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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特别篇 少女清廉的勇气

特别篇少女清廉的勇气

1

现在是日期即将更替的时分,功刀直纯正在某住商混合大楼的楼顶和一个男人对峙着。

男人的上半身什么都没穿,鲜血取代了他的衣服。但那不是男人的血,男人的身上没有任何伤。

男人之所以会裸着上身、之所以会满身是血,都是因为他刚刚杀了人。

受害着是三名街舞风格的少年。其中有两人被锐利的刀刃割遍全身,剩下的另一个人的头则被咬了下来。

「又杀了三个人……西岛拓郎……你现在到底杀了多少个人?」

男人没有回答直纯的问题,只是露出恍惚的笑容。他的双眼失焦,一副茫茫然的样子。

男人醉了。不是因为喝酒、也不是因为嗑药,是因为血。

「多说无益吗……?」

直纯叹息着说完后,脱掉自己的上衣。一直盯着直纯看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獠牙。接着他抬起头,对着月光瞇起双眼,如狼一般发出咆哮声。

不,那正是狼的咆哮声。

在回音尚未停下前,男人的上半身就已出现异常的变化。

首先,他的肌肉变得肥大;接着他整个人变得不只比原来大上一倍,而是两、三倍的上半身全部被黑褐色的体毛覆盖住;钩爪自指尖前端伸出,最后头部化成了狼头。

男人是个狼人。

直纯轻轻叹了一口气后随手丢开上衣,跟着发出狼嗥声。

他的上半身和男人起了相同的变化。

肥大的肌肉撑破T恤,体毛完整地覆盖住上半身。男人的体毛是褐色的,直纯的体毛却是红色的。接着钩爪自指尖前端伸出,头部则是化做狼头。

直纯也是个狼人。

「西岛拓郎,我奉『院』的命令逮捕你。」

「你试试看!你试试看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蹬开地面。

只消半瞬间。

不到一瞬间,男人就已逼近直纯,挥下钩爪。

——了不起的速度。不过——

直纯以最低限度的动作躲开逼近喉咙的凶刀,朝男人毫无防备的侧腹刺出拳头。

直纯没有放水。实际上,他知道自己的确打断了男人的肋骨。

但男人并没有痛到昏过去,反倒刺出了那只没有用上的钩爪。

直纯仰身躲过钩爪,挥出反击的一拳,但此时男人已经远离直纯的眼前。

「痛……痛死我了!你这个浑帐!」

黑影自男人身上迸射而出。

男人是影狼。

而影狼能操纵暗闇。

暗闇瞬间扩散,将直纯的视野全数遮蔽,直纯不禁瞪大双眼。

——原来如此,难怪要派我来。

暗闇有如海啸般一涌而上。

由于暗闇扩散的范围非常广、速度也非常快,要躲开是非常困难的事。

不过直纯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他不可能在面对污秽者时还表现出一丁点儿的退缩。

直纯压低了腰,在自己要被暗闇的海啸吞噬的那一瞬间让全身喷出火焰。

直纯是红狼。

红狼能操纵火焰。

火焰压倒暗闇的海啸,在男人面前一齐消失。

男人因惊愕而瞪大的双眼随即因为战栗而睁得更大。

现在正有一个准备全力放出一拳的红狼站在火焰和暗闇消失之处。

「喔喔喔喔喔!」

直纯随着威武吼声一同放出的拳头在男人的肋骨剑突处炸裂,这次男人真的痛到昏过去了。

「唔……呃……喔……嗯……」

男人的唾液滴下,头也无力地落下。

直纯拉回拳头后,男人的身体彷佛断了线的人偶娃娃般垮下。

直纯俯视着男人,小小声叹了一口气。

「这种人就是会一直出现……就这一点而言,他们比『樱之妖魔』还难搞……」

有一群人,能够借着月光将身体化为野兽。

他们被称之为兽人。

狼人是兽人的一种。

『院』是为了领导兽人、管理兽人所建构的组织。

在兽人之中,有不少人利用自己的能力在社会上为非作歹。

这种人被称为污秽者。而排除污秽者和为害人间的魔物,便是在『院』里工作之人的主要工作。

直纯扛起了男人。

他要把这个男人交给在附近待机的护送班。

在院的领导者『长者』换入之后,『污秽者皆为死刑,没有例外』的方针虽然作了改变,但死刑这个制度仍旧残留着。

直纯侧目看向男人。

男人杀了连双手手指都数不清的人,大概是逃不过死刑了吧。

直纯又轻轻叹息了一声后,瞥了一眼月亮,迈步离去。

2

功刀直纯有一个哥哥。

和直纯一样是红狼,十多岁就当上兽圣的哥哥-直雪,在九年前的『血之圣夜』死去。

在『院』里,只有实力得到『长者』认同的人才能得到兽圣的称号。

对哥哥抱有憧憬、以超越哥哥为目标的直纯十九岁便获得兽圣的称号,来到奈良县吉野的『院』总部工作。

『院』赋予直纯的工作是培训后进。

九年前的『血之圣夜』,以及和『樱之妖魔』之间长达八年的战争,让『院』失去了许多优秀的战士。

虽说『樱之妖魔』已经灭绝,但世上仍有不少危害人类的魔物,而且滥用兽人力量的一污秽者也从来没少过。

因此培训有实力、有抱负的后进,变成了『院』的首要之务。

当初直纯原本觉得自己不适合教人,而且他也很想把教学的时间拿来给自己练功;不过对教学者而言,能在教学这个行为中得到的其实比想象中要来的多,因此最近直纯也终于觉得这是一份很值得去努力的工作。

就在十月底,在他来到总部上任两个月之后,直纯收到从东京寄来的一个小包裹。

寄信人是都筑由花。

她是直纯的师父都筑静华的女儿。对直纯而言,由花不只是他的师姐,同时也是即将跨越朋友、成为恋人的存在。

包裹里面有一件毛衣和一封信。

信封里放了信和两张照片。

直纯先看照片。

第一张是由花的照片。

照片是在直纯和由花进行修行的公园拍的。由花飒爽的黑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亮起耀眼的光芒,脸上则是绽放着无忧无虑的甜美笑容。

直纯扬起一抹微微的笑,接着看了另一张照片。

这一张照片则是包含了由花的都筑家全家福。直纯的师父静华、师丈夏彦、由花、长男秋斗、还有和秋斗是双胞胎的次女美冬、次男冬马。拍摄地点和先前那张照片一样,是他们做为修行场的公园。

——虽然离开东京才没多久,不过还是很怀念啊。

直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摊开了信纸。

直纯:

最近好吗?

你有努力工作吗——我想你大概不想听我说这一句话吧,因为直纯是个很努力的人啊。你一定会很努力的。

我们和照片上一样,大家都很好。

我打了一件毛衣,所以就一起寄给你。

那时候,我正在想什么颜色最适合直纯时,最先想到的是红色。可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那么鲜艳的颜色吧,因此我选了酒红色。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请你常穿,尺寸应该没问题。

原本是想要把它当成圣诞节礼物送给你的,不过奈良那边似乎会比东京还早变冷,所以我就决定先送了。

说真的,其实这件毛衣打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看,所以我也有点希望能够早点让直纯你看到成品(笑)。

直纯,你年底和过年的时候会休假吗?

如果你休假的时候能回东京一趟就太好了。

如果能在圣诞节见到你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我会再写信给你。也会打电话给你。

那就下次再见啰。

P.S.请代我向安昙问声好。

直纯折好信,连同照片一起放回信封里,看向包裹内的毛衣。他放下信,拿起毛衣。光是触感就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插图115

「亲手打的毛衣……吗……」

直纯深有感触地低语。

直纯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由花在这方面的经验究竟有多少,但他知道就算由花再会打毛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东西。

——这一定非常需要耐心。由花为了我这么努力吗?

