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维丝小姐就是……」
我跟洁丝暂且离开了圣堂。
修拉维斯在那之后依旧一脸苍白,结果就那样消失在墙壁另一头。
头跟身体已经分开的席特肉体,无论怎样的治愈魔法都起不了作用,他就那样断气了。
日落后的西边天空从红色转为深蓝,描绘出鲜明且自然的渐层。可以在东边看见的星空并非那个密度异常的天空,而是以前那个散布着闪烁星星的夜空。
──他们的目的是在我眼前残忍地杀害玛莉耶丝。我们当然不可能只靠两个人打赢那样的对手。我立刻身受重伤。结果玛莉耶丝她…………
席特与玛莉耶丝在赴都之旅的途中遭到耶稣玛狩猎者的集团袭击。席特那时把烤肉的状况摆第一,结束了话题,所以我们一直以为玛莉耶丝已经惨遭杀害了。
但我们错了。席特不是被烧肉打断,他是故意结束那个话题的。
为了避免我们察觉到玛莉耶丝的真实身分。
──即使是现在,我依旧难以忘怀玛莉耶丝当时对我露出的笑容。那是她给我的最后一次笑容。
虽然他没有说谎,但他的说法简直就像叙述性诡计一样。
玛莉耶丝在离别之际对他露出的笑容──那一定真的是席特收到的最后一次笑容吧。因为她从那之后就一直没有对席特露出笑容过。
明明就近在身旁,却一次也没有。
「玛莉耶丝小姐是独自进入王都的呢。」
洁丝感触良深地这么说了。这时我回想起修拉维斯以前的发言。
──母亲大人与曾经喜欢的人诀别,以耶稣玛身分只身到达了王都。
「而她被消除记忆,还换了个名字,以维丝的身分变成王子的王妃。」
在修拉维斯生日的那天晚上,维丝曾这么说过,甚至在我们面前流下了泪水。
据说她抵达王都,被伊维斯选上后,跟以前相关的记忆都被消除了。不是像洁丝那样只要解开魔法就会复原的封印,而是不可逆地被消除了。她说她甚至也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就连理应发誓过绝对不会忘记的那仅仅一人的名字,我都无法回想起来。
「维丝小姐经常提起……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自己曾经有仅仅一位很重要的人物……却想不起那个人的长相和名字,一直觉得非常痛苦……」
「你以前也说过一样的话呢。」
「嗯……虽然我的情况是成功找回了记忆……」
我再次转移到梅斯特利亚之际,洁丝的记忆被国王伊维斯封印了起来。只要回想起她当时难受的模样,不难想像维丝是以怎样的心情活过来的。而维丝并不晓得对方一直近在身旁,就这样死去了。
席特直到临死,都将那个秘密藏在心底。
洁丝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维丝小姐她……席特先生他……这样实在太可怜了。这种事情其实不应该发生的。」
「是啊。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席特先生会拘泥于要出人头地……也并非为了自己。他只是一心想要再见到或许是进入了王都的玛莉耶丝小姐。明明如此……」
明明如此,在出人头地之后虽然见到了以前的心上人,但对方已经完全忘记过去的事情,甚至还嫁入了万恶根源的王家。
另一方面,自己则是已经失去了所有家人,被女儿和儿子叫做混帐老爹,遭到轻蔑,一直到死都没能跟家人和解。
「我发现了一件事。」
泪流满面的洁丝这么说了。
「……什么事?」
「抵达死城赫尔戴的时候,席特先生泡给瑟蕾丝小姐与我的茶──那个味道我曾经在哪里喝过。我刚才发现了,那跟维丝小姐以前曾泡给我喝的茶非常相似。」
「原来是这样吗?」
虽然席特说是什么临战特调来掩饰过去,但搞不好他是在重现维丝──重现玛莉耶丝曾经泡给他喝的茶。
「……这么说来,刚好有两个漂亮的茶杯呢。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在废墟城市里,茶杯会这么刚好地有洁丝跟瑟蕾丝的份……」
「说不定他是打算跟玛莉耶丝小姐一起喝茶,才一直随身带着的。」
洁丝这么说,并擦拭泪水。
「席特先生是为了寻死,才会到那个城市──到那个死城的。」
失去了最爱的玛莉耶丝,又企图谋杀君主,失去了目标的席特漂流到死城。
他被据说能够与命运诀别的火焰吸引而前往,接着被神秘的声音挽留。
「明明是那种状况,他却协助了我们吗?」
「嗯,他也赌上性命,协助了我们恳求让瑟蕾丝小姐活下来的计画。」
「得感谢他才行啊。」
「是的……」
他企图谋杀修拉维斯的过去是绝对无法获得原谅的。他抛弃家人,以及为了出人头地牺牲了无辜少女的事情,也一定不会被原谅吧。
但他隐藏在其中的思念,以及为了我们燃烧了生命的功绩,同样不会被那些罪行掩盖过去。我们绝对不能忘记。
响起了沉重的门扉打开的声响,是伊兹涅他们从圣堂里出来了。
「结束喽。」
伊兹涅看向这边,一脸无奈似的转了转脖子。
