咦咦……」
我内心的声音都被她听见了。
洁丝帮忙把水面冻结成正适合行走的路面,因此我们不用真的把脚踏进河里就能前进。那些冰一完成任务就开始融化。这想法实在太天才了。
我们沿着河川前进一阵子后,便走出了针之森。
从跟瑟蕾丝见面时算起,我们大概已经走了二十公里吧。即使是洁丝也不禁露出疲惫的神色。
小河随后与流向西南方的富饶水流会合了。我们借用被系在岸边后就无人管理、快腐朽的小船,搭小船沿着河川下行。
在黑夜中被军方追着跑的水上旅行揭开序幕。
我们的船沿着平稳的河川前进,包围着这条河的是长着茂密黑色树林的山。沿岸散布着小型的街道,不管哪户人家,都一律是漆成白色的墙壁与深色屋顶。
「我从没来过这边呢。是因为没什么人吗?这里非常安静。」
洁丝眺望着街景,这么说了。
「以位置来说,这里是梅斯特利亚的哪边啊?」
「因为是西南部,我想应该是麦尔河吧。这条河会流入比位于基尔多利西边的山脉更西边的海里。」
「那也就是说,照这样继续前进的话,就能到西边的海洋吗?」
「嗯……应该是。只不过,西南部据说是文明之火在暗黑时代已经消灭的场所,许多街道都因为魔法使之间的战斗遭到毁灭,所以情报很少……也不晓得河川是否会确实地按照古老地图描绘的那样流动。」
「但感觉挺有趣的啊。总觉得很值得前往看看。」
听到我这么说,洁丝一脸意外似的回望着我。
「是这样吗?」
「对。我们接下来该做的事,就是带瑟蕾丝妹咩逃走。还有什么?」
「还有找到瑟蕾丝妹──小姐可以免于一死的方法。」
是因为听见自己的名字吗?靠在小船边缘昏昏欲睡的瑟蕾丝忽然抬起头来。见我们朝她露出微笑,她一脸为难似的扬起嘴角,随即又昏昏欲睡。
「然而不管我们怎么依靠王朝的知识系统,都完全找不到那个方法。所以我们才会像是要抓住救命猪般,试图找出路塔这个以前似乎是来自异世界的男人留下的某些线索。」
「应该是救命稻草吧?」
「而根据比比丝在图书馆所说的话来看,路塔这个人物消失在什么『西方荒野』了吧?」
「……是的,她的确那么说过呢。所谓的西方荒野,我想应该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文明之火已经消失的地区。」
「这样不是正好吗?只要逃到西边,就有从暗黑时代起无人碰过的地区,况且是因为没有被王朝统治过,没有遭到王朝的知识系统污染的地区。此外,推测是线索的路塔,据说就是在那边消失的。虽然可能性应该低到不行,但如果要寻找线索,先从西边开始找才是上策。」
「说得也是呢。那么,我们在路上也要尽量避免看漏任何细节。」
……在这么说完的几分钟之后,洁丝也开始昏昏欲睡了。她重复着半眯上眼又猛然惊醒的动作。
快腐朽的小船因为有洁丝创造出吸满油的布覆盖住表面,即使载着我们,也能勉强漂浮在水面上。不过别说是魔法的动力装置了,就连船舵也没有,因此不用桨划船的话,就只能顺着河川的水流缓缓前进。
我思考起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只要维持现状,就可以远离王都,流向西南方。然而问题在于要前进到哪边。应该还有追兵才对。我们必须先发制人,彻底摆脱追兵才行。
如果王朝军用狗追踪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的气味是在河滩消失的吧。由此可以轻易推测出我们沿着河川移动了。这么一来,他们肯定会调查河川沿岸。倘若早早就靠岸选择陆路,有可能再次被他们沿着气味追踪。
另一方面,沿着河川前进能够暂且争取到一段时间,但仍旧是一直停留在追兵的搜索路线上这种危险的状态。
还有,在逃亡之旅中,虽然选择路线也很重要,但同样必须留意自己的体力才行。要是因为精疲力尽而被追上,便等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以看出靠在船边休息的洁丝与瑟蕾丝已经十分疲惫。瑟蕾丝好像睡着了。
顺带一提,被两名美少女夹在中间一起旅行这个事实,则是让我精力充沛。
「您精力充沛吗?」
「哎,那当然啦。可爱的女孩子变多,当然会觉得很开心吧。这是世界的真理。」
洁丝看似不满地噘起嘴唇。
「……请您不要太常称赞除了我以外的女生可爱。」
那彷佛在小声低喃般的抗议,让我不禁小鹿乱撞了一下。
「抱歉。洁丝是全世界最可爱的。」
「不……我并没有多可爱……」
到底要我怎样啊?
空气变得有些微妙,我改变话题。
「这么说来,我很在意一件事,就是王朝军究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他们提到了有通告说目标正朝这边移动吧。他们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是我们移动之际在哪边被赫库力彭给看见了吗?」
洁丝将手贴在下巴,思考起来。
「说得也是呢……赫库力彭具备独特的魔法反应。在森林里时我非常小心,假如它待在会发现我们的距离,照理说我应该会注意到才对……」
「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可能的原因呢?」
「针之森是从东边燃烧蔓延开来的。一旦要逃命,最好的办法就如同猪先生所想的那样,是尽可能前往可以远离火焰的西边。追兵应该也是抱持同样的想法吧?」
「原来如此,很有可能是那样啊。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点吗……」
假如是修拉维斯负责指挥──虽然那家伙偶尔会失败,却是个很有一套的高手。「十字处刑人」事件时也是那样。他继承了母亲聪明伶俐的头脑,至少在好几点上比我们还要高明。
对方有一定数量的军队,以及散布在全国各地的赫库力彭。
当然,解放军一发现赫库力彭就会动手杀掉吧,所以它们的数量理应正在减少才对……即使如此,要一直逃命感觉依旧相当费力。
「对不起,为了我这种人……让事情变得这么麻烦。」
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瑟蕾丝这么向我们道歉。洁丝摇了摇头,抚摸瑟蕾丝的头。
「请您不要说什么『我这种人』,也用不着道歉唷。我们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因为瑟蕾丝小姐是我重要的妹妹。」
「妹妹……」
瑟蕾丝一脸难以理解的模样,洁丝双手握拳,朝她露出笑容。
「对。请您把我当成姊姊,尽管来依靠我哟。」
「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
「你尽管叫洁丝姊姊,不用客气喔。」
听到我这么插嘴,两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俯视我。
「为什么是猪先生允许她这么称呼呢?」
「哎呀,那个,我是想说这种话可能很难自己开口。」
我丝毫没有打算让瑟蕾丝顺便叫我哥哥的想法。
「原来您想让她顺便叫您哥哥呀……」
瑟蕾丝用十分虚弱的声音向争论着这种事情的我们说道: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我总是一直在依赖两位。」
「没那回事。」
我立刻这么断言。
「瑟蕾丝是我们的恩人。因为有你,才有现在的我们。」
「恩……人……?」
瑟蕾丝用以前从未被人像这样说过的声音如此低喃了。
「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能够与洁丝重逢,都是多亏有瑟蕾丝帮忙与解放军会合。最重要的是你在送行岛救了诺特一命。倘若诺特在那时死了,就没有现在的我们。你是因为那次事件,才会有楔子寄宿在胸口的吧。我们一起帮忙分担责任,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就是呀!我们被诺特先生救了好几次。」
瑟蕾丝用袖子擦拭眼睛,吸了吸鼻涕。
「……洁丝小姐,混帐处男先生……谢谢您。」
明明是很感人的场面,却被混帐处男这个称呼搞砸了。
瑟蕾丝看向我这边。
「那个……这么说来……混帐处男是什么意思呢……?」
唔嗯。
虽然我不太清楚这个国家的法律,不过十九岁男性告诉十三岁少女混帐处男这个词汇的意思,大概算是犯罪吧。说到底,要告诉瑟蕾丝处男这个词汇,感觉有必要连各种先备知识都一起说明啊。最好还是别这么做。
「我说啊,首先你要知道一个前提,像是花朵有雄蕊跟雌蕊,对吧?」
「猪先生?」
洁丝为什么笑得那么灿烂啊?
「也有花瓣与花萼。在成为花朵雏形的部分上,有三种类型的转录因子会分别在不同地方显现出来,形成这四个部分。所以举例来说,假设这三种类型当中负责雄蕊与雌蕊分化的转录因子没有顺利发挥作用,就会变成只有花萼与花瓣的花,亦即所谓的重瓣花。这对瑟蕾丝来说是不是还有点复杂呢?」
洁丝疑惑地微微歪头。
「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说什么……我只是在说明形成花芽的ABC模型啊?
