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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特别篇 直到人生结束时

青年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闭着双眼。

但他并没有在睡觉。

如果照射着房间的是温暖的阳光,或许会让人不小心睡着也说不定。但照射着这间房间的是经由采光系统撷取的半人工光线,在亮度与暖度上都比不上真正的阳光。

尽管如此,青年仿佛正作着好梦似的,脸上的表情十分安详。

唧铃铃铃铃铃。类似闹钟的铃声贯穿他的耳膜,青年徐徐张开眼睛,望向门扉。

那是一扇与房内粉红色墙壁非常不协调的铁门,也是这房间中唯一的一扇门,不过却是那种无法从内侧开启的设计。

也就是说,这名青年——并非自由之身。

伴随着沉重的声响,铁门被打开,一名男人走了进来。

那名身材魁梧但面容和善的男人一和青年对上眼,就将他抱在腋下的纸箱放在手掌上向青年举高。

「你要求的资料。」

男人是『院』的中央区域内,第一类监狱的看守者。他的工作是负责监视与照顾被囚禁在此的污秽者。

「啊,比留间先生。」

青年微笑地站起身,两手抓了抓天生的银发,缓缓走向那个名叫比留间的看守者。

青年的银发原本长及腰部,自从他成为囚犯之后,每个月都会固定剪短。

「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么一来,我的工作就能继续了。」

比留间单手将纸箱递给那名青年,青年以双手接下。那个纸箱沉甸甸的。

「嘿咻。」

青年将纸箱放在一旁后,又再次道谢:

「真是太谢谢你了。」

「还有其它需要的东西了吗?」

「目前没有。」

青年微笑着回答。

青年的双眸是细长的丹凤眼,笑起来像只狐狸似的。

「外头天气很好喔。」

比留间也露出笑脸。

尽管青年是污秽者,比留间却毫无警戒神色,那是由于他相信那名青年的缘故,相信他不会做出逃跑的举动。

而且就算青年想要逃出去,也不可能会成功的。

那是因为现在这名青年完全没有战斗能力的关系。

「这可真让人羡慕啊。我已经待在地底下三年……最想念的果然还是阳光啊。」

「别这么说,你很快就能出狱啦。你能够移动到第一类监狱来,也不只是因为你在工作上表现很好,最重要的是他们认定你确实真心悔改啊。」

「是啊……我真的一直在反省。觉得报仇根本无法获得什么……」

青年脸上的微笑,笼罩上一层阴影。

「你能那么想就很了不起了,很少有污秽者会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过。」

「嗯……虽然我一开始也经常埋怨,甚至对自己被囚禁感到怨恨……但我现在却认为,这是能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宝贵机会。」

「加油吧!」比留间露齿一笑,以他粗糙的手掌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谢谢你。」

比留间又再度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而后走出房间。

当铁门再度关上时,青年——九条政宗眯起细长的眼睛,咯咯地发出轻声的蔑笑。

九条政宗虽然被囚禁在『院』中,不过他并不是兽人。

政宗与他父亲都是妖术师,而且同时也都是污秽者。

九条政宗的父亲名叫九条政亲。

政亲是隶属于『院』的妖术师,同时也是研究魔物的第一把交椅,但是,由于他直接拿人类作实验,甚至当作魔物的饵食,因此被视为污秽者而遭到『院』的处刑。

负责处决他的人,正是当时身为兽圣候补的红狼-都筑静华。

政宗为了替父亲报仇而想杀了静华,但他的报仇以失败告终,自己也被送至『院』。

虽然『院』以往对于污秽者会毫不例外地处以死刑,后来因为『长者』的世代交替,他们也改变了方针。

但是『院』并非完全废除死刑,而是给予真心悔改的人回归社会的机会。

只是政宗虽然免于死刑,却得一辈子待在监狱里,而且魔力也遭到了封印,让他再也无法施展妖术。

政宗最初待的地方,是比现在更底层的地下石室。那里没有采光,而且即使是在炎热的盛夏,室内气温也不到十度。当时,政宗总是靠在铁栅栏上不停地埋怨。

但是经过了一个月之后,政宗不再怨慰不已,只是毫无生气地低头坐在角落。在那之前,只要每次看守者来,他甚至还会扑向对方口出个言并破口大骂,但这些举动也都突然消失了。不管看守者对他说什么他都不予响应,也完全不吃任何东西,日渐消瘦,身体变得很衰弱。

某一天,政宗突然对拿伙食过来的看守者说出「我真是愚蠢」这类反省的话,然后数周后终于开始进食。

之后,政宗只要一遇到人就会开口说出反省的话语,表情也变得平静安详,也会与看守者闲话家常。

为了考验政宗是否真心反省,『院』指派给政宗一份工作,同时藉此确认他是否有心悔改。

『院』让他解读记载了失传妖术的文献。

身为妖术师的政宗,在实力与知识方面都是一流的,尽管他的魔力被封住,也不表示他拥有的知识会跟着流失。

接着,政宗以超越『院』要求的水平完成这项工作。

『院』非常赞赏政宗的工作态度,同时也认定他的反省是发自内心,因此将政宗从原本的第二类监狱移至距离地面较近的第一类监狱。

『院』有第一至第三共三种类型的监狱。

基本上,污秽者几乎都会先被囚禁到第二类监狱;然而若判定污秽者是真心悔改,且未来也有重回社会的价值时,就会将他们移监到第一类;能移到第一类的污秽者人数相当稀少,三年未必能出一个。大多数的污秽者不是因为尝试逃狱而又被处刑,就是毫无反省之意,而被移送到最下层的第三类监狱度过余生。

政宗就算被移送到了第一类,『院』仍旧命他继续从事编集魔物生态或妖术等相关文献的工作,而政宗也都认真地完成了。

不论由谁来看,都会觉得政宗是真的有心改过向善。

他报仇失败之后,被『院』囚禁已超过三年,也有人开始讨论释放他的事——

政宗边咯咯地狂笑着,开始用双手的指甲抓起自己的脸颊和头部,他那久未接受日晒的肌肤显得苍白,轻轻一抓,就会浮现极为清晰的红色抓痕。他继续抓,最后甚至抓下一层皮而渗出血来,政宗却仍旧笑着,继续猛抓。

不管由谁来看,都觉得政宗是一副真心悔改的样子。

他看来已经不再怨恨任何人。

他看来沉稳理性。

其实,政宗根本毫无反省之心,

虽然脸上总是挂着沉稳理性的微笑,但其实他的内心每天都燃烧着憎恨之火。

——功刀直纯……功刀直纯……

政宗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父亲的仇人都筑静华,而是阻挡自己报复她的那名红狼青年的脸庞。他不断喀喀喀地磨咬着门牙。

他没有出声咒骂,只是在心中不停诅咒。

他不出声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不让装设在牢房四个角落的窃听器收到他的声音。

另一个理由便是,他要以沉默的方式,避免将心中的憎恨宣泄出来。

——快了……就快了……

他不打算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也不打算等到获得释放那天。就算获得释放,魔力当然还是会被封印住。如果身上没有魔力,便无法让现在已经成为兽圣的功刀直纯落进地狱。

为了复仇,政宗就只能以自身的力量破解那道在囚禁时加诸在他身上、令人厌恶的封印魔力之术。

政宗知道破解的方法。

政宗继续磨咬着牙齿,接着开始搔抓起自己的头。当他拔起天生具有光泽的银发时,连头皮也开始渗出血来。

破坏它!

那是不施展魔力而直接破解封印魔力之术的唯一方式。

封印魔力之术是一种妖术,性质近似催眠术。也就是说,那是将『我已经不能再使用魔力』的念头化成强烈的暗示,然后再灌入精神层面,进而封印魔力的一种术。

只要明白了那是暗示,那么这招妖术似乎就失去作用了。但灌入暗示的地方,却是在精神层面中最深处的位置。所以就算明白了那是暗示,仍无法完全地阻止它产生作用。

不过若是精神层面本身被破坏的话,那么暗示也会跟着消失。

成为囚犯之身后三年——

政宗每天都透过诅咒直纯来进行破坏。

政宗装出一副悔过向善的诚挚模样,也是为了让他的憎恨之火燃烧得更加炙烈。

他根本不想与狼人看守者笑嘻嘻地对话。为了『院』奉献自己在妖术及魔物上的知识,他更是百般不愿。对他来说,那些工作只会带来让人厌恶的压力。

但是那种压力其实也很好,可让他的憎恨之火烧得更加凶猛。

政宗将指甲里沾满了鲜血与皮屑与十根手指塞入嘴里,不发出声响地用力吸吮着,连唾液都滴落下来。然后他在脑海里想象着不停折磨直纯的画面。

他想象自己剥掉了直纯全身的皮、挖出他的眼珠、削掉他的鼻子、用火焚烧他的嘴唇、用棒子刺进他的双耳之中、把他手脚上的手指和脚趾一根一根折下拧断。

「呜哈……喔哈……哇哈哈哈哈哈……」

政宗以麦克风无法收到的气声狂笑,然后又以沾满唾液的手指抓起头皮。

政宗这三年来在心里埋藏的憎恨之火,如今仿佛要从体内进出似地熊熊燃烧着。

然后,这一天终于到来。

两天之后。

深夜两点多。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政宗坐在矮桌前阅读前天看守者带来的资料时,突然起身发出高亢的笑声。

他的双脚站在矮桌上,转过身子,挑衅似地朝监视摄影机竖起中指,吐出舌头。

「喂喂喂——!喂喂喂——!」

他不停叫嚣,踩在桌上踢动双脚,并狂乱地挥舞着双手。

「我先行告辞了!」

他将眼睛瞪得如铜铃那般大,仰头望向天花板。接着,他发出与方才那种高亢笑声完全相反的低沉咆哮。

然后政宗仿佛下巴快要掉下来般地张大嘴巴,嘴里瞬间涌出暗黑。

暗黑激烈地冒出,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响,但那暗黑并没有扩散开来,而是聚集在政宗与天花板之间,形成一道人影。

虽是一道人影,却没有五官。它的脸庞与身体全像是涂上了一层墨似的,完全呈现漆黑状态。

只见那道黑色人影缓缓降落,伫立在政宗的面前,然后黑色人影单脚跪下,恭敬地低着头。

那道黑色人影比政宗高出两个头,即使采取单脚跪姿,也还是几乎等同于两个人的高度。

政宗仍旧瞪大着眼,指向这个房间唯一出入口的那扇铁门。

黑色人影起身之后,遵从政宗的指示,转身面向铁门,以如熊般的粗壮手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