「有个老婆婆跟大叔过来确认那家伙跟瑟蕾丝的状况。听说王朝会认领那家伙的尸体。瑟蕾丝已经重获自由。事情总算解决了呢。」
瑟蕾丝脱下了之前一直披着的沉重锁子甲。后来我听兼人告诉我,那似乎是为了用金属网无效化看不见的微波攻击。虽然是以策万全的装备,但我心想幸好没有派上用场。
被洁丝用哭红的双眼注视,约书看似一脸厌烦地挥了挥手。
「喔,如果是那家伙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老早就舍弃父亲了。或许我们曾经有血缘关系,但只是那个男人死掉这种事,我们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哎,他真的是烂到不行的老爹啊,死了反倒让人觉得爽快呢。」
伊兹涅也扛着大斧,笑着这么说了。
「……虽然我绝对不会原谅那家伙,不过因为这次的事情,感觉我首次能够理解那家伙在想什么了。幸好他是有明确的理由才抛弃莉堤丝和我们的,因为这样总比毫无理由要好上一丁点嘛。」
「是啊。他并非让人无法理解的人渣,而是个让人勉强能够理解的人渣。」
约书也用冷淡的声音一派轻松地这么说了。
伊兹涅走了过来,将手搭在洁丝的肩膀上。
「洁丝妹妹呀,被留下来的我们,要活得更有意义喔。」
「伊兹涅小姐……」
「像是死亡、杀人、抢夺或被抢夺什么的,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悲伤的连锁。不管有多复杂的原因,我都不想再继续冤冤相报了。我们想拜托洁丝妹妹你们一件事,麻烦你们想办法告诉那个顽固的陛下。」
诺特走了过来,用认真的眼神看向洁丝还有我。
「解放军决定追求与王朝和平共处。我们想暂且把关系恢复到什么十字处刑人出现前的状态。如果那个处男混帐有那个意思,麻烦你们帮忙转告他,我们已经准备好随时都可以和解。」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谢谢你啊,诺特。」
我们这些话让诺特蹙起眉头。
「这不是为了你们。这是为了我们自己,靠我们自己想出来的结论。」
天色已经完全入夜了。万里无云,是一阵子不见的美丽星空。
我跟洁丝在圣堂前的广场与解放军的干部们面对面。
「那么,我们要回南边了。这次的事情承蒙你们关照啦。」
当诺特冷淡地这么说,准备踏上归途之际──
「请等一下……!」
洁丝突然逼近了他。
看来没想到会被叫住的诺特一脸费解似的转过头来。
「怎么了?」
洁丝上前一步,压低音量。
「您看到瑟蕾丝小姐,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我还以为洁丝要说什么……这么说来,瑟蕾丝今天也是穿着那时洁丝创造的短裤造型装。诺特直到今天为止都是跟我们一起行动,所以是在刚才瑟蕾丝脱下锁子甲后,才首次看到这个打扮的她吧。
突然被提到名字,瑟蕾丝不知所措地游移着视线。
看到这样的瑟蕾丝,诺特疑惑地歪头。
「什么话是指?」
「您什么都没察觉到吗?」
「啥啊?」
「那……那个,洁丝小姐,没关系的……」
瑟蕾丝完全畏缩起来的声音让洁丝坚决地摇了摇头。
「诺特先生,瑟蕾丝小姐不见踪影后,您一直在找她吧?今天总算再次相见了。如果您看到瑟蕾丝小姐,内心有什么想法,应该好好地化为言语说出来。」
伊兹涅看似很愉快地扬起嘴角,侧眼看着诺特。
诺特稍微移开视线,自言自语似的说了:
「……哎,你看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光是这样,瑟蕾丝就满脸通红,双眼湿润起来。
洁丝点了点头。但她手扠在腰上,很明显地还没有完全信服的样子。虽然感觉诺特很可怜,但一旦变成这种状态,洁丝是怎样也劝不听的。
诺特像是在玩大家来找碴一样地看了看瑟蕾丝,随即补充道:
「这么说来,好像没看过她这身打扮啊。」
太可惜了,就只差那么一步。
约书像是在催促什么般,刻意咳了几声清喉咙。
诺特的耳朵微微地泛红起来。
「……挺适合你的嘛。」
他有些害臊似的这么说了。
瑟蕾丝就那样站在原地,泪水从她的大眼睛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怎……怎么啦?」
在一脸困惑的诺特面前,瑟蕾丝揉了揉眼睛擦拭泪水。
「对不起……我太开心……」
诺特走到瑟蕾丝的正前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差了不只一个头的身高差距,在星空底下凸显出来。
被摸着头的瑟蕾丝看了地面一阵子后,忽然将脸面向了诺特。两人之间的距离让瑟蕾丝必须努力抬头仰望,抬到连下巴底下的皮肤都笔挺地伸直,否则就对不上视线。
「诺特先生……一直以来真的很谢谢您。我过了一段很幸福的生活。」
她带泪的声音里蕴含的坚强音色,让我有些突兀感。
洁丝发出「咦」的一声。这么说来,瑟蕾丝为何要讲得像是过去式呢?
