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功刀直纯与都筑由花两人,来到一处紧邻市中心的静谧住宅区。
眼前是一栋崭新的独栋住家。
门牌上写着【南原】。
「是这里吧。」
「是啊。」
以前曾来造访过一次的由花点了点头。
直纯身上有张写了地址的纸条,不过因为是由花在带路,看来也没有它出场的余地了。
「小步在哭呢。」
「小孩的名字吗?」
「嗯。小步她非~~常可爱哦。」
的确,可以听见住宅里传出了婴儿哭声。
或许来得不是时候。直纯如此暗忖,不过他还是按下了门铃。
不久,男人的声音应门了:
『是直纯吗?』
「是的。」
『我现在有点抽不出空。你们自己进来吧。』
「我知道了。」
直纯以眼神催促由花后,打开了玄关的门扉。
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入鼻里。
「这个味道是……」
「是尿布吧。」
直纯皱起了脸,说声「打扰了」后走进房间;由花也喊了声「打扰了——」跟在他的后头。
两人循着哭声与气味走进客厅之后,见到一名熟识的男子坐在沙发上,正在替婴儿换尿布。
「南原兄。」
直纯出声叫唤之后,男子回过头来露齿而笑。
虽然想说出一番恭维的话,但这男子与婴儿在一起的情景,看上去感觉真的很不搭。
令人生畏的容貌,以及长年锻炼出来的钢铁般身躯。
他的身高比直纯矮了十公分,肌肉厚实程度也是直纯略胜一筹,然而直纯却总感觉对方比自己大上一、两倍。
「哦。好久不见了。」
南原鹰秋。
这个男人与直纯及由花都是隶属于『院』的狼人,同时也是兽圣的成员。
过去直纯与他交战过许多次,但是战绩为二胜十败,胜少败多。
尽管直纯体格比他强壮,然而不论力量、速度、招式、打击的强度——鹰秋在各方面都胜过直纯一倍。
「再等我一下。」
鹰秋说话的同时,以熟练的动作替婴儿换纸尿布。
长相近乎狰狞的鹰秋换尿布的模样又滑稽又温馨,直纯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笑个什么劲啊?」
鹰秋的眼神夹杂笑意瞪了过来,直纯说了声「啊、没有啦」,挺直了背脊。
「小步现在几个月大了呀?」
由花在沙发旁弯下身子问道。
「四个月了。」
鹰秋回答时戳了戳小婴儿的鼻尖,小婴儿发出呀呀叫声握住父亲的手指。换完尿布之后,小婴儿的心情似乎很好。
「可以让我抱抱她吗?」
「哦。」
由花开心地抱起婴儿。
「嗯——好软又好温暖哦——」
她磨蹭着婴儿的脸颊,发出感到幸福的声音。
「你看、你看,直纯,很可爱吧~~」
「啊、嗯。」
由花与婴儿的笑脸同时转向直纯,让他霎时手足无措。
「直纯你也抱抱看吧。」
「不、不了。」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嗯?你没有抱过小婴儿吗?」
「是、是的。」
「什么事都要亲身体验。你就当作是预先演练,抱抱看吧。」
「预先演练?」
「你和由花订婚了吧?」
直纯发出呜的一声呻吟。
他与由花订婚的事,明明除了她的父母以外,没再向其它人说过才对。
「你……说了吗?」
「嗯。」
由花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还跟谁说了?」
「深雪姐和真矢哥……还有五堂叔叔。小学与小圆也都知道哦。」
直纯搔了搔皱起的眉间。
反正其它人总有一天都会得知这件事,他也不是想特别隐瞒,只是被认识的熟人知道这件事,还是会感到很害臊。
但在由花提及的人名之中,却没有佐和山安昙,至少这一点还值得庆幸。
直纯心想,这件事还是由自己向安昙报告比较妥当。
「离结婚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我还是先向你们说声恭喜啰。」
「谢谢您。」
直纯神情复杂地低头鞠躬。
「请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哦。」
由花笑容满面地接着说道。
「喔喔。我会祭出必杀的长溯刚组曲的。」(译注:日本著名歌手。)
鹰秋竖起大姆指回复她。
——婚礼……吗?