它的手臂绷射出红光,切断了地毯与地板,将铁门如同纸片般地打飞,连门后的墙壁也完全粉碎。

那声巨响与冲击,不仅让政宗的牢房震了一下,甚至连地面也为之撼动。

「好!好!」

政宗边高举着左手在空中划圈圈,边用右手拍了拍黑色人影的背。

黑色人影是政宗魔力的具象化。

将释放出体外的魔力,随心所欲地化为人型或者是兽型——三年前政宗还办不到——但是,政宗从『院』交给他解读的文献当中,找出了这种妖术,并且顺利练成,

当然,这是他初次尝试——却是极佳的完成品。

插图122

「跳啊跳跳啊跳啦啦啦~~」

政宗如他吟唱一般以轻盈的跳跃步伐来到走道上,黑色人影则紧跟在后。

他在正前方与左右斜前方,看见与他方才的房间一模一样的铁门。而同样的铁门在政宗的房间两旁也各有一个,共计六间。

距离地面最近的第一类监狱,仅仅只有六间牢房。尽管如此,牢房并不至于不够。补充一提,现在囚禁在第一类监狱里的污秽者就只有政宗一个。

「怎么回事?」

政宗惬意地站在走道正中央。这时,一道强硬的男人声音,传入正「喔哈哈哈」笑着的政宗耳里。

政宗缓缓地转身面对那名男人。

只见那名看守者瞪大眼睛呆站在那里。不知他是因为跑下来时太过匆忙,还是完全没料到政宗竟然会逃跑的关系,他并没有变身为狼人。

「九条政宗!这是……?」

「啊哈。」

政宗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指向看守者——比留间。

站在政宗身后的黑色人影瞬间窜过他身旁,以比眨眼还要快的速度站定在比留间面前。接着它扬起漆黑的手,划下前方比留间的人头。

剎时,鲜血、脑浆和眼球一并溅上墙壁,地下走道中响起湿腻的声音。

比留间的身驱失去头颅之后,往旁一倾,黑色人影顺手抓起他的手臂往走道的角落一丢。

「辛——苦你了!」

政宗的嘴角滴着唾液,朝比留间的尸体敬礼。

此时,此起彼落的脚步声嘈杂地在走道回响。

三名狼人从走道尽头的转角冲进来。是一名红狼和两名灰狼。

「怎么会……」

「那是、比留间先生……吗……?」

「九条政宗,你这混帐……!」

三名狼人浑身充满杀气,然后摆出备战姿态。

「如蝴蝶般飞舞、如蜜蜂般螫刺!」

黑色人影在听见政宗的话语之后,便化作一阵疾风飞窜而出。

它瞬间越过与三名狼人之间十几公尺的距离,挥下双臂。

两名灰狼的头颅顿时如石榴般飞向空中。

迅雷不及掩耳地——黑色人影早在灰狼们的身体倒地之前便朝剩余的那名红狼挥出漆黑的手臂。

但它的手臂没未贯穿红狼的头,而是划破了钢筋水泥的墙壁。

那名红狼是功力一流的方术士,并未因同伴之死而惊慌失措。闪过黑色人影的一击之后,红狼迅即喷出火焰,狙击的不是那道黑色人影,而是在走道前方松懈下来的政宗。

红狼瞬间就猜想到,这道黑色人影必是政宗魔力的具象化。那么,只要直接打倒政宗,那道黑色人影应该也会随之消失。

政宗毫不闪躲,红狼射出的火焰在瞬间化成火球。

「怎么样!」红狼没有张开防御用的结界,只是大吼着。

但政宗被火焰包围住的时间却仅仅只有一瞬间。

政宗没移动任何一步,也没有施展妖术。但是火焰却犹如遭人吹熄的蜡烛一般消失无踪。

别说是身体,政宗连衣服也没有一丝损伤。

红狼瞠大着眼,窜向前逼近政宗。

既然火焰对他无效,就只能以钩爪撕裂他了。

红狼挥出的利爪在昏暗的走道上闪烁着光芒,朝政宗的首级挥去。

红狼感觉到自己的攻击确实命中了,但政宗的首级却没飞向空中。

政宗的头不仅没被摘下,甚至皮肤连划伤的痕迹也没有。然而政宗明明和方才一样完全没有采取任何防御行动。

「怎么可能!」

红狼诧异地喊道,随即跃向一旁。

在这一瞬间,他完全忘记了那道黑色人影的存在。但偏偏就是这么一瞬间,竟成了他的致命时刻。

站在他身后的黑色人影身影一闪,红狼的头颅剎时粉碎。

红狼的身体往前倾倒,整个人跌落在地,颈部不断涌出血红泡沫。政宗则不停地用力猛踢着他的背部。

政宗厌恶所有狼人,其中最深恶痛绝的就是红狼。无论是杀了他父亲的都筑静华,或是让政宗备尝艰苦的功刀直纯,都属于红狼一族。

政宗不停踹着那名红狼的背部,直到脚部感到酸痛才满意地停手,接着他拍了一下黑色人影的胸口后,迈开了步伐。

在这之后,不再有其它狼人追来,政宗与黑色人影就这么重回地面上,事情顺利得让他们感到无趣。

政宗步出的地方位于中央区域的角落。虽然周围被高耸的杉木密密麻麻地围绕住、空间狭小阴暗,但政宗仍因为享受到从拘禁状态解放的快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尽管时节已经来到了四月底,但太阳一下山之后,山中的气温依旧寒冷。每吐一口气,眼前就有一团白雾。

上半身只穿一件素色T恤的政宗此时全身微微发颤,但那并不是因为寒冷的缘故。

政宗之所以颤抖,是出自于喜悦。

「我来啦——功刀直纯——准备受死吧——」

政宗对着夜空发出了疯狂似的——不,是已经陷入疯狂的纵声大笑。

方才站在他背后的黑色人影,现在正停在政宗的身旁弯下身子。

它背上啵的一声浮现两颗肿瘤。一开始,肿瘤只有拳头般大小,但眨眼之间变得如同孩童的头颅那么大,接着炸裂开来,暗黑从中喷射而出。

合黑并未向外扩散,而是形成两片蝙蝠似的翅膀。

黑色人影试探似地拍动了好几次翅膀后,将仍在疯狂大笑的政宗自背后抱起,然后飞向天空。

虽然政宗由于气压的关系而感到呼吸困难,然而他的狂笑却不曾停歇。

阴天。

浓黑色的乌云密密麻麻地掩盖住太阳,虽然才刚过正午,天色却十分昏暗。

雨水尚未落下,但空气已十分闷热。明明才四月底而已,却让人觉得像是已经进入了梅雨季似的,只要身体一活动,就会不停冒汗。

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与他擦肩而过,一手拿着手机讲话,另一手拿着手帕频频擦汗。有只猫窝在停车场的一隅,不知是否湿气让身上的毛变得笨重的缘故,只见它一脸不悦地舔起自己身上的毛。

虽然直纯很耐热,不过他也和人类一样厌恶闷热感,此时他正卷着袖子走在街头。

手上拿着今天的午餐,那是在便利商店买的便当和保特瓶装的绿茶。

早餐与晚餐直纯大多自会己煮,而午餐则常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便当解决。

他今天买的是葱烧盐味烧肉饭,原本直纯的目标是以健康为卖点、添加小麦和玉米的白饭、配菜也主要是烫青菜的五谷御膳便当,但已全部销售一空。

由于雨一副要下不下的,让他不能清洗堆积已久的待洗衣物,连原本想吃的便当都买不到,让他不由得叹起了气。不过他的心情依然很好,难得没板着一张脸,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让直纯心情极佳的原因,在于他的左脸颊。

他用没有拿着袋子的右手摸上左颊,感觉又是一阵刺痛。

虽然直纯觉得疼痛,但他表情却不像是痛得扭曲,反而还「呵」地轻笑出声。

直纯的左脸颊上有块面积不小的瘀青。

那是今天早上修行的时候,被小圆的拳头击中所造成的。

羽山学与本上圆。

两人拜入直纯门下学习已经一年,而直纯当他们的对打练习对手,也已经超过两个月。

这一天,学和小圆两人的连手攻击终于顺利地击中直纯。

——而且不只是小小的擦伤而已,而是确确实实的击中。

那并非是直纯的一时疏忽,而是两人的程度已经提升到能确实击中直纯的境界。

先前让他们彻底进行基础修行的成果,在最近终于慢慢地层现出来。

尤其是小圆身为红狼的力量、学身为翠狼的速度,都出现了非常显著的成长。

就算他做出了防御,小圆的攻击其冲击的力道仍然强到他连骨头也能感受到;而且学的脚程也变得非常之快,他不专心看的话有时还会跟丢。

不过,若要指出他们不足的之处,那可就没完没了。但现在先让他们以搭挡的形式一起战斗,从中补足对方的缺点,并创造出新的优点。

——他们真是让人有所期待的孩子。

直纯开始收弟子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他至今大约收了三十名弟子左右,然而过了三个月还没逃跑的弟子,也只剩下学和小圆两人。

由此也看得出直纯的修行的确十分严苛。

对于兽人战士来说,不仅需要强健的躯体,也要求精神上的坚毅。

如果内心太过于脆弱,很可能会沈迷于追求力量,进而堕落为污秽者。

若想同时锻炼身心,唯有忍耐严苛的修行。

他自己也曾有过「如果总是那么严厉的话,该不会没人敢拜在我的门下吧」这样的想法。有一段时间,他很苦恼自己的做法究竟对不对。但当他看见学和小圆的成长之后,很庆幸自己能贯彻的一直以来的信念。

不过也因为他们两人渐渐有了实力,从今以后他得要更谨慎地守护着他们才行。

当一个人确实感受到自己变得强大以后,自然就会拥有信心。但拥有自信的人,有时会对比自己弱小的人萌生轻视心态,当那种心态无止境的扩大,就会堕落为污秽者。即使心灵没有腐败,有时也会因为太过自信,将自身的无谋误认为勇猛,甚至愚蠢地向自己毫无胜算的敌人挑战。

——也不能让他们太过开心。

直纯一边这么想,一边又摸了摸脸颊上的瘀青。然后自然而然地眯起眼睛。

直纯现在身负极为重大的任务,而那项任务预定在最近正式执行。虽然包含学和小圆的事在内还不能松懈,但至少今天放松一下也无妨。

他回到家之前,下意识地用食指与大姆指抚摸瘀青好几次。

这里是市中心的新兴住宅都市区,搭JR线不用花到三十分钟就能抵达。

在离车站较近的集中住宅区对面,是直纯居住的公寓。这栋公寓和他在成为兽圣以前就居住的并非同一栋,况且他所居住的城市本身就一直在改变。

虽然一房一厅一卫的空间算不上好,但此处交通相当便捷,附近也有很多商家。这栋公寓是新盖的,房租也相对的比较高,但直纯成为兽圣——也就是『院』的干部之后,收入比起同世代的平均收入还要高出数倍,只要他有意愿购买,其实也买得起市中心的三房公寓,甚至有能力直接买一栋独栋房子。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一房一厅一卫的空间已十分充足。直纯不是上班族,因此也没必要住在市中心,而且比起住在市中心,住在城镇出任务也比较方便。

直纯站在玄关前面,听见里头传来喀啦喀啦的声响,但他并不讶异,直接旋转门把。刚刚出门时锁上的电子锁,现在已经是解除的状态。

他打开门,在玄关入口处脱下鞋子——

「啊,你回来啦。」

厨房的方向出现一张直纯很熟悉的脸。女子一头飘逸的黑发,整齐地绑成了马尾,柔软地垂落在肩膀上。

两人一对上眼后,她——都筑由花露出灿烂的笑靥。

「你来了啊。」

直纯边说着话边走进走廊,约莫走个十步,就是客厅兼厨房的地方。

「嗯,刚刚到。」

由花转过身来,身上穿着围裙,手上拿着沾满了泡沫的碗盘与海棉。

「真不好意思。」

直纯向她道歉。

由花正在替他清洗用完早餐后直接丢在水槽里的碗盘。

由花在直纯出门的时候进入他家里,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为她知道直纯家大门电子锁的密码。

