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游华音的住所,位于郊外的山丘上。
乍看之下,外型好似一座教堂的红砖建筑,其实却是栋货真价实的私人宅邸。
华音拍动着火焰之翼回到宅邸后,降落在玄关前解除羽翼。羽翼立时散落成点点星火,消散在黑暗之中。
下一秒,华音当场「呜!」地呻吟了一声,跪坐在地。
「那个臭小鬼……」
被国见遥的近卫——记得是叫柚子——所攻击的地方疼痛不已。
尤其是出人意料的那记左重拳。
另外一名男近卫也出其不意地突然出招。
不过是一个近卫、一个普通的人类,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被她抱在胸前的小狐狸伊米尔抬起头,担心地呜呜悲鸣。
「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华音回答着,穿过玄关。
她走进离玄关最近、也是这宅邸中唯一的一间西式房间。那房间虽然不大,但天花板采用挑高设计,上头悬挂着与房间大小不太相称的巨型吊灯,另外还有一座不常使用的红砖暖炉。
这栋外观仿佛教堂的建筑物,内部装潢采洋式风格的也就只有走廊和这个房间而已,其余三个房间都是采日式风格。
虽然这样的建筑有些不伦不类,但这种混搭的风格,以及附近没有民家的那份静谧,反倒让她非常中意。
住在这里的只有华音一人。她没有家人,也没有近卫,虽然有一个哥哥,但两人从没住在一起过,所以彼此间也没有家人的感觉。
华音将伊米尔放下后,没有开灯就躺到沙发上,两手压着右侧腹后,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平常的这个时间,她早就哼着歌曲悠哉地洗澡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好好休息,将伤口治愈。
她一闭上眼睛,睡意立刻猛然袭来。
虽然睡眠愈沉恢复就愈快,然而心里那股竟然被区区两个小近卫所伤的愤怒感,却让她无法深睡,始终呈现浅眠状态。
在浅眠之中,华音作了个梦。
有一个内部宽敞,但没有窗户的房间。
墙壁上、天花板上、地板上,全部都刻满了咒印。
在房间的一隅,有一个红发的小女孩,独自对着怪兽娃娃说话。
华音这才意识到,这副景象是一场梦。
一场令人不快的梦。
内容不断重复的梦。
华音拒绝再进入这种梦境。
她醒来。
华音皱着脸微微地睁开眼,下一秒立刻瞪大了双眼。
有一张男人的脸正贴在华音的面前,近到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当华音一瞪大双眼,男人马上倏地退开一步。
她一跃而起,怒视着那个男人。
男人一头及肩灰发,以绳子随意地束起。虽然个子很高大,但身体却纤细得几乎能看见骨架。
那男人是华音熟识的人——不,是星兽。
「你在干什么?志摩!」
华音的视线不仅怀有敌意,还蕴含着浓浓的杀意,但那男人——志摩熏毫不介意地露齿一笑。
「别那么生气嘛。我只是在欣赏你香甜的睡脸啊。」
志摩那张笑脸显露出他的本性。
尽管志摩的五官轮廓可说是相当地俊美,但他脸上露出的笑容,却让华音感到仿佛能闻到腐臭气味似的不快。
「就连狂妄的你,在睡觉的时候也那么天真无邪。不管是睡脸还是梦话都很可爱,你呜呜地叫着……」
但华音不让他把话说完。
突然间,志摩的耳际迸出一小撮炸开的火光。
「呜哇!」
志摩随即缩了缩身子。
「抱歉!我向你道歉!」
他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你下次再擅自闯进来的话,我会不问理由立刻杀了你。」
志摩露出苦笑,挥了挥双手。
华音冷哼了一声,环顾着室内。
没看见伊米尔。
她看向挂钟确认时间,突然想到,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七分,这时间它应该是去吃饭了吧。
伊米尔是杂食性的,不管是鱼肉蔬菜、五谷杂粮或是糖果点心,几乎什么都吃。虽然它每天都会和华音一起吃同样的食物,但对它来说那都只是前菜,所以一到了深夜,它会自行觅食,主要的猎物是人类。
「那么,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华音一边询问,一边摸向自己右边的侧腹。
由于她刚刚只进入浅眠状态,睡眠时间又短得不到一小时,所以受伤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但遭到殴打的头部伤口已经治愈了。
「我想听听你和那个黑麒麟交手的感想啊。因为下次上场的人大概就是我了。」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我没能成功地杀了国见遥吧?」
「嗯,柊弥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那家伙……在旁边看着吗?」
「不。只不过柊弥说他就是知道。他本身也是麒麟……其实正常来说,柊弥原本在出生时应该和国见遥会是兄妹或是姐弟这样的关系才对,所以在许多情况下好像都会出现莫名的感应。你也有同是凤凰的哥哥,难道你不清楚那种情况吗?」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喔~~这么说来,是他们两个比较特别啰。」
「我怎么知道。你真啰嗦。」
「你别话中带刺嘛。那么,你和黑麒麟对战的结果如何?」
华音微微别开望向志摩的视线。
就结果来说,华音并没有和遥真正交手,但她总不能说自己被遥的近卫们打得惨兮兮吧。
「他很强悍,至少不是你能打得赢的对手。」
志摩咯咯地颤着肩膀大笑。
「是吗?那可真棘手。」
华音冷哼了一声。
志摩的灵力在同伴之间是最低的,若是正面冲突的话,会与那两名近卫陷入苦战吧。
但就算面对实力悬殊的对手,志摩却具有一项能将对方轻易征服的能力。
就某种意义来说,志摩可以说是她最不想交手的对象之一。
「你也见到公主殿下了吧?」
「嗯,大致上啦。」
「她长得可爱吗?」
「这个嘛……感觉她一脸稚气,身材也很平板。」
「那不就和你一样啰?」
「你想化成灰是吗?」
华音全身散发着炙烫的热气,于是志摩又举起双手投降。
「我现在很累,还有,我非常讨厌你。如果你没其它正事,就快点滚回去吧。」
华音边说边坐上沙发。
「你还真冷淡啊。」
志摩夸张地耸耸肩。
「不过我还有正事要提呢。」
「什么事啦,不会又要我借你妖魔吧?」
「没错。只要两、三只就好,再麻烦你一下。」
「我不要,不管是柊弥还是你,只要借给你们之后就绝对要不回来了。」
「别这么说嘛,为了要引开近卫,妖魔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你应该也知道,凭我的能力还没办法一对多吧?」
华音叹了口气,她瞪着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的男人说道:
「……好吧!但是,只能借你一只。」
「只有一只吗……唉,那也好啦。但相对的,你要给我战斗力较强的妖魔喔。要是给我恶鬼那种量产型的妖魔,我会哭给你看。」
「哼。我倒是挺想看看你这家伙的哭脸呢!」
「喂喂。」
「开玩笑的。妖魔就交给伊米尔,你快点消失在我眼前吧。」
志摩又耸了耸肩,转过身去。
在走出房间之际,志摩转过头来说道:
「虽然我大概不会轻松获胜,嗯,不过我会尽可能地不要像某人一样,沦落到被近卫痛打一顿的下场。」
这句话让华音脸上瞬间出现愠怒神情。
志摩心里很清楚,华音身上的伤并不是遥出手造成的,而是被近卫所打伤的。
插图009
「那么,再会啰。」
志摩用他那令人不舒服的声音笑着,随后走出房间。
华音紧咬着牙根,再度躺回沙发。
她的右边侧腹又在隐隐作痛了。
地球本身具有自己的意志,而且会透过『星之子』的眼睛,判定人类是否有继续生存下去的价值。
『星之子』由星兽及其『伴侣』孕育而出。
『伴侣』,是星兽为了生出『星之子』所选出的人类。
国见遥是麒麟,而麒麟是星兽的一种。
然后,国见选择名为春原麻由的异性,也就是她自己,成为麒麟的『伴侣』——
并非这些事让人无法置信……
而是她不愿去相信。
但是左颊热辣辣的疼痛感,证明昨夜发生的事既非梦境,也不是幻觉。
麻由蜷缩在床铺上,抚着自己的双颊。
被那名叫作国见柚子的少女掌掴的左颊肿得非常惊人。脸颊肿得这么大,还是在她六岁得到流行性腮腺炎以后的第一次,当时不管是左颊而是双颊都肿得像面包一样。但这次只肿一边,并不会让她觉得比较高兴。
不知道颜色变得怎么样了?是依然又红又肿,或者过了一夜变成瘀青了?不过麻由不太想走到镜子前面确认情况。
她抚着左颊,把脸埋在膝盖之间放声大哭。
麻由就这样将脸埋在膝盖中睡着了,等到她醒来后,时钟的指针停在下午一点。
麻由摇摇晃晃地走下床,为了打开雨窗而定向窗户,然后她发出了「啊……」这般无精打采的声音。
玻璃窗破了。是昨晚妖魔们要闯入房间时打破的。
她的视线转向脚边。
完全没有——原本应该乱七八糟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全都不见了。
一定是国见遥、亮或柚子——他们其中的某个人收拾的吧。但那名叫柚子的少女似乎非常讨厌自己,应该不会是她吧。
仔细想来,从被柚子扬了一巴掌之后的记忆就很模糊。她只记得自己被柚子一掌巴向地面的时候,遥抱住了她,然后她就顺势在他臂弯中哭泣着——她的记忆只到这边。
如今,在回想昨晚的情形之时,麻由突然发现自己竟穿着睡衣,她紧张地抱着肩膀蹲了下来。