有关婚礼的事,他还没和由花商量过。不知道她想要在神明面前举行,或者是在教堂里?另外,关于宴会方面,他也想尽量避免——
当他思忖着这些事情时,由花再次说了声「直纯、来」,把手上婴儿向他凑近。
「呜……」
「你抱抱看吧。像你们这么年轻,马上就可以生出两、三个小婴儿了。」
直纯愁眉苦脸地盯着婴儿看。
再次仔细一瞧,他才发现小婴儿真的好小。直纯甚至觉得像自己这种粗鲁的人抱她的话,搞不好会伤害到她。
虽然由花直说她好可爱,但直纯只觉得小女婴看起来像只猴子。即使追问他小女婴可不可爱,他也答不上来。
而且他也搞不清楚婴儿的容貌是像父亲还像母亲。
直纯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这孩子的发色与肤色都不像磷呢。」
小步的母亲并不是外国人,却拥有白色发丝和褐色肌肤。然而小步的发色漆黑,肤色则像日本人。
「嗯。不过她的五官倒是有像我老婆呢。」
「嗯嗯。小步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哦。」
由花说道。
直纯又一次定睛瞧着婴儿的脸蛋,但还是看不出来她和磷哪里相像。
「那个,请问磷在哪里呢?」
直纯转移话题——应该说是回到正题才对——然而……
「哦,看来你死也不抱我女儿就对了。」
话题又被明显地拉了回去。
「呃、那个,该怎么说呢……」
直纯不由得语无伦次。
鹰秋笑了起来:
「嗯,我明白你的心情。虽说这是我女儿,不过当初我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不会硬叫你抱她的。」
「……抱歉。」
「那么,你们找我老婆有什么事?」
直纯挺直身子后答道:
「今天前来拜访,是有事要找磷商量。」
没错。直纯和由花之所以造访南原家,是为了向鹰秋的妻子——磷寻求协助。
磷并不是一般女性,她乃是天生拥有强大灵力的特殊种族——香沙剃一族仅存的幸存者。
无论是在术士或是剑士方面,磷的本事都凌驾了一流的领域。
尽管磷现在不再隶属于『院』,但她以前曾基于某个理由,持续与妖魔奋战到底,想要彻底消灭妖魔。
在确定妖魔灭绝之后,她才放下了手上的刀剑,与鹰秋结婚成为家庭主妇。现在妖魔既然又现身了,她再度走上战场的机率也相当高。
想夺取国见遥和春原麻由性命的敌人实力非常强悍,而且还具备驱使妖魔的能力。
如果磷真的打算再次拿起刀剑,直纯很希望能和她一同战斗。
鹰秋与其它兽圣也各有任务,能期待成为生力军的人,就只剩下磷一个了。
「怎么了,你找我老婆有事啊?不过她刚好出门了。」
失败了。直纯心想。
虽然他事先打过电话说要拜访南原家,但是并没有明说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么,磷现在人在哪里呢?」
「她去黑麒麟那里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
「黑麒麟?是指国见遥吗?」
「啊啊,似乎就是那个名字吧。」
直纯与由花对看了一眼之后,开口追问鹰秋:
「为什么磷会去找黑麒麟?」
「是五堂大叔拜托她的。」
直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什么时候的事?」
「二……不,四天前吧。她才刚出门,如果你们是要找她的话,就刚好错过了。」
「是……吗?」
直纯以指尖搔着下颚。
由于没有事先说好是为了什么事拜访,导致错过了见面的机会,这的确令直纯有些扼腕,不过同时他也很感激已经展开行动的磷。
「你们该不会也是为了向磷请求支持吧?」
直纯叹了口气,点头承认。
尽管磷的实力比兽圣还要强大,但她现在毕竟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直纯也隐约感觉得到磷对于再赴战场会有所抗拒。
此外,身为她丈夫的鹰秋想必也不希望见到妻子再次陷入险境吧。所以直纯也作好了觉悟,等着被鹰秋狠狠训斥一顿。