「……怎么了?瑟蕾丝。」
就连诺特似乎也察觉到瑟蕾丝的样子不太对劲。
瑟蕾丝那双大眼睛里涌现出决心。可以看见她纤细的喉咙紧张地咽下了口水。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等回到缪尼雷斯再告诉您的,不过……」
她深呼吸一口气后,这么说了:
「我打算回到玛莎大人身边。」
冰冷的夜风飒飒地吹过了广场。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这番话,让诺特露出动摇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要暂时回去吗?」
「不是的,我会一直留在那里。」
「一直?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无法使用魔法了。」
瑟蕾丝并未哭泣,目不转睛地仰望着诺特。
「无法使用魔法的我已经没有资格跟大家待在一起。没有魔力的话,好像也没办法用立斯塔进行祈祷。我能做的事情已经只剩下料理了。然而如果是料理,其他人也办得到。我派不上任何用场,只是颗绊脚石。」
「才没那回──」
诺特试图否定,但瑟蕾丝像是要盖过他的话般说道:
「不要紧的。我是好好地思考过所有事情,自己做出了决定。玛莎大人目前在缪尼雷斯开始了新的生意,听说还需要人手,我应该到那边会比较有用。」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的……所以说,我跟诺特先生……要在这里道别了。」
瑟蕾丝说到这边后,彷佛突然没力似的面向下方。她钻过诺特的手底下,背对着他。我看见小颗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滴答滴答地掉落下来。
瑟蕾丝像是要赶路般地走了起来。
洁丝看向我这边。她的眉毛垂成漂亮的八字形,显示出困惑的神色。
「猪先生……怎么办,我……」
「什么怎么办……既然是瑟蕾丝决定的事情,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瑟蕾丝的人生实在过于正直且纯粹。没有我们可以介入的空隙。
我在这次的旅途中学到了。我们只能跟她一起逃、陪在她身旁,还有鼓励她而已。不管怎么做,瑟蕾丝度过的人生都是只属于她自己的故事。
我们从瑟蕾丝那边夺走了诺特,把她卷进国家的巨大风波中,就结果来说甚至还夺走了她的魔力。就算想要补偿她,结果也是什么都办不到。
只能弥补已经夺走的部分也好,至少希望可以让瑟蕾丝获得幸福。
明明如此──明明如此。
能够对故事已经确定结局的人所说的话,实在是少得可怜。
就在洁丝的脚向前踏出一步,打算追上去时,诺特大喊一声:「等等!」
诺特追在瑟蕾丝后面,从身后紧抱住她。
「等等,你为什么要像这样逃走?在结束对话前,也听听我怎么说吧。」
他的声音罕见地在颤抖。
瑟蕾丝没有回应,但看起来勉强像是点头同意了。
「我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因为太愚蠢了,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诺特毫不在乎他人的眼光,接着说道:
「……会有现在的我,都是多亏了你──瑟蕾丝。」
瑟蕾丝就这样被诺特从身后抱紧,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才没那回事。」
「就是有啊。」
「因为,就算没有我这种人,诺特先生也──」
(插图013)
「嗳,瑟蕾丝,算我求你,不要说什么『我这种人』来贬低我重要的人。」
瑟蕾丝面向下方,缄口不言。
「我觉得不说也没差的事,就不太会说出口。也不会只为了表现感情,就特地采取什么行动。我想我应该是个很难懂的男人,但拜托你不要误会。你对我而言是比其他人都更需要的人。」
诺特调整了一下变激动起来的呼吸后,接着说道:
「一直到你来村庄为止,我迷失了生存的目标。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五年前──应该算是六年前了吗?瑟蕾丝来到巴普萨斯时,诺特才刚痛失心上人伊丝没多久。在瑟蕾丝因为工作不顺利,遭到霸凌之际,诺特帮助了她。我听说是这样的。
「诺特先生您……失去了伊丝小姐……」
「没错。我那时候觉得死了也无所谓,也有很想死的时候。可是,有人让我发现了我还不应该死。就是你,瑟蕾丝。」
「我……我什么也没……」
「你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啊?你扪心自问,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瑟蕾丝还真的乖乖把她的小手贴在被诺特紧抱住的胸前。
她把手贴在除了刺进里面的楔子外,连魔力也跟着一起消失的胸口,思考起来。
但她似乎什么也没想到。我也不晓得答案是什么。
当时才八岁的无力少女,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拯救了被逼入绝望深渊的少年呢?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够办到那种事呢?