她心想,既然身上穿的是睡衣,换句话说,是遥那群人当中的某人替她更换的。
如果是柚子就算了,但麻由不认为会是她,也就是说……
她又仔细地想了一想,在被妖魔们抓到屋顶的时候,自己身上穿的就已经是睡衣了。
她稍稍放下心来,但心情也没有因此而变好。
麻由打开只剩下框架的玻璃窗,缓缓地拉开雨窗。
她想晒晒太阳,但太阳却被厚厚的乌云遮蔽住。此外,外头还下起斗大雨珠的惊人雨势。
关上雨窗后,麻由再度回到床上,环抱起膝盖。
她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讨厌自己。
早上醒来后,她觉得自己的胃阵阵绞痛。
麻由心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昨天什么也没吃吧,于是她炒了一点蛋,吃下去后却全都吐了出来。
「果然又变成这样了……」
麻由天生的体质,就是压力一大,胃就容易出毛病。
她想尽可能地不仰赖药物,于是热了牛奶来喝,但还是全部吐了出来。
「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好……」
然而,肿胀的脸颊,却让她对于要不要外出有些踌躇。
虽然被打的脸颊已经几乎不会痛了,但仍然肿得相当厉害,而且颜色呈现青黑色。
麻由心想,脸肿成这样怎么外出呢?况且医生也会问东问西的。
从昨天一直下到现在的雨,也让她打消了看病的念头,于是,她吃了先前买来的成药,不过依然吐了出来。
由于不断地呕吐,麻由连腹部也隐隐作痛。
天色逐渐泛白的时候,有一对男女与一名男人在某座公园里相互对峙着。
那对男女还很年轻,都是十五岁的青少年。
少年身材矮小而瘦弱。一般来说,男孩子一到了十五岁,不论是脸型还是身材,多少会变得比较有男人味。但从少年的体态来看,却完全看不出成熟男子的感觉。不仅身材娇小、肌肤白皙,五官也长得像女孩,这样一来,会让人有些柔弱的感觉,不过这少年又有些不同。那少年凝视男人的眼眸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那是战士的眼神。
另一位少女,也是体型娇小、皮肤白皙,却不会给人娇弱或千金小姐的印象。
带着傲气的蛾眉、映照出不服输性格的眼神、便于活动的俏丽短发、紧紧缠绕在额头上的头巾,以及虽不似一般女性丰盈、却如同猫一般柔软的体态。
少女也以战士般的眼神盯着男人。
少年与少女同时采取备战姿态,那名男人却没有摆出任何架势。与生俱来的锐利双眸现在正紧紧闭着。
乍看之下,男人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不过但那只是外表看起来如此。少年与少女都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一丝空隙。
「不攻过来吗?」
男人闭着眼睛说。
少年和少女没有回话。
「那么——」
男人的眼睛缓缓张开。
「那么就换我攻过去啰。」
少年和少女交换眼神后回答:
「不。」
少年先出声否决。
「由我们先攻击。」
少女紧接在后。
男人的嘴角微微扬起。
就在下一秒,少女的脚往地面一蹬。
少女的身形极快,瞬间缩短和男人之间的距离,以闪电般的速度挥出右拳。目标正是男人的胸口。
少女出拳既快又猛,在即将要击中对方胸口的剎那,那男人以左手轻易地挡下她的攻击。
少女并未露出诧异的神情。虽然她对自己的奋力一击被化解而感到悔恨,不过被轻松挡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因在于,那男人是『院』中首屈一指的术士——功刀直纯。
少女的拳头一被挥开后,她迅速将身形横移向左。
在那一瞬间,直纯的右拳如闪电般迅疾挥过少女头部原本所在的位置。
如果少女被击中的话早就头破血流了。
男人虽然避开了少女的第一击,但由两人连袂组合而成的联合招式尚未结束。
在少女迅速抽身退开后,隐藏身影紧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朝着直纯的胸口猛烈地击出右掌。
少年趁着直纯挥拳露出的空隙击出绝妙的一掌,但他的手腕却在胸前数公分处被直纯以左手攫住了。
「呜……」
少年瞬间击出左掌,但直纯回身袭向他的速度却更快。
当少年胸口被击中时,不禁痛得瞪大了双眼。
「阿学!」
在少女的呐喊声中,少年颓然跪坐在地,被攫住的右手腕获得解放后,随即向前扑倒。
直纯看向少女。
即便连手攻击被躲过,且同伴倒卧在地,少女眼中的斗志仍未因此而消失。
「喝!」
少女发出一声清脆的怒喝,探身飞窜而出,在距离直纯一公尺处一跃而起。
她竭尽全力地高举起右脚,大喝一声。
这个如鞭似光一闪的飞踢,还是轻易地就被直纯攫住脚踝挡了下来。
直纯就这么攫住少女的脚踝,扬手向下一劈。
「呀——啊……!」
少女迅速地护住后脑勺,但背部仍强烈地撞上地面,于是就这样晕厥过去。
过了五分钟后他才得以动弹。
虽然能动,但还无法站起身,疼痛也仍末褪去。随着每一次呼吸,胸口和全身就泛起一阵灼热的痛楚。
少年——羽山学斜眼瞥向坐在一旁的少女。
少女——本上圆虽然马上就恢复了意识,但她并未站起来。她受的伤没有学那么重,其实可以站起来,不过她只是低头坐着,一脸闷闷不乐。
学将视线移向了直纯。
直纯站在长椅前方,正在和一名女性交谈。
——别说打中他了,连让他移动一步也没办到……师父果然厉害。
学和小圆都是狼人。两人同样在『血之圣夜』那个事件中丧失双亲成了孤儿,之后由『院』抚养长大。
而他们两人是在去年春末成为直纯的弟子。
所有隶属于『院』之下的狼人,在变身能力觉醒后就会由前辈们指导他们战斗技巧。要跟随在谁之下学习是由上级决定的。虽然也能自己提出申请,但不一定能如愿。
原本学并没有特别抱着想让谁教的期望,于是正打算要遵从上层的决定时——
「就因为这个样子,更要请求一名最严厉的人啊。因为阿学太柔弱了,不彻底严格锻炼的话是不会变强的。当然,我也会跟你一起的。」
于是,青梅竹马的小圆强制地要他申请一个『最严格的人』。然后,那个『最严格的人』就是功刀直纯。
直纯门下的修行,在『院』里头是出了名的严厉。他门下的弟子大多撑不到一个月就纷纷逃走了,由此可知他的训练有多么严苛。
学和小圆两人志愿成为直纯的弟子。
直纯规划的修行正如传说般……不,是比传说所说的还要严苛,与学、小圆同时加入的十几个弟子,不到一个星期就全都逃走了。
在直纯的门下修行的确很严苛。几乎每天都会被折腾到无法动弹。修行的内容也无聊透顶,不断在重复基础训练,这让人更加难熬。就连学也能深切体会那些逃走的弟子的心情。
但学没有逃走。虽然因为太过辛苦让他几乎每天呕吐,也不只哭过一、两次,但学仍旧没有逃跑,因为直纯的强悍深深吸引住他。
学年幼时体弱多病,因此他对于变强的憧憬也是常人的数倍以上,同时,他又认为病弱的自己无论再怎么修行也不会变强,经常萌生放弃的念头。
但在直纯庞大的修行量下,学开始变强,于是他给了自己希望——
「只要在师父门下努力、能够不断努力下去的话,或许我也能变得像师父那样强。」
他怀着这样的希望,忍受着艰辛无比的修行。
直纯因为接下新的任务而回到东京,他与小圆也硬是要跟着师父,持续进行修行。
小圆也曾经说过「老实说,师父的修行真是累人……但阿学你没有逃走,所以我也不能逃走」,跟着学一起努力。
——刚才的对战中,学觉得他们的连手攻击还满成功的……不知道师父心里是怎么想的……?
学目不转睛地盯着直纯看,而直纯在瞬间往他那里看了一眼,但他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学不禁露出了苦笑。
最近,除了不断反复的基础训练之外,直纯终于开始跟他们对战练习,但他却不会在对战中指导他们该怎么做。
眼见小圆似乎对此心生不满,直纯打破了沉默,缓缓说道:「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或者有哪里做得不够,如果自己没办法察觉的话,那么就毫无意义了。」学觉得自己能理解师父的这番话。
——刚刚的连手攻击……嗯,应该不算差才对。做得不好的……对了,是步伐。我们太早出手了。再踏一步……不,踏两步之后再出手的话,即使无法击中师父,或许能让他往后抽退也说不定。
学微微低着头,回想着方才的对战情形。突然,有个冰凉的物体碰上他的脸颊。
他吃惊地抬起头,眼前站着的是刚刚和直纯交谈的女性。她那头束成马尾的黑发,透着阳光闪闪发亮。
「辛苦了,小学。来,这给你。」
女性递出了刚刚碰触学脸颊的冰凉物体,那是一罐保特瓶装的运动饮料。
「谢、谢谢您!」
学手足无措地接下后,女性就微微一笑。
她是都筑由花。是直纯师父的老师——都筑静华的女儿,也是直纯的师妹。学和小圆都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仅止于此。
「刚才两人的连手感觉很不错哟!」
由花边说边弯下腰来。
空气中飘来一阵香气,让学瞬间涨红了脸。
由花低头凝神注视着学的脸,接着说了下去:
「要是再踏前两步再出拳的话,就有可能击中了。」
学清楚看见她那黝黑的瞳孔之中,映照着自己的面容,虽然明知失礼,他还是低下了头。
由花是位美丽的女性。个性温柔体贴,说起话也不会语带讽刺,她那份天真无邪的美,不论是谁都会被她深深吸引。
「是、是的!下、下、下次会再、再踏两步后、再出拳的!」
学面红耳赤地低头回答,但由花毫不介意地又说:
「嗯、加油喔!」
学的视线往上方移动,只见由花站起身来,露出笑容对他摆出胜利姿势之后,走回直纯身边。
学把保特瓶抱在胸前,愣愣地——应该说是痴迷地目送着由花的背影。
然后——
砰!