直纯现在所居住的公寓,比在成为兽圣之前的地方离由花家还要更远。

以前直纯常常受邀到都筑家吃晚餐,但最近几乎都没去。

在直纯接下任务,并从奈良的『院』回到东京之后,现在已经过了五个月了。但他与师父——也就是由花的母亲——都筑静华,仅仅见过三次面而已。

除了距离变远之外,太过忙碌也是他很少再到都筑家的主要原因。不过,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由花。

以前两人之间的关系仅是师兄妹,所以他可以经常造访都筑家,但现在两人的关系已不仅如此。因此由花的父母对于身为男人的直纯来说,已经意义已经完全不同,见面会让他觉得很尴尬。

由花的视线停在直纯手上拿着的购物袋。

「你出去买午餐吗?」

「嗯。」

「是吗?那我就不用做饭了吧。」

「嗯,不好意思。」

由花笑着按下热水壶的按钮。她先洗净、绞干海棉,接着开始冲洗碗盘。餐具只有直纯吃早餐时的一人份,所以手脚利落的由花不到一分钟就能清洗完成。

直纯走入起居室,正打算将购物袋放在玻璃制的桌子上时,瞥见一张明信片,似乎是由花故意把它放在桌子中央,好让他能确实注意到。

直纯放下了购物袋,拿起那张明信片。

在收信人直纯的姓名与住址底下,以红笔大大地写着『JAPON』几个英文字。下面又贴着写有『PRIORITAIRE』的蓝色贴纸。邮票上的文字不是日文,邮戳盖着的是『PARIS』的字样。那是一封从法国巴黎寄来的航空明信片。

寄信人姓名是——佐和山安昙。

横式的明信片的左半方有一段简短的文字,但他没有看那段文字,而是先翻到明信片的背面。

明信片背面是一张照片,一群身穿厨师白袍的男女整齐地站着,而寄信的少女就站在照片正中央。

那名少女也是一身厨师白袍,灿烂的笑容之中带着一丝腼腆。

照片上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年龄不一,但看来起都是当地人,而少女那连在日本人里都算娇小的身躯,处在他们之中看起来更是小了一号。尽管如此,少女的存在感仍完全不逊于她站在她身旁的那些法国人。虽然所有人都露出笑脸,但少女的笑容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耀眼。

「看来很有精神嘛。」

直纯低语着,眯起眼睛。

那名站在照片正中央、同时也是寄出这封航空信件的少女,是一位让他非常怀念的人。

那名少女正是佐和山安昙。现年十九岁的她,在两年半以前都还是隶属于『院』的兽圣。

虽然安昙年纪比他小,但以兽圣的辈份来说,算得上是直纯的前辈,同时也是他初吻的对象。

直纯注视着照片,以食指抓着眉间。

两年半前——直纯才刚被任命为兽圣,在『院』总部才开始工作不久的时候,就和安昙搭档与魔物战斗。

对极端怕生又总是低着头的安昙而言,那场战斗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个性也因而有所改变。

她对任何人都不再感到害怕,而且也绝不会再低下头或者别开目光。

安昙曾经说过,自己能够改变,都是多亏了直纯。她为了表示感激,唐突地夺走直纯的初吻。

对于当时才刚与由花开始交往、还没有接吻经验的直纯来说,她的举动是一大冲击。

安昙说那是直纯改变了她的人生,而给他一份谢礼。但若仅是如此的话,应该只要向他道谢就已经够了。即使要用亲吻表达谢意,一般也都只亲脸颊吧!但安昙的唇瓣却是贴在他的嘴唇上。

也就是说,安昙的心意——早已超越了纯粹的感激。

虽然直纯不擅察觉别人的心意,但都被人家夺走了初吻,当然心里也就明白了。

一想起安昙的事,直纯再次回忆起她那湿软柔唇的触感,甚至接着还回想起她接连亲吻他时,压在胸口上那胸部触感和发丝的香味。

安昙的胸部虽然不大,却出乎意料地的柔软,让直纯强烈地意识到男人与女人是截然不同的生物。她的发丝散发的香气,犹如卡士达奶油般香甜。

这明明已经是发生在两年半之前的事,直纯的记忆却依然鲜明,多半是因为那是他初吻的缘故。

直纯感到坐立难安,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又用手指来回搔着眉间。

「安昙的笑容好灿烂喔。」

直纯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让他略受惊吓地睁大眼睛。

他转头一看,由花正站自己的身边。她将刚才因为洗碗而取下的戒指重新戴回右手无名指,一边低头看着那张明信片。

那枚戒指朴素可爱,和由花给人的印象一样。那是直纯送给她的礼物。

这份礼物,并不是由花开口要求,也不是直纯主动去买的。

是静华叫直纯去买戒指送给由花的。

(虽然由花毫无怨言地静静等着你,但也是她的心情也是很寂寞的。你偶尔也买个戒指之类的礼物送她吧。)

去年夏天直纯还在总部工作,当他休假期间回到暌违已久的东京时,静华对直纯这么说。

直纯心想,他曾经收过由花礼物,自己却没有回送她,因此觉得「的确,有必要以形式上的东西来表达我平常时的感谢」,所以便照静华所说的,送了由花一枚戒指。

「她自己做的蛋糕获得认同了,一定很开心吧。」

「蛋糕?」

直纯皱起眉头后,由花就偏着头。

「你还没看她的留言吗?」

「啊、嗯……」

这么说来的确是。于是直纯翻过明信片。

『你好吗?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前阵子我设计的蛋糕,开始放在店里贩卖了,当然也是我亲手做的。

于是大家就替我庆祝,这张照片是那个时候克雷特替我们拍的。

他把照片做成了明信片的样式,于是我就直接拿去寄了。我也会再用邮件寄蛋糕的照片过去的。

虽然我也很想让直纯与由花姐姐尝尝看,但可惜蛋糕有保鲜期限,没办法直接用寄的。

我预计在今年夏天或者是年底时回日本一趟。届时有见面的话,务必要品尝看看我亲手做的蛋糕喔。』

留言里写了这些内容。

「他们认同佐和山的手艺了啊……」

直纯极有感触地低语。

「真厉害。」

「嗯,真的很厉害。」

佐和山安昙为了实现成为点心师傅的梦想,于是辞去了『院』的工作,前往法国——那是在两年半前,她夺走直纯初吻两个月后的事。

安昙提出申请想辞去『院』的工作时,上层一阵哗然。

当时由于历经七年长期与『樱之妖魔』对抗的关系,『院』已经失去了众多优秀的人材,所以对于『院』而言,失去安昙可谓一大损失。

一开始,由于安昙门下还有弟子的关系,上层驳回了安昙的申请。但后来身为『长者』、同时也是安昙伯父的五堂恭市说道:「去者勿留是我的原则。若她要请辞的话,就让她辞了吧!」于是,在五堂恭市的爽快答应之下,安昙就毫无顾虑地前往了法国。

在安昙离开『院』的数日后,直纯偶然遇见了五堂,他对直纯说:

「这是第一次。这是安昙她第一次主动说出自己想要做什么。其实让她离开,我也感到非常地痛苦。对于身为『长者』的我而言,她的离开是一件让人惋惜的事;但对身为伯父的我而言,她主动提出要求,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改变了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啊,直纯。因此她离开以后空出来的缺,就由你来补上了!你可要咬紧牙关工作喔!」

虽然直纯并非毫无异议,但他也觉得安昙能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勇往直前真是太好了。他自己也想声援她。

所以当时直纯对五堂如此回答:「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填补多少空缺,但我会抱着粉身碎骨的觉悟努力的。」

实际上,原本在安昙门下的弟子中,有三人后来转交给直纯,不过那三个人在一个月后就都逃跑了。那段时期,正是直纯对于自己的教导方式感到最为苦恼的时候。

「安昙她开始称呼你直纯了呢。」

直纯的肩膀震了一下,之后看向由花的脸庞。她那秀气的柳眉似乎微微皱了起来。

「她在寄给我的邮件和信上,还称呼你为功刀先生唷……」

「这、这是偶然吧。她寄给我的邮件上也都是写我的姓喔!」

此时,由花的眉毛明显地皱了起来。

「才没那回事呢。对了,直纯你之前给我看安昙寄来的邮件时,那一封也是直接叫你的名字吧?」

直纯不由得「呜」地呻吟了声,不过由花只是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就在她的视线甚至让直纯开始感到刺痛时……

「太好了。」

由花的表情突然转为一抹微笑。

「直纯你可以和安昙变得这么要好。」

「咦……?」

「因为直纯是个粗线条的人,我一开始还很担心,如果我不替你们穿针引线的话,不知道安昙会不会很怕你呢,不过她现在和你变得这么熟稔,甚至还直呼你的名字,真是太好了。而且她去巴黎后还一直与你保持联络,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啊、嗯……」

对于由花那天真烂漫的笑容,直纯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由花她并不知道安昙亲吻了他这件事,他也不可能说得出口。

「夏天或是年底时就能见到安昙了呢,真是让人期待啊。记得我们当初有约定过,我来烤饼干,她烤蛋白牛奶酥,然后大家一起品尝的,结果却没能实现……这次一定要让她吃到我亲手烤的饼干啰!」

直纯看着兴高采烈说着话的由花,胸口的疼痛感更加剧烈。他感到坐立难安,于是别开了视线。

「啊,不过安昙她已经是职业级的点心师傅了呢。或许她会觉得我这个外行人烤的饼干不好吃吧。」

「应该不会吧。都筑烤的饼干非常好吃,佐和山她也一定会喜欢的。」

「直纯这么夸我,我好开心喔——啊,我该走了。」

直纯将视线移回由花身上时,她正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去学校吗?」

「嗯。」

由花大学毕业之后,转而就读专门学校的设计系。未来想从事CG的相关工作——那是她现在的目标。由花说自己是受了目前非常活跃的插画家父亲——夏彦的影响。

从由花住的城镇到位于市中心的学校,只要搭乘一次JR就能抵达。直纯居住的城镇正好位在这两地中间,因为这里尚在定期月票的可用范围内,所以她常常在去学校之前或者是回家的时候,顺道来直纯的公寓拜访,也常常在这里过夜。

「回程时你也能来吗?」

「可能不行。因为交作业的期限是明天,今天如果不早点回去努力的话,可能就赶不出来了。」

「是吗?」

两个人一面聊着,一面走向玄关。

「那么,我出门了。」

由花穿上鞋子后,拿起放在鞋柜上的塑料盒抱在胸前。

「嗯。」

由花虽然说她要出门了,但却没有走出去。她正面对着直纯闭起眼睛。

面对直纯的沉默不语,她闭着眼说道:

「今天轮到直纯了啰。」

「啊、嗯……」

直纯一脸复杂的神情。

由花仍旧闭着眼睛。

因为她正在等待。等待直纯亲吻她。

两人在道别时,一定会由某一方亲吻对方。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协议。但虽然说是协定,却是由花她自己说了算的。

星期一、三、五、日是由花亲他,二、四、六则是轮到直纯。

直纯吐出一口类似于叹息般的气息之后,将嘴唇轻轻地印上由花的唇瓣。

由花的笑靥,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感。虽然由花总是笑脸迎人,但在面对直纯时露出的笑容还是格外的不同。

「那么,我出门了。」

由花再次这么说道,这次真的走了出去。

直纯皱起了眉头,脸羞得像是熟透的蕃茄般火红。

「还是……来吃午餐吧……」

直纯回到起居室之后,打算作个深呼吸,好冷却脸上的热度,这时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安昙寄来的明信片。