由花很可爱,任谁都喜欢她那开朗的个性。她很会煮饭、又会打毛衣,而且身为战士的资质也凌驾在直纯之上。

他愈来愈觉得只会战斗的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女朋友。

「我得好好加油才行。」

为了要成为一个配得上由花的男人,为了要成为一个能够超越哥哥的男人。

「……穿穿看吧。」

直纯站起身后,脱掉运动外套、套上毛衣。

「唔……」

大小的确刚刚好。沉稳的色调也符合直纯的喜好。

他想要在全身镜前确认一下这件毛衣是否适合自己,可惜直纯的房间里并没有全身镜。

——拿到这种礼物的时候,应该要让送的人看到自己穿着礼物的样子才礼貌吧……

但他最近大概没办法挪出时间去看她。

直纯摸摸下巴思考着。

「寄张照片给她吧……」

他身上完全没有相机之类的东西,不过只要跟别人借就好了。

想到就去做。于是直纯立刻就起身去借相机。

「佐和山有的话就好了……」

就在直纯要离开房间、把手放上门把的时候,他突然像是忘了什么东西似地往回走。他拿起里面放有由花寄来的信和照片的信封,把由花的独照抽出来,放进自己的皮夹夹层里。

「没想到我居然会随身携带女人的照片……」

在遇见由花之前,直纯的生活里只有修行、修行和修行。

他没有谈过恋爱,那时的他也认为女朋友只会干扰自己的修行而已。

不过他错了。

由花的存在带给他莫大的鼓励。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也不错。

直纯露出淡淡的苦笑。把皮夹塞进牛仔裤口袋里后,离开了房间。

3

『院』总部一共划分成四个区域。

紫宸殿位在第一结界区域,被抓到的污秽者和魔物幽闭封印在第二结界区域,加上与修行设施并排的中央区域、居住区域,一共四个区域。

在近畿地方降下初雪的隔日,功刀直纯来到位于居住区域而非中央区域的一座道场。

由于兽人向来是使用火焰或雷电战斗,因此绝大部分的修行都在室外进行,不过在未变身状态下的对战练习有时也会移师到室内。

不论是自己修行或是训练弟子,直纯都很少使用室内。就算要用,他也都只使用位于中央区域的道场,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位于居住区域的道场。

直纯之所以会来到居住区的道场,都是为了要观摩某个少女的指导。

中央区域里的每个道场都有体育馆那么大,但居住区的道场却连它们的一半都没有。

地板上铺满了榻榻米,而他要找的少女就在道场中央遭受一个高壮青年的连续攻击。

青年刺出左拳连打,快、纤细、且十分锐利。

这个攻击就连直纯也很难全部躲开,然而青年的拳头根本动不了少女分毫。

光是躲开青年的攻击就已经够厉害了,更厉害的是,少女的脚几乎完全没有动过。少女只是微微拉开、扭动身体,就闪过青年机关枪般的拳击。她编成一条辫子的头发根本没有跳起来过。

虽然这不是直纯第一次看到少女和他人对战,但他每看一次就不禁赞叹一次。

青年改变攻击模式。他放弃快速的左拳,改以威力显而易见的右拳划出巨大的圆弧向少女逼近。

不过少女轻而易举地用指尖就把他强而有力的手臂挥开了。

青年的表情瞬间冻结。

直纯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青年的体型比直纯还要大上一圈。相对的,娇小的少女只有一百五十公分高,而且还纤瘦到几近病态。

在青年进行下一道攻击之前,少女的手掌已经放上青年厚实的胸膛。

剎那之间,「咚!」一声如大炮般的声音响起。不久之后,青年发出「唔……啊……」的呻吟声当场蹲下。

待青年的呻吟停下后,少女开口说道:

「一看到攻击被躲过就立刻失去理智,这是你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如果今天这场练习是实战的话,那你可能在大幅挥动右拳的下一瞬间就死了吧。」

少女的侧脸有如巫女般凛然。

「是……的。」

青年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声音。他放在榻榻米上的拳头不断颤抖着。

「不过——」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

青年抬起头。

「你的左拳连打很不错。不只是快,而且还带有牵制的功能。如果你再继续打下去的话,我就真的会被打中。」

少女带着平稳微笑所说出的这句话,让青年因痛苦和悔恨而紧绷的脸缓缓染上喜悦的色彩。

青年从榻榻米上举起一只拳头,打开后又再次紧紧握起。那是他小小的胜利手势。

直纯微微一笑,将视线移开。

有五个年轻人蹲在稍远的地方。让他们蹲在那里的也是同一位少女。

少女对着包括眼前这个青年的六名年轻人说道:

「今天的对战练习就到此为止,请大家立刻移动到水洼去,我们要练习水面站立。」

「好……的」「我……还可以!」「这、这算得了……什么……」「了……解……」「喔嗯……呜……」「好……很好!」年轻人们好不容易站起身后,先对少女行了一个礼,然后再对直纯点头示意,接着离开了道场。六个人的脚步虽然都摇摇晃晃,但直纯能从他们的背影上感受到一股霸气。

——跟我的学生完全不一样啊。

直纯在心里叹息完后,开口叫住少女。

「妳居然在那样虐待他们之后,还叫他们去练习水面站立。妳还真是意外地严厉啊。」

照字面上所说,所谓的水面站立就是将兽气集中在脚尖,站立在水面上的修行法。长时间的持久训练能够锻炼兽气。水洼则是指建立在中央区域角落的水池,水面站立的训练都是在那边进行。

「而且居然没有人面露难色,这也让我很惊讶。」

直纯的话让少女——佐和山安昙露出优雅的微笑。

佐和山安昙和直纯一样都是兽圣。她的年纪才十七岁,比直纯小了两岁,但是她兽圣的资历却比直纯多了四年。

安昙和直纯一样,是负责指导年轻的兽人。

在安昙负责指导的年轻人中,也有年纪比安昙大的人。不过就先前的情况来看,安昙似乎受到了众人的尊敬和信赖。

「还可以吗?虽然我觉得就算看了我的指导,也不会有什么能让您参考的地方……」

安昙走近直纯身边,抬头看着他。

「没有这回事。我向来是把水面站立和对战练习倒过来排……不过先让他们在对战练习中受点皮肉痛,然后再榨出他们兽气这种作法不只可以锻炼兽气,而且还能让他们变得耐打一点。这点我学起来了。」

「请不要这么称赞我。」

安昙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只是照着我老师教我的方法去做而已。」

「老师……吗?佐和山的师父应该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兽人吧。」

直纯想起身为自己师父、同时也身兼由花母亲的静华。

「嗯,那是当然。不过他四年前过世了……」

「是吗……抱歉,我不该问起的。」

「没有,请你不要在意。对了,下次可以换我去观摩功刀先生上课吗?」

「是没有关系啊,不过我想应该没什么可以供妳参考的地方喔。」

就修行内容而言,直纯和安昙的课程安排都一样,但安昙教课的技巧明显要比直纯高明许多。

效率高是一回事,重点是安昙不只会点出弟子们的缺点,该称赞的地方她更不会吝惜称赞。

反观直纯,他只会严厉地指摘弟子们的缺点而已。他认为人只要一被称赞就会得意起来,所以就算他认同弟子的努力或进步,也不会开口称赞。不过这样的做法似乎不太适合现在的年轻人——虽然直纯也才十九岁。

「在水面站立之后,你还让他们做些什么?」

「嗯……还有让兽气加速凝聚的修行。」

「我可以去观摩吗?」

「没问题。那我们一起去吧。」

离开道场之后,眩目的阳光在室外迎接他们。天气是和前几天截然不同的大晴天。由于雪下到半夜之后就成了雨,所以地上也没什么积雪。

两人并肩而行。

「您很喜欢这件毛衣呢。」

安昙抬头看向直纯说道。

两个人的身高差了三十公分以上。安昙若是不抬头,就看不到直纯的睑。

「嗯?」

「除了修行以外的时间,您都穿着这件毛衣呢。」

「啊啊……」

直纯看向穿在身上的毛衣。

「这件毛衣很暖,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个色调。」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是由花姐姐亲手打的吧。」

「……」

看到直纯板起一张扑克脸,安昙嘻嘻笑了出来。

——她变得在我面前的时候也常常笑了呢。

直纯想起第一次见到安昙时的情景,不禁露出淡淡的苦笑。

直纯是在五个月前的七月认识安昙的。

他曾听说过有一个水狼少女以十三岁的稚龄当上兽圣,但实际见到她之后,直纯受到的冲击远大于想象。

首先,让他吃了一惊的是,安昙是一个足以称作『超级』怕生的女孩。

即便她是一个在及笄之年前就已经成为兽圣的大人物,但她的头却深深垂到似乎对自己生存在这世上感到抱歉一样,而且声音也小到不竖起耳朵就听不到的程度。

但接下来,更令直纯惊讶的是她战斗时的彻底改变。

战斗时的安昙那像是拉起满弓般打直的背脊、贯穿人心的锐利眼神、足以撕裂爆炸声的清朗声音。临战时的安昙是最适合兽圣这个称号的安昙。

深深低着头、只用蚊子叫般的声音说话、只要有人稍微大声一点说话就会发抖的安昙,以及如同巫女一般凛然的安昙。直纯花了不少时间才习惯这个变化。

说到习惯,安昙也一样会对相处习惯了的人打开心胸。

在直纯来到总部三个月之后,安昙在直纯面前才没有那么怕生。

根据安昙的伯父、也就是现任的『长者』-五堂恭市表示,这算是异常地快。

(也有那种跟她认识十年,结果到现在都还不熟的人啊。你还真是有才能呢。)