「真是的,洁丝你到底从雄蕊与雌蕊联想到哪里去啦?」
「我……我才没有联想到其他事情!」
洁丝脸颊泛红,感觉像是情不自禁地大喊出声。
仔细一想,十九岁男性向十六岁少女做出这种发言,也绝对算是犯罪吧。
只是因为外表是一只可爱的猪,这种行为才能获得原谅。
「根本没有获得原谅喔……」
看来没那回事。
瑟蕾丝一脸心神不宁似的看了我们一阵子,微微张开嘴,接着又闭了起来,看起来像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怎么啦?你果然还是很好奇那句话的意思吗?」
(插图009)
我在被洁丝怒瞪的状态下这么询问,结果瑟蕾丝看似有些害怕地左右摇了摇头。她似乎从洁丝的态度察觉到那是不能提起的话题。
「不是……其实是那个……虽然真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虽然根本不值一提……」
「没那回事唷。请尽管说出来吧。」
听到洁丝这么催促,瑟蕾丝开口说道:
「我……其实不是十三岁,我已经十四岁了。」
「哎呀,原来是这样呀!」
洁丝轻轻地拍手庆祝。
瑟蕾丝似乎很在意我在内心把她当成十三岁的这件事。
一旦到了我这个年龄,有时甚至还会忘记自己今年几岁。但像瑟蕾丝这么年轻的话,果然一岁之差也不容小觑吧。
「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呃……是这个月的一四日。」
也就是二之月一四日吗?在我那个世界不就是情人节吗?
修拉维斯的生日是二之月八日,隔天发生了「十字处刑人」事件,瑟蕾丝的生日就在那之后没多久。但她跟解放军分散两地,根本没那个闲情逸致庆生吧……
「不就是最近而已吗?祝您生日快乐!」
「谢……谢谢您……」
「真是可喜可贺啊。生日快乐。」
「哪里的话……并没有什么可喜可贺的……」
即使又长了一岁,她似乎还是一样容易自卑。
「你庆生过了吗?」
听到我这么询问,瑟蕾丝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开心般地露出笑容。
「是的。虽然发生那种事件后,大家都手忙脚乱的……但生日当天我也跟诺特先生一起让大家帮忙庆生……虽然我只是顺便的而已……」
洁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地询问:
「咦……这样的话,表示瑟蕾丝小姐与诺特先生是同一天生日吗?」
瑟蕾丝非常好懂地搔了搔后脑杓,同时害羞地点头表示肯定。
想不到居然有这样的缘分。
诞生在情人节,况且生日还是同一天,可以说实在太凑巧了。
这完全是命中注定。身为力推诺瑟的人,这个新事实令人感动万分。
「不,那个……不是什么命中注定。」
刚才那些话是我的内心独白耶。
「不是命中注定的话,要叫什么?你们同一天生日这件事不存在必然性吧。」
「呃……是存在的。」
我跟洁丝都感到纳闷。同一天生日这件事真的会存在必然性吗?
「瑟蕾丝小姐与诺特先生其实是双胞胎吗……?」
「这对双胞胎也差太多岁了吧。」
「说不定诺特先生其实才十四岁唷。」
「这个十四岁少年也太帅了吧……」
这样就是国中生了,要怎么办?
见我们擅自进行着推论,瑟蕾丝一脸过意不去地说道:
「呃,诺特先生不知道父母亲是谁,所以也不晓得自己真正的生日。直到我询问为止,他似乎也不曾在意过自己的生日。」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虽然我也不晓得自己的父母亲是谁,但因为我是耶稣玛,起码知道自己的生日……我向诺特先生表示,总是我单方面让他帮我庆生很过意不去,结果诺特先生就说了:『那我的生日就当作是跟你同一天吧。这样也很难忘掉,不错吧。』」
「哦!原来是这样呀!」
洁丝双眼闪闪发亮,双手合十。
「对……后来每年诺特先生帮我庆生的时候,我也会帮诺特先生庆生……虽然诺特先生好像对别人帮自己庆生这件事不感兴趣的样子。」
这个诺瑟插曲的提供实在太过突然,我的脑袋跟不上发展。
要是有人对自己这么说,会迷恋上对方也是很正常的吧……
「才没有迷恋上什么的啦……」
那是内心独白喔。
「不是的。因为诺特先生他……那个,对我来说就像是哥哥一样的存在。」
哦,原来如此。
我可以再重播一次吗?
对我来说就像是哥哥一样的存在──
✂哥哥✂
──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为什么猪先生要把瑟蕾丝小姐的发言剪下其中一部分,在脑海中反覆好几次呢?」
洁丝开始气呼呼地鼓起脸颊了。
「不,我只是把记忆剪辑成短片,保存在妹妹资料夹里面而已。」
尽管洁丝似乎不太明白「资料夹」的意思,却好像掌握到大概的含意,以冰冷的眼神俯视着我。
「您真是个见异思迁的哥哥呢。」
✂哥哥✂
──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见异思迁地丰富了妹妹资料夹内容的我,被瑟蕾丝与洁丝投以彷佛在看猪一般的视线。
跟计画的一样。
老实说对我而言,就连那样的视线都是一种奖赏。
在已经快换日的深夜,瑟蕾丝像是察觉到什么般地爬起身来。我们正在下行的河川即将在不远的前方流入湖泊。
可以从云的缝隙间窥探到密度异常的星空,银白色光芒投射在夜晚的湖泊上。是一片广阔的湖泊,周边被平缓的山脉斜坡包围,中央仅有一座小岛,岛上盖着一座孤伶伶的古城,有亮光从小窗户隐约流泻出来。
「瑟蕾丝小姐,您怎么了吗……?」
一直很安分的瑟蕾丝突然抬起上半身,心神不宁地紧盯着古城。配上她的长睫毛与大眼睛,就彷佛被肉食兽吓到的鹿一般。
「我对那栋建筑物有印象。」
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吗?瑟蕾丝一边搓揉着含蓄的胸部正中央,同时这么说了。
「你去过那里吗?」
「不……我应该没有来过这一带才对……」
她贴在心脏附近的手紧紧地抓住衣服。
「…………!」
「您怎么了,不要紧吗?」
洁丝连忙扶住瑟蕾丝,小船惊险地摇晃起来。瑟蕾丝靠在洁丝身上倒下了。
「我的胸口……感觉好痛。」
「我冒犯一下唷。」
洁丝匆忙地解开瑟蕾丝衣服的扣子,可以稍微瞥见她瘦骨嶙峋的肌肤。
「咦……这是我可以盯着看的场面吗?」
「不可以。」
我想也是。
我一边沮丧地垂下耳朵,一边面向后方。
立刻传来了洁丝猛然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这是!瑟蕾丝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啦?」
「那个……在洁丝小姐和猪先生从深世界回来时变得很严重……之后就一直是这样……」
「一直什么样啊?」
「这样一点都不正常喔。您有找哪位商量吗?」
「……没有,洁丝小姐是第一位看见的。」
「瑟蕾丝小姐,您为什么要忍到变成这样……」
「忍到变成怎样???」
我忍不住转过头看,结果响起了哗沙的声音,我的视野被黑布给覆盖住。
是洁丝用魔法蒙住了我的眼睛。
「这样太过分了吧,我是担心瑟蕾丝的胸部……」
没有任何回应。取而代之的是出现了一段洁丝与瑟蕾丝可以默默沟通的时间。
「我知道了。好了,猪先生,您可以看喽。」
黑布被拿掉了。只见瑟蕾丝被洁丝抱着,衣服领口的扣子已经被扣回原位,只有胸部的中央部分解开了扣子,裸露出底下的肌肤。
瑟蕾丝的肌肤隐约散发出白色光芒,彷佛龟裂一般令人不忍直视的伤痕以胸骨为中心蔓延开来,那伤痕还散发着白色光芒,光芒甚至照亮衣服的内侧。
「这不就是把契约之楔刺进去的地方吗?」
正当我想仔细观察时,洁丝若无其事地用身体妨碍我的行动,我也不服输地推挤回去。她一边与我展开安静的战斗,同时开口询问:
「……瑟蕾丝小姐,您一直都感到疼痛吗?」
「不是一直。偶尔……会像这样,照理说明明没看过,但不知为何觉得好像看过,陷入一种奇怪的心情之际,就会疼痛起来。但痛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我一边跟洁丝互相推挤,一边与她对望,思考起来。
刺进契约之楔的地方会疼痛──疼痛的条件是产生不可思议的既视感时。
「瑟蕾丝,除此之外,你看到什么东西时会有既视感?可以举例一下吗?」
「我想应该是看到从古早以前就存在的建筑物……像是这样的城堡,或是大圣堂之类的。
也就是说,那是以前的人留下的记忆吗?但那些记忆为何会转移给瑟蕾丝?
「洁丝,这说不定是跟契约之楔相关的宝贵线索,有详细调查的价值。」
「……您是要详细调查瑟蕾丝小姐的身体吗?」
她讲得好像我很想调查瑟蕾丝的胸部一样啊。
我又不是变态,怎么可能有那种想法呢……!