「……」

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照片里的安昙,看见他亲吻由花的场面了。

尽管只是张照片,根本不需要在意,但是直纯此时的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把明信片放到桌子上。

直纯喀沙喀沙地掀开购物袋,从里面拿出便当和绿茶。

他也没有开电视,就这样默默地吃了起来。

不到十分钟,直纯连配饭的酱菜也吃得一干二净,接着一口气喝掉保特瓶里剩下的半瓶绿茶,然后靠在沙发上。

直纯微微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佐和山安昙的脸。

他睁开双眼,伸展身体,再次拿起安昙寄给他的明信片。

他凝视着背面的照片——那名站在正中央微笑的少女。

他觉得她的表情开朗自然,由花刚才也这么说过。

在安昙离开日本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也不曾从电话里听到彼此的声音,不过他们偶尔还是会透过电子邮件联络。虽然她寄来的信上有时会附上照片,但照片里的大多是她在那边结交到的朋友与巴黎的风景。要像这次寄来的明信片一样,附上出现她自己身影的照片,这还是第一次。

从她寄来的照片和信件的字里行间,都可以感觉到她在巴黎的生活很充实。

他凝视着安昙的笑容,想起了那一天——

不是安昙亲吻了直纯的那一天。

而是直纯亲吻了安昙的那一天。

「我想辞去『院』的工作。」

在安昙与和她有一番纠葛的魔物-黑星战斗之后,过了两个星期,安昙说出了这番让直纯不禁瞠大双眼的话。

直纯已相隔两周没与安昙见面了。两人在与黑星战斗完、也是安昙亲吻直纯的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

并不是两人没有机会见面,而是直纯在躲着安昙。当然并不是因为他讨厌突然亲吻了他的安昙,而是因为觉得很尴尬。虽然这理由对于男人来说真的是很逊。

即便如此,如果再这样一直躲避下去的话,只会让人误以为他讨厌安昙。而且只要两人同为兽圣并生活在同一个区域内,以后也一定会不期而遇。虽然他也可以等到那时候再说,但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不像男人了。

这么说来,也只能自己先去见她了。

在直纯下定决心的时候,安昙突然寄了一封主旨是「想和你见面」的电子邮件。

她指定的会面地点,是在『长者』所居住的紫宸殿中庭。能进入紫宸殿的,只有上级干部与少部份获得特许的人,身为兽圣的直纯和安昙,当然也能够自由进出。

直纯在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先来到中庭,安昙是则在约定的时间准时抵达。

在她点个头打完招呼后,就说出了刚才那句话。

「辞去『院』……的工作?」

对于那超乎预想范围的话语,直纯只能呆呆地重复反问。

「是的。我想辞掉『院』的工作去法国。」

果然也是个超乎预想范围的答案。

「法国?」

「是的。」

「你在说什……」

「这是为了实现我小时候的梦想。」

「梦想?」

「是的。」

安昙微微一笑。

「我一直憧憬着成为一名pitissier。」

「pa……什么?」

「pitissier。这是法语,点心师傅的意思。」

直纯在心中「啊!」了一声。

虽然他没有尝过,不过曾听说过安昙的兴趣是做点心。

「你为了要学习做点心的技术,所以要到法国去……是这样吗?」

「是的。」

「呃,但是……」

他虽然理解了安昙她拥有想要成为点心师傅的梦想,但是辞去『院』的工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院』现在正因人材不足而相当苦恼。若安昙离开的话,她的出缺不容易找到替补。

而且直纯也觉得这样很可惜。安昙她身为战士的本领比直纯还高出数倍,甚至还能当他的指导师父。

这样的她竟然选择不再战斗,要转换到截然不同的跑道上,他的内心不由得感到抗拒。

「我明白功刀先生你想说的话。上级干部不会接受,伯父也有可能会反对吧。但是,就算伯父持反对意见,我也不会放弃。即使花上好几天,我也要说服他们。」

虽然她的口气沉稳,但能够从中感觉出她坚定的意志。

「但为什么突然要……」

安昙摇了摇头。

「我老早就在盘算去法国的事了,可是总是下不了决心……」

直纯心想的确是如此。上层的人既不可能接受,而安昙又是超级怕生的人。他也不觉得她一个人有办法远渡重洋在异国生活。但是——

「你现在终于下定决心了?」

「是的。」

安昙点头微笑。

「多亏了功刀先生。」

「我?」

直纯皱起眉头。

「是因为和黑星的战斗……吗?」

安昙点点头。

「经过那场战斗,我才得以知道我的弱项与强项。」

两个星期前,直纯和安昙奉『长者』直接下达的命令而与之战斗的魔物——黑星,其实就是安昙师父的仇敌。

虽然安昙平常都畏畏缩缩的,但一到战场上就会展现出如巫女般的凛然姿态,不过她面对黑星时却无法保持冷静。

由于安昙无法阻止她的师父在她眼前惨死,当时的后悔与无力感加上对于黑星的恐惧,深深地烙印在安昙心中。在第一次战斗时安昙倒了下来,更让她内心的伤疤再度被揭开来,最后甚至失去了斗志。但后来在直纯的劝说鼓励之下,安昙决定与黑星再次对战,并且凭着自己的力量,独力打倒了黑星。

「那场战斗,是个很大的转折点。可是不仅仅只是那次而已。」

直纯皱着眉头,等待安昙接下来要说的话。

「功刀先生,你是以哥哥为目标,才会不断努力修行的吧。」

「嗯。」

「功刀先生专心修行的模样……我曾经看过好几次。」

「……」

「功刀先生总是严肃得令人害怕……但是,在看着你努力的身影时,我不禁开始觉得这真令人羡慕。」

「羡慕……?」

「是的。功刀先生有明确的目标在,而且每天都为了这件事而努力,毫不犹豫地勇往直前。但是我明明有着想要成为点心师傅的梦想,却没有勇敢地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

直纯没有打断她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并不讨厌修行,也为自己身为兽圣而感到骄傲。然而让我想要笔直前进的道路,并不是这一条。」

「这样啊……」

直纯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安昙具有同类之中也相当罕见的战斗天份,不过才能往往不一定与本人的期望一致。

「而且——」

安昙的微笑带有淡淡的忧郁。

「如果我再继续待在功刀先生身边,我……一定会无法放弃功刀先生……」

「佐和山……」

「我喜欢功刀先生,但是我也同样喜欢由花姐姐。虽然我在两星期之前做出那种事,让功刀先生十分困扰……但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两位能得到幸福。所以——」

直纯内心感到一阵沉重,他微微垂下眼睑。

「请你不要摆出那副表情。」

听她这么一说,直纯吃惊地抬起了头。

这个时候别开目光的话,会让安昙误以为她的心意让自己感到很困扰。

安昙的微笑中已不见忧郁。

她漆黑的双瞳,温柔地注视着直纯。

「佐和山……」

直纯尊敬身为同僚的安昙,也对于身为朋友的她抱持着好感。安昙喜欢上他,让他备感高兴与光荣。

直纯想将这份心情传达给她知道。

「佐和山……我……」

但是如果直接以言语表达,不但让人觉得庸俗,而且又像是虚情假意,因此直纯心里踌躇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除了言语以外,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知道?

虽然直纯自己也很意外,但他在思考数秒之后所采取的行动,与两个星期前安昙所做的事一样。

他伸手探向安昙的额头,撩起她的刘海。

虽然安昙的表情流露出疑问,但她一动也不动。

直纯微微地弯下腰,将唇瓣贴上安昙白皙的额头。

他可以感觉安昙屏住了呼吸。

直纯的嘴唇离开后,也缩回撩起她刘海的手。

过了半晌之后,他望向安昙的脸庞,与她的双眸对望。

「我会为你加油。不管佐和山你要去哪里,或是你要往哪条道路前进。」

安昙一脸惊愕地想说些什么,不过她微启的唇并没有吐出任何话语。

相反地,她以灿烂耀眼的笑脸回应他。

她的眼角闪烁着泪光。

隔天,安昙想要辞去『院』的工作的申请已传到了上层干部那边。

原本直纯心想,如果上级干部和五堂也全都反对的话,他打算替安昙说话。可是,出乎意料的,五堂非常干脆答应安昙的请求,所以直纯没必要亲自出马。

过了一个月后,安昙踏上旅途的日子终于到来。

由于安昙的母亲会在机场替她送行,因此直纯只在宿舍前面和她道别。

让人吃惊的是,据说安昙在法国那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虽然她也学了点法语,但光是念一些短句就已经很吃力了。

虽然她突然决定出国的举止似乎太过有勇无谋,不过直纯的心中坚信,对现在的安昙来说,不管她去哪里都能成功。

「那么,我走了。」

「嗯,保重啊。」

「直纯你也多保重。」

两人露出了笑容,彼此对望。

从安昙将自身的决心告诉直纯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呼直纯的名字。

虽然两人不是恋爱关系,但以朋友的角度来看,这正是彼此之间的距离更加贴近的证明。

直纯甚至对与佐和山安昙这名坚强的少女成为知己般的好友感到骄傲。

「请你一定要让由花姐姐幸福喔。」

安昙留下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院』——离开了直纯的身边。

(请你一定要让由花姐姐幸福喔。)

——都筑她……吗……

直纯注视着安昙的照片,脑中浮现出由花的脸庞。

让由花幸福。安昙说这句话的时候,带有怎样的含意呢?虽然他不太可能推测出正确答案,但一般说到男人让女人幸福的话,通常都是指结婚吧。

直纯二十二岁,由花小他一岁,也就是二十一岁。在这样的年纪结婚的话,似乎还嫌年轻了点,但也不至于太早。

最近这几个月——尤其是回到东京的这段日子,他经常在思考与由花结婚的事。其实,对于开始考虑结婚的自己,直纯比任何人都还要感到意外。

对于每天只知道埋头修行的自己而言,结婚似乎是件与他最无缘的事。不过直纯意识到自己想要与由花结婚,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虽然直纯会这么想的理由有好几个,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曾经分离两年以上。

直纯与由花是在两年半之前从师兄妹的关系转变为恋人。同时,直纯也被任命为兽圣而离开了东京。

虽然在道别的前一日,由花不禁哭了起来,但直纯对于那次的分离感触并没有那么深刻,因为并不是一辈子都要分开。奈良与东京之间的距离,如果想见面的话,随时都可以见到。

但是当两人真的分隔两地以后,他又思念起那段与由花一起在东京生活的日子。

由于直纯早年失去双亲,哥哥又在『血之圣夜』时过世,他一直是一个人。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一个人了——

——不……正因为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所以才更不能忍受吧……

在认识由花以前,他每天都过着修行直到天亮的日子。虽然很充实,但他只是一味地杀伐,现在回过头去想,直纯觉得那时的自己内心真是狭隘,老是只会瞪着同期的伙伴们,并没有欢笑的记忆。

认识了由花之后,他还是每天都沉浸在修行之中,不过已经开始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修行以外的事物。天空蔚蓝的时候他会觉得心情很好、悠哉地泡澡时他也觉得很舒服。与他人接触也是,他以前只会觉得很麻烦,但后来却开始感到开心。

由花身为他的师妹、对手,以及最亲近一个异性——她对于直纯所造成的影响难以估计。

由花简直是彻底改变了直纯的人生观。而她现在甚至是直纯考虑结婚的对象,不仅是人生观而已,她也改变了直纯的人生。

对于功刀直纯而言,都筑由花这名少女的存在意义便是如此重大。

虽然他两年半前毫不迟疑地接下在奈良工作的任务,但若是现在又有一份要分开他与由花的任务的话,他会非常困扰吧。

——我还真没志气啊……

「若能和由花成为夫妻的话、能和她成为一家人的话……」他最近思考这些事情的时间骤然增加。

——家人……吗……

兽人中有很多孤儿。而早早失去亲人的兽人们,概括来说有着早婚的倾向。

直纯也不例外。

——但是……

他虽然考虑着结婚但又无法下定决心的理由,有两项。

其中一个不用说,就是由花她的心意。

他可以确实感受到她非常喜欢他。虽然他并不是抱持着轻浮的心态与她交往,但她应该还没有考虑到结婚这件事。

而且——

——我的工作本身也是个问题……

直纯是属于『院』的狼人,也是兽圣。他的本分就是战斗,且常常会有生命危险。其实,他也不只一次身受几乎致命的重伤了。

此外,直纯现在又有任务在身。不是比喻,也绝非夸张,那是一项关乎人类存亡的重要任务。丧命的可能性比以往还要高。

在这种时候他根本不能结婚。

就算他能平安无事地完成这次的任务,但只要还隶属于『院』之下,他的生命就不可能没有危险。

会有女人想要一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男人当她的丈夫吗?