五堂是这么说的。

——虽然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才能……不过这么说起来,由花和佐和山认识不到五分钟就成了朋友了嘛……

如果花了三个月的直纯叫做有才能,那花不到五分钟的由花就算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功刀先生?」

听到安昙的声音,直纯才倏地回过神来。

「您怎么了吗?整个人都恍神了……」

「啊,没事。由花说她想见见妳……」

安昙的表情亮起。

「我也想见由花姐姐。」

「她说她最近会过来一趟。」

「真的吗?那我到时候得烤一些蛋白牛奶酥才行!」

安昙啪地合起双手。

「蛋白牛奶酥?」

「是的。我的嗜好是做点心。上次见到由花姐姐的时候,我跟她提过这件事,她说她想尝尝看。」

「要说做点心的话,由花也蛮厉害的喔。」

「是啊。所以我跟由花姐姐约定过,下次见面的时候,我烤蛋白牛奶酥,由花姐姐烤饼干,两个人互相品尝对方的手艺。」

「由花的饼干和佐和山的蛋白牛奶酥吗……」

直纯吃过好多次由花烤的饼干,那是种连不喜欢甜食的直纯也喜欢吃的味道。

直纯想要趁着想起饼干滋味的气势想象安昙的蛋白牛奶酥的味道,但他却只能想象出模糊的甜味。仔细想想,直纯根本就不知道蛋白牛奶酥是什么样的点心。

「我会连功刀先生的份一起烤喔!」

「咦?」

「您不喜欢吃甜的吗?」

「啊、不,没有那种事。」

「那就请您好好期待啰!我一定会让您夸它好吃的!」

安昙露出笑容,用力地握紧双拳。

她的笑容绽放出光芒,让直纯不禁看得出神。

安昙让人印象深刻的通常是她那低垂的沉暗脸庞和战斗时的凛冽侧脸,但她的笑容却也不输给由花,十分地可爱。

「功刀先生?」

直纯回过神。

「您没事吧?您又恍神了喔?」

「啊、啊啊……」

「您累了吗?」

总不能说他是看佐和山的笑容看到出神了吧!

「啊!难不成您是在想由花姐姐吗?」

「不、不是啦。」

「可是您脸红了喔?」

「唔……」

看到直纯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样子,安昙不禁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这个可爱的笑容让直纯的脸愈来愈红。

此时,前方传来呼唤两人的声音。

「直纯——!安昙——!」

得救了!直纯一边这么想,一边转向前面。

声音的主人跑到两人身边。

「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啊,那正好。」

声音的主人是橘春海。

矮小的身材、娃娃脸、褪流行的眼镜,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和魄力两字毫无关系,但他现在不只是八名兽圣里资历最深的老前辈,同时也是两个小孩的父亲。

「好久不见了,橘先生。」

直纯打了声招呼。

「嗯,好久不见了。安昙也是呢。」

「你……好。」

安昙回答的声音转到了最低音量。

直纯斜眼看向安昙,但安昙已经不在原来的位子。

他回过头。原来安昙已经将半个身子藏在自己背后。

「真是……完全没变啊。」

橘露出苦笑,直纯则是皱起眉头。

由于橘是最资深的兽圣,再加上安昙又是五堂的侄女,所以橘和安昙应该已经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橘以前曾经说过,他在安昙上小学之前就认识她了。这就表示他们已经认识有十年以上。

即便如此,安昙到现在还是不习惯和橘相处。

根据她本人表示,原因好像是「虽然我知道他不是个可怕的人、也不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可是我就是没办法跟他熟络……」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由花也说过她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橘先生啊……明明就没有恶意,但就是会有少数人不被小狗、小猫喜欢。橘先生是那种体质的强化版吗……?

正当直纯在想着这种事的时候……

「我在找你们两个人。」

橘说道。

「跟我一起来。」

「要去哪里呢?」

「去五堂先生那边。」

直纯和安昙看向彼此。

直纯和安昙被橘带到紫宸殿最上层的接待室。

接待室里面只有两张沙发和一张桌子,是一间单调又狭窄的西式房间。

「喔,你们来了啊。」

召唤直纯和安昙前来的五堂恭市本人散漫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体育报纸。

「先坐下吧。」

「失礼了。」

直纯行礼后坐到沙发上。安昙仿效直纯的动作坐到他旁边,橘则坐在五堂身边。

「年轻人们的训练状况还好吧?」

五堂随意地把报纸折好,放在桌子的一角,向直纯问道。

五堂的外表也和橘一样,跟魄力、威严这种词汇完全扯不上关系。

他的身材虽然粗壮,但身高却不高,而且看起来总是很爱困的样子。身上穿的衣服也总是皱皱的,不只跟魄力、威严扯不上边,根本就只是个邋遢的大叔。没刮的胡子和乱翘的头发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很难算得上是顺利吧。有太多人讨厌修行了,已经有很多人逃走了。」

「那是你操他们操过头了吧?如果你照着你自己修行的那种步调走的话,可是任谁都跟不上的吧?」

「可是,不够彻底的修行只会造就不够坚强的实力。没有什么东西比不够坚强的实力还要危险。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没办法放水……」

「唉,对学生严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别把他们操坏就好。」

五堂的视线移到安昙身上。

「安昙,那妳呢?」

低头蜷起身体的安昙被五堂问到后震了一下。

安昙虽然已经习惯和五堂相处,但旁边有个橘在就是不行。就算是和熟络的人相处,但只要有一个不熟悉的人在身旁,安昙就会不由自主地退缩。

「……一切都很顺利……大家都很努力……」

安昙以像蚊子叫的声音回答。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早已看惯安昙退缩模样的五堂毫不在意地露齿一笑,一旁的橘则是露出悲哀的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接下来,就来谈谈正事吧。我找你们一起过来就只有一个目的。」

五堂将环抱的手放到桌子上说道:

「我要你们去讨伐一个家伙。」

五堂爱困样的脸瞬间转变为『长者』的表情。

直纯坐正,向五堂问道:

「是污秽者吗?」

「是魔物。」

「『院』追捕牠很久了,我们在四年前终于找到牠,把牠封印起来。不过最近我们确认牠的封印快被解开了。」

橘补述五堂的回答。

「封印再过几天就会被解开,绝对会被解开。牠是以人类的精气做为粮食的魔物,所以我们不能让牠逃走。」

「数量是……?」

「一只。」

「牠被封印在哪里?」

「第二结界区域里。虽说牠在解开封印之后,外面还有一层守住第二结界区域的结域,不过那家伙应该可以连那道结界都冲破。」

「牠那么厉害吗?」

橘敛起他的娃娃脸,点了点头。

「牠的名字叫做黑星。」

直纯第一次听到这只魔物的名字,但安昙低垂的头却迅速弹起。

「佐和山……?」

直纯一脸诧异地看向安昙。

安昙睁大双眼,紧紧握住放在膝上的双拳,不断颤抖。

「妳认识黑星吗?」

回答直纯这个问题的人不足安昙,而是五堂:

「当然认识。因为黑星就是杀了安昙师父的魔物。」

直纯的双眼瞪得有如铜钤般圆大。

「今天晚上,我要解开黑星的封印。」

五堂说道。

他说他不要等封印被解开,而要主动解开封印、突袭黑星。

这次由直纯和安昙两人负责应战。

「牠虽然不好对付,但现在的你们应该没问题。」

五堂的这句话让直纯毫不犹豫地点头,然而安昙却还是低着头。

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困惑,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想接下这份工作的样子。不过,五堂却没有说「不喜欢就不要接」这种话。

反倒以这句话做了结语:

「岛津的事……安昙,我要妳亲手帮他报仇。」

安昙还是没有点头,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愈握愈紧。

离开接待室、走出紫宸殿后,安昙的头仍旧没有拾起,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说话的直纯在中央区域和居住区域的交岔点下定决心,开口叫住安昙:

「佐和山。」

安昙缓慢地抬起头,看向直纯。她的两眼无神。

「要不要聊一聊呢?」

安昙缓缓地点了点头。

直纯叫安昙先到共同宿舍的餐厅等他,然后一个人到了中央区域的水洼,告诉安昙的弟子「佐和山没办法来了。水面站立的时间加倍,然后今天的修行就到此为止」,再走回和安昙约好的共同宿舍。

餐厅分成一楼和地下一楼,安昙的人待在地下一楼。她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子上,头垂得低低的。

厨房里虽然有传出料理的声音,但餐厅里并没有其它吃饭的人。除了吃饭的尖峰时间之外,很少会有人到这个没有阳光的地下餐厅来吃饭。

注意到安昙桌上连杯饮料都没有的直纯先走到食堂中央的饮料吧。

饮料吧设有一个业务用的饮料机,二十四小时无限供应乌龙茶和冰咖啡。泡绿茶和红茶用的热水壶和热咖啡壶也放在一旁。

直纯拿起两个杯子、倒了咖啡,其中一个杯子里什么都没加,另外一个杯子则是放了比较多的砂糖和牛奶,拿到安昙的桌子上。

「喝咖啡好吗?」

他把加了比较多砂糖和牛奶的咖啡放到安昙前面、黑咖啡放到自己面前,坐到安昙对面。

「妳那杯我调得比较甜。想喝黑咖啡的话,我跟妳换。」

低着头的安昙微微摇了摇头。

「我跟妳的弟子说妳不能过去了。」

直纯说完后喝了一口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煮了太久,咖啡的香味全都跑掉,只剩下苦味。

「对不起……」

安昙的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对话就此切断。

除了空调和厨房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声音,沉默使得气氛异常沉重。

直纯一边喝着只有苦味的咖啡,一边用另外一只手的食指敲着桌子。

——要邀人家聊天是没关系,可我忘了我根本就不会找话题啊……

如果被要求替师父报仇的话,就算不是安昙也一样会紧张。或许放着她不管会比较好也说不定。

——虽然佐和山平常很胆小,但她战斗的时候总是非常可靠。这次也是——应该吧……

「四年前……老师被杀的那一天……我也在现场。」

安昙的声音打断直纯内心的独白。

「对我来说,那是第一次实战经验。」

安昙低着头,开始说起那天的事。

安昙的师父名叫岛津京介。

他和安昙一样同是水狼,是仅次于兽圣的高手,在『院』里也相当有名。

「他非常厉害,可是有些孩子气,而且很爱笑。」

(拿出妳的勇气,安昙。)

这是岛津最常对安昙说的话。

(妳的力量非常惊人。就素质来说的话,连我都比不上妳,而且妳也非常努力。如果要说妳有什么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勇气。)

比起现在,当时的安昙需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能和大家熟络起来。不,她绝对没办法和大家熟络。对当时的安昙而言,全世界的人都是她害怕的对象。

「由于小学的时候受到同学的欺负,让我变成这个样子。」

安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欺负。在三年级的某一天,她被欺负的日子就突然开始了。

班上没有一个人要理她、她的桌子被人涂鸦、鞋子被藏起来、体育服被人剪碎。不仅导师装做没看见,也没有朋友伸出援手。

要使用兽人的力量反击当然很简单,但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安昙也很明白对普通人使用兽人力量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进入国中后,安昙虽然不再被欺负,但那个时候的安昙已经开始害怕所有的外人。

在安昙被欺负得正惨的十岁那一年,岛津开始教授她战斗的技巧。除了几个特例之外,隶属于『院』的兽人小孩一定要学习战斗,而被『院』认为是素质过人的孩子则会得到高明兽人的单独教导,安昙就是其中一例。

(妳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又被欺负了吗?)

安昙从来没跟母亲或是师父岛津说过自己被欺负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岛津就是知道安昙在学校被同学欺负。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去交个朋友。升上五年级的时候不是会换班吗?那就是个好机会。要交朋友的诀窍就是自己去找别人说话。这需要一点勇气,不过妳一定做得到的。没问题,拿出妳的勇气,安昙。)

安昙立刻习惯岛津的存在。除了母亲之外,岛津是当时安昙唯一可以毫不胆怯、大大方方相处的人。

「修行一点也不辛苦。活动身体的时候就可以不要去想那些讨厌的事,而且只要我一学会老师教我的事,老师就会很高兴……看到老师高兴的样子,我就觉得很高兴,所以我就很努力修行。」

在岛津底下修行两年之后,安昙仍旧没有朋友,但安昙的实力已进步到每三次对战练习就可以胜过岛津一次。

在十三岁的冬天,安昙迎接了她第一次的实战。

(黑星是曾经好几次狠狠背叛了『院』的魔物。要拿来当作首次实战的对手的确有些严苛,不过我会和妳一起战斗。听好了,安昙,拿出妳的勇气。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妳就是无敌的。)

安昙点头。

只要照着修行时那样做就好,何况岛津也在。

安昙原本是带着自信应战,不过黑星却不是这么简单的对手。

「战斗才刚开始没多久……老师的左手……就被打飞了……」

这一幕让安昙的战意烟消云散。

「老师忍着痛苦战斗……他成功地用水牢捉住黑星。」

但就此耗尽力量的岛津对安昙如此叫道:

(我没办法长久困住牠!攻击牠,安昙,)

「可是我好害怕……动也不能动……只是不断颤抖……没办法攻击黑星。」

水牢瞬间被攻破,岛津被黑星杀死。他的四肢被黑星一只只切断,最后头被扭断,死状极为凄惨。

「黑星大概觉得我不值得牠杀吧,所以牠没有对我出手就离开了现场。」

几个月之后,黑星被橘和数名术者封印。

「我没能拿出我的勇气。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不,至今为止,就连那一次也没有……」

斗大的泪珠自安昙眼中落下。

「佐和山……」

在安昙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一直都垂得低低的。她不只没喝咖啡,就连杯子都没碰。

「没有……我没有……勇气……」

「没有这种事。」

直纯断言。

「佐和山妳很有勇气。战斗时的妳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您错了。」

安昙摇了摇头。

「那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只是装成我很勇敢的样子而已。其实我觉得好可怕……不论是什么时候,我总是抱着想逃走的心情在战斗。」

「可是,那是因为——」

直纯吞下讲到一半的话。接着,他换上另外一句话:

「对妳而言,今晚这一战是个绝佳的机会。」

安昙拾起濡湿的双眼看向直纯。

「如果能亲手为师父报仇,那妳就能得到勇气。」

直纯的这句话让安昙垂下视线,咬住下唇。

「我去换杯咖啡。」

直纯拿起安昙面前已经不再冒出蒸气的咖啡和自己所剩无几的咖啡,离开位子。

他放弃难喝的咖啡,改倒了杯热可可。等到他回到位子上时,安昙已经不在位子上了。

安昙还是在指定的时间来到指定的地点。

不过她低垂的脸说明了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整,地点是第二结界区域前。夜气冷到让人觉得刺痛,然而直纯和安昙都一身轻装。

直纯穿了一件T恤,外面加一件衬衫。他没有穿外套来是因为外套会妨碍变身,而且冷冽的天气也有助于集中精神。

安昙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她穿这件衣服的目的是方便动作。

只有橘一个人包得肿肿的。

「那我们出发吧。」

虽然橘很在意安昙的样子,但他还是迈出了步伐。

直纯点了点头,可是他没有立刻跟上,反而等待安昙一起动作。

过了一会儿,安昙才低着头跟上,直纯则跟在她后面。

三人穿过黑色的鸟居。这座鸟居是第二结界区域唯一的出入口。能够进出第二结界区域的就只有包含兽圣的极少部分人士,不过就算是他们,也只能从这座鸟居进出。

三人走在笔直朝向区域中心部位延伸而去的唯一一条路上。

道路两侧是苍郁的竹林,阻挡住月光的照射。路上完全没有街灯之类的东西,暗闇的气质沉重。

虽然说是一条路,其实路上并没有铺柏油,到处有小坑洞或不小的石头散落,对没有夜视能力的人而言,光是走路就是一大难题。不过对身为狼人一族的直纯一行人而言,夜视能力是他们的必备能力之一,所以不构成问题。