「星兽、妖魔,再加上人类的存亡危机……吗?真是件麻烦的差事啊。」
鹰秋没有责备直纯,而是喃喃自语地说道。
「唉,反正我也受到牵连了。」
「连南原兄你也……?」
「嗯,我和真矢也被赋予担任星兽护卫的任务。」
直纯瞪大了眼睛。
「不过,我们守护的星兽与你们负责的不同。对方还拒绝了我们提出的协助请求,根本无法展开行动。」
「南原兄你们也……这就表示其它兽圣也是啰?」
「大概吧。还没有接到情报,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是吗……」
直纯不禁沉下脸来。
原则上,『院』与星兽的接触是禁忌。
但是身为『院』之『长者』的五堂,却让兽圣们去守护星兽。
这就显示星兽们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企图夺取国见遥和春原麻由性命的,是妖魔与差使妖魔的星兽们。
这几个月以来,『院』正式确认了已有三名星兽遭到杀害。
星兽之间自相残杀。
这种情况实属异常。
「唉呀,这可不行,我都还没泡茶呢。」
鹰秋嘿咻一声自沙发上起身,走出客厅。
当直纯正想说「不劳费心」时,却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
「南原兄……」
他叫住了对方。
「你的左脚怎么了?」
因为鹰秋走路时拖着左脚。
「啊啊,前天骨折了。」
鹰秋回过头来露出苦笑。
「你和妖魔战斗过了吗?」
直纯讶异地大喊。
「那个……是被我老婆打断的。」
听见这个答案,轮到由花惊叫出声。
「夫妻吵架吗?」
鹰秋不由得捧腹大笑。
「不是啦,我是和老婆练习对战而已,因为那家伙已经快三年没拿过刀剑了,不可能立刻进入实战状态吧。」
直纯点了点头,瞥了由花一眼。
对战士来说,空窗期是天敌。实际上,由花也不只因此受了一次重伤。
昨晚的战斗也是。由花居然马上被敌方妖魔给制住!敌人的实力确实很强,但若是以往那个经常与直纯连手行动的由花,应该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敌人反将一军。
「如果担心对方受伤而不敢放手一搏,战斗手感就没办法像以往那么敏锐了。所以我叫她使出全力,尽量放马过来,结果我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这么说来,磷的能力——」
鹰秋咧嘴一笑,竖起了大姆指。
「嗯,她的身手一点都没生疏喔。」
当直纯与由花造访南原家时,春原麻由正低着头站在一扇大门前方。
她眼前的那扇门扉,正是国见遥经营的咖啡厅——一角屋的大门。
麻由深深叹了口气。
为什么自己又来这里呢?
她摇了摇头。
不为别的。
她是为了察看遥的情况。
经过昨夜一战,遥与柚子双双身负重伤。
两人虽被运往麻由的房间进行紧急处置,但那个叫功刀直纯的青年在检查了两人的伤势之后,说过遥受的伤非常严重,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早就死了。
当遥在客厅接受紧急治疗时,麻由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但透过墙壁,她仍能听见遥痛苦的呻吟声,直到现在依旧清晰地在耳中徘徊。
昨晚也让麻由留下了可怕的回忆。她之所以能毫发无伤,都是多亏了遥和柚子,还有自称是遥的同伴的那对男女。
我根本就没拜托任何人来救我,
如果是前几天的自己,或许还会说出这种话来否定他们的努力。
但是麻由如今不再这么认为了。
麻由心想,即便知道了遥的情况之后,自己无法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但至少她不能无视于遥的存在。
她抬起一直低垂的头。
原本以为经历昨天的事件之后,今天咖啡店会休业一天,但是门扉上出乎意料挂着营业中的牌子。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可以站在柜台里工作了吗?