尽管如此,他也完全没有打算辞去『院』的工作。虽然他既害怕战斗又不想早死,但他仍觉得对于自己面舌战斗是他的天职。

或许安昙自己人生追求的道路并不在『院』,但直纯所寻求的人生道路,就是他现在正在走的这一条。

——像我这种人,或许没有资格拥有家庭吧。

正因直纯是个可能没有明天的人,所以他才深深地认为自己需要绝对不能死的理由。

直纯闭上眼睛,思念起已故的双亲。

同样身为『院』的狼人的父亲和母亲,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结婚的呢?

纵使他们是亲人,仍是不同个体。虽然他能透过推测得知别人的心情,不过他猜想父亲和母亲一定也是因为无法预见未来,而想寻求「家庭」这种稳固的羁绊吧。

直纯睁开双眼,把明信片放在桌上,然后从裤子口袋掏出皮夹打了开来。在塞了定期月票的地方摆放着由花的照片。

那是在两年半前,由花寄给他手织围巾时附上的照片。虽然当时的她是绑着马尾的造型,但灿烂的笑容依旧不变。

现在直纯仍将两年半前的照片珍藏在皮夹里,可见这张照片对他确实有很重大的意义。

在两人分处奈良与东京两地的那段期间,每当他在修行完毕,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间的时候,或者情绪无法平静的时候,只要看着那张照片,直纯就能冷静下来,并且涌出一股明天要继续加油的气力。

不论是相隔两地的两年前,还是如影随形的现在,对于直纯来说,由花是无人可比的重要支柱。

直纯希望由花从今以后也能一直支持他,希望她成为自己的支柱。

不管他要不要求婚,而他也没有必要在这时立刻下好决心,但他觉得再拖下去的话,决心和觉悟就会愈来愈薄弱。

(请你一定要让由花姐姐幸福喔。)

两人朝夕相伴的未来,或是不在一起的未来。虽然他不知道对由花来说哪个才是真正的幸一福,不过,既然他毫无头绪,倒不如就相信两人朝夕相伴比较幸福吧。

直纯仿佛面临战斗似地握紧了双拳。

两天之后的星期六,直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独自到商店街去。

虽然他已经决定要去哪一间店,但一直无法下定决心走进去,因此在人群之中晃了数个小时——等到夕阳开始西斜的时候,直纯终于打开了店家大门。

他一踏进店里,一阵强烈的窘迫感马上涌了上来,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直纯走进了一家珠宝店。对于直纯这样的人来说,这种类型的商店是最难鼓起勇气走进去的店。这是活了二十二个年头的直纯第二次定入珠宝店。

「欢迎光临。您好~~」

直纯在门口附近磨蹭的时候,突然有声音传来,让他差点反射性地摆出备战姿势。

向他出声的是一名——看起来——还相当年轻的女店员,女店员站在直纯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直纯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店员往他走近,甚至还对他打起了招呼。

「这位客人,您又再度光临本店了~~」

女店员脸上挂着温柔可人的微笑,也就是所谓的职业微笑这么说着。

「你还……记得我?」

直纯微微地瞪大了眼。

这间珠宝店确实是之前直纯与由花一起来过的店。

「是的。您在去年夏天时和女朋友一起来,而且还买了一枚粉红钻戒呢~~」

直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店员。虽然她娇小又瘦弱,但挺得笔直的背脊及脸上让人忘却烦恼的笑容,那种存在感非常奇妙。不过直纯却对她的长相没什么印象。

「上一次也是由我八嶋为您们介绍的哟~~」

直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虽然他不记得眼前这个名为八嶋的女店员的长相,不过她那像是卡通人物的嗓音,还残留在他脑海的一隅。

——她居然还记得将近一年之前,而且仅仅只来过一次的客人的长相,以及买过的商品,该说真不傀是专业人士吗?

直纯打从内心感到佩服。

「啊哈哈~~当然不可能会记得全部的客人啊!」

女店员像是看穿他想法似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们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啊~~」

「印象?」

「是的。因为客人您长得又高又帅~~」

直纯皱起眉头,嘴唇向下一撇。

他并不是在生气,只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原本就是一张扑克脸,又不太会笑,害羞时表情就会变成那样。

「而且啊,和您一起来的女朋友也长得好可爱喔!你们真的是一对绝配啊~~」

虽然直纯的表情看起来像在生气,但女店员不知是否知道那其实是他害羞的表情,继续说着赞美的话:

「我那时候就一直觉得好羡慕喔~~」

尽管女店员显然是在说客套话,但受到别人称赞时,心情当然不至于觉得不好,直纯勉强地露出了微笑。

「那么您今天想要找什么东西呢?」

「啊、呃……」

「今天女朋友没有一起来喔?也就是说,客人您是要送她生日礼物啰?」

「不、不是的。」

「嗯……不是生日的话……那么,以这个时期来说,是庆祝就职成功~~之类的?」

直纯摇了摇头。

「也不是庆祝就职成功的话……啊啊,我知道了!你劈腿的事被发现了吧?所以想让生气的女朋友开心起来——」

「怎、怎么可能!」

直纯不由得大喝一声,女店员的职业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人家开玩笑的啦。」

女店员故作撒娇地说。她原本声音就很像卡通人物了,又用撒娇的口吻说话,让人不禁觉得耳朵发痒。

——这个女店员……反客为主了……

直纯觉得已经被她完全掌握主导权了。

回想起来,上次和由花一起来的时候也是,完全被这个女店员牵着鼻子走,结果买下了一枚完全超出预算的戒指。

但因为由花非常开心,因此就算大大地超出预算也是有它的价值,所以他这次又再度光临这间店。

「不是因为生日,也不是庆祝就职成功,又不是为了言归于好的话,那么答案就只剩一个了~~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啰,客人您要找的是订婚用的戒指吧~~?」

「……」

直纯不发一语,女店员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是……订婚戒指吗?」

女店员直盯着他看。

「我是、是有这个打算……没错啦……」

霎时,女店员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订婚戒指!是订婚戒指吧?」

「啊、嗯……」

「客人您已经求婚了吗?」

「这、还没……」

「也就是说,您要在求婚的时候送?」

直纯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已经决定要求婚,但昨天一整天都烦恼着要怎么给她订婚戒指。

他常常在电影和连续剧的情节里,看到男方都会事先准备好戒指,然后在求婚的时候递给女方,但他在网络调查了一下后,又发现最近和求婚对象一起去买戒指已渐渐成了主流。的确,若男方自己一个人选的话,或许买的戒指不合女方的意,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不过,据说还是有很多女性希望在男方开口求婚的时候,同时收到一枚订婚戒指。

烦恼到最后,直纯选择自己一个人去买。虽然他心里也有给由花惊喜的念头,不过,最主要的理由是他想藉由买戒指的举动,让自己不再有任何犹豫。

「订婚戒指的话,请放心地让我八嶋美加,发挥担任珠宝店店员六年又七个月的经验与知识,巨细靡遗地为您介绍一番吧!请往这边走!」

女店员一反方才闲话家常的口吻,声音也变得充满活力,带着直纯往店里头去。看起来像是浑身充满了干劲,还把制服袖子给卷了起来。

「我在帮忙客人挑选订婚戒指的时候最热血沸腾了,虽然也有人结了好几次婚,但是基本上还是一辈子只有一次啦。在这种一生一次的重大事情当中,订婚戒指就像是先锋一般的活跃,也就是类似于突击队队长那般的存在哟!」

「突击队队长……」

直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比喻订婚戒指。

——如果把订婚戒指比喻成突击队队长的话,那么结婚不就是一场战争啰……?

他心里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对象是之前那位和您一同前来的女性吧?您的预算是多少呢?要买的是钻石戒指吗?如果有预定的克拉数或切面方式,请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直纯觉得她很可靠,然而又隐约感到不安,只能跟在她的后头走。

关于钻石的讲解,他就听了三十分钟;而女店员八嶋对订婚戒指充满热忱的认知,他也被迫听了三十分钟。然后女店员给他看了各种款式的钻戒,到下最后决定之前,又花了一个小时,因此这枚戒指总共花了直纯两个小时。

当直纯定出珠宝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了。

——虽然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店员太长舌了,不过我自己也挑了很久……

最后,直纯买了一个他认为很有价值的戒指。

——回去的时候,要记得打电话给都筑。

直纯紧握那个包装好的小盒子,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走进入潮当中。

「结果从第一部到第三部,感觉最精彩的地方,都让萨布一手包办了呢。」

少女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说话,由花也舔着冰淇淋回答:「是啊,萨布背着那个阿福罗爬上山头的那一幕,我有稍微哭了一下呢。」

「嗯……我也觉得那一幕拍得很好……不过我啊,希望阿福罗的场面再多一点呢,毕竟他是男主角啊。而且,钢弹席姆似乎也都没使出什么魔法……」

「明明是魔法师,但战斗的时候却都是近身肉搏呢。」

「对啊~~既然是魔法师,就应该要让天空下起流星雨,或者是唤出大海啸进行攻击才对啊。」

听完少女说出很符合她个人风格的感想之后,由花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

走在由花旁边的是本上圆。虽然她身材不是那么丰满,但有着猫咪般柔软的身段与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眸,个性也像外表那样开朗又充满活力,在与直纯对打练习的时候也是。比起维持距离牵制对方的攻击方式,她更喜欢近距离交手。对这样的她来说,电影内容自然是愈刺激愈好。

今天是星期六,也是学校放假的日子,由花和小圆相约出来逛街。她们自己则称之为『约会』,而两人的共同出游,已经成了她们周末的例行公事。

这一天,两人最先逛的是家电量贩店。由花在那里买了一颗要加装在自己房里计算机的硬碟,小圆则是到处挑选她预计要买的可携式MP3随身听。后来,因为小圆想更换她修行用的装束,所以到百货公司的运动用品贩卖部去。由于没找到喜欢的衣服,所以最后什么也没买。一接下来,她们到那家平时经常光顾的意大利餐厅吃午餐,然后就去看电影——直到现在。

现在大约是六点多,差不多是该回家的时间了。虽然由花家没有设门禁,而且接下来也没有其它的计划,可是小圆还要去修行。

「小圆你也没有看原著吗?」

「嗯。虽然我向阿学借了整套小说来看,但是第一集才看到一半我就投降了。」

小圆边回答边挽住由花的手。

总是只身一人的小圆,或许是因为憧憬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所以把由花当成亲姐姐般仰慕着。

「不好看吗?」

「我想应该不是不好看,而是我好像有文字过敏症……」

「一看到书就会想打瞌睡的文字过敏症?」

「没错,看不到三分钟我就开始打瞌睡了。」

小圆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让由花不禁笑了出声。

「阅读是有诀窍的,而且也必须养成习惯呢。」

「阿学也说过同样的话。」

「小学是个爱看书的人吗?」

「嗯。那家伙的房间连台电视也没有,最让我讨厌的书倒是堆积如山。而且书柜还不够放,另外还有好几个塞满了书的纸箱。」

「真厉害~~」

「但是他说最近老是在修行,所以没时间读书。」

「小学啊……」

名为羽山学的少年——是小圆的青梅竹马,也是直纯的另一名弟子。由花的脑海里浮现他的脸庞。

学不仅外表看来年幼,而且身高不高、皮肤又白皙,乍看之下令人觉得他弱不禁风,但他与小圆一同接受直纯严厉的修行训练。虽然是两人合手,但他们前天总算是成功地击中直纯一拳。

——小学真的很像直纯呢!