某样物体突如其来地撞上学的太阳穴。
「……」
学用手压着太阳穴,眼睛迸出了泪水。
他揉着侧额转过头去,看见还剩半瓶以上的保特瓶正掉落在他身旁。
学马上明白了情况,视线落到小圆身上。
小圆则臭着一张脸瞪着他看。
两人一对上眼,小圆便冷哼一声,撇开了脸。
「???」
搞不懂小圆为什么发脾气的学,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这时,直纯和由花并肩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站起来。」
直纯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学敏捷地站起身子,虽然胸口还隐隐作痛,不过既然师父都叫他站起来了,他就得硬撑着站起来。
他咬牙忍住疼痛,稳住摇晃的身形。小圆也站得笔直。
「羽山,你练习在水面上伫立三十五分钟。本上,你待在炼磨阵练习二十分钟,接着练习八百尺短跑冲刺一百二十次。这些分量是早上的修行。上学别迟到了!」
直纯交代完这些以后,随即转身跨步离去。
『是!』
学与小圆的同时应答。
「加油喔!」
由花对他们笑着摆出胜利手势之后,也跟在直纯后头离开。
插图016
学和小圆两人挺直了腰杆,目送着两人离去。
「啊、啊~~」
待两人的背影走远到无法听见声音后,小圆就颓然地垮下肩膀。
「炼磨阵……居然要二十分钟,比起昨天之前还多了五分钟……短跑冲刺也增加了二十回……」
「我也是!」
与无精打采的小圆完全相反,学露出亢奋的神情握紧拳头。
「……你看来很开心呢!」
「当然开心啊。修行量增加,就表示我们有变得更强一点了啊。」
「……阿学,你变了呢!」
「这都多亏了小圆你喔!」
「咦?」
小圆抬起脸看向学。
「要不是小圆邀我的话,我也不会拜在功刀师父门下当弟子。」
学凝视着她的眼睛如此说道。
「没、没错。阿学你、你一旦没有我的话,就什么事也没办法决定啰。你可得感谢我陪伴你度过每一天喔。」
小圆支支吾吾地迅速说完后,又别过身去。
「……小圆?」
「好了,快修行吧,修行!」
小圆飞快地大步走离学之后,重新戴好头巾,让双脚确实地固定在地上。接下来,她将双手交叉于胸前,过了不久之后,周围的地面迸出火焰。焰光以小圆为中心,形成半径一公尺左右的火圈,火舌熊熊地燃烧起来。
这就是炼磨阵。
红狼操纵的是火;翠狼操纵的是风;水狼操纵的是水。依据自身具备的能力,以自己为中心画出圆阵,设法维持住这些力量。
持续不断地使用力量,不仅是兽气而已,消耗体力与专注力的速度也很快。
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却是锻炼兽气最有效的修行方式。
尽管如此,几乎所有的指导者都不会让才开始修行一至二年的未成熟弟子在炼磨阵里修行,甚至有指导者会严格禁止这么做。
理由在于,初学的弟子根本撑不过一分钟。炼磨阵需要长时间——至少也要持续十分钟以上才有效果。如果修行只会造成身体疲累而毫无效果,那么做了也只是白费力气。
然而,学和小圆开始修行还不到三个月,就被直纯要求做这项修练。
那并非他们两人拥有特别突出的才能。
即使别人认为做不到,只要能撑得下去就得持续练习;如果依然做不到,那么就练习到做得到为止。
这就是直纯的训练方式。
应该是为了提高他们的专注力——小圆闭上了双眼。
学望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在火焰阵中认真的侧脸,不禁微微一笑。
虽然在早晨的公园里引火会造成骚动,但是他们已经在公园的入口各处贴上能驱逐人们的咒符,所以不必担心被人类看见。
——我也得好好加油。
学敛起笑容,紧握双拳,缓缓走向位于公园角落的人造池塘。
那池塘又小又脏,四周环绕着荫郁的草木,看起来阴森森的,但学毫不在意地走到池边。
他脱下鞋子和袜子,连同保特瓶一起放在旁边,然后挺直背脊站立,轻轻地闭上眼,透过深呼吸凝聚兽气,并将凝聚的兽气移向双脚。
学睁开眼睛,踏出了一只脚,赤着脚碰触水面,水声微微响起。
学将体重移到那只脚上,不过他的脚并未沉入水中。
他又再踏出另一脚,那只脚还是没沉下去。
学仿佛理所当然似的浮在水面上行走。
当他走到池塘正中央之后,缓缓腾起左脚,仅以右脚脚尖立在水面上。方才汇集在双脚上的兽气,现在全部集中至右脚脚尖。
这便是水面伫立。
将兽气集中于一点与炼磨阵相同,会在瞬间消耗施术者大量的兽气、体力与专注力。
实际上,水面伫立开始后不到一分钟,学就已经满头大汗。
水面伫立和炼磨阵同样能锻炼兽气。如果无法长时间持续,就完全没有效果可言,而且没受过训练的人,即便连一分钟也撑不下去,这些都和炼磨阵相同。
炼磨阵与水面伫立之间的最大差异在于效率。对锻炼兽气来说,炼磨阵比较有效果,但女性兽人能不分昼夜地使用自身的能力,可是男性兽人如果不变身——只有在夜晚才能使出能力,故学在早上无法藉由炼磨阵进行修练。
「呜……」
胸口传来的痛楚扰乱学的专注力,由于他将兽气集中在脚的某一点,因此无法以兽气缓和疼痛。伴随着胸口每一次的疼痛,他的身体不住地摇晃。
——要集中精神。就是因为我没能完全集中精神才会感觉到痛。集中、集中精神……,
学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说着「集中精神」,像是在对自己洗脑一般。
疼痛感并没有因此消失,不过他的身体不再摇晃了。
——我要变强,像师父一样那么强。
学在心中重复的语句,从「集中精神」变为「我要变强」,终于挺直了背脊。
柚子讨厌国见一族的老家。
虽然那是她出生的家,但除了与遥相遇以外,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没有一丁点儿美好的回忆。
自从柚子决定与遥和亮在东京定居之后,她还因此高兴着终于可以脱离国见家,甚至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
但是柚子这次却按照自己的意思,重回这个她打从心底讨厌的地方。
「呜……噎……!」
柚子紧咬着牙根,甚至还发出吱嘎的声响。她正在努力战斗。
战斗的对象是一颗直径一公尺的铁球。
柚子一大清早就把铁球扛在头上,如今已经超过两小时以上了。
「哼……噜……咕……!」
她全身骨头发出喀啦的声响,肌肉也变得像要喷出火似的炽热。
「呶……叽……!」
柚子的体力已达到极限。由于她不断施展强化体能的方术——『钢』的缘故,灵力也早已消耗殆尽。
但胜负现在才正要开始。
超越极限后,愈能忍耐,就能将灵力锻炼得愈强大。
「……呶……咕……噜……!」
她从每一个细胞中挤出灵力,设法维持住『钢』。
然后——
「……呜……噜……啊啊!」
柚子又忍耐了三十分钟,终于把铁球抛了出去。
只见铁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之后,落在距离柚子十几公尺的前方,接着地面上传来一阵沉重的震动。
下一秒,柚子全身虚脱,无力地跌坐在地面上。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汗水不停从身上冒出,虽然想拭去就快流进眼里的汗珠,然而她的手却完全举不起来。
于是她放弃擦去汗水,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
约莫过了三分钟之后,柚子的呼吸渐趋平稳,动弹不得的手腕也终于能够移动了。
柚子拭去脸上的汗珠,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她眯着眼睛,眺望朝阳的鱼肚白,以及耸立在远方的户隐群峰。
国见家位于信州户隐,在信州境内的旅游胜地轻井泽、白马、蓼科这些地方,都拥有辽阔的土地,甚至经营多家旅馆、温泉旅馆、饮食店、美术馆、滑雪场和高尔夫球场。由于国见家拥有庞大的财力和权力,因此国见这个姓氏在信州当地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柚子目前修行的场所,是穿越近卫专用的广阔竹林之后,位于远方的一片空地。以前这里有一座小凉亭,但已在八年前被大火烧得精光,现在仅剩焚毁的底基残骸与帮浦式水井。
这片空地的空间不大,而且四周杂草丛生,但对于柚子来说,这里是她最能安心下来的地方。虽然还有许多其它的修行场所,而且也有近卫专用的修行设施,但柚子总是在这里修练。
「嗯——」
坐在地上的柚子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之后,双眼瞪向紧握起来的拳头。
此时,她脑海里浮现出那名凤凰少女的笑脸。
「那个臭小鬼……!」
她明明就使出浑身力量打出了好几拳,却未能带给那名凤凰少女致命伤。
——下次绝对要杀了她。我要用这双拳头轰爆她的头!
当柚子紧握拳头微微发颤时——
「一大清早你就杀气腾腾的,真是吓死人了。」
有一道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柚子坐着回过头,皱起眉。
「小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还问我为什么……这里好歹也算是我的老家啊……」
亮露出一脸哀怨的神情,把手上的毛巾扔给柚子。
柚子接过毛巾并擦拭脸上和脖子的汗。
「那个箱子是什么?」
柚子擦着汗开口问道。亮的腋下夹了一个梧桐木箱。
那不只是个木箱,上面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咒印。那是国见家的人将方具带出来时用的箱子。预先刻好的咒印中,会再加上使用者的名字,所以除了使用者以外,没人能打得开木箱。如果强行撬开,内装的物品会被传送回国见的宝库,而且木箱会自行起火燃烧,化为灰烬。
「里面装的是秋水。」
亮在柚子面前举了举箱子。
「那是……」
柚子面露诧异。
所谓的秋水,与遥的极光、柚子的屠龙,同是国见家最强方具。然而亮手上拿着的木箱却只有饼干盒的大小。
「嗯?对了,你好像没有看过秋水?」
「没有啊。不过,我倒是知道小亮你不想使用它。」
「因为这玩意儿在很多地方不好用啊。」
「跟我的屠龙比起来呢?」
「不相上下吧。」
「那还真是相当麻烦啊,你还真是开始想用它了。」
「毕竟光姬那么轻易地就被解决了。星兽果然很强。」
「星兽根本不算什么。」
柚子冷哼了一声,亮戏谑地继续笑着说:
「不过这样看来,你倒是很拼命地在修练。没想到不喜欢离开遥身边又最讨厌老家的你,竟然会特地回来。」
柚子抓起手边的小石头,手指一弹,射向亮的脸部。
「呜哇!」
小石头带着冲击波,贯穿了亮身后数公尺处的樱花树树干。
如果亮没有在柚子攻击前侧过上半身的话,恐怕他的头已经被击碎了。
「柚子……我觉得你应该要更珍惜亲人一点。」
亮脸色苍白地说道。
柚子又哼了一声说道:
「我才不管呢。话说回来,小遥他怎么了?」
「……你还真的是对阿遥以外的人都毫不关心啊。」
「废话,现在你才知道啊。那么,结果小遥呢?」
亮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回答:
「嗯,就失魂落魄的啊。」
「明确一点啦。」
柚子再次拿起小石子,而且比刚才那一颗还要大。
亮投降地举起单手说:
「他现在非常消沉。」
「是吗……」
柚子低下头,对遥感到不舍。