她偏着头打开门扉,随着叮铃铃的门铃声响起时——
「欢迎光临——」
一阵清亮的女性嗓音迎面而来。
麻由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陌生女子伫立在柜台后方。
「唉呀?」
女子看见麻由之后,微微侧过了脸。
「你是……春原麻由小姐吧?」
听见对方发问,麻由有些胆怯地回答:「是、是的。」
「能见到你真让我开心,来,这边坐吧。」
女子微微一笑,催促麻由坐至柜台前方的椅子上。
「好、好的。」
麻由有些畏缩地应和,在对方的催促之下坐到椅子上。
与昨天发生的情形一模一样。
自己非得改掉完全跟着别人步调走的坏习惯不可……麻由暗忖。
麻由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女性。
年纪的话……看不太出来,似乎是二十岁左右,也有点像二十几岁,应该至少比自己年长个几岁吧。
她的身形纤细修长,透过围裙也能看出眼前的女子身材姣好。
端正的脸型与鼻梁、细长清秀的眼眸——从长相来看,她是个地道的美人胚子,一头发色明亮的短发,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完全没有美女身上常有的那种难以亲近的气息。
「喝红茶好吗?你不喜欢咖啡吧?」
「咦?啊……好的。」
女微微一笑,开始动手准备。
这名女子到底是谁?遥他怎么了呢?错过询问时机的麻由,只能漫无目的地环顾店内。
店内的装潢与桌椅都很新颖,给人一种干净明亮的感觉。
与昨天看到的景象完全一样——当麻由这么想的时候,发现了有点不对。
有个客人正坐在角落的位子上。
那是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子,她一脸沉静地看著书,桌上放着咖啡与三明治。
女子脸上的五官称得上是个美人,不过没有特别突出的特征,可是不知为何,麻由的视线竟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
「让你久等了。」
听见这句话声,麻由才猛然回神,转向正面。
她的面前已经放了一个茶杯,清爽的香气随即扑鼻而来。
「相泽早纪。」
「咦?」
「我的名字。」
「相泽……早纪小姐。」
「没错。请你多多指教啰,春原麻由小姐。」
自称为相泽早纪的女性露出了亲切的笑容,然后对着她眨了眨眼。
「那个……我的事……」
「我——全都知道哦,因为你是小遥选为『伴侣』的女性嘛。」
「啊……」
早纪点了点头。
「虽然我看起来是这副模样,但我也是国见家的人。想法很固执哦。」
对了。麻由心中暗自说道。
昨天与遥交谈的时候,就已经听过早纪这个名字了。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是国见家的人了,但还是以个人名义来帮小遥的忙。」
早纪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撩起落在耳上的发丝,耳垂上的耳环闪闪发亮。光芒蓝中带紫,大概是张丹泉宝石。(译注:丹泉宝石TANZANITE.是一种世界公认的类蓝宝石。为纪念当时新成立的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又被命名为坦桑蓝(TANZANITE)。)
「规划这间店的人就是我哦。」
「这样子啊……」
「嗯。规划餐厅店面是我的工作。除了菜单以外,不论是内部装潢设计、餐具选择、与批货商议价、卫生管理指导……等等,全都由我一手包办。」
「哦……」
麻由又环视了店内一圈。
麻由之前就觉得,在店内空间的规划方式以及小饰品的选择上,感觉得到一种女性的纤细,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
「这间店的店面很小吧?不过预算倒是很充足,所以我就毫不顾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做了。餐具全都用璋致活的瓷具喔!这也是我个人的喜好。」
早纪笑盈盈地解释起来。
「食材也很花钱呢,尤其遥对苹果与咖啡豆又特别挑剔。我真希望麻由小姐你也喝喝看遥亲手泡的咖啡,遥在这方面的功力已经远远超过我了哦。」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开朗。
气质爽朗、个性活泼,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要是住在附近的人知道店里有这么一个美女,或许生意会兴隆许多吧。麻由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虽然可以尽情砸钱让我很开心,但以规划咖啡厅这一点来说,反倒让我心情有些复杂。可能是因为这样比较没干劲吧……」