学能忍受直纯那种任谁都会想逃跑的艰苦修行,是因为他想要变强的心情比别人还多一倍。此外,学他想寻求的并不是那种凭借才能所产生的强大能力,而是靠庞大的修行量为基础所产生的实力。对于这样的学而言,透过较他人艰苦许多倍的修练而达到兽圣地位的直纯,正是学的理想典范。

就像直纯以他的兄长为目标,学也以直纯为目标。

由花不禁心想,姑且不论外表与性格,学与直纯两人在本质上的确十分相像。

「由花姐、由花姐!」

小圆突然扯着由花挽住了她的手。

「嗯?」

「那个不是功刀师父吗?」

小圆用拿着冰淇淋那只手的食指,比向对面伫立在人行道上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虽然双方有一段点距离,但是小圆说的确实没错,由花一眼就认出那是功刀直纯。

「他好像是从那间店里出来的……」

小圆一边说话,一边将指着直纯的手指移往他身后的店家。那家店的自动门正好敞开,直纯的确才刚从那家店出来。

「那家店是珠宝店……吧?」

「嗯。」

由花点了点头,举起自己拿着冰淇淋的右手无名指——然后瞥了一眼戴在手指上的粉红色钻戒。

插图145

直纯买给她手上那枚戒指的地方,正是直纯方才走出来的珠宝店。

「师父真是不适合珠宝店……啊!」

小圆松开挽住由花的手,弹了一下手指头。

「说不定是要买送给由花姐的礼物喔?」

她露出调皮的笑容,看着由花说道。

「不不不,什么说不定,一定是这样。因为也只剩这种可能啰。」

「送给我的……礼物?」

由花偏着头。

直纯没有佩戴珠宝饰品的兴趣。如果他到珠宝店消费,很自然地就会让人联想到那是要送别人的礼物。

那么,是送给谁呢?

若直纯想买珠宝送人的话,最有可能的对象自然是由花。

但即使送的对象是由花,动机却不明。因为距离由花的生日还很久,圣诞节的话就离得更久了。

那么究竟是……?

由花心里闪过了某种期待。

「可是……」

「难不成……难不成……」

小圆又弹了一次手指。

「师父说不定打算要向由花姐求婚了喔?」

「……是……吗……」

小圆说的话,与方才由花一闪而过的期待完全相同。

「不过直纯应该还没考虑到那么远吧。年纪上来说,直纯才二十二岁,我也才二十一岁而已……」

「嗯……二十二岁的男人和二十一岁的女人,其实算不上早婚啦。我听人家说,兽人族情侣都很早结婚的。」

「嗯……」

由花也听过类似的话。在兽人族当中,有不少人孩提时代就失去双亲,据说这些人都有早婚的倾向。以由花的身边的人来说,她的养母静华也是如此。静华是在二十一岁结婚的,她的母亲则是在她国中时就过世了。

「如果师父真向你求婚的话,由花姐会怎么回答?」

由花只是暧昧一笑,没有作答。

这时,直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回去吧,小圆。」

「咦?啊、是!」

由花转过头踏出步伐,小圆连忙小跑步追上她。

在往车站的那段路上,由花的话明显变少了,而小圆也跟着沉默起来。

由花在那之后没有特定的预定行程,本来她是打算前往直纯的公寓,然后再陪在一旁观看小圆和学的修行,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在与小圆道别之后,由花直接回家,然后一直握着手机等待直纯打来的电话。

平常直纯几乎很少主动打电话过来,但由花相信他今天一定会打过来,因此她静静地等待着。

直纯果真打了电话过来。

「我有事想告诉你。希望你明天晚上能来陪我,看看弟子们的修行。」

直纯简短地说完要事之后,就挂了电话。

而那一晚,由花直到天明都无法入睡。

在对打之后,会有两三项类似于「水面伫立」和「炼磨阵」等等增加兽气绝对值的修行。那是直纯要求学和小圆做的基本功。

这天晚上,直纯却只和两人对打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前天好不容易成功击中直纯的两人,昨天与今天又回复成原先的状态,连让直纯擦伤也办不到。或许之前的成功一击,让他们产生错误的自信心,两人草率地采取一击必中的攻势,直纯对此则是回予比以往更重的反击。

「阿、阿学……你、你、眼睛都张不开了呢!」

「小、小圆你才是,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从对打之后两人的样子看来,今天的确是没办法再继续修行了吧。

由花心想,似乎应该前去照顾他们,但由于直纯有话要对她说,所以即使很担心,她也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学和小圆离去。

「你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

「我只是像平常那样而已。他们急着出手攻击而疏于防守,这是他们的不对,应该要让他们从中学到教训。」

直纯一边回答着她,一边拿起先前脱下后挂在长凳上的练习服上衣穿上。

由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直纯你已经很有师父的架势了呢~~」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适合当他们的师父,不过感受得到成就感。」

直纯双手交叉背对着由花。

尽管两人今天交谈了好几次,不过直纯今天说话的时候都完全没看由花的眼睛。虽然由花一直看着直纯,可是直纯却完全不看向由花。

他的表情也是一如往常的扑克脸,甚至还比平常更严肃。

但由花什么也没问,只用平常的口吻和他交谈。

「不过感慨很深呢,这里以前是直纯和我修行的地方,现在则变成了直纯的弟子修行的地方了。」

由花站在原地转了一圈。

这座公园是直纯每天从早到晚严格训练学和小圆的场所,也是以前直纯与由花进行修练的地方。

公园场地十分宽广,甚至铺设了自行车步道,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让人心旷神恰。公园的一隅还设置运动游乐设施,每逢天气晴朗的假日,这里总是因为许多人举家出来郊游而热闹不已,同时也有不少无业游民打地铺住在这里。

不论是清早或是深夜,在这座公园里随时都看得到无业游民与慢跑人士的身影,但修行时他们会在公园内各处贴上具有驱逐人群效果的符咒,所以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

现在这偌大的公园里,就只有由花和直纯两个人。

「学和小圆真的很努力呢,总觉得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

在直纯成为兽圣的二年半前,由花和直纯两人都会一同修行。不过自从直纯回到东京,两人就也没有一同修行过。而且,由花已经有一年以上没再进行任何修行。虽然她偶尔会动动身体,流点小汗,但那根本称不上是修行。

虽然修行这件事对由花来说已相当遥远,不过学和小圆的身影,看起来就像和以往的自己与直纯重叠了一样。

「是啊。」

直纯只是如此回答,但脸没有朝向由花的方向,似乎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沉默半晌之后,由花开口问道:

「……你说的有事,是什么事呢?」

直纯把头转向由花这边,但视线还是没有和她相对,彼此之间也没有说话。

「是在电话上不方便讲的事……对吧?」

「……嗯。」

直纯终于出声了。

「这件事必须要当面讲才行,虽然在家里也可以,不过我觉得这里比较适合,所以就把你叫过来了。」

直纯转向由花。

两人今天第一次眼神交会。

直纯的眼神宛如迎战时那般认真。

由花将双手叠在身前挺直背脊。

「都筑。」

「是。」

「我有事情想告诉你,还有东西想拿给你。」

「是、是。」

直纯伸手探进上衣的内侧口袋。

由花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正屏住呼吸。她抿着嘴唇,两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直纯。

「……怎么回事?」

直纯把手伸进上衣的内侧口袋,低声嘟哝起来。

「咦?」

由花以为那是对她说的话。

但并不是——

「驱逐人群之术被……」

直纯突然大声说话,由花吓了一跳缩起身子。

「什、什么……?」

她一边缩着身子,一边窥探似地看向直纯。

由于由花许久未曾经历实战与修行,所以她对战斗的敏锐度已经钝化。直到那道人影逼近由花的上方时她才发现……

「——?」

由花仰起头,接着瞪大眼睛。

在朦胧夜色之中浮现出两道人影。

其中一道人影是个男人,而且是她曾经见过的脸——

令人联想到狐狸的细长凤眼,还有剪得很短却不减光泽的银色发丝。

虽然那男人的发型已经改变,但她认得出来那是以前以复仇之名欲夺静华之命,而且让由花身受重伤的九条政宗。他的身上里着一条让人不禁纳闷哪里才买得到的纯白斗篷。

而另一道人影,是由花和直纯非常熟悉的人。那是小圆。

原本应该在刚才就和羽山学一同回去的本上圆,现在正和九条政宗一起飘浮在半空之中。

「那是妖魔吗?不、不像……」

已经摆出备战姿势的直纯,彷若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妖魔?」

由花运用嗅觉并凝神定晴一看,才发现有第三者的存在。

在九条政宗和小圆之间,还有一道非人的身影。虽然它外表是人型,但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肌肉发达的躯体,从头到脚都漆黑如墨。也因此它几乎跟黑暗融为一体,难以辨识出来。它的身上没有气味。更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黑色人影的背部长出类似蝙蝠翅膀的物体。

九条政宗与小圆两人被那道黑色人影抱住,飘浮在半空中。

面无表情的九条政宗不发一语,只是目不转晴地俯视他们。小圆闭着双眼、全身瘫软地挂在黑色人影的手臂上。看来小圆还活着,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是陷入昏迷状态。

「为什么他会……?」

由花完全忘了摆出备战姿势,低声呢喃。

她明明听说九条政宗被囚禁在『院』里头。

「应该是逃出来的吧!我没听说『院』放他出来的消息。」

她在直纯的脸上看见焦躁的神情。

「好久不见了,九条政宗。」

直纯摆出备战姿态对九条说道。

九条政宗是一名妖术师,自然能想象到那道黑色人影是由他所操控的。既然小圆被那个黑色人影抱在手上,他就不能随便出手。

「你出现在我眼前,目的是要复仇吗?」

听见复仇两个字,由花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

九条政宗将静华视为杀父仇人,对她充满了憎恨。他在出现在由花他们面前之前,很可能会先去袭击静华。

九条政宗对直纯提出的问题毫无反应,而这次换成由花提出质问。

「妈妈呢?妈妈她没事吧?」

于是,在这之前都毫无响应、面无表情的九条政宗,瞪大眼发出近乎悲鸣的叫声。

「别随随便便和我说话!你这无耻的女人!我想痛宰的,是这个卑劣的男人!」

政宗态度的骤变,让由花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但同时她也安心不少。

看来九条政宗憎恨的对象,已经从杀父仇人的静华转变为阻止他复仇的直纯了。

由花像是突然察觉什么似的,在内心用力地摇着头。

——我这个笨蛋!有什么好安心的嘛!