「不是的,是要调查既视感的对象。瑟蕾丝觉得她好像看过盖在那座岛上的古城,对吧?而在她有那种感觉的同时,刺进楔子的地方会疼痛起来。说不定那座古城有关于楔子的线索。我们没有其他门路了,没道理不去调查那个地方。」
「说得也是呢……」
洁丝有些忧郁的眼神看向古城,我明白她的担忧。古城盖在孤伶伶地漂浮在湖泊中的岛上,是湖上的古城。正被王朝军追捕的我们要是前往那种地方,万一被发现就无路可逃了。
「没问题的。我们一路上都很小心地避开赫库力彭吧,也还没被王朝军发现,目前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所在处。就算追兵要地毯式搜索这条水路,也得花上好一段时间才对。只要别拖太久,应该有余力去调查一下。」
「我明白了。我们走吧。」
洁丝好好地把瑟蕾丝衣服的扣子扣回去后,用桨开始划起小船。她的手明明很细,船却强而有力地向前迈进,进入湖泊。
湖面因为风吹而安稳地摇晃着。由于天色很暗,虽然不清楚水深到底如何,但似乎相当深的样子。我们笔直地朝小岛前进。
小船发出叩咚的轻快声响,抵达了栈桥。栈桥上还系着另一艘漂亮地漆成白色的小船,应该是古城的主人平常使用的船吧。有一条平整的坡道从栈桥延伸出去,描绘着平缓的曲线,通往古城所在的高台上。
我们走下船,朝古城前进。道路周围种植着许多种类的庭园树木,都照顾得十分妥善。冬季白花的优雅香气乘着冰冷的风被传送过来。
「这里说不定住着很有钱的大富翁啊。」
「嗯,看起来像是呢。」
洁丝抬起头看向古城。虽然是感觉有些老旧的石造建筑,但并没有哪里损坏,窗边甚至还装饰着花朵,是有人很宝贝地守护着的场所。
在庄严的入口大门旁,挂着一块用木板制成的看板。
历史浪漫与宝物的堡垒 路西耶城
请随时自由地呼唤我们
这个「随时」一定不包括深夜在内吧。不过有温暖的亮光从窗户流泻而出,说不定还有人醒着。
我们正遭到国家追捕,没有时间慢慢来了。
洁丝下定决心叩响门环。
「来了来了~」
立刻有个比想像中还要稚嫩的声音回应了我们。沉重的门扉发出叽咿的声响打开了。
出来迎接我们的,是个看起来比瑟蕾丝还要年幼的少女。她将笔直的金发剪得像人偶一般整齐,戴着附带深红缎带的发圈,身上穿着以黑白两色为基调的俐落女仆装。从她的身上看不到一丝紊乱。
「您好!欢迎来到历史浪漫与宝物的堡垒,路西耶城!我从窗户看到各位大驾光临喽。」
少女以感觉很机灵的开朗声音这么说,并活泼地指着窗户。
不过,她迎接来宾的方式还真像是主题乐园的工作人员啊……
「这么晚还来打扰,真的很抱歉。有点事情想拜托您。」
听到洁丝这么说,女仆少女望向历经风霜的瑟蕾丝,接着一瞬间看向了我这只猪。少女将食指贴在下腭,似乎在思考什么。
「两位是逃命过来的呢。」
她将身体稍微倾向这边,这么低喃了。
被她说中了我们的状况,气氛紧张起来……不过,从瑟蕾丝的打扮和访问时间来看,我们很明显地不是普通访客吧。
是感受到洁丝与瑟蕾丝的不安吗?少女亲切地朝这边露出稚气的笑容。
「不要紧的,我也是耶稣玛。请进来吧,我介绍老爷子给各位认识。」
虽然不是很清楚状况,但从少女身上感受不到危险的气味。
她迎接我们进入古城,并带领我们到客厅。里面铺设着古董级的地毯,地毯上并排着充满高级感、古色古香的讲究家具。墙边的暖炉里,可以看到所剩不多的木柴摇曳着微弱的火焰。
暖炉前方有个白发老人坐在别具一格的椅子上,惬意地休息。
那是铺有红色座垫的扶手椅,左右两边还附带木制的大车轮,简直就像轮椅。扶手上镶着黄色立斯塔,老人一摸那个部分,车轮就自行动起来,椅子转向了这边。
对方是位脸上有着深深皱纹,看起来相当年迈的老翁。梳理得十分柔顺的蓬松白发,配上形成对比的乌黑色睡袍,还有深红色的膝上毯。老翁的容貌看起来十分亲切且稳重。
「两位小姐,欢迎你们来到历史浪漫与宝物的堡垒,路西耶城。」
低沉从容的声音也蕴含着高贵的气质,给人一种完全就是有钱老人的感觉。
像是主题乐园的工作人员会说的欢迎词,看来似乎是老人的招牌台词。
「在那边坐下吧,我立刻准备热茶。艾莎莉丝!」
刚才那名少女被称作艾莎莉丝,在老人吩咐前就先一步行动,把图案时髦的茶具组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她看似愉快的步伐让茶杯在茶碟上喀嚓喀嚓地摇晃着。
洁丝与瑟蕾丝就这样顺着老人的欢迎坐到了沙发上。我在洁丝脚边蜷缩成一团。
「自我介绍晚了呢。我叫做古兰,是这座历史浪漫与宝物的堡垒──路西耶城的城主。」
该不会这座古城的名字也包括了「历史浪漫与宝物的堡垒」在内吧?
「而她叫做艾莎莉丝,负责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两位小姐呢?」
我叫洁丝、我叫瑟蕾丝──两人各自报上了名字。我叫猪。
「是吗?这样啊,很棒的名字。」
明明是很突然的深夜访问,自称是古兰的老翁却非常爽快地欢迎我们到来,爽快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是看到洁丝一脸不安的表情吗?古兰抖肩笑了笑。
「别担心,我随时都很欢迎访客来参观。到了这把年纪,就睡不太着了啊。不过艾莎莉丝可能差不多该睡了吧?」
艾莎莉丝一边将托盘放到桌上,同时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毕竟是久违的客人嘛!况且今天我有午睡,再一下就好。」
「是吗?这样啊。」
话题就在我一头雾水的状态下进展下去。我们看来就一副历经风霜的模样,这个老人难道以为我们会在这种深夜前来观光吗?
还是说他知道我们是逃命过来的,但尽量不提这件事?
虽然我们没有特别拜托,但在艾莎莉丝泡茶的期间,感觉很亲切的古兰有些自豪似的开始说明这座古城。
「这里在白天是更加美丽的地方喔──」
他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不停,所以我来概括一下吧。
这座历史浪漫与宝物的堡垒路西耶城,据说是老人的一族自古以来守护至今的古城。无论以前或现在都有得天独厚的独特景观,在世界变得奇怪前,有许多旅人会来造访参观,此外也经常出租房间供人住宿。
他们异常友善的欢迎氛围、这座古城的神秘别称,以及感觉十分熟练的款待方式,都是因为有这样的内情。我们明白原因之后,不禁松了口气。
「因为好一阵子没客人来访了,无论是怎样的理由,两位小姐光临此地都让人非常开心。机会难得,两位大可好好休息一下再走。这座古城的事情我无所不知,如果有什么感到好奇的事情,尽管问我吧。」
这正合我意。为了摸索出瑟蕾丝那种既视感的真面目,就算只有一点也好,我们都想要关于这座古城的情报。
洁丝喝下气味芬芳的茶喘口气,我以内心的声音向她讲悄悄话。
(这个老爷爷看起来对古城的自豪非比寻常。只要积极地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他说不定会主动提起各种关于古城的事情。)
──原来如此,这是个好主意呢。
洁丝稍微环顾了客厅,随即面向古兰。
「请问……这座古城该不会在哥索尔风格中也是特别初期的建筑吧?挑选石材颜色的方式看起来非常独特。」
古兰满是皱纹的双眼瞪得老大,目不转睛地看着洁丝。
「……天啊!这位小姐,看来你对建筑相当熟悉。你以前是侍奉建筑方面的名门吗?其实诚如小姐所言,历史浪漫与宝物的堡垒路西耶城在哥索尔建筑中也算是最初期的建筑,严格一点来说,反倒是在哥索尔风格这种概念出现前就有的城堡,换言之,是可以称为始祖、如同纪念碑一般的建筑。」
古兰瞪大的双眼就这样闪闪发亮起来,看似很开心地滔滔不绝。
虽然我试着命令洁丝积极地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但没想到她会表现得这么好。
应该说,哥索尔风格是什么啊?