「我……对不起,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什么都办不到。」
「不对吧?」
诺特的语气更强烈了。
「嗳,不对吧?你需要我,所以我才会想要继续活下去。我没有家人,跟我待在一起会显得很开心的人,就只有你而已。你的存在拯救了我。」
「怎么可能……我的存在拯救了诺特先生……?」
诺特就那样紧抱着瑟蕾丝,接着说道:
「要是没有你在,我一定早就在那个村庄摆烂了。由于有你在,我才能够觉得想要努力;由于觉得能看到你开心的表情,我才会继续打猎。虽然因为时代在变、情况在变,能跟你相处的时间减少了,但这点现在也一样没变。对我而言,如果让马车奔驰的马是我对伊丝的思念,帮我握住缰绳的就是瑟蕾丝你的存在啊。」
瑟蕾丝的手在紧抱住她的诺特手臂上微微颤抖着。
「发生了很多辛酸的事情,发生了很多不讲理的事情,因此你对这个烂到不行的世界绝望也没关系。但我拜托你,千万别对自己感到绝望。你……光是愿意陪伴在我身边,就有充分的价值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虽然看不见诺特的面容,但从声音可以知道他在哭泣。
「……所以说瑟蕾丝,拜托你别再离开我了。」
瑟蕾丝彷佛溃堤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两人的声音在没有人烟的广场上回荡着。
诺特更用力地抱紧了彷佛要崩溃的娇小身躯。
「只要陪伴在身旁就好……实在是很美好的关系呢。」
夜深人静时,洁丝跟我两人一起走在没有人烟的王都街道上。
跟以前的夜空相比,今晚的夜空星星较少,果然让人感觉有些微暗。尽管如此,月光的明亮还是让人足以出门漫步了。
「是啊。」
对我而言的洁丝也是这样──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您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那是我的内心独白耶……
「我也一样,只要有猪先生陪伴在身旁就足够喽。我没有更多奢望。」
「……太好了。」
「但我不允许您花心喔。」
「我怎么可能花心啊?我什么时候对其他女孩子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了?」
洁丝充满怀疑的眼神看向我这边。
「在这趟旅途中,一直被瑟蕾丝小姐萌得嚄嚄叫的人究竟是哪位呢?」
「那个不算啦……哎,应该说瑟蕾丝是像妹妹一样的存在吗?」
「不可以。」
「不可以吗?」
「猪先生的妹妹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或许是那样吧。
我心想就当成是那样吧。
我们前往位于悬崖上的泉。荷堤斯变身成罗西之际,为了封印自己的魔力而在左前脚戴上了脚环,为了解除那个脚环的封印,我跟洁丝曾经在解谜的同时去汲泉水,这就是我们当时去的那一汪泉。
我们暂且调查了许多东西的结果,得知那汪泉似乎就是路塔的亡灵所说的「忘却之泉」。
洁丝紧握住漆黑的纸张。那是亡灵托付给我们的一张纸,纸上记载着为了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还缺少的「最后一块碎片」。
据说只要用泉水洗掉,就可以查明那最后一块碎片是什么。
这实在是太简单了。虽然不晓得那个亡灵究竟有什么意图,但他似乎并非打算让我们伤脑筋。
单纯只是因为有某些理由──不想在那个地方被得知真相吧。
让人解谜的时候,其中必定存在着动机。
只要查明最后一块碎片,自然也会明白动机为何吗?