——这么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到第二结界区域里面呢。

被封印在第二结界区域里的大多是魔物或是拥有魔力的武器。一部分被捕捉到的污秽者也会被幽禁在这里。

他曾经进去过好几次紫宸殿所在的第一结界区域,但同样是结界区域,第二结界区域的空气却完全不同。

他可以同时感受到刺人的寒冷和恼人的湿热。

在他们走到十字路口前时,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汗水。

走在前面的橘穿过了十字路口。

他们从鸟居走到这里约过了十五分钟。再走了十分钟之后,他们又碰到一个十字路口。橘这次向左转。接着又走了十分钟,他们来到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约有两个网球场那么宽敞,中央立有一座石碑。

直纯一瞬间就知道那是封印黑星的石碑。

满溢着杀气的魔力自石碑中流泄而出,飘散至四周。

直纯定近石碑,看见上面除了刻满细小的文字外,还有无数的裂痕。

无数的裂痕和流泄而出的魔力。这就是封印逐渐被破除的证据。

「说真的,我觉得光就你们两个要解决黑星是很难的事。」

桥头也不回地说道。他摸上石碑。

「我跟五堂先生说过,要他加派其它兽圣来。可是他说要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橘将手放在石碑上,回过头看向两人。

「虽然我除了术之外什么都不会,可是我知道,你们会继续变强……加油。」

「是。」

直纯点了点头,安昙仍然低着头。

橘一脸担心地看向安昙,但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就重新转向石碑。接着,他以没有放在石碑上的那只手指示直纯和安昙退下。

待直纯和安昙退下后,橘把指示他们退下的那只手也放上石碑,开始咏唱咒文。

咏唱持续了五分钟以上。在那五分钟之间,橘的声音完全没有停下,直纯很怀疑他到底是怎么换气的。

在咏唱结束的同时,整座石碑瞬间发出青光,暗闇开始自裂缝中冒出。

「我解开封印了!」

橘向后转了一圈,朝直纯和安昙跑了过去。

「开拓时代的永远是年轻人……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在擦肩而过的同时,橘举起手这么说完后,就这么一溜烟地冲上来时路回去了。

「好、好快……」

橘穿得肿肿的背影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橘虽然是一流的术者,但他的能力却十分偏颇。他在结界方面及空间操作系统方面的成就虽然过人,不过他完全不会使用攻击的术。

如果他能为两人拉起防御的结界也好。不过看来他是要让直纯和安昙孤军奋战了。

「妳下定决心了吗?」

直纯一边解开衬衫的钮扣,一边对安昙说道。

安昙终于抬起脸。

贯穿人心的眼神,紧紧抿起的双唇。

她战斗时那如巫女般的凛然表情。

直纯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回石碑上。

从裂缝中缓缓流泄出的暗闇已经爆增到了不用喷射便无法形容的气势。

直纯接连脱掉衬衫和T恤后发出嗥声,将上半身变为红色的狼身。

安昙则维持人类的姿态,将双手如祈祷般在胸前握起。接着,一个小球在她双手前约一公尺的空中出现。

和乒乓球差不多大小的那颗球其实是水。

安昙是水狼,水狼可以操纵水。

为了战斗,她可以从空气和土壤里收集足以成为武器的水。

水球的体积瞬间增大。不知道是因为昨天下到今天早上的雪和雨让空气和土壤潮湿,今天水的蓄积速度平常还快,乒乓球大小的水球不到十秒就成长为直径两公尺的水块。

集水完毕的安昙解开双手,对直纯点了点头。

直纯在脸旁握紧拳头,代替点头。

随后,石碑上冒出几道深刻的龟裂。接着,在一个呼吸过后,石碑爆出惊人的暗闇,同时碎裂成粉末。

视野被染成一片漆黑。不过直纯不待暗闇散去,就已冲上前去。

他的眼睛还没有捕捉到黑星,不过他的鼻子已经嗅到异形的存在。

在他逼近异形、举起拳头的那一瞬间,他的视野被解放,看见他该打倒的那个敌人。

残杀安昙师父、动员以橘为首的数名术者才得以封印的魔物——黑星果然如传言中所说,是一只蚂蚁。

像人一样用两只脚站立的巨大蚂蚁。

直纯冲进牠的怀里,将拳头刺进眼前金属质感的胸膛里。

黑星的胸膛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坚硬,冲击将拳头弹了回来,但直纯的攻击并非这样就结束了。

直纯的拳头在打上黑星胸膛的那一瞬间亮起红光。剎那之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火焰之花绽放。

火龙闪。让拳打、或是脚踢的攻击爆炸的招式,这是直纯的必杀技之一。

这一招狠狠的打上黑星。直纯打算一招决胜负,所以这是他用尽全力的一击。

即便如此,黑星不但没有倒下,而且牠的脚步连晃都没晃一下就开始进行反击。

牠以拔刀术般的技巧将其中一只脚从斜下方抽起。

如果直纯再晚半秒跳开,他就会被打飞——不,是被砍成两半了。

直纯露出獠牙,注视着黑星。

牠比高大的直纯还要高了两个头,盔甲般的外骨骼颜色漆黑。

黑星一共有三对六只脚,踏在地上的只有后面两只。上面两只如同有曲线的日本刀一般拉长,中间两只的前端则像是人类的手一样。除了踏在地上那两只脚之外,其它的四只脚都不像脚,反而看起来像手。

在牠胸部后面——应该算是背上的地方,有两对淡淡发光的翅膀。

——我听说过很硬,只是没想到居然硬到这个程度……

漆黑的外骨骼毫发无伤。

过去曾经也有吃下火龙闪而没有倒下的敌人,但能够毫发无伤的就只有黑星一个。

直纯下意识的发出低吼。

黑星没有动作。

这并不代表牠游刃有余。牠只是刚从封印里被解放,身体还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动作而已。牠身上迸射而出的灼热杀气这么告诉直纯。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但直纯并没有直接攻上去。

在直纯所有的火焰招式中,火龙闪的威力是最强大的。

——既然火龙闪没有用,那就只剩下——

就在此时——

「清廉的剑之洗礼!」

凛然的声音从天而降。

直纯抬起头。

他看见少女缠绕着月光,从高空飞舞而下。

——佐和山!

安昙以全身划出一道弧线,朝黑星逼近。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剑。

黑星的反应比直纯还慢。

在黑星仰望天空的同时,安昙已经仰起身体,高高举起巨大的剑逼近黑星。

随着一声尖锐的呼气,安昙垂直劈下剑。

自身重量加上降下气势的浑身一斩,将黑星的两只右手对半砍开,让直纯瞪大了双眼。

——那把剑真利……!

如果黑星没有在剑挥下的瞬间移开,一切就结束了。

直纯看向安昙手上的剑。

——那是清剑吗,

他的拳头不断颤抖。

清廉之剑——清剑。那是将大量的水凝缩成一把剑,也是安昙的必杀技之一。

他曾经从安昙本人口中听说有这样一招,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

直纯在一瞬间转过头,确认水块的消失。

——她把那一整个水块都凝缩成那一把剑了吗?

在水狼操纵下的水,就算是一滴也足以杀人。如果是数百公升的水,而且还是被凝缩的水,那也难怪会那么锐利了。

在直纯为了清剑威力而赞叹的同时,安昙正不断朝黑星进攻。

她不断向前逼进、砍击,在黑星反击前半秒迅速拉开,不断重复这些动作。

黑星的外骨骼瞬间变得满是伤痕。

黑星的手虽然在动,但牠的脚和翅膀似乎还没有办法动作。

相反地,安昙的动作则是非常地流畅。她的动作和斩击都快速到无法让人捕捉。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我出场了。

对安昙而言,黑星和她之间有一段孽绿。让安昙一个人打倒牠的话,会让安昙得到比较多的自信。

只不过——

「……?」

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对劲感觉让直纯瞇起眼角。

——佐和山的动作……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平常的安昙不会有那么激烈的动作。就算她的速度再快,她的动作也是十分平顺、没有任何累赘。

「不会吧!」就在直纯这么想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安昙的侧脸。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佐和山……!」