他憎恨的对象只是从静华变成了直纯,但政宗所要攻击的人,同样都是由花最亲密的人,在这一点上根本就没变。

况且小圆还落在他的手上。虽然她很在意不见踪影的学,但不管如何,他们现在正陷入极为棘手的状况中。

「我不躲也不藏。若你想复仇的话,就由我来当你的对手——你先放开那个女孩。」

直纯解除备战姿势地说道。虽然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由花能从那声音中感受到波涛般的怒气。

「有哪个笨蛋会听别人的话说放开就放开啊,要是真有这种人的话,大概是像你一样,是个大蠢蛋,笨蛋冠军,继续维持你的优良纪录吧!」

啊哈哈哈哈哈。九条政宗昂首纵笑的声音,那已经很明显不是正常人类会有的声音。

「啊哈哈哈哈哈,呜哈哈哈哈哈,答哈哈哈哈哈!」

他的唾沫不断喷射下来。由花皱起脸,又退后了一步。

而政宗疯狂的哄笑声也戛然停止。

「虽然没有别人叫他放开他就放的笨蛋,但今晚是特别的夜晚!是影迷感谢日!所以我就变成笨蛋吧,就用强而有力的劲道放开她好了!——伽蓝!」

九条露出牙龈一笑,敲向黑色人影的厚实胸膛。

名为伽蓝的黑色人影奋力拍起翅膀,飞向后方,缓缓地降落在草皮上。然后放下九条政宗,双手将小圆高高举起。

「小圆!」

在由花大叫的同时,伽蓝朝着直纯抛出小圆,而且如九条政宗所说的,是以强而有力的劲道。

「……啧!」

直纯咋了咋舌,随即压低了身子,将小圆接住。

以时速来说,或许有一百多公里吧。虽然那应该是相当大的冲击,但直纯并未往后退,身体也纹风不动,只是大叫了声「后面」。而他叫喊的对象正是由花。

「咦……?」

由于离过去实战与修行的日子已相当遥远,由花的反应慢了好几拍。

当由花转身的时候,伽蓝的拳头已朝向她挥去。

如铅块沉重的拳头划出弧度,袭向由花的侧腹。

「都筑!」

由花的身体如纸片般飞舞在空中。

——得采取守势才行。

虽然由花心中这么想着,身体却动弹不得,直接撞上地面。

背部受到的冲击让她无法呼吸,而后脑勺承受的剧烈冲击更是让她眼前一片空白。

虽然她的意识还很清楚,但或许是脑与神经切离了吧,由花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都筑……!」

直纯抱着小圆奔向由花。

由花并未合上眼,当直纯在她身旁蹲下时,她转动眼珠望向直纯。虽然嘴唇能微微动弹,但吐出的都只是气音,根本说不出话来。

「都筑……」

由花被击中的右边侧腹——刚好是在肝脏那一带。肝脏是人体的要害,一旦有了损伤,是很难痊愈的。她的肋骨应该也断了好几根,而遭到强烈撞击的背部和后脑勺也让她受到重创。

虽然看来无生命危险,不过暂时还动不了吧。

「……!」

直纯愤怒得咬牙切齿。

当伽蓝从由花背后偷袭之时,直纯其实能在抱着小圆的状态下攻击伽蓝。

不过直纯却没那么做。因为他当时以为,如果是由花的话,应该能轻松应付敌人的突击。

但由花却直接挨了那记突击。

直纯的太阳穴气得爆出青筋,那并非是因为伽蓝或九条政宗的关系,而是源于对自己的愤怒。

由花她已经许久没有修行了。一般来说,修行只要怠惰三天以上,战斗的感觉就会变得迟钝。而由花已经超过一年没有修行,所以根本不可能应付实战,更何况是敌人的突袭。

太晚发现九条政宗的接近,也是直纯的疏忽。他明明还常常告诫自己,既然自己经常被迫置身在战场上,无论何时都不能掉以轻心。但他那时却满脑子只想着向由花求婚的事。

「碍事的家伙这下子全都解决了,啊哈哈哈哈哈!」

九条政宗纵声狂笑。

直纯蹲着身子凝视九条政宗。

直纯的师父静华在破坏了九条政宗的报仇计划后,曾经这么对他说:

(你要牢牢记住,争战愈多,仇恨也就愈多。你现在就是身处在这样的世界。)

他心里已有所觉悟,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前来寻仇,即使对手又是九条政宗,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直纯的视线回到由花身上。

在三年前,九条政宗的攻击目标是静华,而那时由花也曾身受重伤。

他又望着臂弯中的小圆。

九条政宗会掳走小圆,应该是为了制住可能会碍事的由花。他将小圆抛向直纯后,趁隙攻击由花而不是直纯。虽然是很狡诈的做法,但他的计划可说非常地成功。

直纯能藉由气味确认学还活着,从学毫无动静这一点来看,应该是被打昏了,而且几乎没有闻到任何血腥味,所以他猜想学的伤势大概也不会太严重。或许也断了四、五根骨头,所以不能置之不理太久。

直纯将小圆横放在由花旁边,站起身子。

九条政宗仍旧纵声狂笑大笑,而伽蓝则是动也不动。

直纯脱下运动外衣,静静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自腹腔传出狼嚎的声音。

他的T恤迸裂开来,肌肉壮硕的上半身开始被烈火色的体毛覆盖。他的头颅瞬间转变为狼头,变身完成。

不知九条政宗是否注意到直纯已呈现战斗姿态,他似乎仍然没有停下要笑声的意思。

直纯站在原地,他「唰」的一声挥下惯用的那只手,其速度之快,一般人根本无法用肉眼看见。

剎那间,九条政宗的全身开始燃烧起来。

虽然直纯不擅长弹出火焰,但和九条政宗之间的距离才不到五公尺。以这般近距离的话,他可以在瞬间把人烧成灰烬。

但尽管九条政宗全身遭到火焰掩埋,他仍然大笑着。

「没有用!没有用!没有用!没——有——用——!」

九条政宗陷入疯狂的叫嚣中,他的嗓音尖锐得不像是男人,反而像是女高音所发出的尖叫。只见他大剌剌地敞开双手,瞬间,包覆住他全身的火焰不受直纯的意识控制而凭空消失。

「嗯~~」

九条政宗啪啪地转动着头部,看起来毫发无伤。斗篷上甚至连一点烧焦的痕迹也没有。

——这次他也是想好针对火焰策略才来的吗?

以前九条政宗袭击静华之时,也是为了让静华的火炎无用武之地,而特地准备了一只能够吞噬火焰,被称之为噬火鸟的魔物。

虽然这次没有看见噬火鸟的踪影,但似乎有某种东西取代了它。

不过直纯既没看见九条政宗有任何施展妖术的行为,操控在他身后的黑色人影看来也没有任何动作——

「看来你很想知道为什么火焰会没有用是吧?」

九条政宗咯咯地笑着,不待直纯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

「只要有伽蓝,我就天下无敌了!」

他拍着弯下半身的伽蓝的胸膛。

「伽蓝是我魔力与无限激情的结晶,是我的分身,只要伽蓝在我身边,所有朝我而来的攻击都是没用的!」

啊哈哈哈哈!他再度纵声狂笑。

直纯睨视着伽蓝。

——他的分身……吗?难怪全身漆黑。

伽蓝从头到脚都漆黑如墨,而且是那种毫无透明感,黑得像是被人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颜料的颜色。