我们按照荷堤斯的解谜游戏指示的路线爬上阶梯。长着翅膀的少女雕像真让人怀念,要在这边往右转。这是避开悬崖正下方,绕远路的路线。
洁丝不想经过悬崖底下。这也难怪吧。这座悬崖对我而言也是充满苦涩回忆的地方。我当时根本不晓得洁丝有多么需要我──不晓得只是陪伴在身边这件事有多么重要,就擅自从这座悬崖上跳下去了。
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没能回到现代日本的我,虽然因为洁丝的灵术复活了,却变成像是个半吊子幽灵一般的模样。后来我经由深世界回到这边的世界,用几乎像是钻世界漏洞的形式找回了实体。世界产生了巨大变化,我变得能用自己的嘴巴说话了。就在我忙着找回实体的期间,修拉维斯继承了王位,接着发生连续杀人事件,迎向了破灭的尾声。目前事情还没有结束,但经历了瑟蕾丝还有席特的事件后,我想世界正慢慢地为了变好而开始动起来。我想这么相信。
而洁丝的手上,正握着应该可以结束一切的最后一片拼图的情报。
但愿这样能让世界恢复正常、修拉维斯不会再过度把耶稣玛视为危险的存在、王朝与解放军的和解可以成立,而大家又能朝着同一个方向,为了让世界变得更好开始动起来──我忍不住这么盼望着。
因为无论何时,故事都应该迎向大家能够永远幸福快乐生活的圆满结局。
我们抵达那汪泉。有白色岩石在茂密的杂草中露出,透明的水从那里不断涌现。就是要用这个水来清洗路塔托付给我们的纸张。
「……猪先生,您准备好了吗?」
「当然了。」
无论上面写着什么,我们一定都能达成。
洁丝在泉水旁蹲下,将漆黑的纸张举起到脸部前。我在她旁边乖乖等候着。
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将黑色纸张放入泉水。
「哇……」
洁丝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
只见纸片将漆黑扩散到泉水中,让人不禁想问那张纸上是怎么藏了那么多黑色?原本透明的泉水在转眼间染成黑色,本来可以看见在底部的白色岩石,也立刻看不见了。就连洁丝的指尖都被漆黑与黑暗给吞没而无法看见。
整汪泉水在一瞬间就染成黑色。
泉水的水面彷佛连月光都会吸入一般,完全是黑暗本身。这般深邃的黑暗究竟遮掩着怎样的真相呢?
我一直看着泉水,慢了半拍才注意到洁丝已经拿出了纸张。
「可以看出上面写什么了吗?」
洁丝没有回应。
她茫然地眺望着小小的纸片。
「让我看看吧。」
我一探出头,洁丝便立刻紧握住纸片。漆黑的泉水从她白皙的手滴答滴答地滴落。
「……怎么了?」
不祥的预感让我的身体发冷。
洁丝小声地询问:
「猪先生您……应该没有事情瞒着我吧……?」
她严肃的声音让我打了个寒颤。不祥的预感变得更强烈,感觉呼吸困难了起来。
可是,我瞒着她的事……我一直不敢告诉她的事情,并不是多严重的事。
我心想差不多该说出来了吧。
「……其实布蕾丝有跟我说我在原本的世界昏迷过去,只有类似灵魂的部分来到这边的世界。我留在那边的身体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哎,说得直接点,就是那边的身体似乎很快就会死亡了。」
洁丝依旧僵在原地,没有回应。
「不过没关系。我决定要跟洁丝待在一起了。那边的身体会变成怎样都无所谓。我选择留在这里。」
我看向洁丝的眼睛。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她的双眼缓缓地渗出泪水。
「……最重要的是可以陪伴在身旁,没错吧?」
洁丝突然用力地抱紧了我。她的手臂在颤抖着。
「怎么了?」
「为了跟猪先生在一起,我做了很多非常坏的事情。」
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这么说了。
「其中最坏的就是借由通过深世界出来,把肉体放回灵魂上的行为……这是会把这边的世界与那边的世界混合在一起,原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不祥的预感开始侵蚀脑部。
我利用世界结构的漏洞找回了肉体。
而因为瑟蕾丝放弃了楔子,照理说会复原的这个世界依旧不正常。
总觉得不用别人说,我好像也能明白这些事情代表着什么意思。
说到底,路塔的亡灵为何那时不立刻告诉我们呢?
为什么他会认为我们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时我注意到了──虽然漆黑的泉水在白色岩石上流动,但样子似乎不太对劲。
流动的水彷佛墨水一般,以笨拙的笔迹点缀着梅斯特利亚文的文句。
──舍弃虚伪的肉体 清算汝等之罪行
「洁丝。」
我只能呼唤她的名字。
「猪先生……」
我现在只知道去依靠她颤抖的脸颊带给我的温暖。
骗人。我不想相信。
好不容易决定要在一起的,明明发誓要陪伴在身旁的。
路塔的讯息十分明确。
为了让这个世界恢复原状,强硬地找回肉体的我必须恢复成灵魂才行。
我必须成为一辈子都无法跟洁丝互相接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