麻由一边附和她的话,一边拿起杯子啜饮红茶。
虽然麻由昨天没有注意到,但是她使用的杯子与架上的餐具,确实全部都是璋致活的瓷器。
红茶很好喝。遥虽然也泡得很好,但是麻由觉得今天这杯红茶的香气更加浓郁。
不过,麻由不知道这是因为茶叶不同,或者是冲泡者的技巧不同。她虽然几乎每天都喝红茶,但是并不清楚茶叶的品种,所以舌头也品尝不出其中的差异。
「啊。」
早纪滔滔不绝地说话,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对不起,都是我自己一直在说话。」
早纪吐了吐舌头,轻敲一下自己的头。
这名自称相泽早纪的女性即使做出这种举动,还是非常可爱。
「那么,麻由小姐是看来小遥的吧?」
「咦?」
麻由的茶杯仍放在唇边,兀自瞪大了眼睛。
——对、对了……
她慌张地放下了杯子。
没错。麻由并不是特地来喝红茶的,而是来探望遥的伤势。
但是麻由口中说的话却与内心想的完全相反。
「我、我……昨天在店里点了红茶和蛋糕,可、可是后来发生了不少事,就那个……没付钱就走掉了,所以、我、那个……是来这里付钱的!」
麻由吞吞吐吐地说完之后掏出了钱包。
「唉呀,那点小事别在意嘛。」
「那、那可不行。」
麻由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干圆大钞递给早纪。
「麻由小姐真是个老实人呢。」
早纪露出些微苦笑,说道:「那么谢谢您的惠顾,收您两千元。」然后收下了纸钞。
「等你要回去的时候再找你钱好吗?」
「好、好的。」
麻由点了点头,双手捧起茶杯。
她喝着红茶暗自叹气。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她知道自己是个内向又消极的人,但看来连个性也相当别扭。
「你吃了小遥的蛋糕吗?」
「是、是的。吃了苹果馅饼。」
早纪霎时弹响指头。
「麻由小姐真有眼光,在小遥擅长的甜点当中,苹果馅饼是排行第三名的喔,好吃吧?」
「是的。那个……非常好吃……」
这次总算不别扭地诚实回答。
甚至因为实在太好吃了,她不禁加点了第二份,这件事麻由决定不说。
「你不在意小遥的状况吗?」
早纪改变话题。不,正确来说是回到正题吧。
「麻由小姐其实是来探望小遥的吧?」
麻由低着头,她既没开口反驳,也没有承认。
「你不用担心小遥哦,他现在正在二楼睡觉。」
早纪似乎把麻由的沉默视为默认了。
「我想,再过三、四天他就能进店里工作了吧。需要花比较多时间疗伤的反而是柚子。因为她受到了不少致命伤。」
早纪一只手抚着脸颊,轻轻地叹了口气。
「柚子……也在二楼吗?」
麻由抬眼询问,早纪则摇了摇头。
「柚子今早被送回国见家了,亮也是。」
「亮先生……也……?」
「昨晚他也在别的地方战斗,同样身受重伤。」
麻由垂下目光蜷缩身子。
「麻由小姐你别这么消沉嘛,毕竟你也是受害者啊。」
「……」
「不过,如果——」
麻由又抬起头望向早纪。
「如果你多少认同了小遥他们的努力,请你至少也向他们说声谢谢吧。」
麻由没点头也没摇头,再次低下了头。
她低着头,将茶杯凑到嘴边,然后捧着茶杯随意地望向圆桌的方向。
戴眼镜的女客人像刚才一样正在看书。
但是她突然望向麻由这边。
两人眼神交会后,那位女性露出温柔的微笑,麻由不禁身子一缩想别开目光,但又觉得这么做很失礼,于是她硬挤出笑容,向对方点头示意。
女客人也微笑地点头回礼,目光再次回到书本上。
然而在下一瞬间,女性的视线又离开了书本。
她侧脸的神色显然很紧绷。
「麻由小姐。」
接着早纪出声叫唤不解地偏着头的麻由。
她回头一看,发现早纪的表情也十分严肃。
「可能有点不妙哦。」
「咦?」
「来了。」
「……?」
「敌人。」
麻由听见这句话后,感觉心里发寒。
「我会拖住敌人,麻由小姐快从后门逃走吧。」
早纪边说边脱下围裙。
「可、可是……」
「没问题的。虽然我没有亮和柚子那么厉害,但多少也有点本事。」
早纪眨了眨眼,走出柜台。
「快走吧。」
在催促之下,麻由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那边的那位客人,也麻烦您从厨房后门出去吧,店门前方好像有个变态正在徘徊呢,钱就不用付了。」
早纪也出声提醒坐在圆桌旁的女客人。
女客人点了点头,合上书本后立刻站起身。
突然被店家要求离开,又说外头有变态徘徊,那名女客人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惊讶,也不开口反问,且方才脸上出现的紧绷神色已经消失。
在早纪的催促之下,那名女性比麻由早一步走入厨房。
「喏,麻由小姐也快走吧。」
早纪推了推麻由的背,麻由才跟着走入厨房。
「那、那个……」
麻由瞥了一眼天花板,回头看向早纪。
「阿、阿遥他……」
「他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还活着,他就算脖子被扭断也不会死哦。所以你快走吧。」