「原来如此,是这样呀!也就是说,这座古城比王历还要更早之前就存在了呢。我对这里的历史很感兴趣。虽然已经夜深了,但假如您方便,能否请您告诉我更详细一点的内容呢?」
就像洁丝自己说的一样,在这样的深夜提出这种要求,实在相当厚脸皮。
但古兰的白色长眉毛很开心似的往上挑起。
「当然好,当然好!那甚至可以说就是我的生存价值啊。」
古兰摸了摸扶手的立斯塔,椅子便这样载着他转了一圈,转向走廊那边。
「机会难得。首先让你看看我长年收集至今的这个村庄的宝物吧。」
古兰的扶手椅变成了以立斯塔为动力的轮椅。他借由触摸立斯塔来操作椅子,自由自在地到处移动。在艾莎莉丝用跑的去拿钥匙的期间,古兰带我们前往古城深处。
(干得漂亮,洁丝。)
──谢谢您的称赞。
城里的内部装潢虽然古老但工整,错综复杂的走廊怎么看都看不腻。尽管是深夜,但靠立斯塔闪耀发亮的魔法提灯用温暖的光芒照亮着各处。
以观光来说是相当愉快的体验,但也不是能一直悠哉下去的场面。反倒该说现在这种时候,我们本来应该尽快远离王都才行。
不过,瑟蕾丝的既视感与胸部的疼痛实在让人非常在意,就这样置之不理实在太可惜了。不管什么事都行,总之我们想要尽量多得到一点关于契约之楔和路塔的情报。
为此,有必要尽可能从这个开朗的老爷爷身上打听出更多事情。
古兰带领我们前往的地方名叫「宝物之间」。我们在坚固的门扉前等了一阵子后,艾莎莉丝便拿着钥匙跑过来了。
门扉被打开,洁丝发出欢呼声。
在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虽说是宝物,但大部分物品与其说是金银宝石,更偏向绘画与雕刻、家具和地毯之类的美术品及工艺品。
大大地装饰在正面墙壁上的是一幅美丽的油画,描绘着中心处有一座陡峭岩山的城镇。城镇的四方被山脉包围,中央的岩山上盖着城堡。虽然不晓得是哪里的城镇,但从这幅画被摆在最醒目的位置这点来看,可以推测它是很特别的油画。
话说回来,这些收藏的数量还真是惊人啊。也有许多应该相当古早的物品,甚至还有已经彻底变色成褐色的大理石雕像。
「这座雕像是长久以来一直在村庄的圣堂里装饰着祭坛的女神像。暗黑时代以前,每个城镇都各自有稍微不太一样的信仰。信徒们相信这位女神会带来丰收,诚如你们所见,她有非常丰满的乳房──」
古兰兴高采烈地这么向我们解说宝物,流畅的说明一定是至今带领客人游览无数次的成果吧,他接连地向我们介绍各种历史悠久的物品。是因为久违的访客让人开心吗?他看起来非常亢奋。例如他一边说明,一边用满是皱纹的手看似怜爱地抚摸搓揉非常丰满的乳房。
「瑟蕾丝小姐,请您到处看看,如果有什么东西让您觉得很在意,请告诉我们喔。」
「好的……我试试看。」
洁丝与瑟蕾丝在古兰后方小声地交谈。
我为了避免引起无谓的关注,极力假装成一只普通的猪,幸运的是艾莎莉丝看来对我没什么兴趣的样子。除非特地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试图得知我的想法,否则似乎无法看到我的内心独白。她在我眼前天真无邪地蹲下,伸手抚摸我时,我捏了一把冷汗,但我像只猪一样地用嚄嚄声填满脑内,借此逃过一劫。我之所以没有把视线从她蹲下来的双脚之间移开,是因为比起摆出绅士的态度,我更优先表现出一只猪会有的行为。绝对不可能是我有什么邪念。
古兰没有露出丝毫疲惫的模样,继续导览。
「这边的白瓷猪是以前摆放在公共浴场的物品。你们能看到它身上黏着温泉成分吗?就像这个被塑造得很大的睾丸所象征的一样,猪象征着人类的邪念,作为对村民的某种训诫──」
为何洁丝会在这边看向我呢?
我们前进了一阵子后,洁丝忽然插嘴打断老翁流畅的说明。
「那个,古兰先生。」
古兰停下他看似怜爱地抚摸着历史悠久的镀金马桶的手,转头看向洁丝。
「怎么了吗?」
「呃,我有一点好奇……您从刚才开始一直提到的村庄,究竟是指哪里的村庄呢?」
这么说来,洁丝这番发言让我想到这里是漂浮在湖上的小岛,周围并没有看到疑似村庄的场所。虽然我听得理所当然,但确实让人感到疑问,所谓的村庄究竟是指什么呢?
「问得好!我一直在等你这么问!我一直觉得如果是小姐你,一定会开口询问的。」
古兰露出到目前为止似乎最为开心的表情,提前结束了关于马桶的说明,接着用轮椅灵活地穿过形成队伍的雕像之间,带领我们到最深处的墙壁前面。
是最引人注目的大型油画,描绘着围住岩山的城镇。
「这就是路西耶。这个村庄是我的故乡。」
瑟蕾丝目瞪口呆,但洁丝则是猛然倒抽一口气。我也总算察觉到了。
位于岩山顶端的就是我们目前所在的路西耶城。而周围的村庄──
「难道是沉入湖底了吗?」
对于惊讶的洁丝,古兰点头肯定,表示正是如此。
「这个路西耶以前是甚至被称为小波兹皮姆的美丽村庄。不过山脉在暗黑时代遭到摧毁,麦尔河被堵住,除了这座城堡以外都沉入湖底了。」
我们刚刚才沿着那条麦尔河下来到这里,搭船所渡过的那片湖泊,以前曾经是村庄。应该是下游部分的山谷被埋起来,导致河川的水淹没了村庄吧。
「波兹皮姆是指以前位于北部的城池吧。」
「正是如此。你这么年轻,却懂得很多呢!」
「我也曾经目睹过一次!街景非常美丽。」
我心想洁丝这是在说什么──这么说来,我们待在深世界之际,好像曾经窥探过暗中活跃的术师的故乡啊,记得是叫波兹皮姆。那里也是中央有座巨大的岩山,像是要围住岩山般地建造了城市。如果要形容这幅图画的村庄,感觉小波兹皮姆这个词汇非常合适。
虽然我们那时看到的波兹皮姆,早就被岩块摧毁山上的城堡,城市也被燃烧殆尽了……
「怪了……小姐,波兹皮姆应该是在大约一百三十年前就遭到破坏的城市。」
古兰的低喃让洁丝明显地动摇起来,想必是察觉到自己不小心说了多余的话吧。一般来说,年仅十六的少女不可能看到一百三十年前就遭到破坏的城市。
「啊,呃,我是在画里看过的!我说得好像自己很懂一样,对不起。」
「是吗?这样啊,没关系的。不过,想不到居然还残留着画,真教我吃惊呢。因为暗黑时代以前的纪录,照理说都被王朝严格取缔过了……特别是关于波兹皮姆的部分。」
「『特别是』?」
古兰稍微压低音量。
「波兹皮姆的国王体贴且温柔,以身为不好战的贤者闻名。明明如此,拜提丝却单方面地破坏了一切……所以对王朝而言,没有比这更不想让人知道的真相了吧?」
「原……原来是这样呀……我以前都不晓得……」
「很好!」
古兰简直就像个小孩一样,露出牙齿笑了。
「小姐很勤奋好学,看来对以前的事情也很感兴趣的样子。我就特别让你观赏我秘藏的画廊吧。要是被王朝的人知道就伤脑筋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说出去喔。」
「谢……谢谢您。」
古兰似乎要带我们参观更深处的样子。
在宝物之间的一角,装饰着大型挂轴。只用白布遮住前面的金发少女坐在浴缸边缘──挂轴上描绘着这样的情景。古兰打了个暗号后,艾莎莉丝便掀开挂轴。
只见挂轴后面藏着一扇黑色的金属门。艾莎莉丝打开门锁。
「来,请进!」
被打开的门扉另一头是一条没有窗户的通道,并列在墙壁上的一大排提灯接连地点亮起来。
坐在轮椅上的古兰在前头带领我们进入隐藏通道。艾莎莉丝在最后面关上门锁。
古兰一边前进,一边向我们说明:
「这条通道是朝着地下延伸的,以前可以从山腰到外面去……但现在出口就如同你们所知,沉到水里了呢。我的脚也变得不良于行,目前是当成秘密画廊在使用。收藏在这里的是我们一族代代躲过王家的审查,一直保护至今的贵重宝物。」
墙壁上装饰着描绘了各种城市的绘画。
洁丝情不自禁似的发出叹息。
「这……有好多不曾看过的城市……莫非这是西南部的城市?」
「正是如此。这些城市以前就位于如今被称为西方荒野的地带,无论哪座城市都在暗黑时代之前因为无谓的战斗消失了。你知道吗?全盛期的梅斯特利亚大概有现今约十倍的人口在生活喔。那些宝贵的文化也伴随着人们和城市一起消失了。」
「……我以前都不晓得。」
洁丝的声音像是感到过意不去似的,变得有气无力。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因为这些都是王朝用暴力葬送掉的真相。」
古兰的语气变强硬起来。
「不过就算是王朝,也不可能埋葬所有历史的证据。不只是这里,全国各处都残留着过去的痕迹。」
古兰忽然转头看向瑟蕾丝。
瑟蕾丝双手按着胸口,注视着某一幅油画。
「这位小姐在观赏的城市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很美丽吧,这是死城赫尔戴。」
油画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出城市的模样,彷佛要穿破天空似的并列着两座黑白巨大尖塔,郊外的山腰上可以看见砌砖的城堡。
「……瑟蕾丝小姐,您很在意这幅画吗?」
瑟蕾丝按住胸口,点头同意洁丝的提问。洁丝的手轻轻地抱住瑟蕾丝的肩膀。
「古兰先生,请问赫尔戴……以前是怎样的城市呢?」
「虽然现在是被遗弃的城市──但那个地方从以前就一直被称为秘境,因为交通实在太不方便。我曾经造访过一次,感觉那块土地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氛围。那里有个不可思议的坟墓,埋葬着据说在太古以前就已经死亡,拥有神奇力量的男人。」
洁丝与瑟蕾丝互相对望。
如果瑟蕾丝对这个城市也有神秘的既视感──一定很值得前去造访。
洁丝走近绘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褐色眼眸彷佛要扫描画布似的左右移动,接着在某个地方停住了。
「啊,这是……」
洁丝指着画里的城堡。
虽然就凭猪的视点无法看得很清楚,但上面似乎描绘着什么小小的东西。
「喔,小姐你眼睛真尖啊。这里用某种坚硬的东西刻着三角形符号,虽然不晓得有什么含意就是了。一定是后来被加上的涂鸦吧。」
洁丝用双手手指摆出直立的等腰三角形给我看。
难道说──我这么心想。
如果不是纯粹的巧合──这是契约之楔的符号。
是我们在「邂逅瀑布」找到楔子的时候,墙上也刻印着的符号。
「请问!该怎么做才能前往这里呢?」
洁丝十分积极的提问让古兰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应该不会是想去寻死吧?」
「那个……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单纯很感兴趣而已。」
「是吗?这样啊,单纯感兴趣是很重要的事呢。这里有地图。虽然不管要从哪里出发,路程都相当复杂,但其实从这里出发的话,就有一小段捷径──」
就在这时,传来了某些声响。
古兰停止说话,闭上了嘴。笑容迅速地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通道瞬间安静了下来。我侧起猪耳倾听,结果听见不规则的声响。
敲门声从远方回荡过来,感觉敲门的方式有些粗鲁。
「哎呀,是访客吗?」
艾莎莉丝连忙准备返回来时的道路。
古兰从轮椅上迅速地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制止了艾莎莉丝,静静地摇了摇头。
「千万别过去。」
感觉他冷静的声音中蕴含着一丝紧张。
「……我去应门。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但老爷子您……」
艾莎莉丝一脸为难地看向轮椅。
「明明不晓得是谁来访,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应门吧。你就跟两位小姐一起躲在这里。有什么万一之际,你明白该怎么做吧。」
古兰操控轮椅,返回前来时的道路。艾莎莉丝急忙地先跑到前面帮忙开门,让他通过。轮椅离开房间后,艾莎莉丝便把门牢牢地关上。
洁丝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我也是一样的心情。
……在这种时间造访这座古城的客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有可能是久违的观光客碰巧跟我们挑在同一天来访吗?