——可怜的小遥,竟为了那种女人那么痛苦。
如果『伴侣』不是那女人而是自己的话,她决不会一味地受人保护。为了小遥,为了两个人的爱,她会一个一个收拾掉那些妨碍他们的人。她拥有这样的决心和力量。
相较之下,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不但不感谢遥救了她的性命,还对遥拳打脚踢的。真是死不足惜。
她对于遥的不舍,不知不觉间转变成对麻由的怨慰。
「喂,小亮。」
柚子把脸转向亮,问道:
「小遥他到底觉得那女人哪个地方好啊?」
「嗯……」
亮用手指搔搔下巴。
「真难回答……应该说,这问题不是我能够回答的吧。」
「因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因为小遥是在十年前遇见那个女人的,而且也才只见过几次面而已吧?然后他就选了她为『伴侣』,而且还一直喜欢着她,这也太奇怪了吧?不可能的。」
「嗯,说不可能也不是不可能啦……因为阿遥是麒麟啊。」
「所以,你是说小遥会一直喜欢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人,也是麒麟本身的特质啰?」
亮又「嗯」的沉吟了一声。
「该怎么说呢?虽然或许是那样,但我觉得不是。」
「那是为什么啊?」
「阿遥他一直思念着麻由……应该说,我觉得阿遥是因为在单恋,所以才会一直思念着她。」
「单恋……」
「我想他的心情,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为了解吧。」
「为什么啊?」
「你不也是一直喜欢着阿遥?」
「可是我一直待在小遥身边啊。所以和小遥他不一样。」
「我觉得是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啊,我觉得比起双方难以见面的单恋,朝夕相处还能维持喜欢的心情,不知道要困难几倍。」
「离过婚的人,说起话来特别有说服力呢。」
「对吧?」
虽然柚子语带讽刺,但亮却莫名地得意起来。
「不过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小遥会喜欢那种女人。」
「嗯……小由她有那么糟吗?」
「什么『小由』啊,像白痴一样。那种女人叫她『那女人』就够了。」
「别这么说嘛。况且就算你讨厌她,你以后还是得见到她啊。」
「哼!」
亮露出苦笑,抓了抓后脑勺。
「你应该知道她是个画家吧?」
「大概知道。」
「你看过她的画吗?」
柚子一回答说没有后,亮一脸微笑,以怀疑的口吻接着说:
「我其实是她的粉丝呢,还偷偷收藏她的画册。」
柚子此时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亮连忙挥了挥手说道。
「小由的画很有魅力喔。」
「小亮,你真让我作呕。」
柚子浮现厌恶的表情,亮继续说了下去:
「她的画很透明。」
「世上不可能会有透明的画吧。」
「正确的说,是有透明感吧。」
「……透明感?」
「她的画不论用色深浅,都会给人澄净透澈的感觉。让人联想到澄澈的水或者清爽的风。虽然不会受到深刻的震撼,却会打动你的心。」
「……」
「虽然不是说性格好的人就可以画出好的画作,但像绘画、音乐和文章之类的,都可以反映出作者本身的人格特质。」
「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我认为她的心灵很纯真。」
「……真像个笨蛋。」
柚子哼的一声把头转向旁边去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因为那女人有一颗纯真的心,小遥才会喜欢她的吗?」
「这个嘛……阿遥到底为什么会被她吸引,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吧。你如果真的那么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阿遥看看不就得了。毕竟他是个不会说谎,也不会敷衍别人的人。他应该会回答你吧?」
柚子噘起嘴并别过了脸。
「抱歉,打扰了你的修行。我接下来要回东京了,你呢?」
「我还要一个星期。」
「这样好吗?你已经三天没见到阿遥了喔。」
「怎么可能会好!」
柚子高声大喊的同时,用力地握紧手中的石头。那石头顿时化为粉尘,散落一地。
「怎么可能会好……」
对柚子来说,从遥的身边离开是极其痛苦的折磨。当遥意志消沉的时候,她更想待在他身边。
但她心想,如果只是乖乖待在遥的身边,这种事连小猫和那个讨人厌的女人也办得到。
柚子觉得自己不是小猫,也跟那个只能被人保护的女人不同。
她认为自己能做的事,就是为了遥战斗。
因此,她现在正为此不断修练,试图提高自身的力量。
柚子知道自己不能离开遥太久,因为如果又有其它星兽出现,而遥身边只有亮一个人在的话,她也放心不下。
其实若只是为了修行的话,她并没有必要离开遥身边或者回到国见家。但尽管如此,柚子会选择离开并以国见家为修行场所,是为了要在精神层面上给自己压力,好提升修行的层次及密度。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
「就是说啊。」
亮面带苦笑,耸了耸肩,转身背对柚子。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什么也不用担心。在修行上好好加油,替我向紫乃老师问好。」
亮跨出步伐,柚子则咬牙切齿地目送哥哥逐渐远去的背影。
紫乃是教导遥、柚子和亮方术的女性。虽然她人也在国见一族的老家,但柚子从回来之后,一次也没去见她,理由是因为柚子对这个人很头痛。
亮的背影消失以后,柚子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面颊,迈出脚步拿回铁球。
麻由的胃痛愈来愈严重。
她一早起床后马上又吐了一次,就算漱了口,还是觉得嘴里仍残留着异味,于是她打算刷牙,可是牙膏的味道又引得她再度呕吐。
由于昨天她完全无法进食,因此只吐出了胃酸。
每当麻由呕吐的时候,腹部肌肉就一阵绞痛,惨遭胃酸烧灼的喉咙也刺痛不已。
「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麻由看见自己在浴室镜子映照出来的脸之后,更是陷入绝望的深渊。
本来左颊就瘀黑肿胀的脸,现在更是不堪入目。
她的眼睑出现非常明显的黑眼圈,唇瓣干得裂开、头发毫无光泽、左颊依然瘀青臃肿,右颊凹陷下去,简直就像是骷髅一样。
麻由抱住了头,当场瘫坐在地。
「我受够了……」
地球的意志。
人类的存亡。
星兽。
『星之子』。
『伴侣』。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
自己——春原麻由这个人只不过是普通人类,唯一擅长的大概也只有画画而已,根本没有其它优点,她只是一个乎凡无奇的女子。
什么地球的意志?什么人类的存亡?像自己这样平凡无奇的女子,为什么非得被卷入激烈的争战不可?
「全部都是那家伙的错……!」
那家伙——国见遥。
就是因为他选了我当『伴侣』的缘故。
麻由胡乱抓着凌乱的头发,又开始方才的自问自答。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
三座虹吸式咖啡机等间隔地放置在吧台上。吧台后面的棚架上陈列着咖啡杯和茶杯。还有崭新的木制桌椅。
这里是一间小咖啡厅。
但咖啡厅里并未洋溢着咖啡香气,而且别说是客人了,连吧台也不见半个人影。
那里头只有一个人——国见遥。
遥坐在窗边的桌椅旁,凝视着一栋老旧公寓——正确来说,应该是望着位于公寓七楼角落的某个房间。
住在那房间里的人是麻由。
遥从早上就一直坐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麻由的房间,但真正集中在那房间上的意识大概只有三成,剩下七成的意识都在思索着之前的事。
(什么叫做『让我守护你』啊,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什么麒麟、什么『伴侣』……都是因为你对我作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
这些全是麻由对遥说过的话。
与凤凰少女之间的对战已过了四天。在这四天当中,所有麻由曾经说过的话,还有她那满脸泪痕的脸庞,不断地浮现在遥的脑海里。
「麻由……」
他早已料到自己会遭到麻由的怨恨,因此心里也有所觉悟。
只是受到爱慕的人怨恨,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受。
「麻由……」
「阿遥。」
惹得麻由哭泣的原因就是自己,这事实更是让他更加痛苦。
「麻由……」
「阿——遥——」
如果麻由不是他的『伴侣』,也不会遭受敌人狙击。
一旦被选为『伴侣』,即使是本人或星兽的期望,也无法放弃『伴侣』的身分。
「麻由……」
「哈——啰——」
「麻由……」
「HEY!YO!」
遥察觉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吓了一跳之后转过头去。
「CHECK IT OUT,YO!」
亮将上半身往后仰,伸出手指咻的一声指向地面。
「亮……你迷上了HIP-HOP吗?」
「不,完全没有。」
亮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
「又让你悄悄接近我身后了。这么一来,我已经几连败了?」
遥一这问后,亮就露出苦笑。
「今天不算,因为我并没有隐藏气息。」
「是吗?那你是从哪边进来的?」
「哪边……我就跟平常一样,从那里进来啊。」
亮从口袋中伸出一只手,用大姆指比比玄关。
「我完全没察觉到……」
遥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错愕,不禁叹起了气。
「可别恍神过头了。因为是你,我想你是不会怠慢去注意小由的情形啦,但搞不好在那些敌人当中,有人会比较喜欢直接狙击你喔?」
「啊啊……」
选择『伴侣』之后的星兽,将成为不死之身。如果想杀遥的话,就只能先杀了麻由,对于敌人来说,直接出手袭击遥应该不是个好策略吧——
不过,想起某个眼神充满憎恶的少年后,遥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是那名少年的话,只要可以造成遥的痛苦,不管能不能成功杀掉遥,都会直接出手攻击吧。
「餐具之类的也都买好了。」
亮说道,视线望向吧台里头的棚架。
「全是玮致活(Wedgwood的瓷器啊?」(编注:英国百年老牌瓷器厂商。)
「交给早纪负责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
亮微微苦笑。
「那家伙连家里的餐具,也全都弄成玮致活瓷器。」
他像看着什么怀念的物品似地眯起了眼睛。
「咖啡店的招牌也制作完成了,接下来只剩食材的采买了。」
「换句话说,咖啡厅能按照原本的计划,在三天后开幕了。」
遥点了点头,环顾厅内四周。
这间咖啡厅是由独栋房屋的一楼改建而成。里头共有四张吧台桌与三张圆桌,虽然空间狭窄,但对遥来说,这里宛若一座城堡。