他以为安昙已经做好了觉悟。事实上,安昙也是这么打算的吧。

但是当黑星真的来到眼前时,安昙却没有办法抑制心中的恐惧。

她之所以会采取这么激烈的战法,都是因为她希望能早点结束这场战斗、早点从恐惧中解放。一切都是源自于想逃避的心理。

但以逃避心理战斗的人就算在力量上获胜,终究还是会落败。

「佐和山!」

就在直纯下意识大叫的同时,黑星也发出了贯穿鼓膜的高昂叫声。

剎那之间,红光穿过黑星的正面。

「唔……!」

直纯没来得及反应。如果他站得再左边一点,他就被打到了。

安昙虽然朝斜后方一跳、躲开攻击,但她的脚步就停在那里。她睁大的眼里写满畏惧的神色。

「佐和山!」

就在直纯再次大叫的同时,红光又再次划过,而且还是好几道。从上方和左右朝安昙袭去。

安昙同样朝斜后方跳开躲过,但她着地的地点不佳。昨天晚上下到今天早上的雪和雨让地上一片泥泞。安昙的脚步一滑,跌坐在地。

现在已经不能说要让安昙一个人去打倒黑星了。

「黑星!」

直纯用力蹬开地面,朝黑星逼近,对着牠的脸颊放出火龙闪。拳打和爆炸——以双重的冲击重击黑星。

但黑星毫不在意地一把抓起直纯的喉头。

「唔……!」

直纯露出獠牙,痛殴黑星的手。但这是就连火龙闪也无法奏效的外骨骼,光是普通的拳头根本没有用。

直纯觉得他的头会被折断。他觉得他的头不只会被折断,而且是会被直接扭断。

不过直纯的头没有被折断、也没有被扭断。黑星改用红光攻击直纯。

没办法躲开、也没办法防御的直纯只能接下这一记攻击。

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苦痛,直纯的意识就已被切断了。

他正位于暗闇之中。

他什么都看不到,就连自己的身影也无法确认。

全身上下都好热。他非常想要喝水,但除了呻吟声之外,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由花……由花……)

在暗闇之中,直纯拚了命伸出手追着由花。

此时,有个冷冷的东西包覆住他的手。

对他灼热的身体而言,那道寒冷是种救赎。直纯试着紧握住那道寒冷,不过他的手指却无法动弹。

那到冰冷离开他的手移到了额头,让他感觉有种灼热被吸走的舒适感。

不久之后,暗闇淡去,有个东西的轮廓慢慢浮现。

直纯花了几秒问才理解那是道人影。接着他又花了数秒钟才理解那个人就是佐和山安昙。

「佐、和……山……」

直纯断断续续地说道。

「功刀先生……太好了……」

安昙以交杂着呜咽的声音回答。

放在额头上的寒冷物体离开了。那是安昙的手。

直纯试着环视四周、了解自己现在身处什么样的状况,但脖子却无法随心所欲地动作,所以他只动了动视线。

好暗。虽然不是全暗,但只有一颗电灯泡的亮度。直纯花了好几秒才知道自己待在一个房间里。

「开个灯会比较好吗?」

被问到之后,直纯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挂着古老的圆形荧光灯并没有打开,房间里真的只有一颗电灯泡亮着。

「不,这样就好。这里是……哪里?」

直纯再次环视四周。这次他的脖子终于可以稍微动一下了。

这是一间问什么都没有的狭窄和室,直纯被安置于铺在房间中央的棉被上,枕头旁边放了一个脸盆。脸盆里浸了一条毛巾,旁边则叠了好几条干毛巾。

「这里是紫宸殿里。我跟伯父借了一间空房间。」

「我……」

直纯微微闭上双眼,整理记忆。

五堂命令他和安昙一起去打倒封印在第二结界区域的魔物。

魔物名叫黑星。牠四年前杀了安昙的师父。

平常胆小,但战斗时总是一脸凛然的安昙在碰上黑星时像是变了个人。她虽然有向黑星进攻,不过却在最后一道关卡之前因恐惧而退缩。

直纯为了救出安昙而冲向黑星,现在——

在冲向黑星之后到醒过来之前,他完全没有记忆。

「我被……打倒了吗……」

闭着双眼的直纯试着动动手脚,但光是轻轻举起手脚,就痛到直纯不得不发出「唔……啊!」的呻吟声。

「请您不要动……您伤得很重。虽然我已经请白狼来治疗过了,不过她们说您大概还要三、四天才能动……」

安昙以黯淡的声音回答。

直纯睁开双眼。

「黑星呢?从那之后过了多久?」

他一边问,一边找着时钟,第三次环视着房间,但房间里并没有时钟。

「整整一天。现在……大概是十点吧。」

「我睡了那么久啊……」

直纯紧咬住牙根,皱起眉头。

他可以藉由他失去意识的时间来推算他受的伤有多重。

兽人中只有白狼女性能使用的治愈能力,只要花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治好骨折。

而在接受治愈的治疗之后,直纯花了整整一天才醒过来,而且醒过来之后身体几乎还完全不能动。这就表示之前他受的伤足以致死。

「黑星呢?」

「……牠还活着,牠还在第二结界区域里……」

不只是声音,安昙连眼神都变得黯淡。

「功刀先生在受到黑星的攻击之后……我扛起倒下的功刀先生逃到区域之外……黑星被结界挡下……」

「是……吗?结界可以撑多久?」

橘说过第二结界区域外的结界虽然强固,但黑星应该可以打破。

「橘先生说顶多两天……」

「那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说完后,直纯便试着起身。

「还不可以!」

激痛侵袭全身,安昙也按住直纯的肩膀。

「唔……呃……啊啊……!」

但直纯还是硬站了起来。结果他差点趴了下去,幸好有安昙扶住他。

「我求求您,请您继续休息……」

「佐和山妳在干嘛?」

「咦……?」

「我问佐和山妳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直纯瞪着安昙近在咫尺的眼睛。

安昙震了一下、移开视线。她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我、我在照顾功刀先生……」

直纯从枕边的脸盆和毛巾就可以想象到。她大概一直在帮自己擦汗吧。恐怕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停过。

不过直纯的口中却没有说出感谢的话语。

「『长者』叫妳干嘛?」

安昙缩起身体低下头。

「……叫我再跟黑星战斗一次……」

「那妳为什么待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不去战斗?」

被直纯这样一吼,安昙愈缩愈小——小到让人都看不下去了,但直纯还是继续骂下去。

「佐和山现在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什么……照顾我吗?不是吧……」

「可是……功刀先生是因为我……」

「并不是,被打倒是我自己的错。这不是妳该负责的事。」

「可是……」

「佐和山。」

「可是……!」

低着头的安昙发出悲痛的声音。

「我不像功刀先生那么坚强,我没有勇气!」

「为什么妳会那么想?」

直纯的声音软化许多,他向安昙问道。

「……因为黑星很恐怖。」

安昙回答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不只是黑星,不管对手是谁……战斗的时候,每次、总是……我很害怕。和功刀先生您不一样……」

「……佐和山,妳认为我不害怕战斗吗?」

「……因为功刀先生您很勇敢……」

直纯呼了一口像是叹气的气后,开口说道:

「都一样。」

安昙咦了一声,抬起她的头。

「早上妳跟我说过,妳战斗时的勇敢样子只是虚张声势,只是装作有勇气的样子。」

安昙微微点头。

「我也是一样。我也觉得战斗很恐怖。自己的生命、敌人的生命、伙伴的生命、我该守护的生命……一想到这场战斗牵连的生命有多么沉重,我就想逃走。我的脚就不断颤抖。不管我是否占了上风,恐惧的心情都未曾消失。」

「可是功刀先生您总是……」

「那是虚张声势。」

直纯微微一笑。

「我只是装作我很有勇气而已。」

安昙凝视着直纯的双眼瞪大。

「不要害怕,不要犹豫,不要畏惧,不要逃走,不要退缩,握紧你的拳头,瞪你的敌人。我在跟敌人对战的时候,总是这么告诉自己。」

「功刀先生您…………」

「佐和山妳呢?」

「我……」

安昙垂下视线回答:

「我也是一样。我总是告诉自己不可以低头、不可以不看着前面……」

「佐和山……」

话才讲到一半,直纯就紧紧咬住牙根。

身体的疼痛正在恶化。光是说话就令他感到十分痛苦,冷汗也不断喷出,但直纯还是继续说下去:

「……妳觉得我很勇敢吗?」

安昙的视线弹起,立刻做出回答。

「当、当然。功刀先生是个很勇敢的人。」

「那么,佐和山也跟我一样勇敢。」

「可、可是,我——」

「笔直地正视敌人。这不是想装就能装得出来的。就算是装出来的,可是妳若能在每次战斗中都做到,那就是真正的勇敢,而不是装出来的了。」

「可是……」

直纯做好会被甩巴掌的觉悟,将他紧握的拳头按在安昙的胸前。

「佐和山的这里一定有勇气。我很清楚。」

如巫女般的凛然侧脸,像是拉起满弓般打直的背脊,撕裂爆炸声的脆亮声音。

安昙的每一样特色都让直纯敬佩、感动、甚至是憧憬。

「不只是我。『长者』、橘先生、由花,还有佐和山的弟子们,大家都知道,大家都认同。」

「可是……」

直纯把按在安昙胸前的拳头放开,改用双手捧起安昙的脸颊。安昙噫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妳不能相信自己,那就相信我。」

直纯一边说,一边想着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来跟安昙这样说。

但他不得不这么说。

如果安昙再次从与黑星的战斗中逃开,那她将会再也无法战斗。她就会真的失去勇气。

「我在此断言——」

即便太阳穴因为疼痛而颤抖,但直纯还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佐和山、妳有、勇气。」

安昙睁大了双眼。

「真的……吗?」

她直直盯着直纯的双眼问道。

直纯为了让安昙明白自己的话没有任何一丝虚假,他眼也不眨地接下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安昙将自己的手叠在直纯包覆住自己双颊的双手上,她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安昙拜托直纯跟着她一起来,她希望直纯能看着她战斗。

直纯当然接受了她的请托。

在天明之时,暗闇最深沉的时刻。

直纯在安昙的支撑之下,走在延伸向逼人崩溃的暗闇深处的唯一一条道路上。

「黑星好像回到了被封印的地方。」

「是啊……」

进到第二结界区域后没多久,直纯和安昙的嗅觉就捕捉到黑星的存在。

「牠应该不可能会喜欢那个地方啊……」

「我觉得牠大概是在蓄积突破结界的魔力吧。」

「大概吧……喔!」

直纯被原本以为已经跨过的水洼绊到,脚步晃了一下。如果没有安昙撑住的话,直纯早就倒下了。

——真惨啊……

在那之后,他又睡了五个小时,但直纯的身体还是没有完全恢复。

——不过佐和山还是要这样的我跟着她一起来,我不可能不答应她。

「对不起。」

安昙说道。

「功刀先生,您明明就还不能动,可是我却任性地要您……」

「妳不要在意,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就算我跟妳一起去,也不能帮上妳任何忙。」

「没有这种事。」

安昙抬头看向直纯,露出一个微笑。

「您能陪我来,我就很高兴了。」

那是一个和煦又柔软的笑容。

「是、是吗?」

害羞的感觉一涌而上,直纯微微移开视线。

他都忘了,安昙是个足以跟由花匹敌的美少女。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看到她的笑容,他实在没办法不意识到她的美貌。

而且直纯也忘了,他现在正因为被安昙扶着而跟她贴得紧紧的。还有先前虽然没有非礼人家的意思,但他也把拳头按在她的胸口上了。

安昙的胸部摸起来是什么威觉呢?

——不、不行!我在想什么啊!

直纯戳了戳自己的头,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才将视线移回安昙身上。

安昙虽然已经看向前方,但她注意到直纯的视线后,仍旧抬头看向直纯,还给他一个微笑。

直纯这次没有移开视线,他回给安昙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觉得如果由花的笑容像太阳,那么安昙的笑容就是月亮。

太阳的笑容给人们带来精神,月亮的笑容则带给人们安祥。

「功刀先生。」

安昙笔直地看着前方说道。

「我不会输的。」

那是她凛然的侧脸。

「清廉的剑之洗礼!」

安昙的声音响起后,上空的巨大水块分做两半。

即便分做两半,两块水块的直径仍旧各有三公尺以上。

安昙举起右手。位在她双手前方的一块水块随即卷着漩涡前来,凝缩成剑的形状。

安昙以右手抓起相当于剑柄的部分,将剑轻轻往斜边一挥,接着举起左手。剩下的那块水块也同样卷着漩涡来到眼前,化做一把剑。形状和她右手上那把相去不远,但刀身稍短。

安昙抓起那把剑,豪气地直直挥下。

这里是从第二结界区域入口的鸟居直直走进来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安昙在这里完成集水的动作,直纯的同行也到此为止。他不能跟着安昙到战场上去,不然只会拖累了她。

「妳要采用近距离的战法吗?」

直纯的声音让安昙回过头。

「佐和山妳不是比较擅长远距离的战法吗?」

「是的。不过这一招能带给那具坚硬外骨骼最大程度的损伤……而且,我……想要试试看。」

「试试看?」

「功刀先生您说过我有的——勇气。」

直纯直盯着安昙的眼睛。

安昙没有移开双眼,她露出了一个微笑。直纯的眼神随之软化。

「看来妳很平静嘛。」

「是的。我的心情平静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这样吗?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了。」

安昙微微摇了摇头。

「还有一个忙。最后,还有一个忙。」

「是什么?」

「我希望您能跟我说。跟我说一声『加油』。」

「我知道了。」

直纯微微一笑,在脸前握紧拳头说道。

「加油,佐和山。」

「是的!」

安昙以一个让人神清气爽的笑容和声音回答后,便向后一转,走上朝向黑星而去的道路。

直纯目送着这个娇小但可靠的背影远去,嘴里再次说道:

「加油,佐和山。」

魔力涨满了整个空间。

黑星正盘腿坐在这空间的中央——原本是封印石碑所在的位置。

安昙紧咬住牙根,用力握住剑柄。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

但当她来到黑星面前时,眼眶深处却还是发痛,双脚还是不停地颤抖。

好可怕。她想要赶快逃走。

不过——

——没问题的。我可以战斗。

安昙向前踏出一步。

接着,眼眶深处的痛和双脚的颤抖瞬间就停下了。

(听好了,安昙,拿出妳的勇气。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妳就是无敌的。)

(佐和山、妳有、勇气。)

岛津和直纯的声音重新在她耳里响起。

安昙对两人点了点头,举起清剑。

彷佛就像是在等待安昙举起清剑,抑或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安昙存在,黑星抬起了牠的腰。昨天晚上被安昙切断的两只右手都已经再生。

「这是我第三次和你对战了,黑星。」

黑星让外骨骼爆出火花,摆好备战姿势。

黑星不会说人话,安昙也没办法从牠的复眼里窥探牠的感情。不过安昙觉得黑星仿佛一盲在等着她和牠一决胜负,虽然她没有任何根据。

「我们来一决胜负吧。」

黑星像是在响应一般,拉开绽放淡淡光芒的翅膀。

「我不会输的。我不会输给你……也不会输给自已。」

在安昙向前冲去的同时,黑星也蹬地而起。牠没有腾空飞翔,而是朝这边冲了过来。黑足打算从正面交锋。

安昙确信了。黑星果然想和自己一决胜负,而且还是以堂堂正正的形式。

两人相互逼近。

先发者是黑星。长有刀刃的左右双腕划过。

安昙扭过身体并向一旁移过半步,躲开右边那一击,同时将清剑交叉,以挡下左边的攻击后,她将右边的清剑留下做为防御,将左手的清剑刺进黑星毫无防备的侧腹。

但黑星连脚步也没晃一下,就将前端像人手一般的手臂握成拳头刺出。

安昙将左手的清剑留在黑星的侧腹上,拉开半身距离躲过拳头。她一边躲,一边以右手的清剑撕裂黑星的胸口。

黑星的脚步微微踉呛,牠退后一步。

安昙没有退后。她不仅没有退后,更往前踏进一步,用左手拉出留在黑星侧腹里的清剑后迅速刺下。

刺伤的伤口被二度伤害,受不了这股疼痛的黑星逃到空中。

但安昙并没有放牠逃走。

「清廉的翼之导航!」

安昙右手握着的清剑刀身扬起剧烈的水花。水花飞向安昙的背上,化做羽翼的形状。

安昙展开水之羽翼,飞翔而去。

两人再次逼近,相互斩击。由于右边的清剑被放水拿来做羽翼,所以它变得比左边的清剑还短,不过它的锐利程度依旧。

黑星一瞬间露出狼狈的样子,但牠还是迎向近距离战。

两颗拳头和两把刀如豪雨般向安昙落下。黑星打算以数量取胜。

不过安昙没有被打到。她不是运用清剑挡开攻击,就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

在安昙的眼里,黑星所击出的每一击看起来都像是慢动作一样。

——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脑袋里一片澄澈清明。不只是双眼,她的第六感、她的皮肤都在告诉她下一道攻击会是什么。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从什么东西里解放了似地轻盈。