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请问……两位小姐和猪先生究竟是从哪里逃过来的呢?」
艾莎莉丝委婉地询问。
洁丝的眼神稍微瞥向旁边。
「是……是从基尔多利那边来的。您知道基尔多利吗?是位于南边的城市。」
「是的,当然知道,毕竟就在那间修道院所在的巴普萨斯的南边嘛……但我没听说那边的邀请已经变得那么严格了呢。」
邀请很严格──她这种说法让我觉得不太对劲。是怎么回事呢?
艾莎莉丝一脸无奈似的笑了笑,同时抬头仰望洁丝。
「我最近不太明白国王大人究竟打算要做些什么了。明明世界变得这么奇怪,却没有任何说明……况且才在想怎么突然解开了项圈,就被邀请前往王都。没有任何解释就受到这种邀请,只会让人感到可疑。」
艾莎莉丝轻轻地将手贴在纤细的脖子上。
直到两星期前为止,那里一定还套着沉重的银制项圈吧。她纤细的锁骨上隐约可见应该是项圈痕迹的瘀青。
她的主张让洁丝沮丧地露出消沉的表情。
「就是说呢……」
「咦,为什么是洁丝小姐要露出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呢?」
「啊,不是,那个……该说过意不去吗,应该说我也是一样的心情。」
洁丝以苦涩的表情露出微笑。
「对吧?或许您也知道,王都目前好像也停止提供立斯塔喽。明明有很多人像老爷子一样,没有立斯塔会很不方便生活呀。」
「古兰先生他……行动不太方便呢。」
「对,他已经上了年纪了,所以我才不想前往王都。毕竟我不在的话,老爷子就没办法生活了。」
这个名叫艾莎莉丝的少女虽然年幼,但看来非常有主见,说的话也条条有理,让人感受到她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况且老爷子对我很好喔。我从未有过不想在这里当侍女的念头。」
她彷佛想一吐为快似的继续说道。
「老爷子说是为了避免对客人失礼,教了我这个耶稣玛许多事情,像是关于古城的事、村庄的事、历史的事,还有王朝至今做过的各种恶行。我知道的,避免对客人失礼只是个借口,老爷子是把我当成孙女一样很宝贝地在养育。我不想跟老爷子分开生活。」
是不禁激动起来了吗?这些话说到一半之际,艾莎莉丝的双眼就开始浮现出泪水了。洁丝大吃一惊,慌张地摆动着手。
「两位一定能一起生活的!」
「真的是那样吗?」
艾莎莉丝看向紧闭的门扉那边。去看情况的古兰还没有回来。
「我果然还是认为国王大人的做法是错误的。要是诺特先生他们的解放军可以打倒王朝就好了。」
(插图010)
突然冒出诺特的名字,让瑟蕾丝的肩膀抽动了一下。洁丝虽然假装平静,瑟蕾丝却没办法掩饰她的动摇吧。
是听见了内心的声音吗?艾莎莉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瑟蕾丝。
「瑟蕾丝小姐您……见过诺特先生吗?」
「啊,呃,我曾经稍微见过……」
「原来是这样呀!真羡慕您。嗳,他长得怎么样呢?我曾听说他是个容貌非常端正的美青年。」
艾莎莉丝似乎对诺特相当感兴趣,看起来也像是在无法离开这里,什么都办不到的状况下,总之想用聊天来转移注意力的样子。
听到她这么问,瑟蕾丝的脸颊稍微泛红。
「……他是一位非常英勇且杰出的人物。」
「果然没错!真好呢,只要一次就好,我也好想见见他本人。解放的英雄,诺特……毕竟他是全梅斯特利亚的耶稣玛们都向往的男性嘛。」
我这只猪只能在旁关心她们的对话。洁丝似乎也找不到可以说的话。
「您知道吗?瑟蕾丝小姐,据说诺特先生是因为深爱的耶稣玛女性遭到杀害,才会步上解放耶稣玛这条路的。听说他现在内心依旧只有那位女性,是为了她在奋战。完全是悲剧造英雄──听起来不是很棒吗?」
瑟蕾丝低头面向下方,点了点头。
「的确呢,听起来……非常棒。」
周围飘散着一股非常微妙的气氛。嘴巴一直忙碌地动个不停的艾莎莉丝似乎也稍微察觉到这种气氛,她看向门扉那边,呼一声地吐了口气。
「……我去看看老爷子的情况。请各位千万不要离开这里喔。」
洁丝一脸担心地看向艾莎莉丝。
「可是,古兰先生刚才──」
「我很担心他。总之,我去看一下情况,马上就回来。」
艾莎莉丝只说了这些,便急忙打开隐藏门,前往宝物之间。
阴暗的通道上只剩下洁丝、瑟蕾丝与我。
瑟蕾丝面向墙壁。可以听见她小声吸着鼻涕的声音。
洁丝与我面面相觑。我找不到可以对瑟蕾丝说的话。洁丝悄悄地走近瑟蕾丝身旁,抱住她的肩膀。
「瑟蕾丝小姐,我们一定要解决楔子的问题,回到诺特先生身边。」
「……是的。」
我绕过她们身后,从瑟蕾丝的屁股旁边看向油画。
「死城赫尔戴──接着就前往这里看看吧。」
洁丝从瑟蕾丝的另一边点头同意。
「嗯。瑟蕾丝小姐,您跟刚才一样,又陷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对吧?」
「……是的。好像陷入一种非常想前往……感觉很不可思议的心情。」
她小巧的手紧紧地按住心脏一带。
「既然这样,就更非去不可了。胸口的疼痛或许是某种讯息。那个老爷爷刚才说从这里出发的话,可以抄捷径吧?这样正好。」
「决定了,就这么办吧。」
只不过有个问题,就是在这种深夜造访古城的某人。去应门的古兰迟迟没有回来,我有一种好像已经发生什么坏事的预感。
「那么,首先来思考怎么安全地离开这里吧。万一王朝军找到了这里来──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最糟的情况或许得跟王朝军一战。」
「可是,假如连修拉维斯先生都来了的话……?」
「到时候就……到时再说吧。」
最理想的情况是可以不用战斗,直接逃走。但是,倘若对方那边有强力的魔法使在……这边也得做出一定程度的攻击才行吧。
我想像洁丝与修拉维斯战斗起来的模样,不禁毛骨耸然。
「……洁丝小姐,对不起,为了我这种人让两位这么费心……」
瑟蕾丝用虚弱的声音这么说,看向洁丝。她的大眼睛都哭红到肿起来了。
洁丝温柔地露出微笑,轻轻地将手放到瑟蕾丝的双肩上。
「不要紧的,我们一定会保护瑟蕾丝小姐您。」
「……谢谢您。」
瑟蕾丝将小手轻轻重叠在洁丝的手上。
我们暂时留在阴暗的通道里等待古兰和艾莎莉丝。
但他们丝毫没有要回来的样子。即使把耳朵贴在通往宝物之间的门扉上,也听不见任何声响。我们完全不晓得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在狭窄的隐藏通道中,我们也不禁感到不安起来。
「这条通道是连接到山腰的吧?可是出口现在沉入水里了。换言之,这里就是尽头了。要是有人进入宝物之间,我们就等于是瓮中之猪。」
「瓮中之猪……?」
可能是鳖才对吧?