咖啡厅的名称是一角屋,由遥自己担任店长。二楼则是普通住宅,是遥和柚子两人居住的地方——遥从前天开始就在二楼住下了。亮则搬进了车站前的周租公寓,三个人各自从原先居住的公寓中搬了出来。
一角屋是遥的住宅兼工作场所,坐落在麻由公寓的斜对面。如果她身陷险境,他们就能够在一分钟内赶到她的身边,因此是一个绝佳的落脚处。
「话说回来,咖啡厅的店面这么小好吗?反正钱要多少都拿得出来,不如开一间既宽敞、又有很多穿着性感制服的女服务生的店。」
遥苦笑地摇摇头。
「在住宅区,而且还是郊区开你说的那种店,未免也太不搭调了。而且店铺大小这样就很好了……不,非得这种格局才行。」
虽然遥是名义上的经营者,但实际上出钱的却是国见家族。
对于星兽而言,他们都各自拥有着『守护一族』。
『守护一族』的使命,便是守护星兽使其诞生『星之子』。
国见家族便是担任守护麒麟的『守护一族』。
对于『守护一族』而言,星兽既是一族的存在意义,也被当成一族的当家。
遥身为一族的当家,自然有权利自由使用国见家族的金钱与人力。甚至只要遥想要的话,别说是小小的咖啡厅,开一间高级餐厅也没问题,他根本不用花心思在工作上。不过,遥却很希望拥有一间小小的咖啡厅。
咖啡厅虽然空间狭小,但能为前来的客人提供静谧的回忆。拥有这样的咖啡厅是遥的梦想,也是约定。
为了这个梦想和约定,遥耗费了比修行方术时相同、甚至更多的心力,专注学习如何做菜——尤其是甜点。
「如果麻由能来就好了……」
遥还没通知麻由自己在附近开了咖啡厅。
虽然遥恨不得立刻就去通知她,但两人现在要见上一面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情。
「那她现在的情形怎么样?」
亮开口问道。
遥摇了摇头。
「还是一样……吗?」
亮叹了口气之后,遥低下了头。
这四天以来,麻由未曾踏出过家门一步,顶多在领宅急便包裹的时候从玄关探头出来而已。由于从远处无法看清麻由的气色如何,但想必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嗯,这也在所难免啦。光是被妖魔狙击,就够让小由胆颤心惊的了,你还跟她说她与人类的存亡息息相关,一般人听到这种话当然会吓得不知所措啰。」
「啊啊……」
遥低着头答道。
亮接下来不再说话,视线回到陈列在架上的咖啡杯上,等待遥的回应。
「我去麻由那边看看。」
经过长久的沉默后,遥抬起头来说道。
但亮却没有摆出好脸色。
「我真的不太建议你去,因为你就是她的压力来源。如果你们见面的话,她只会感到更加疲惫,而你也会因为感到责任深重,整个人变得更加消沉。」
「这我知道。但是——」
「嗯,的确,再这样下去,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遥点了点头。
「我希望麻由她能真的喜欢我,但目前这是无法奢求的事。」
「是啊。」
亮将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点了点头。
「但即使如此,我希望麻由至少能安稳地睡个好觉。」
「不过啊……」
「我要去见麻由。」
遥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要去见麻由,然后再拜托她一次……希望她能安心受我保护。我会和她约好,绝对会彻底守护她。」
「嗯——」
亮面露难色,但遥的决心仍不为所动。
遥将手放上门把。但下一秒却没有响起开门的铃铛声。
并不是因为他的决心动摇了。
遥握着门把思考数秒之后,不但没把门打开,反而转回身子步向厨房。
「……?」
亮一脸讶异地望着走进厨房的遥。
麻由打开笔记型计算机的电源之后,离开了椅子,收拾起散落在地毯上的描图纸。
那是失败画稿的下场。大部分的描图纸都被揉成纸团,其中也有被撕得粉碎、无法再度使用的纸。
自从麻由遭受红发少女袭击那一晚,至今已经过了五天。前三天她不仅无法工作,甚至还吃不下也睡不着。从昨天开始,她才有气力开始工作,虽然身心状态还无法负荷工作的劳累,但时间是不等人的,交稿期限已经迫在眉睫了。
麻由强忍着胃痛、呕吐和晕眩感,不停地挥动着铅笔,但从昨天到现在,她只画出一张画稿。
接下来,要将画稿扫描进计算机,然后用软件处理美化图像。
趁着等待计算机开机的时间,她想收拾地板上的废纸。然而对现在的她而言,这个小动作竟也成了一项费力的工作。
结果麻由只能做到一半,她试图将搜集起来的纸屑丢到计算机桌旁的垃圾桶里,但丢进里头的只有一、两张,其余的都散落在垃圾桶四周。
虽然计算机已经开机完成,但麻由完全没有回到工作岗位的力气,她直接就地躺下蜷缩成一团,将视线移向时钟的方向。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一分。
虽然时间还很早,但她的房间却开着灯。那是因为玻璃窗还没有修好,只能一直关着雨窗,导致房间内光线不足的缘故。
她叹了口气,勉强地移动身子。这时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虽然没有食欲、胃痛也还没治好,但身体仍有进食的需求。
麻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向厨房。
她打开了冰箱,但是里头空荡荡的。虽然冷冻库放了些冷冻食品,但那些食品对脆弱的胃过于刺激。在没有外出的这四天中,她仅靠着稀粥和热牛奶裹腹,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白米和牛奶了。
「看来……不出去一趟不行了……」
她低声嘟哝,将矿泉水倒进玻璃杯里。倒满一杯之后,连矿泉水也一滴不剩了。
正当她将背靠在冰箱的门上,把嘴凑向玻璃杯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了。
她紧蹙双眉,把杯子放到餐桌上,缓缓走向玄关。
麻由心想,来的大概又是宅急便人员了吧。由于工作的关系,经常会有小包裹寄到她的住所。虽然上午已经寄来一件海报样品,但她通常一日之内会收到两三次宅急便。
麻由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惨白的脸色,不过也没办法了。
通常在有人来访时,她一定会先透过门扉上的窥视孔确认对方身分之后才开门,但现在的她连确认手续都嫌麻烦。
因此,在没有确认来人是谁的情况之下,麻由直接把门打开——接着她「啊!」地惊呼了一声。
门后伫立的人是国见遥。
一看到对方的脸,麻由的胃就像被揪住般疼痛不已。她现在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先确认对方身分就直接开门。
「麻由……」
遥看见麻由的脸之后,神情立刻变得黯淡。
麻由误以为是自己凄惨的容貌让他觉得恶心,因此抬头瞪视着遥。
「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她狰狞的眼神与带刺的语气,让遥不由得别开了目光,不过立刻又对着她说:
「只要一下子就好,你能静下来听我说几句话吗?」
「我不要!」
麻由反射性地叫道。
「你可知道这四天以来,我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麻由已经不在乎邻居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朝着眼前的青年怒声咆哮。
「我哭了好几次、吐了好多次、工作一点进展都没有……还有,你看看我脸颊上的瘀青!」
麻由将肿得青黑的左颊凑向遥。
「很惨吧?你觉得很我的脸很恶心吧?这一切……全部都是你的错!都是你让我这么痛苦!」
「麻由……」
「我刚刚说过了,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尽管麻由大声怒吼,仍旧无法平息自身的怒气。不仅如此,随着脱口而出的愤怒言语,感觉自己更是无法原谅眼前的青年。
「回去!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尖声大喊后,打算关上门——
「等一下!」
遥伸手拉住了门扉。
麻由不禁倒抽一口了凉气。遥说了句「这个给你」之后,递出一个纸袋。麻由至今才注意他手上拿着东西。
「这是我亲手做的。」
「快滚!」
麻由一把拍落遥递出的纸袋。
遥松开了抵住门的手。
麻由关上门扉,随即上锁并挂上锁链。然后像是防御敌人似地用背部抵住门扉。
——回去,我拜托你快回去。
她紧闭双眼暗自祈祷。
遥具有超越人类的力量,只要他有破坏那扇门的念头,就能够轻易地破门而入。
不过,经过了数十秒以后,遥不仅没有破门而入,也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麻由惶恐不已地把眼睛凑向窥视孔。
遥已经不在门后了。
麻由这才安心下来,叹了口气之后便把背贴向门板,浑身瘫软地坐到地面上。
「我受够了……这一切……」
她失去了站起来的气力,环抱膝盖咽呜哭泣。
志摩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温柔地抚摸着恋人的脸庞。
那名恋人正枕在志摩的膝上,安详的面容仿佛已从世上所有的苦痛中完全解放。
志摩眯起双眼,指尖从女子的脸颊移向发丝。
女子的那头长发,不论是颜色或触感,都和白雪无异。如初雪那般雪白、像细雪那样轻柔。
他心想,这真是完美无暇的头发。但最能触动志摩心弦的,并不是那女子的发丝。
「来,张开眼睛吧。」
志摩轻柔地说道,轻轻拨开她的眼睑。
但她的双眼仍然紧闭着。
「真是拿你没办法。」
志摩露出笑容,缓缓撑开女子的眼睑,然后将她捧到自己眼前。
女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志摩抬了起来。
那是因为,那女子的躯体也只剩下头颅而已。
志摩凝视着女子睁开的双眸笑道:
「嗯~~不管看上几遍,你头发的颜色都让我觉得好美。」
与那头雪白的头发互相辉映,女子的双眸黑白分明。但志摩在她瞳孔的深处,还看得见其他的颜色。
是绿色。
如同上等翡翠那般,闪烁着绿色光辉。
也就是那名女子——白岭美夜心灵的颜色。
志摩——星兽-蛟具有两项能力。
其中一项能力,是他能辨别人心的颜色。
虽然志摩能辨别人心的颜色,但这项能力其实没有多大用处,不过他却深爱着自己的这项能力。
人心——尤其是女人的心,实在是非常美丽的颜色。然后不知不觉间,志摩会从那份光辉中得到性方面的快感。
「虽然颜色很美……但好像开始少了点什么。」
在最近的收藏当中,白岭美夜是志摩的最爱。将她纳入自己的收藏已经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虽然志摩依然很喜欢她,但却开始无法靠她得到性高潮。
像这次志摩就觉得似乎无法达到高潮。于是他将美夜的头放回膝盖上,把玩着触感极佳的纯白发丝。
尽管美夜死后已过了两个月,然而她那头纯白的发丝并没有任何损坏,肌肤也保持柔顺光滑的状态——也就是完全没有腐烂。但这并非浸泡在福尔马林里头的关系。
美夜的头颅之所以没有腐烂,原因在于志摩的另一项能力。
志摩停止把玩美夜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之后,替她合上睁开的双眼。紧接着,他以两手缓缓拿着她的头颅,但这次他没有将之高高举起,而是凑往自己的腹部。