直纯心想,这颜色正好呈现出九条政宗的本性。

在三年前,九条政宗也是挟持人质、伤害由花,并准备了让自己绝对不会受到伤害的噬火鸟。

这次也一样。九条政宗以小圆为盾,同时重创由花,并藉由伽蓝让自己处于安全地带。

真是无可救药。

「既然那个黑色人影是你的护盾的话,那打倒它就好了。」

当直纯往前踏出一步后。

「你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

九条政宗边大吼边脱下包里住他身体的斗篷。

出现在衣物下的是苍白的赤裸身体。他身上仅穿着一件白色短裤。

他的身体完全看不出锻炼过的痕迹,上半身的肋骨甚至清晰可见,九条政宗向后仰着身子,指向直纯。

「就算你哭了,我还是会继续折磨你!」

而方才宛若石像般动也不动的伽蓝瞬间身形一动——

不过半秒的时间,它就逼近到直纯眼前,迅速挥出拳头。

直纯以双手为盾挡了下来。

「……!」

那股冲击贯穿他的手臂,让他膝盖一弯。

另一拳又在此刻迅速击来。

直纯猛地压低上半身闪过那一拳。

就算透过防御,伽蓝拳打的威力还是相当具有攻击性。既然防守无效,就只好让它挥空。

直纯利用站起上半身时的反弹再佐以自己的力量,给予伽蓝的下颚狠狠一击。

伽蓝晃了一下。直纯间不容发地又朝它的胸口直击挥出拳头。但直纯并未打出第三拳,而是再次压低上半身。

因为漆黑的拳头正好划过直纯刚才头部的位置。

直纯边啧了声,边压低身子向横一跃。后头有由花和小圆,他无法再退后。

他保持距离,注视着伽蓝。

——好强。

又快、又强、又坚硬。

「唉呀,你是绝对赢不了伽蓝的!你不可能会赢的!」

只穿着一条短裤的九条政宗摆出了肌肉男的姿势大声喊着。

「为什么呢……你想听吗?」

「说说看。」

九条政宗冷笑了一声,然后将双手叉在腰上。

「你的力量!你的速度!你的坚韧!以前你攻击我、让我痛苦的一切力量,都反映在伽蓝身上!」

「……什么意思?」

「伽蓝的力量!伽蓝的速度!伽蓝的坚韧!全部都是以你的能力作为基准设定的!」

「也就是和三年前的我一样强吗?」

「不一样!伽蓝各方面的能力都凌驾于你,因此我能够保证,你是绝对赢不了我的!」

「原来如此啊。」

直纯静静地摆出攻击态势。

「我话说在前头,火焰也是没用的!」

伽蓝强健的双足往地面一蹬。

它也跟着在瞬间除去一切距离,挥出拳头。

好快。的确,若是三年前的直纯的话,一定会被这攻击打中吧。

但是——

直纯又压低上半身避过,划破空气的呼啸声传入他的耳朵。

他压低上半身,踏出左脚,并把左脚当成支撑点,将全身的重量放到左脚。

直纯用着仿佛要扭断腹部的迅猛之姿转动上半身,将左拳重重嵌上伽蓝的右侧腹。

以人体来说的话,那里正是肝脏的位置,也是刚刚由花遭到伽蓝重击的部位。

虽然他不确定伽蓝它体内有没有器官,但刚刚那一击明显奏效了,伽蓝虽然没有嘴巴,直纯仍然听见它的惨叫与咆哮。它仿佛要仰望天空般地仰起身子,庞大的身躯向旁边倾倒。

「刚刚那是由花的份。」

直纯抓住了时机,随即补上一记比飞箭还快、比岩石还重的踢击,砸向伽蓝的太阳穴并发出轰然巨响。

「这是羽山和本上的份。」

虽然伽蓝的头毫无防备地直接冲撞上地面,但它仍迅速起身跳向一旁。

直纯呼出尖锐的气息追了上去。

伽蓝往后抽退的同时挥下双手,从它手中释放出的红光,直接划破地面并逼近直纯。

虽然红光比起拳打还要快速,但直纯仍毫不费力地闪过并加快脚步,追上伽蓝。

直纯追赶伽蓝的身影,简直就像一道红影逼近黑影一般。

伽蓝的手刀朝他袭来。不知是因为被追击而感到焦虑,又或者是因为方才的攻击而受到重创,伽蓝的动作变得非常迟缓而且开始毫无目标地胡乱攻击,直纯甚至没有必要闪躲。

「然后,这是我的份。」

直纯的双脚紧紧踩住地面,让钩爪充满了力量。他上半身的肌肉甚至还吱吱嘎嘎响地隆起。

「我马上也会送你主人过去。」

饱含力量的钩爪呼啸而下。

伽蓝由于手刀挥空而站不稳,面对直纯的钩爪根本来不及避开。

直纯的钩爪刺向伽蓝的胸口,划破它的皮肤、黑肉碎烂、切断骨头地直接贯穿它的胸口直至背部。

伽蓝漆黑的躯体咚的一声缓缓倒下。

九条政宗的魔力与怨念产生的结晶,化作一滩如淤泥般的液体,淹没直纯的脚,不久就散发出强烈的腐臭气味,化为蒸气消失在空气里。

「怎、怎么可能!」

尖锐的悲鸣声在直纯背后响起。

直纯缓缓地回过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九条政宗指着直纯,他那苍白又瘦弱的肢体颤抖着。

「为什么伽蓝会输?伽蓝各方面的能力都凌驾于你啊?」

「是啊,它的确很强。」

直纯说着踏出步伐。

「如果是三年前的我,一定会落败吧。」

他一步步逼近九条政宗。

「不过,可惜的是,我不会让自己在原地踏步。」

直纯朝着超越兄长的目标不断迈进,未曾停下脚步。与光是累积怨念的九条政宗相比,两个人的时间密度毫不相同。

「噫、噫——!」

九条政宗打算转身逃走,但他却绊到自己的脚跌倒在地。

直纯停下步伐,伸手攫住政宗的后脑勺。

「啊、啊呜!」

与污秽者战斗之时,直纯一直努力避免杀他们。那是因为他觉得对方或许会有所忏悔而改过自新,他期待着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虽然他听说九条政宗有改过自新的倾向,但实际上这男人依然故我。

这个男人已经不需要任何东西了——

不管是情感或者性命,他全都不需要了。

「你转世投胎后重新做人吧。」

熊熊火焰覆住九条政宗全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惨叫,不停在地上打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仿佛要让人听觉错乱般的凄厉嘶喊并没有持续很久。

当四周重返寂静,九条政宗连一片骨头也不剩地在世上消失了。

学就倒在公园的入口处附近。

看来他是遭人从背后偷袭的,虽然全身被人狠狠痛击,但算不上是重伤,后来便与苏醒过来的小圆一同回家了。由于学和小圆都已充分累积了一定程度的基础修行,所以回复力相当高。明天休息一整天的话,就能从后天开始再度修行了吧。

重伤的是由花。直纯将由花带回都筑家,跟静华说明来龙去脉后,她就唤来具有治愈能力的白狼女性——南原睦美。

在将由花送至都筑家时,她还因为疼痛而出了一身冷汗,但当睦美施法治愈她后,她的气息就安稳了许多。

那本来就不是什么会有生命危险的重伤,而睦美也保证说她两、三天后就会完全复元了。

然而静华不管是听了九条政宗又再次现身——而且这次是出现在直纯眼前这件事,或者是听见他已彻底解决掉他这件事,她的表情都没有变过。

「是吗?」

她说。

「真是辛苦你了。」

静华仅是说出这么一句。

「多亏你保护了由花,谢谢你。」

回去吧。她在玄关前也对他如此说道,但直纯既没回答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地转过头,离开了都筑家。

他没有善尽保护之责。

由花的伤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他心想,如果我能更早察觉到九条政宗的接近的话,若是我没忘记由花现在毫无抵抗攻击的能力的话……

「都筑,我想守护你一辈子。」直纯原本打算在说出这句话时送给她戒指。

但在说出口之前,由花就在自己面前受伤,这句话现在想来根本连笑话都称不上。

直纯边走边从外衣的内侧口袋中拿出放有戒指的盒子,像要破坏它似地握紧。

说什么结婚。

说什么守护。

直纯把戒指扔到路旁的水沟里。

直纯被由花叫出来见面,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

这个星期两人没有见到面。虽然学和小圆的修行自那一晚过后的第二天就再度展开了,但由花并未在修行场所现身,也没有到直纯的公寓去。她也没有打电话或传简讯,直纯也没有主动和她连系。

曾经决定向她求婚而激动不已的心情现在已跌落谷底,光是看到由花的脸,都令直纯感到痛苦。

直纯现在的心情,比和由花对战连败一百场还要郁闷。

不过既然由花主动说想见他,他就不得不见她。要是在这时拒绝的话,由花有可能会误以为直纯是否在九条政宗之战时,对毫无用武之地的自己感到厌烦了。

两人会合的地方就是那座公园,这里是以前直纯与由花的修行场所,而现在则变成了学和小圆的修行场所,同时也是与九条政宗战斗过的地点。

那天虽然也有学和小圆的修行课程,但由花并没有前来观看,而是在学他们回去之后过了一会儿才来。

「不好意思喔,还让你特地留下来。」

一个星期没与直纯见面的由花气色看来很好,表情也很开朗。

当遭人偷袭而受伤时,有些人就算身体上的伤已经痊愈了,但精神上受到的震撼仍会留下严重的影响。学与小圆即便技巧还不够成熟,心脏却很强,所以就算精神上受到强烈震撼,也不至于留下严重影响,依然努力不懈地继续修练。然而由花在战斗方面就没他们那么坚强了。

不过,现在由花似乎完全没受影响,直纯因此放下了心。

由花站在直纯身旁,而不是在他的正对面,她微微低下头。

过了半晌,由花依旧沉默不语,直纯主动开口说道:

「你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出乎意料地,由花摇了摇头。

「有话想说的人不是我,是直纯……你吧?」

由花在一旁抬起头看向皱着眉头的直纯。

「应该是一个星期前的事,当时直纯你有事想跟我说吧?那天后来没办法听到……」

直纯对于预料之外的事情进展陷入沉默。

「……直纯?」

由花抬头看着直纯歪过头。

「……算了。」

「咦?」

「那件事,就算了吧……」

直纯艰涩地挤出字句后,就转过脸背对由花。

向由花求婚这件事,在直纯心中已经没有考虑的余地了。

经由与九条政宗那场战斗,他痛切地感觉结婚对自己还言之过早——自己还不够成熟。

「才不能算了!」

由花突然大声喊道。

直纯讶异地睁大眼看向由花。

由花这次不仅是脸,连身体都转过来与直纯面对面。她看向他的那双眼睛红通通的。

「直纯你不是打算要向我求婚吗?为什么这件事现在要算了?」

直纯不由得退后半步。

由花低着头继续说道:

「我无意中看到的,直纯你从珠宝店里走出来。」

「……」

「我一开始只是想,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好了。但是那天晚上直纯你打给我……以非常认真的声音说,你有事情要跟我说……所以……」

「……」

「那一晚,我完全睡不着。因为我满脑子都在想,直纯你会怎么跟我说呢、我又要怎么回答你……可是,对于答案是YES还是NO,我一点也没有迟疑过。」

「都筑……」

由花抬起脸。

「说吧!我会好好地听,然后好好地回答你。所以……说吧。」

她那对漆黑分明的灵活大眼,笔直地凝视着直纯。

但直纯以痛苦难忍的表情答道:

「……我办不到。」

由花露出震惊的表情高声质问: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资格。」

「资格……?」

「我没能保护好都筑。」

「咦……?」

「其实都筑的伤是能够避免的。如果我没有松懈自己的警戒心,如果我没有忘了都筑你已经很久没有修行的话,你就不会受这样的伤了。我还不够成熟……」

虽然直纯知道这样子很没出息,但他仍是低下了头。

「因为没能保护好我……所以你不敢求婚吗?」

「没错。」

直纯这么回答。此时,某个冰冷的物体抚上他的双颊,那是由花的手。

那双手硬是抬起了他的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一直让直纯保护我!」

由花泛红的眼眶开始滴下泪珠。

「就像直纯你会想要保护我一样,我也会想要保护直纯,想成为你的支柱。」

直纯只是低下了头。

——支柱……吗……

由花的存在,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支柱。

他能够去注视修行以外的事物,也是多亏了由花的关系。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必须成为一名能够匹配得上她的男人时,就会涌现出更多的力量。不管修行有多么累、战斗时受了多重的伤,只要直纯见到由花的脸、听到她的声音,他就能感到安心。

「是吗……是这样啊……」

直纯之所以想和由花结婚,并不只是源自于想要守护她的心情。他也希望,她从今以后能一直成为他的支柱。

都筑,我想守护你一辈子。这是直纯想到的求婚语。可是他却被这句话所套牢,而让自己的真心笼罩上了一层雾。

由花的手离开直纯的脸颊。

直纯仍垂着眼睑说道:

「但我已经扔掉戒指了。」

由花摇了摇头。

「我不在乎戒指。只要直纯你对我说,你需要我。」

直纯轻闭双眼。

然后将原本应与拿出戒指时一同说出的「都筑,我想守护你一辈子」这句话,从脑海中删去。

「都筑。」

直纯缓缓地张开眼,直直地注视着由花,并这么诉说:

「我……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你的人生了。一直待在我身边吧。直到人生结束时,都留在我身旁吧。」

直纯将自己需要由花的心情——将真正的心意直接说出口:

「我需要都筑。」

由花拭去泪水,笔直地回望直纯的眼睛,然后回答——

她并未出声回答,但是如向日葵般的灿烂笑靥,已经给出了答案。

直纯也露出微笑,伸出了一只手。

由花轻柔地伸出手与他的手交叠。

互相交叠的手轻柔却又稳固地握在一起,两人一同踏出步伐。

「戒指……还得再去买一个才行……」

直纯说道。

「咦?可是我……」

直纯对着抬起头来的由花摇摇头。

「我想送。」

由花微微地睁大双眼,但马上又露出笑脸,「嗯」的一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嗯,这次两个人一起选吧。」

「你要去哪间店呢?」

「之前那间店就好了吧?有个很有趣的女店员。」

「是个怎样的人?」

「都筑你也见过她啊。去年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的时候,也是麻烦她帮忙的。」

「啊,是那个声音很像卡通人物的店员?」

「对,你还记得啊?」

「嗯。虽然长相不太记得了,但是她的声音我还记得。她确实很有趣。」

「不。虽然光是听她的声音就很有趣了,但是那个店员的真实本领,可是在选订婚戒指时才真正显露出来喔。」

「是吗?那么这次我也能见识到她的本领了吧。」

「嗯。」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朝着回家的路上前进。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直到抵达直纯的公寓之前都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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