「要不要暂且离开这里看看?这里虽然适合躲藏,但摸不清状况这点实在不行。假如有追兵过来,我们必须先思考一下退路。移动到能够看清楚周围的地方吧。」
「说得也是呢,我们走出去看看吧。」
洁丝微微打开门扉,窥探着宝物之间。
「似乎没有任何人在。趁现在。」
我们让洁丝带头,来到了宝物之间。
「这座古城有高塔吧?如果是从那里,就能侦察到周围的状况。」
洁丝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我们从宝物之间来到走廊,一边小心地留意周围,同时前往高塔。我们不知道路,只能依靠从外面看到古城之际的记忆与方向感。
「在那边!」
可以在洁丝手指的方向看到通往螺旋梯的入口。从那狭窄的构造来看,肯定是爬上塔的楼梯。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表示要负责殿后,让瑟蕾丝先走。
我们沿着狭窄且陡峭的石造楼梯飞奔向上。依序是洁丝、瑟蕾丝、我。我们在没有窗户的圆筒形高塔内,专注地绕着圆圈往上爬。
我之所以会接下殿后的任务,真的完全可以发誓没有其他意图,百分之百是因为自我牺牲的精神,但如果是猪的视点,就能看见瑟蕾丝的双腿接近鼠蹊部的地方。应该说只是因为周围太暗看不清楚,以角度来说其实就是小裤──
「猪先生。」
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我压低视线看向下方。的确,负责殿后的人应该集中精神留意后方,而不是盯着前面看吧。我活用猪广阔的视野,警戒着周围。
我们来到高塔最上面的房间后,总算出现一扇小窗户。
我站到摆放在附近的木箱上,与洁丝和瑟蕾丝一起窥探着外面。
然后──我哑口无言。
是从河川过来的吗?少说有二十艘船像是要包围古城所在的孤岛,漂浮在水面上。可以看见红色铠甲──是王朝军。而在阴天底下有某种生物振翅高飞的影子忽隐忽现──是王朝的龙。
彷佛要攻下一个村庄的军队包围了路西耶城。
「难道说真的……」
听到我这么喃喃自语,洁丝立刻说道:
「他们究竟为什么能这么迅速地得知这个地方呢?」
的确,即使我们注定迟早会被发现,这未免也太快、太精准了。
「根本像是王朝可以掌握到我们的位置一样嘛。」
「是呀……」
这样简直就像修拉维斯在我们身上装了设有位置魔法的物品──
「啊…………是手炼。」
洁丝看似悲伤地这么说了。修拉维斯托付给我们的银制手炼,他要我们找到瑟蕾丝的话就联络他,跟信一起交给我们的联络方式。
就现况来说,是我们跟修拉维斯唯一的连结。
「你放在哪里?得处分掉才行。」
「我目前……一直戴在手上。」
洁丝一脸苍白地让我看她的左手腕。
「我把立斯塔拆下来了,所以应该不会被窃听……但如果是位置魔法……」
「就有可能被装在手炼上吗?」
洁丝悲痛地扭曲面容,点了点头。
居然有这种事。这样我们不就像是带着GPS追踪器在逃亡吗?
「拿掉吧。得在逃走之前丢掉手炼才行。」
「嗯。」
洁丝将手指伸向手炼的扣环,她颤抖的手指手滑了好几次。
「愣静一点,反正我们的所在处已经穿帮了,不用那么着急地拿掉。」
「……不是的,我并不是感到慌张。」
「怎么了?」
「这个……拿不下来,扣环完全扳不动。」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还有对于背叛的厌恶感让我说不出话来。
「难道是修拉维斯用了魔法?」
「说不定是那样。」
洁丝放弃用手指拿下手炼,她将指尖稍微移开后,朝向手炼那边。
「我也试着用魔法看看。」
洁丝哼一声地使劲,银制手炼便突然发出像是哀号的金属声响。
她的额头浮现汗水,更用力地发动魔法,彷佛哀号的声响也变得更大声了。
修拉维斯的魔法十分强力,别说拿下来了,扣环甚至没有要变形的样子。
感觉几乎可以确定这条手炼被安装了位置魔法。那家伙不是为了跟我们联络,而是为了掌握洁丝的所在处,才把这条手炼给我们的吧。他算准了我们会协助瑟蕾丝逃走。
洁丝一边不时瞄着窗外,一边着急起来。
「怎……怎么办?照这样下去……我无法跟瑟蕾丝小姐一起逃走。」
一旦带着瑟蕾丝逃走,便等于是在告诉修拉维斯她的所在处。
但要是离开瑟蕾丝身旁,就无法帮助她了。
「洁丝小姐……我已经不要紧了。」
瑟蕾丝这么说道。
「您愿意帮助我……还说要当我的姊姊,我真的非常开心。但是可以不用管我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瑟蕾丝挤出声音这么说道。洁丝对这样的她用力摇了摇头。
「绝对不能放着您不管。」
洁丝看了看手炼拿不下来的左手,眼皮像是灵光乍现似的动了一下。
「──慢点,洁丝,不可以。」
我瞬间有种预感,试图阻止洁丝。
但我的猪脚来不及制止。
洁丝的右手将左手连同手炼用力握住。她咬紧牙关使劲一握后,响起了啪叽的不祥声音──那只右手稍微动了一下。她白皙滑嫩的左手肌肤脱了一层皮,鲜血开始黏答答地滴落。
在我害怕得闭上眼睛的期间,响起了手炼撞上地板的冰冷声响。
我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被鲜血弄湿的手炼就掉落在我的眼前。
既然无法破坏手炼,只要破坏左手就行了──这就是洁丝的判断。
「我不要紧的,因为不是惯用手。」
洁丝用创造出来的白布把左手一圈一圈包起来,同时对我与瑟蕾丝露出微笑。
「喂……不是那个问题吧?」
在我跟瑟蕾丝被吓到之际,洁丝用右手捡起手炼,接着以修拉维斯留下的信纸包住手炼。白纸缓缓地渗出鲜血。
「这个要怎么办呢?要留在这里吗?」
「……如果要扰乱他们的搜索,或许先把手炼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比较好。」
洁丝看向窗外,高塔面对着湖泊,窗户底下是水面。我点了点头。
洁丝感到有些可惜似的眺望手炼后,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接着把手炼连同信纸一起抛向了窗外。
那条手炼──曾经那么可靠的修拉维斯给我们的礼物,同时也是与他联络的唯一手段──就这样消失到阴暗的湖底了。
「洁丝小姐,那个──」
瑟蕾丝这么说并向前踏出一步,拉起洁丝的左手。白布很快就渗出鲜血。
「……谢谢您为了我这种人这么做。」
瑟蕾丝紧紧地握住洁丝的左手。
洁丝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瑟蕾丝,随即松开了白布。她的左手已经完全愈合了,是瑟蕾丝用魔法帮忙治疗的。
「您不会痛了吗?」
「嗯……瑟蕾丝小姐,谢谢您。这都是托您的福。」
「唉嘿嘿。」
表情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的瑟蕾丝,这时总算稍微感到开心似的笑了。
我确认窗外的状况后,向两人说道:
「好了,来思考逃走的方法吧。这里没办法再前进,我们要回到下面寻找退路。」
「就这么办吧。」
我们沿着刚才上来的楼梯快步向下。因为不需要担心后面的状况,排列依序是我、洁丝、瑟蕾丝。我一边走在前头,一边向洁丝确认:
「……嗳,洁丝,你刚才用那种方式拿掉手炼,当然是预料到瑟蕾丝会帮忙治愈,才那么做的吧?」
「咦?……啊,当……当然喽!」
总觉得她这种说法好像不是当然呢……
「这次有好好地治愈了所以还好,但你可别太常动不动就牺牲自己啊。」
洁丝停顿了一会儿后,像是要反抗似的回嘴:
「我才不想被猪先生这么说。」
或许她这么说的确很合情合理吧。
我们回到了地上的楼层。我完全想不到任何好计画,压根儿没想到会被这么庞大的军队给包围。一般会对两名少女与一只猪做到这种地步吗?
……不,如果是修拉维斯,肯定会这么做。他知道洁丝的魔力有多强,想必不会小看洁丝的能力吧。一定会尽全力来击溃我们。
实际上,目前水上被船只围住,空中有龙防守,我们无路可逃。几乎要被将军(checkmate)了。
不巧的是因为我们急着出门,洁丝没有披上伊维斯那件无敌披风,至于手边当然没有什么魔法道具,我也毫无防备,瑟蕾丝同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就算要挺身战斗来突破重围,目前的状态实在太让人不安了。
只不过幸好城内看来还很和平的样子。对方也相当谨慎吧。毕竟这是漂浮在湖上的孤岛,他们肯定认为只要包围住小岛,就不用担心我们会逃跑。
我们决定静悄悄地在城内移动,探查情况。
虽然我就连回到宝物之间的方法都不太确定,但洁丝隐约记得并排在走廊上的众多艺术品和古董品,我们依靠她的记忆选择前进的道路。
「你们等一下,这样太粗鲁了!」
这时传来古兰的抗议声,我们连忙停下脚步。我们似乎在到处走动之际回到了古城入口这边,从走廊深处的转角对面响起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这是条能将前方一览无遗的走廊。
「不妙,我们快躲起来吧。」
听到我这么低喃,洁丝慌张地环顾周围。
「可是,要躲在哪里?」
这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也没有任何门扉。如果要躲藏──
「躲在这张书桌底下!」
并排在走廊上的古董之一──古老气派的木制桌子。附带抽屉的桌脚之间正好有可以让两个人类钻进去的空间。我们三人没有其他选项,急忙地钻进去那里。洁丝用魔法变出像是成套的时髦桌布,让桌布从书桌上垂落到前方。桌布就彷佛窗帘一样遮盖住我们的身影。
从底下来看的书桌内侧,会发现没有磨平的木材裸露而出,那个部分宛如曾泡在泥水中般地弄脏了。虽然这空间感觉不太舒服,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等等喔。
这时,我察觉到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惊人事实。
这──这种情境不正是一对男女躲在扫具收纳柜里那种爱情喜剧般的发展吗?况且这次是右边有洁丝、左边有瑟蕾丝的火腿三明治状态。桌底下的空间比预估的还要狭窄许多,我们挤成一团。
不,这岂止是火腿三明治,该说热压三明治吗……总之可以肯定是美少女的各种部位从左右两边压在我身上的终极状况。
闻起来真香啊!