衬衫钮扣完全没拙的志摩,裸露着上半身,让美夜的鼻尖贴上赤裸的腹部——只见头颅噗地一声陷了进去。
志摩将手再往里压,传出一阵噗噜噗噜的声音之后,美夜的头颅整个陷入他的腹部。
这并不会让志摩感受任何痛处,甚至出现像是有人以舌尖舔舐性感带般的快感。
不久,美夜的头颅完全被吞噬在志摩的腹部里头。
志摩以指尖拭去溢至嘴角的唾液,幽幽地叹了口气。
吸收,是志摩另一项能力。
如果志摩吸收了生物的话,只要还他活着,那生物也会一直活着,如果吸收的是尸体,那就能使其毫不腐坏地保存着。不但能够净化污秽之物,也能修复伤口。
藉由这项能力,志摩已将珍藏的九十一颗头颅保存在自己体内,而且每一颗都是拥有美丽『颜色』的头颅。
「那么接下来……」
志摩起身走向浴室。
他所居住的高级公寓位于市中心,年薪不到五、六百万日圆的话是住不起的,而且还是住在顶楼。
星兽身边通常会跟着两名近卫,但是现在志摩和华音一样,身边都没有任何近卫。志摩曾经有过近卫,只不过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杀死的。那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两人的头颅也已经被保存在他的『体内』。
志摩花了点时间冲了个澡,浑身湿答答地走回客厅。
他任由纤细的身躯淌下水滴,顺手拿起放在桌子角落的两张照片。
照片上分别是全身漆黑的青年,以及用缎带绑起茶色头发的娃娃脸少女。
那正是国见遥和春原麻由。
黑麒麟与他的『伴侣』。
「咕、咕、咕。」
虽然只看照片的话,春原麻由身材看起来很贫瘠,但脸蛋却挺符合志摩个人的喜好。
即使光凭照片无法得知她瞳孔深处的『颜色』,但直觉告诉他,这女人的『颜色』绝对是极品,而且与『颜色』有关的第六感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志摩瞥向另一张照片上的国见遥,心想他真不傀是一只黑麒麟,那头乌黑的发丝,也深深地吸引自己的目光。
志摩虽然无法得知遥的『颜色』,但是据他所知,星兽的『颜色』一定是极品。
男人的『颜色』大都很糟,所以他的收藏也几乎全是女子,但若是『颜色』极佳的话,即使是男人也能让他性高潮。
志摩像只猫似地眯起了眼,舔了舔嘴唇。
麻由在夜深入静的时候,拿起那本被扔在一旁的相簿。
因为遥的来访让她的胃阵阵抽痛,结果她既没出门购物,也没吃任何东西果腹,因此肚子已经饿过了头,不再咕噜咕噜地叫。
她也没再工作。从遥回去之后直到现在,她一直蹲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浩平的照片,身体蜷缩成一团。
她想起笔记型计算机的电源还开着,于是回到房间将电源关掉,然后继续收拾之前没有整理干净的纸屑。接着,她瞥见了那本置放在墙壁和书架空隙间的相簿。
她将相簿拿出来放在膝盖上翻开。
相簿里放了麻由婴儿时期、进入幼儿园之前的时期、幼儿园时期,以及小学低年级时期的照片。在那件事发生之前,麻由还是个爱笑的孩子。麻由的父母似乎也常被女儿的笑容感染,相片里的三人总是面带着笑容。
但是自从麻由罹患心脏病住院后,三人脸上就不再出现笑容,而她的父母也几乎不再拍照。
——全都是因为我生病的关系……
住院时的麻由,脸上总是没有表情。那时候的她,对于活下去这件事既不执着、也不抱希望。
但她会变成这样,与其说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或许更该说是因为家庭的关系。
麻由是家中的独生女。麻由的父母长年苦于不孕,所以当麻由出生的时候,他们的年龄已超过了四十岁。
由于麻由是两人费尽苦心养大的小孩,父母当然非常地溺爱她。故对于他们两人而言,麻由的罹病是天大的不幸。
麻由的爸爸得知她的病是不治之症以后,像是逃避现实似的在外头养了情妇,变得不太爱回家。
而麻由的妈妈则是由于无法忍受女儿罹病的打击与丈夫的背叛,转而投入宗教的怀抱。
原本幸福和乐的家庭,在麻由住院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完全崩解了。
即使后来麻由的病治好了,家庭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和乐。
「阿遥……」
麻由的眼光停驻在那张照片上,轻声唤着那名与她一同入镜的少年的名字。
那是在住院期间照的照片中,麻由唯一脸部有表情的一张照片。
在微微笑着的麻由身边,是一个臭着一张脸的少年——阿遥。
而阿遥,就是国见遥。
遥、亮与柚子——若他们说的话句句属实,那麻由现在还能够活着,其实都是多亏了遥的关系。
虽然没有证据能证实他们讲的全都是真的,但麻由那被宣告为不治之症的病竟然被治愈了,还有她被妖魔所狙击的事,这些全是不容怀疑的事实。
「是阿遥、吗……?」
那是麻由在住院时,成为她朋友的一名少年。
但是,两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以及从前在一起都玩些什么——对于遥的事她能记得起来的实在不多。
麻由心想,即使两人成了朋友,他们见面的次数应该也不多。
合上相簿之后,麻由叹了口气。
然后——
(你不能死。)
某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里响起。
麻由「咦?」地叫了出声,过了一秒后又发出「啊!」一声。
(我不希望麻由死掉。)
那是有着如墨般乌黑秀发与眼眸的少年——阿遥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在两人成为朋友后过了一阵子之后,阿遥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不知道遥从哪里得知麻由的病是不治之症的消息,或者是麻由自己说的——某天,遥来到她的病房探望她时,掉着豆大的泪珠提起这件事。
当时麻由的心口一阵刺痛。
在那段时间里,麻由几乎每天都惹得自己的母亲不断哭泣。
(可怜的麻由,你生病了,不过,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爸爸的错,是你爸爸前世犯下的罪孽在纠缠、折磨着你。)
有着宗教狂热的妈妈,每次一到病房来,都会紧紧抱住麻由,然后像是世界末日来临般不断嚎哭。
那个时候麻由总是有一种感觉,妈妈的眼泪并非为了她而流下的。
现在想来,她才明白妈妈的眼泪是因为同情她自己所流下的。
但遥的眼泪却完全不同。
他的眼泪只是单纯地对麻由会死去——对她会从世上消失这件事而感伤流泪。
全都是为了麻由而流的眼泪。
麻由再度翻开相簿,凝视着那张照片。
她看到自己在遥的身边微笑着。
「多亏有阿遥在身边……」
麻由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她合起相簿后放在一旁,站起身来走向玄关。
然后穿上拖鞋打了开门。
她心想,遥或许已经把它带回去了吧,但那包东西就放在大门旁边。
那个遥原本想亲手拿给麻由的纸袋。
她拿了起来,看了看纸袋内部,里头装了一个以粉蓝色缎带包装的白色纸盒。缎带下面还塞了一张折叠起来,约莫笔记本大小般的纸。
麻由拿出那张纸摊开来看,只见上头这么写着:
因为里面装的东西没摔坏,所以我就先放在这里了。
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希望你不妨尝尝看。
苹果派我做得还不是很像样,以后再亲手做给你吃。
麻由回到了客厅,从纸袋中拿出纸盒缓缓打开。
「啊……」
她不由得发出惊呼。
纸盒里装的是奶油泡芙。
泡芙大概一个拳头大小,一共有四个。其中两个上面洒了糖粉,另外两个则是上半部的表面上沾着巧克力。洒了砂糖粉的泡芙,内馅是卡士达奶油酱;而沾了巧克力酱的泡芙,内馅则是填满了鲜奶油。
「看起来很好吃……」
麻由才这么一低喃,肚子就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虽然四下无人,但她还是不禁羞红了脸。
「这是他亲手做的吗……?」
记得遥在将纸袋递给麻由的时候的确说过「这是我亲手做的」。而从他留下的纸条来看,感觉也应该是他亲手做的。
她看了看纸袋和盒子。虽然盒子上什么也没写,但纸袋上却印有着一角屋的店名。
这么说来,说不定是在外面买的。但她完全不记得有听过一角屋这个店名,至少这附近没有这种店名的蛋糕店。
她偏着头,拿出放在盒子里洒了砂糖粉的奶油泡芙,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泡芙的香气和卡士达奶油酱的甜味,透过鼻子挑逗着她的脑神经。
麻由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
麻由心想,这是国见遥——也就是那个把我卷进这个异常状态的人拿来的东西。虽然麻由对于吃遥带来的东西仍有莫名的抗拒感,但她却敌不过五天没进食一股脑儿涌上来的饥饿感。
她像是在对待易碎品般慎重地拿起泡芙,缓缓将它凑近嘴边。
泡芙那酥脆的口感和卡士达奶油酱浓醇的甜蜜,瞬间在口中扩散开来。
麻由不禁紧紧握住了拳头。
她又咬了一口。泡芙的口感和甜味从味蕾开始蔓延到全身。
原本对遥带来的食物的抗拒感,随着咬下第二口之后,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插图037
在眨眼之间,麻由就吃完了第一个泡芙,马上又伸出手拿第二个——这次她拿的是沾有巧克力酱的鲜奶油泡芙。
这个泡芙也美味得让麻由不禁在胸前紧握拳头。巧克力隐约的苦味与鲜奶油轻爽的甜味搭配得十分完美,麻由又忍不住立刻把它吃完。
她接着要探出手拿第三个时,才猛然惊觉到——
这个要搭配一杯红茶来吃才会美味。
麻由踩起小小的步伐奔向厨房,手脚利落的泡好红茶后又回到了客厅。这一连串轻巧的动作,实在让人无法相信她这四天来都处于虚脱无力的状态。接着,她拿起了第三个泡芙,一脸认真地说:
「我开动了。」
其实,四个泡芙对一个少女来说,分量也算满惊人的。不过,剩下的那两个泡芙也在眨眼间被麻由吃得一干二净。
「多谢招待。」
麻由双手合掌地说完之后,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翻滚。她紧抱着坐垫,发出谜样的「哇呜~」状声词。
她现在感觉到有些幸福。令她不禁认为,甜点真的具有带给人们幸福感的魔力。
——但是带来泡芙的人,偏偏是那个人……
国见遥。这青年正是麻由压力的来源。
这名青年为了拯救罹患不治之症的麻由,因此选择麻由当他的『伴侣』,而且他具有人类与野兽这两种本性。
「是……啊……」
麻由抱着坐垫将身子缩成一团。
「是他救了我……」
胸口又是一阵刺痛。
麻由站起身子放下坐垫。
她走向了玄关。
遥送来那些奶油泡芙,她想亲自道谢。
不过,麻由并不打算谢谢遥救了她,也不想针对之前对他又打又骂的事道歉。
但是既然吃了遥带来的奶油泡芙,而且又很好吃,至少在这件事上要跟他道谢才行。
——遥现在一定就在附近吧。
在她遭到貌似蜥蜴的妖魔袭击,以及那个红发少女的攻击之时,遥与柚子都躲在暗处保护她。
(我希望能让我来守护麻由。)
对于遥的这个请求,麻由打了他一巴掌拒绝了。但是,麻由一旦死去,遥也会死。如果这件事是事实的话,那么现在这附近应该会有国见家的某个人在才对。