(听好了,安昙,拿出妳的勇气。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妳就是无敌的。)

安昙重新细细体会岛津所说过的这句话。

师父所言不假。

不是想要尽早让战斗结束的逃避心情,而是试验自身勇气而迎战的近距离战斗——在这之中,安昙知道自己的确拥有勇气,也知道勇气带来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老师……功刀先生……真的有,我真的有勇气,

黑星不断刺出怒涛般的拳头与斩击。安昙没有一一处理,她只趁黑星在攻击后的空隙和大动作后所产生的空隙进行攻击。

黑星的攻击完全没办法伤到安昙分毫,但安昙的攻击却完美地命中黑星。

每当清剑切开漆黑的外骨骼,黑星的动作便缓缓而确实地变得迟钝。

牠的动作愈来愈少,而安昙的斩击则成反比地深深切开黑星。

「喝!」

安昙发出尖锐的一声吼声,同时将全身投注在这道斩击上,黑星下面那只右手被连根拔起。

「呀!」

接着,她以右边的清剑接下黑星挥下的左刀,将左手的清剑刺进黑星的腹部正中央。

剎那之间,黑星的拳头打上安昙的腹部。

安昙的体内受到一阵像是发生了爆炸般的剧烈冲击。但安昙不只没有停下,她连脸也没皱一下地就继续进攻。

她拔出刺进黑星腹部的左清剑,同时挥下右清剑。

流水般的动作,烈火般的斩击。

被斩得全身是伤的黑星继续往上逃。

安昙没有追上去。

因为不用安昙追上去,结界就挡住了黑星。

在翅膀碰到结界的那一瞬间,空间瞬间放出青色光芒,随后立刻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黑星被结界弹开,狠狠打落地面。

安昙追着牠来到地面,解开水之羽翼。她将使用在羽翼上的水放回到右手的清剑上,让清剑回到原来的长度。

黑星蹲在地上,小幅度地颤抖着。

安昙重新握好清剑,但她没有上前去给牠最后一击。

黑星的翅膀虽然被结界烧得破烂,身体上也满是无数的刺伤和割伤,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满目疮痍。不过牠的魔力并没有衰退,杀气也是。

牠一定会再站起来。然后一定会再次进行攻击。

为了替那个时候做好准备,安昙做了一次深呼吸。就在那之后,黑星站起身,让全身放出魔力。

狂风吹起,大地震动。

牠打算把牠存积来突破结界的魔力攻过来。

一个孩子拳头大小的红黑色球体浮现在黑星眼前。

那个球体虽小,但它却凝聚了黑星所有的魔力。

安昙丝毫不畏惧、也不慌忙地将左右手的清剑往面前一丢。

黑星眼前的球体无声地爆开,喷出血色的魔力。同时,安昙丢开的清剑也在空中爆开扩散,化做守护安昙的防御壁。

魔力的奔流狠狠打上水壁。

即便被激起大量的水花,水壁也不允许魔力突破。

但黑星并没有放弃。气势增强、血色也变得更加深沉的魔力奔流狂乱拍打。

大地龟裂、土块飞散,大气相互挤压,发出悲鸣声。

不久,整面水壁开始喷出水蒸气。

水蒸气的气势惊人,就连安昙也要一起吞噬了,但安昙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在这场战斗里,我绝对不会退让!」

安昙说出她断然的决心。

其后,魔力的奔流和水壁的对决分出高下。

魔力的奔流倏地消灭,水壁也在垮下后一口气蒸发,消失无踪。两败俱伤。

安昙蹬开地面。

彷佛全身撕裂一般,她将四周染成一片白的水蒸气,朝黑星逼近。

黑星迎击安昙。

安昙朝旁边移动半步,躲开左边的斩击,然后沉下身子,闪掉从右边逼近的斩击。此时刀刃划过发丝,让她绑住头发的橡皮筋因而断裂,不过她成功地把她和黑星之间的距离拉成零。

她将满载着兽气的掌心打上黑星腹部的刺伤。

这一击的冲击会先让黑星失去平衡,然后兽气会接着在牠体内作乱。

啪叽。轻微的声音响起,漆黑的巨大身躯上出现了几道小龟裂。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眼看龟裂瞬间布满全身——安昙放开手掌后,黑星缓缓地仰躺着倒下。

安昙一边感到大气慢慢沉静下来,一边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做着深呼吸。她要让从未如此高昂过的心情冷静下来,同时也要凝聚兽气。

在这些作业完成后,安昙祈祷般地握起双手低语:

「清廉的安乐之棺。」

四周的水蒸气开始朝黑星流动。

当水蒸气集中在黑星身上之后,水蒸气被压缩回水,进到黑星体内。

「黑星……你是老师的仇人……可是我也很感谢你。」

黑星的身体在水制的棺木中崩垮、溶解。

被安昙赋予净化能力的水将黑星化做清澈的水。

「因为托了你的福,我才知道勇气是什么。」

净化结束后,水制的棺木开始上升。缓缓地、摇摇晃晃地往空中升去。

当水制的棺木来到高空后,棺木爆开四散,化做毛毛雨落下。

安昙闭上双眼、张开双手,用全身接下这场雨。

过了约十秒钟之后,这场雨停下,安昙张开眼睛、放下手臂。想要转过身的她却不由得晃了一下。

刚刚黑星打在腹部的那一拳奏效了。她用精神力忍下的损伤因为紧张感的消除而出现。

「啊……」

她的脚完全使不上力,双膝折下。

就在她的膝盖要着地的前一瞬间,有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

安昙看向上方。

「功刀……先生……?」

她发出呆愣的声音。

直纯微微一笑。

「我本来怕拖累妳,所以想了很久……我刚刚一直抑制气息,在后面看着妳战斗。」

她完全没注意到。

「『长者』也在。」

直纯回过头。

被直纯抱着的安昙回过头。

五堂和橘都在。

「呃,因为我们怕有什么意外嘛。」

橘搔着脸颊说道。

五堂则是立起了大拇指。

安昙点了点头,在直纯怀里向后转了一圈。

她抬头看向直纯,瞇起双眼。

——这个人教导了我什么是勇气。

她把脸埋在厚实的胸膛里。

他的味道、体温和心跳给了安昙一些实际的感觉。

活着的感觉,胜利的感觉,填满自己缺口的感觉。还有——

「妳一个人站得起来吗?」

安昙摇了摇头。

她的脚还是没力。不过就算她站得起来了,她还是会摇头吧。

现在她想待在他的怀里。她想靠在他的胸口上。

「功刀先生,我很努力了。」

「啊啊,我看到了。妳很坚强…………也很勇敢。」

「这都是多亏了功刀先生。」

「我什么都——」

安昙摇了摇头,用双手抚摸直纯的头。

「我打从心里感谢您。」

除了感谢之外,还有另一种心情。

那是第一次遇到直纯的时候,安昙就微微有感觉的一种心情。

在他成为兽圣,和他一起修行数次之后——看着他专注于修行的身影,那种心情逐渐变得强烈。

「佐和山……?」

「所以,这是谢礼——」

她一把拉过直纯的头,同时直直地挺起上半身,然后闭上双眼——

安昙将自己的双唇叠在直纯的唇上。

「……!」

直纯紧紧地抱住安昙。

不是他真的想这么做,纯粹是因为惊吓过了头,导致身体僵硬,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安昙却因此得寸进尺,将手环上直纯的脖子,试着将舌头探进直纯的嘴里。

这是昨天以前的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

可是,现在她就做得到。

插图146

因为她知道什么叫做勇气。

因为勇气改变了自己。

虽然五堂和橘在一旁看着,可是她不在意。

持续了十秒钟以上的长吻。

安昙放开她的双唇,直纯嘴半张、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被晴天霹雳打到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安昙偷偷看向观众。

橘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五堂则是摸着他的胡子,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安昙噗嗤一笑,对着直纯问道:

「我的吻如何?」

直纯没有回答。他的嘴巴仍旧半张,就连眼睛也忘了要眨。

「很恶心吗?」

直纯僵硬地摇了摇头以回答这个问题。

「那我再亲一次也没有关系啰!」

安昙露出一个笑容,再次夺走直纯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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