「…………」
我从右边感受到无言的压力,暂且停止了思考。
我认真地侧耳倾听,可以听到古兰的轮椅在瓷砖上移动的声响,以及几个全副武装的人类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附近。
「我知道你在藏匿逃亡者。我是要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一个男人的粗鲁声音威胁似的这么说了。
「我在藏匿逃亡者?你有什么根据?」
接着是古兰反驳的声音。
「栈桥上有一艘小船,是艘简陋的小船,怎么想都不是你的东西。」
「我哪知道啊?是有人擅自跑来岛上了吧。不好意思,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这个老人还真是讲不听。我都说了只要你老实招来,就会把那个耶稣玛还你了。」
可以感受到洁丝在耳边倒抽一口气。
接着传来古兰愤怒的声音。
「反正你们根本不打算还我吧。我听说你们到处把少女们强制带走喔。她明明一直大喊不愿意、不想去,但你们还是硬要把她带走,我哪能轻易相信你们这种家伙!」
对方没有回应。
我的背部脂肪不禁发凉。艾莎莉丝被王朝军带走了……?
照理说他们的目标应该是瑟蕾丝,却带走了那个毫无关系的少女?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么说道:
「够了,再继续逼问这个老糊涂也没用。我们立刻开始搜索吧。」
「这个老人要怎么处置?」
「他太吵了,就别管他吧。反正光凭他那双脚,也没办法偷偷摸摸地到处行动吧。」
「……知道了。我立刻呼叫支援。」
可以听见士兵们散会,朝左右两边离开的脚步声。古兰的轮椅停在我们躲藏起来的书桌前不动。
「……该怎么让小姐们逃掉呢?」
古兰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虽然古城很广阔,但既然他是那么热爱历史和宝物的城主,一定知道这张书桌原本并没有铺着什么桌布吧。
我的脑海中浮现了一条有可能逃走的退路。我用内心的声音传达,洁丝便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接着立刻朝古兰低声说道:
「古兰先生,能不能回到那条隐藏通道呢?」
我们急忙地在士兵回来之前移动到宝物之间。
我们从挂轴后面进入隐藏通道。如果是这里,应该暂时不会被发现吧。
「艾莎莉丝小姐目前人在哪呢?」
听到洁丝这么询问,古兰露出阴暗的表情,摇了摇头。
「她最终还是被带走了……虽然我早就知道迟早会变成这样。」
「您说她被带走了,是指……?」
对于一脸担心的洁丝,古兰催促似的说道:
「她被带到那些家伙的船上了,小姐你们已经无能为力。你们有什么计画吧?先思考自己该如何逃走。」
洁丝看向我,又看向瑟蕾丝──点了点头。
倘若瑟蕾丝被抓住,就有生命危险了,现在万万不能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古兰先生,这条通道是连接到水中的,没错吧。」
老人似乎无法理解洁丝的发言,蹙起眉头。
「能不能请您告诉我们怎么走呢?我们要从水中逃走。」
没错,在水上和空中都被封锁的状况下,退路只有一条。
──就是水中。
古兰说他收集了全村的宝物,但追根究柢,村庄从暗黑时代起就位于湖底下。那么,要说他是怎么收集的,就只能潜入水中了。实际上那张书桌的内侧也沾着彷佛曾淹水过的污垢,因为那是在村庄淹没之后捞起来的东西。
──这条通道是朝着地下延伸的,以前可以从山腰到外面去……但现在出口就如同你们所知,沉到水里了呢。我的脚也变得不良于行,目前是当成秘密画廊在使用。
这条隐藏通道的另一头连接到水中。既然是在脚变得不良于行后当成画廊来使用,就表示在脚变得不良于行前,并不是那么回事。
古兰在脚变得不良于行前,是从这个水中的出口到外面潜水并收集宝物的。
也就是说虽然淹没了,但能够从这条通道前方到湖泊当中。
总算理解洁丝的发言了吗?古兰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们的计画了。不过潜水衣只有一套喔,立斯塔也很旧了,不晓得能不能好好地灌入空气。」
「没问题的,请带我们前往。」
洁丝强硬地这么断言了。
暂时陷入了沉默。古兰目不转睛地看着洁丝。
「原来如此……看小姐这么有自信,表示你已经能够使用魔法了呢。」
洁丝不知该如何回答。
「用不着隐瞒,我不是会因为这种事迫害少女的愚昧之人。」
古兰稍微移动,从小架子上拿出有些老旧的纸,交给了洁丝。
「你曾说想去死城,对吧?这就是地图。虽然是山路,但现在这个季节应该能够顺利通行才对。尽管那里没人,不过正适合逃命吧。只有小姐你们也好,希望能成功逃脱。」
古兰操控轮椅,沿着通道不断往下行。我们快步地跟了上去。
通道从途中开始变成了楼梯。古兰在楼梯前停了下来,轻轻拍了拍轮椅。
「我没办法再继续往前进了,但这是一条直路,应该不会迷路吧。只要多注意上掀门,应该就能抵达出口才对。祝好运。」
他一口气说到这边后,一脸关心地看向洁丝。
「魔法有时会失控,千万记得要谨慎使用啊。」
「是的。」
洁丝这么说完,回望着古兰。
「那个,关于艾莎莉丝小姐……我们……」
「不用放在心上,那些家伙好歹也是官兵。他们不是因为私人欲望,而是听从命令行动,所以不会随便取人性命吧。好了,你们快走吧。」
古兰这么说,并近乎强硬地推着洁丝的背,催促她赶紧行动。瑟蕾丝和我也跟在洁丝后面。
「古兰先生,非常谢谢您!」
即使洁丝在沿着楼梯飞奔向下的同时这么说道,也没有听到回应。
我们沿着迂回曲折的通道下行,没多久后来到了尽头的小房间。有一套潜水衣在房间角落蒙上了一层灰尘,外表看来像是以皮革制成的太空衣。除此之外还有几块缝成袋状的布折叠起来被放在一旁,简直就像消了气的气球一般。古兰以前是从这里穿上潜水衣潜入湖中,把那些气球绑在宝物上,再用立斯塔什么的让气球膨胀,用这种方式让宝物浮到湖上的吗?假如他是像这样搜集了大量的宝物,肯定需要耗费相当庞大的劳力吧。真是令人敬畏的执念。
「就是这里啊。」
一如古兰所言,房间的中央可以看到上掀门。
从那里再继续往下走,就变成了根本只有把岩石挖开的通道。因为也没有灯光,是靠洁丝用魔法光芒照亮周围的。
「那么,要怎么在水中前进?」
「移动时为了让我们的身体稳定下来,首先需要有可以站立的场所,因此我会制作冰块板,我们就站在那上面。接着再制造出空气层覆盖我们的周围,一边用魔法抵销浮力,同时在不破坏空气层的状态下移动冰块板来前进。」
洁丝简洁俐落地这么回答了。她一定从刚才开始就在思考方法了吧。
我们继续沿着通道前进,结果道路突然拓宽了。在变得稍微宽广的空间里,清澈的水彷佛池塘般蓄积起来。洁丝毫不犹豫地朝水面踏出一步。宛如波纹扩展开来似的,水从她的脚边逐渐冻结,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块漂亮的圆形板子。
「请站上去吧!」
听到洁丝这么呼唤,瑟蕾丝首先站上了板子,接着是我。是靠魔法让板子稳定下来的吗?只要小心保持平衡,就不太会摇晃。洁丝若无其事地拉起瑟蕾丝的手。
「要开始潜航了。」
冰块板与阿基米德原理背道而驰,逐渐沉入水中。理应流入脚边的水也像是要违反流体力学般化为墙壁,包覆住我们。
我们站在坚固的冰块板上,在空气层的保护下沿着水中前进。
犹如四面八方都用玻璃制成的潜水艇。
我们在彷佛水中洞窟的黑暗里移动一阵子后,前方逐渐可以看见光芒。当我们越来越靠近那光芒后──视野忽然变明亮了起来。
当然这个亮度是相对性的,但对于一直在地底前进的我们而言,那道光芒感觉也像是黎明。不知是月光或星光,只见一道冰冷的白色光芒从遥远上方的水面照射下来。
湖水十分清澈透明。在遥远的头顶上,王朝军的船底看起来就像是鱼影。
接着,我将视线移向下方──目睹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是超越临界的影响吗?沉入水底的村庄有灯光慢慢地点亮起来,在绘画中看过的街景就在眼底下展开。
家家户户都因为泥巴变色成褐色,一部分已经崩塌。尽管如此,是多亏了长年在水中受到保护的缘故吧,那景色美丽到就算有人说是水中人的城市,感觉我也会信以为真。
「好厉害……」
洁丝这么喃喃自语。一般不太有机会目睹到这么壮观的街景位于水中的景色才对。
瑟蕾丝看来也一直被湖底村庄吸引了目光。
水上的王朝军似乎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我们在拉开充分距离后浮上水面,混在夜色的黑暗之中悄悄上岸。
而为了避免被追踪气味,我们沿着小型沼泽前进,离开了湖泊。
前往死城赫尔戴的路程十分寂寥。
暗黑时代的战乱让人口缩减成全盛期的百分之一。即使到了现在,跟全盛期相比,梅斯特利亚的人口也只有大约当时的十分之一,这表示应该也有很多土地就那样被遗弃至今吧。