虽然应该道谢的对象是遥,但麻由尽可能地不想遇见他。然而她也不想遇见柚子,她可承受不了再被她打一次。
——那个叫亮的人,似乎能替我转达谢意……
麻由一边思忖着,一边打开玄关的门,接着,她瞪大了双眼。
一打开门之后,她见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既不是遥,也不是亮。
那男人身材瘦长,一头灰发束了起来,露出让人不舒服的笑容。
「晚安啊,小姐。」
麻由出自本能地想将门关上,但那男人却早已伸出手挡住门扉。
「来,我们一起去做开心的事吧。」
男人的另一只手,慢慢朝她伸了过去。
「只有市面上贩卖的综合咖啡豆而已。」
遥将两杯咖啡放在桌上后,在亮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没关系、没关系。」
亮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杯子旁与搅拌棒放在一起的六颗方糖。接着将方糖全数抛向空中,露出一副严肃表情,右手则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迅速移动。
当他的手停下时,那六颗方糖也消失在半空中。
只见六颗方糖正夹在亮的右手指缝里,而且还是四指指缝之间整齐地各夹两颗方糖。
亮露出得意的笑容,将六颗方糖毫无声响地迅速抛进咖啡里。最后拿起搅拌棒,优雅从容地搅拌着咖啡。
「亮。」
「什么事?我亲爱的弟弟啊。」
「虽然我以前就说过了,但我还是觉得放太多糖对身体不好。」
亮于是没辄地颓下肩膀,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事。可以的话,我比较希望你吐槽我那毫无意义的举动,而不是在意方糖的数量……」
「……?」
遥不解地偏过头,亮只好颓然地说句「我在自言自语,别介意」后,将咖啡凑向嘴边。
「是吗?」
遥心想既然亮说他是在自言自语的话,还追究下去的话就太不识相了。于是也拿起杯子啜饮咖啡,望着窗外。
遥和亮正坐在窗边的桌子旁。那里是最能看清麻由公寓的位置。
那是一栋老旧的公寓,屋龄已经过了二十年了吧,大门也不是自动锁。
「我之前在这附近绕了绕,为的是记清楚地理位置。说实在的,这边还真是人烟稀少。」
亮说完后,遥也有同感。
「本来应该会有更多人口的,但由于『血之圣夜』的关系死伤太多,这边也就慢慢没落了吧。」
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路上的行人当然很少。不过,即使是白天,这附近的行人也不是很多,再加上路灯为数不多,其中还有几盏因为故障而亮度微弱,甚至有的灯根本就不会亮,所以入夜之后十分静谧,甚至可说是有些阴森恐怖。
「麻由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么荒凉的地方……」
在未婚夫浩平死之后,麻由才开始住进那栋公寓。目前居住的房间,是麻由与浩平两人为了婚后共同生活而买下来的。结果,浩平却还来不及参加婚礼就过世了。但麻由并未因此卖掉这栋公寓,而是搬离自己原本住的大厦,迁居到这里来。
「喂,亮。」
遥视线依旧望着窗外,询问着亮:
「麻由独自一个人住在原本要与过世的未婚夫婚后同居的地方,而且一直住在那里头……这样她就能治愈心里的伤痛了吗?」
亮「嗯……」的沉吟一声。
「先不论能不能治愈。以麻由的情况来说,她是不想去治愈吧。更正确来说,应该是她不想忘记。」
遥看向亮。
亮放下了杯子,将手交叉在后脑勺,接着说:
「人类是一种容易遗忘的生物。不管是快乐、悲伤、迷恋、怨恨或后悔,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人是抵抗不了时间的。但是我觉得这样也好。如果悲伤和怨恨永远都不会褪去的话,那人世根本就跟地狱一样了。但是,也有人会紧抱着悲伤与怨恨不放。」
看到遥微微地低着头时,亮接着问了句:
「你吃醋了吗?」
遥于是抬起头。
「我说的是,她那么喜欢已经过世的男朋友这件事。」
遥思考了数秒后回答:
「吃醋吗……嗯……没有。」
「喔——?」
「麻由她能那么喜欢一个人,这让我觉得很开心。因为在我们相遇的时候……那时生病的她,总是孤伶伶的一个人。感觉没有人需要她,她也不需要任何人。」
遥转头看向窗外如此说道。
麻由那时的眼神,仍鲜明地残留在他的记忆之中。
虽然拥有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却没映照出任何东西,眼神透出空洞与寂寞。
当时的她,心早已比肉体先死去了。
「我希望麻由她能喜欢我,但这件事并不是优先级中的第一项。」
「嗯。」
「我希望麻由能幸福。就算她不是因为和我结合而感到幸福,我也觉得那无所谓。」
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遥的视线又回到亮身上。
「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是啊,你说的话很好笑。」
亮歪着头说。
「你这男人啊,说什么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也没关系。这种话是比糖还甜的甜言蜜语,同时也比鱼干还要腐臭。简直像是屈服于大女人主义的自我陶醉者,要不然就是没胆量追求女人的丧家之犬。」
「我说的话是出自真心的……」
「所以我才想笑啊。」
遥偏着头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不会说谎,你所说的也全是真心话。换句话说,你心里真的认为只要麻由能幸福的话,就算她不喜欢你,你也不介意。」
遥点点头。
「这……很奇怪吗?」
「不。」
亮松开了交叉在后脑勺上的双手,摇了摇头。
「抱歉,我笑了。但我不是想嘲笑你,反而是很佩服你。你真的是个不得了的家伙啊。」
「……?」
遥无法理解亮为何会佩服他,但又不知该回答什么,于是只好喝了口咖啡。
「真是令人同情啊。」
亮说道。
「嗯。」
遥放下了杯子出声附和。
「是啊,现在的麻由和她以前生病时一模一样。」
「不,我说的真令人同情不是在说麻由,而是说你。」
「我……?」
「嗯。你只想一直待在这里……待在麻由的身边吗?能搬到她的附近,你感到很开心吗?」
遥又微微低下头,过了不久后回答:「不。」
「我很高兴能待在麻由的附近。我想更接近地、一直一直待在她身边。但对于麻由来说,我却是她痛苦的根源。」
他回想起下午时自己见到的麻由的脸。
凹陷的双眼、削瘦的脸颊、干裂的嘴唇。这些可以很明显看出她都没有好好地吃饭和睡觉。而她被柚子殴打的左颊,也留下了惨痛的痕迹。
「这样的我待在麻由身旁的话,我想她会更痛苦的。我想待在麻由身边,但是……又不想。」
但这是办不到的事。
因为敌人的目标是麻由。
遥心想,就算他会令麻由感到痛苦,但为了确实地守护着她,他现在不能离开麻由身边。
「我还是觉得你比较令人同情。」
遥没有回话地垂下眼睑。
他就这么静默不语,亮于是改变话题。
「对了,你做给她的吃东西是什么啊?」
「是奶油泡芙。」
「有材料吗?不是还没采买?」
遥以右手的食指比着楼上。
「我用的是二楼冰箱里的食材。」
「原来如此。」
「虽然我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做意大利面……」
「嗯,不过对象是女孩子嘛,应该会比较喜欢甜食吧?不过,无论是意大利面还是甜食,重要的是她吃不吃你带去的东西吧?」
「是啊……」
遥也觉得她大概不会吃。
虽然当时亮极力劝阻,不过他还是去见了麻由。但他反而没让麻由感到安心,还给了她更多的压力。
——她是不可能会吃的。
遥的视线移到杯子上。咖啡虽然还剩半杯,但已经冷掉了。
遥再望向亮的杯子,发现他几乎快喝完了。
「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喔,麻烦你了。」
遥拿起自己与亮的杯子走到吧台后方。
虽然滤杯里还有咖啡粉,但他决定再重新煮一次。
他放好铜制的茶壶后开了火,把放在咖啡壶里的滤纸与咖啡粉扔掉。接着他也倒掉滤杯里的咖啡,与咖啡壶一起拿去冲了冲水,再将咖啡壶放在滤杯上。他在咖啡壶里放上新的滤纸,就这么站在吧台里等水滚沸,并未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遥的视线落在亮的身上,发现他拿起放在桌下的纸袋后摆到桌上。
「那是什么?」
「秘密武器。」
纸袋一阵沙沙作响,亮拿出了里头的东西。
那是个与糖果盒差不多大小的梧桐木箱。由于整个木箱的表面都刻满了咒印,遥一眼就明白盒内装的物品是方具。
「难道是秋水?」
「正确答案。」
遥不禁心想着:难怪亮说是秘密武器。
「你见过秋水吗?」
「不,我从没看过。不过我曾经听说过它的来历。」
「因为这东西在很多方面来说都很麻烦,我实在尽可能不想使用它,但我也不能放柚子一个人那么拼吧。」
亮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放在梧桐木箱上,然后闭上双眼,以遥也无法听见的音量吟唱咒文。
接着,雕刻在木箱上的咒印微微绽出光芒,亮睁开了眼睛。
数秒过后,光芒消失,亮打开木箱取出秋水。
与极光、屠龙同享盛名的方具-秋水,其实是一枚戒指。
遥从吧台后方走出,移往亮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亮握在手上的秋水。
那是个戒面略宽的戒指,上面并未嵌着任何宝石。
「怎么说呢,如果非得制作成戒指的话,真希望能设计得更有价值感,这样才会让人更想戴它啊。」
「别在那里瞎说了。」
秋水作为装饰品的价值与其说是零,倒不如说根本就是负分。在它那灰暗的银色戒面上,浮现无数的红黑色线条,而且每个线条都犹如血管般拥有脉动。虽然不近看的话,是看不出有脉动的,但远看之下仍然十分诡异。
「嗯——真不想戴。」
「不能只拿着它不戴吗?」
「听说这玩意非得一直戴着不可,而且还只能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真让人感觉不舒服。」
亮虽然叹着气这么说,不过他还是把那个诡异的戒指戴到左手的无名指上。
那个戒指的尺寸明明比亮的手指还大了一圈,但当亮一将它套在手指上时,戒围便自行缩小,嵌入亮的手指指肉里。虽然陷得不深,但真的是确确实实地嵌在手指上。
「不会痛吗?」
「不会啦,只是戒指收缩的瞬间有点刺痛而已。」
亮回答,张着左手握紧又摊开。
「嗯,没问题,不会痛。」
「抱歉。如果我战斗能力能更强一点的话,就可以减轻你和柚子的负担了。」
亮笑着挥了挥左手。
「别在意这种事。你可是麒麟啊。麒麟不适合打打杀杀的,而且战斗本来就是近卫的职责。再说柚子她也不认为这是什么负担啊,反而很高兴能为了你而战呢!」
「……」
遥没有作声,亮以握拳的左手轻轻打了他腹部一记,又再说了次「别那么在意啦」。
「喏,水好像滚了喔!」
遥回到吧台后关掉瓦斯炉的火,然后在已经放好滤纸的咖啡壶上倒进咖啡粉。
这时亮突然加了句:「啊,这次可以泡拿铁吗?」
「知道了,那我去拿牛奶。」
遥收回原本要拿起热水壶的手,接着向右转。
制作蛋糕点心的厨房和吧台衔接在一起,而厨房里有座通往二楼的阶梯。