梅斯特利亚的西南部──西方荒野正是这样的地方。
我们顺着以前应该是运河的河川下行,沿着以前应该是道路的山谷前进,穿过以前应该是街道的平地,朝地图指示的场所前进。
有时会背着瑟蕾丝彻夜移动。
即便是我们也累积了不少疲劳,所有人都变得沉默寡言。不过一想到有追兵,实在无法悠哉行动。
要是被王朝军发现,没人能保障瑟蕾丝的生命安全。
况且只要离路西耶城越远,被抓到的风险也会跟着变小。
我们像是在逃命般,一心一意地不断前进。
在早晨到来,过了中午的时候,我们发现了被丢弃的小型马车。不知以前是用来经营什么可疑的生意吗?马车里面堆着许多酒瓶,只有人与马消失无踪。即使是被放置在路边,看来顶多也才过了几年,虽然有一部分已经腐朽,但修复之后便能搭乘了。
尽管石板路街道上杂草丛生,然而只要避开一部分的树木,要用马车通过倒也并非不可能。我们利用洁丝的魔法让马车动起来后,移动过程变得舒适不少。我跟瑟蕾丝都随着马车的摇晃昏昏欲睡地闭上双眼。偶尔察觉到什么而醒过来时,会发现景色变得截然不同。
只有集中精神一直在使用魔法的洁丝持续累积着疲劳。
「洁丝,你差不多该休息一下比较好吧?」每当我这么关心地询问,洁丝都只是在胸前轻轻握拳,表示:「我还没问题的!因为我是姊姊嘛!」
感觉就像是我提议的当姊姊这个职责,宛如诅咒般发挥了作用。我知道我让洁丝勉强着自己。话虽如此,但洁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想要休息这点,也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我找什么借口,洁丝都还是为了瑟蕾丝,不眠不休地让马车持续奔驰。
她唯一一次让马车停下来,是瑟蕾丝磨蹭着双腿,开口说「我想采花(注:想上厕所的委婉说法)」之际。所谓的花当然没办法在马车里面采。我开玩笑地表示:「为了保护她,我也一起去。」洁丝像是睡迷糊似的先说了句:「麻烦您了。」接着立刻察觉自己的失言,订正成:「我怎么可能允许您那么做呢!」
结果是瑟蕾丝与洁丝一起进入森林里采花了。
「这是个好机会,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即使我向回来的两人这么提议,洁丝仍旧摇头拒绝。
「我不要紧的。瑟蕾丝小姐与猪先生可以趁移动时睡一觉喔。」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我想好好地躺在洁丝的大腿枕上睡。」
「不可以。您可是哥哥,请忍耐一点。」
「那么,我要不要在马车里拜托瑟蕾丝妹咩让我躺在她的大腿上睡呢?」
「咦,我不要……」
在旁听着的瑟蕾丝吓到退避三舍这件事让我大受打击。
结果只有我的风评变差,马车立刻就出发了。
只要我说「让赤脚美少女跨坐在我背上是我的梦想」就愿意照办的洁丝,在这半年又多一点的期间改变了不少,应该不只是因为拿下了项圈而已吧。
我们到了很多地方旅行,碰上各种谜题,况且也遭遇到许多人的死亡。
虽然不晓得我是否有改变,但洁丝确实产生了变化。她变强了。
她如今不再是应该被保护的公主大人,而是保护瑟蕾丝的公主骑士。
马车一直奔驰到夜晚。
原本像是大型街道的道路也慢慢变得狭窄起来,到了晚上,马车已经无法通过了。我们在这边暂且停下马车,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之际,洁丝像是电池没电似的进入了梦乡。
我们决定在马车里睡上一觉。
我在半夜因为马车的些微晃动醒来时,看到洁丝在瑟蕾丝身边做了些什么。她手上拿着看来很柔软的布,那块布还隐约地冒出热气。看来洁丝似乎是趁瑟蕾丝熟睡的期间,帮她擦拭身体上的污垢。洁丝似乎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我已经醒来──否则她应该不会把瑟蕾丝的衣服敞得那么开。瑟蕾丝胸前彷佛龟裂般的伤痕,在黑暗当中缓缓散发着白色光芒。
在洁丝擦拭身体的期间,瑟蕾丝也露出看来很舒服的表情安眠着。
洁丝用蒸热的布擦拭完污垢后,这次改用干的布将身体擦干。夜晚还很寒冷,这是她为了避免水蒸发后导致身体着凉的体贴行动吧。
明明对瑟蕾丝照顾到这种程度,洁丝却好像毫不在乎自己的肌肤一直脏兮兮的。
飞奔穿过森林时的泥巴、补强小船时的油,以及修复马车时的木屑,都在洁丝的衣服与手脚上留下大小不一的污渍。
「洁丝的身体得靠我来帮她擦拭才行吗?」
听到我这么说,洁丝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这边。
「猪先生,您醒了吗?」
「是啊。」
「……您看到了吧?」
洁丝确认瑟蕾丝的身体。她已经擦拭完毕,衣服也恢复了原状。
「不,我没有看到你在擦瑟蕾丝的胸部。」
「您怎么会知道我刚才在擦拭她的胸部呢?」
「…………要是洁丝的身体依旧脏兮兮的,瑟蕾丝又会感到内疚喔。」
我露骨地转移话题。洁丝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点了点头。
「猪先生说的话确实合情合理。我要擦拭身体,所以请您闭上眼睛。」
「这要求还真困难啊。」
「我如果真的脱掉衣服,您明明会移开视线……」
洁丝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开始解开衣服的扣子。我立刻闭上眼睛──接着就没了之后的记忆。看来我也累积了不少疲劳啊。我似乎在闭上双眼的短短几秒内就进入了梦乡。
我是到了隔天早上,才发现就连我的身体都被擦拭干净了。
朝阳唤醒了我们,因为接下来的路无法使用马车,我们于是走路前进。明明是白天,天空的颜色却彷佛晚霞一般。我们沿着荒野笔直前进,最后来到一条河川。根据地图来看,这条河川似乎是连接到我们的目的地──死城赫尔戴。
我们砍倒河边的大树,用洁丝的魔法制作简易的圆木舟,划圆木舟顺流而下。
抵达赫尔戴时,我们早已因为疲劳导致全身沉重不已。照理说肚子很饿,却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说到底,根本没有食物可吃。就连觅食的力气都没有。
所有人都是这样。
因此在死城前面遭到巨大触手袭击之际,我们的反应完全慢了一拍。
看见像柱子一样粗壮的脚上附带着许多吸盘,我首先想到的是「好大的章鱼啊,只要吃这个应该就能填饱肚子了吧」。
八只脚从清澈的河水中冒出,在瞬间粉碎掉载着我们的圆木舟。水花四溅,遮盖住视野。我只能紧抓木片好让身体浮起。
全身被泼了冰冷的水后,我才总算产生了危机感。
「洁丝!瑟蕾丝!你们还好吗?」
没有任何回应。相对地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我的腹部。是瑟蕾丝。
看来抱着一丝希望抓住救命猪这种惯用句,果然还是可以成立的样子。
「洁丝呢?该不会──」
只见缩回水中的巨大章鱼脚再次出现在水面上。我心想究竟哪来这么大只的章鱼啊?说到底,这里可是淡水。超越临界导致梅斯特利亚各地开始有这种异常的怪物出没。我应该多加小心才对的。
我一边随着河川流动,同时目睹到令人绝望的光景。
洁丝被章鱼的一只脚给缠住了。那姿势非常惊人,洁丝的状态简直就像触手PLAY的其中一格。我不禁大叫:
「洁丝!」
她没有回应。不晓得是否撞到头了,洁丝在触手之中瘫软无力地任凭摆布。
「瑟蕾丝,你能想想办法吗?」
「我……我该怎么做──」
瑟蕾丝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却突然远离了。
我转头一看,只见瑟蕾丝也被巨大的章鱼脚给缠住了。如果不是目前情况紧急,或许能够尽情享受这幕光景也说不定。
可以看见瑟蕾丝紧紧地握住双手。就在那一瞬间,风向改变了,空气彷佛被划破似的响起尖锐声响。
瑟蕾丝是在求救吗?可是有谁会来这种地方──
下个瞬间,一如字面所示般,我有种天地颠倒过来一般的感觉。感觉全身黏答答的。水面看起来在遥远的下方。我好像也被附带吸盘的章鱼脚给缠住了。
我束手无策,开始胡思乱想,像是章鱼跟猪不适合一起吃吧,这种组合我只有在吃什锦烧时吃过喔之类的。
危机总是会突然降临──偏偏挑在你最没办法应付的时候。
被泥巴制成的山椒鱼怪物袭击之际,是诺特在千钧一发之际宛如流星般前来拯救了我们。但这次是在文明之外遭到袭击,诺特不可能知道我们人在哪里。
拯救我们的是完全出乎预料的人物。
「──疾如风。」
才心想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就看到有什么宛如疾风一般把怪物连同水一起劈开。
飞舞在半空中的那个人影被黑色鳞片覆盖住肌肤──况且没有左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