在遥踏进厨房的那一瞬间,一阵冰冷的感觉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瞪大眼睛并猛然回过身。
「怎么了?」
亮问完之后,没等遥开口回答,就已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异状。
亮从椅子上坐起身看向窗外,遥则是奔出吧台后直接冲出店外。
他站在人行道上抬头看着麻由住的公寓。
公寓七楼的角落房间——也就是麻由的房间,玄关的门呈现半开状态,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遥紧咬牙根。
「阿遥!」
亮也从咖啡厅里跑出来站在遥旁边。
「你感觉得到她的气息吗?」
「嗯。她的气息离公寓愈来愈远,而且感觉不到敌人的气息。」
这个敌人很擅长隐藏气息。遥和亮平时虽然都在做些其它事情,但也会同时注意着麻由的公寓。尽管如此,还是被对方得逞了。
「快追上去吧。」
遥说完后不等亮有所反应就往前飞奔。但他的脚步又马上停了下来。
因为他感受到敌人的气息,而且是从和麻由相反的方向传来。
「这是在引诱我们……应该是在引诱我吧。」
亮走向遥说道。
遥点点头。
敌人的气息很强大,而且还夸耀似地散发出魔力与杀气。那一定是敌方为了从遥身边引开亮这名近卫而特地准备的妖魔。
「亮,你朝那道气息那边去吧。」
「光从能完美隐藏气息这一点来看,掳走小由的可不是妖魔喔,是星兽。我不能让还没完全恢复灵力的你独自战斗。」
「但要是放任妖魔不管的话,它会攻击其它无辜的平民啊。」
「遥。」
亮的眼中带着严厉。
「我的职责是保护你和小由。虽然也不是说这样就能不顾其它人的死活,但那不是我的第一顺位。而且,我现在也没有空去管那些第二顺位之后的事。」
「亮。」
遥笔直地回望亮的严峻目光,只简短地说了一句:
「拜托你了。」
两人互相瞪视彼此的眼睛,亮最后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啦,我去妖魔那边。」
「亮……」
「况且,浪费时间在这里跟你干瞪眼的话,未免也太愚蠢了。」
「谢了,亮。」
亮不禁苦笑起来,随即又恢复成严肃的眼神,说道:
「我会尽早解决掉这个然后赶到你那边的。听好了,就算他们让她受伤,你也绝对不能失去理智。救出她之后就快点逃走,如果行不通的话,就先采取防御的方式吧。」
「我知道了。」
遥握紧拳头,再度飞奔而去。
他的背影一眨眼睑就消失无踪。
「虽然我也跟去会比较好……但没办法啊。」
遥身为仁兽,无法杀生,而且灵力也还没完全恢复。相较之下,亮更适合去应战。
但遥他应该完全没有考虑过将麻由交给亮,而自己去解决妖魔这个选项吧。
虽然说遥他绝对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但一碰到麻由的事就截然不同了。所有的人类,都是将自己放在第一顺位考虑,但遥的世界却是以麻由为中心在运转的。
亮说得再多也只是浪费唇舌,最后遥还是会冲到麻由的身边。
亮苦笑着耸了耸肩,然后转过身去,朝着与遥相反的方向疾速奔驰。
当然,他是使用『钢』全速奔跑。如果使出强化身体能力的『钢』,即使想刷新田径赛的世界记录,或者追过时速一百公里的车子与摩托车,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虽然现在是深夜,这一带又人烟稀少,但是路上还是有一些行人。亮以惊人的速度与几个行人擦身而过,但由于天色昏暗,而且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们应该会觉得只是眼花了吧。
亮穿过道路、越过田野,以跳跃的方式从民宅屋顶飞身奔驰着,因为他没有时间悠哉地在大马路上行走了。他循着敌人的气息,笔直地往前狂奔。
最后抵达的地方是河边的原野。
敌人散发出更加惊人的杀气与魔力,背对着河川伫立着,摆出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样,从容不迫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太慢了。」
妖魔说道。
看来果然已等候多时。
「唉呀!还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呢。」
亮虽然一脸惊讶地说道,但他对于妖魔会说话这件事并不感到吃惊。面对一个会说人话的妖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不惊讶,但他却觉得这下可棘手了。
——因为既会说人话又拥有人类型态的妖魔,大多擅长施展咒术。
等待着亮前来的妖魔,有着一颗犬科动物般的头颅与人类的躯体。虽然它身高和亮差不多,但它身上发达的肌肉让它看起来比亮足足大上一倍,而且那个妖魔身上还穿着衣服。妖魔会穿衣服这件事原本就很罕见,况何且穿的还是高档的皮外套和皮裤,这直一是让亮感到讶异万分。
「我名叫阿努比斯。」
妖魔很有礼貌地报上了名字。
「即将死在我手上的人啊,快报上姓名吧。」
名叫阿努比斯的妖魔,以充满威严的声音要求亮也报上姓名。
「我是国见亮。」
亮报上姓名之后,轻声地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奇怪欸。我第一次碰到妖魔会自报姓名的情况,而且还要我也报上名字。」
「我认为战斗是很神圣的事。不互报姓名就开始战斗,是野蛮而粗俗的行为。」
「原来如此啊。」
「准备开战吧,国见亮。用尽你身上一切力量、技巧与意志和我对战吧!」
阿努比斯说完之后,松开了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摆出备战姿态。
它身上不再散发杀气和魔力,但从阿努比斯的架势来看,可以感觉到它浑身充满了力量。
——还以为它是术者,看来是我搞错了,对方似乎很难对付。
亮在心中唉呀呀地苦笑着,轻轻握紧右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来吧,封玉。」
三颗珠子出现在他手中。
——麻由!
遥目不斜视地往前疾奔。
他跃过所有阻挡在眼前的事物,当然也没注意红绿灯。一辆小卡车为了闪躲突然自一旁飞窜而出的遥,连忙打方向盘驶上人行道,遥仍是头也不回地疾速狂奔。
——麻由!
那个带走麻由的人虽然还在持续移动,但已经不再隐藏气息。
那并非妖魔的气息,果然是星兽没错。
虽然他不了解敌人为何没有马上杀了麻由,但如果想得知对方心里的想法,也只能先赶到麻由身边了。
——麻由!
这时麻由和敌人的气息显示他们停了下来。
——就在附近!
遥咬紧牙跟,更用力地往地面一蹬,飞身跃过眼前的围墙。
他降落在一个陨石坑的边缘。这里是约莫半个月以前,遥与一名貌似蜥蜴的妖魔打斗的地点,也就是那所市立国中的校园。由于妖魔引起的大爆炸,使得整个操场化为一个巨大的陨石坑,看来校方的人并未进行重建。
遥看也不看校舍一眼,正当他打算穿过校园的时候——
眼角余光瞥见校园正中央有一道人影,于是他停下脚步。
他的视线转向那道人影。
那道人影伫立在一栋窗户破裂、墙壁漆黑的校舍前方。
那是一名青年。
青年有着恍若人工般的美貌,和一头闪烁着光芒的金发。
但青年的俊美却不是那种会让看见的人心生赞叹,或者涌起羡慕及嫉妒心理的类型。
那青年的俊美,宛如一把被磨得太过锐利的刀刃,让看见他的人本能上会心生恐惧而全身战栗。
遥认得那名青年。
「柊弥……」
干柊弥。
——曾经是国见柊弥。
柊弥与遥同样出生在国见家,直到七年前都还生活在一起,是另一个麒麟。
「好久不见了,遥。」
柊弥莫名有些愉悦地开口。
「是啊,有两年不见了吧。」
「正确来说是两年又五十一天。」
遥轻轻垂下眼睑。
「就算我在这种情况下现身,你看起来也不是很惊讶呢。」
遥的视线回到柊弥身上。
掳走麻由的人不是柊弥,掳人元凶的气息位于别处。但柊弥在这种情形下出现的话,代表他是掳人元凶的同伴。
「我早就猜到了……心里也有了觉悟,我已经把你列入敌人名单了。」
「因为我听见了『声音』,所以趁这个机会来了。」
「……」
遥静默不语,柊弥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他笑了。
「你不问我『声音』是什么吗?」
遥没有回答。
「那就算了。不管你有没有听到『声音』,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柊弥踏出了步伐。
「抢夺的人和被抢的人。」
他缓缓地迈开步伐。
「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
遥什么也不说,也没有摆出任何姿态,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柊弥。
遥停下脚步的时间不到一秒钟,却无法忽视眼前的青年。
「怨恨的人和被恨的人。」
俊美的柊弥缓缓走到遥的面前,近到几乎能闻到对方的气味。
「我要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
柊弥一说完,全身就迸射出杀气。
杀气强烈得让人出现烈火焚身般的错觉。
承受不了的遥虽然向后一跃,但柊弥的脸依然在他面前。
「柊——」
遥正想开口叫他时,一股冲击力贯穿了他的胸口。
「——呜!」
遥瞠大眼睛。
柊弥左手的五根手指头,彻底贯穿遥的右胸。
遥咽下话声,虚弱地咳了几声。
这一击重创肺部。
「还没完呢。」
柊弥抽出左手后,将手掌放在伤口上使出『发』。
『发』是使用灵力攻击手掌触碰之物的方术。
遥毫无抵抗之力,往后飞弹而出,背部与后脑勺撞击地面。
虽然他想马上站起来,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他不死心地在四肢上凝聚力量,但还是动弹不得,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还是一样,你一对上我时,动作就变得迟缓。」
柊弥的声音近在耳畔。
虽然眼睛看不见他,但他似乎就站在身边。
「你伤口治好之前要花几秒?三十秒吗?还是一分钟?我等你,快站起来。」
遥为了加速治愈伤口的速度,让灵力绕行全身。
遥治愈伤口的速度之快,人类根本无法相比拟。虽然他又以灵力强化了那份高回复力,但伤口太深了。只凭三十秒或一分钟是不可能全部治好的。
尽管如此,过了约三十秒后遥的四肢就变得多少能够动弹,他于是勉强地撑起上半身,发出不成声的嘶吼后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仍然一片朦胧,呼吸也极不顺畅,但是他不能倒下。
——得快点到麻由……身边去……!
他紧咬着牙,抬起头来。
柊弥的身影在他的面前消失。
遥只感觉颈部突然被制住。原来是柊弥在他身后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如果你等到身体能自在活动的时候再站起来就好了。不过,既然你站了起来,我就不会手下留情。」
柊弥的手就这么掐住遥的颈项,然后迅速地将手一扭。
遥听见了自己颈骨断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