「是、是的。」
在第三次的催促之后,麻由才小跑步地穿越厨房,按照早纪说的从后门溜出店外。
她来咖啡厅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橘红色,现在已经转为深蓝了。
「这个社会变得相当骚动不安呢。」
忽然有人出声说话,麻由吃惊地缩起身躯。
她畏缩地缓缓转头,看见刚才走出店里的女客人就站在身旁。
「你不必感到害怕。」
女性的嗓音虽然平静,但是清楚而坚定。
麻由还愣着无法回答。
「走吧。」
女客人微微一笑之后迈开步伐。
麻由又怔了数秒,才慌忙追上对方。
好痒。
好痒。
好痒。
志摩熏不停磨着门牙,搔抓脖子。
脖子上还残留着鲜红的烧伤痕迹。
不只是脖子,在手背、手掌、脸颊、额头,甚至是衣服遮盖下的身体其它部位——烫伤遍布了全身。
好痒。
好痒。
好痒。
好痒。
他竖起指甲用力搔抓之后,立即皮绽血流。
志摩啧了一声,睥睨着位于下方的一栋民宅。
他现在人位于春原麻由居住的公寓屋顶上——为了防止坠落而围起的围篱上头。
下方的民宅一楼改建成咖啡厅,里头有着灼伤志摩的男人——黑麒麟。
漆黑的躯体,加上黑金色的鬣毛与独角。
每当志摩的脑海里鲜明浮现对方的模样时,左胸就感到一阵疼痛,让他不禁恨恨地咬牙。
好痒。
好痛。
好痛。
好痛。
好痛。
国见遥对志摩所造成的创伤,沉重到施展治愈方术也无法及时复原。尽管志摩藉助明良的能力保住了一条命,结果却落得这副模样。
每次只要身体一动,就会拉扯到全身的肌肤,感觉如万蚁钻心般地痒,擦汗的话只会更糟。被遥的独角贯穿的左胸,则是不时会感到剧痛,左臂也无法抬至肩膀以上。就连左眼的视力也变得模糊,渐渐就要失明了。
都已经沦落至这种地步,他根本无法悠哉地等到下次出场。
继华音、志摩、明良之后,接着本来是轮到格弥上场了。但上一次志摩出击的时候,格弥也曾经出手干涉过,所以格弥这次没资格抱怨。
可怕的人是东云。没想到那男人对规定这种事会如此坚持。不过即使会惹东云生气,志摩也管不着了,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志摩将右手举至胸前,掌心倏地冒出火焰。这不足制造火焰的方术,而是之前被他所吸收的红狼的能力。
幸好他听说国见遥丧失了灵力,而近卫们也被明良和妖魔打得身负重伤。
遥自己无法战斗,护卫们又不在。
也就是说,现在的国见遥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志摩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首先,连同国见遥在内烧了整间店铺,再去抓刚才从后门逃走的春原麻由,然后出手杀了她。
好像有个女人与春原麻由一起逃走,大概是隶属于国见家的方术士吧。他听说国见家的方术士都很出色,不过,连近卫都当不上的家伙,根本不足为惧。
志摩自喉咙深处发出笑声,扬起右手。
掌上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形成一团火球。
接着志摩将火球丢向一角屋。
此时,有一道人影正好从一角屋里窜出。
那道人影纵身一跃,跳至屋顶的高度,抡起手上的棒状物挡住袭来的火球。
长棒一闪,橙色的灵力冲出,猛烈撞上火球。
那颗原本应该可以一口气烧毁咖啡厅与国见遥的火球,在半空中如烟火般爆炸之后消失了。
志摩的太阳穴浮出青筋,往围篱用力一蹬。
他任由气压吹起灰色发丝,降落在一角屋的前方,着地的冲击力让他左胸伤口一阵剧烈疼痛。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志摩如野兽般狂声嘶吼。
他的脸因愤怒与痛苦而扭曲,转身看向那道人影。
是一名女性。
长相与身材都是绝色,手上拿着比她的身高还长的金属棒。棒状物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咒印,一眼就可看出那是方具。
「你……不是近卫吧。」
他记得国见的近卫是个男人与一个小丫头。
女性以流畅的动作挥舞金属棒。
「哦——」
志摩几乎感觉不到她的灵力,但那个的架势与眼神都非常有魄力。
「眼神很不错,『颜色』似乎也很棒……加入收藏——」
他话说到一半时,感觉对方的灵力突然迸射而出。
发动源头不是那名女子,而是她手上的金属棒。
女子忽然展开行动。
当志摩摆出备战姿势时,女人的身影已赫然欺至眼前。
金属棒如电光石火般刺出,击中了志摩的胸口,接着又迅速翻起挥向他的下颚。
志摩瞪大双眼,像个发条娃娃般向后一仰避过。
女子继续追击。
等志摩的身体失去平衡之后,金属棒灵巧地向志摩的双脚轻轻一挑。
志摩便狼狈地跌坐在地。
紧接着,她迅速地挥舞金属棒发出呼啸声,朝他的头部直劈而下。
「呜啊啊啊啊啊!」
志摩放声嘶吼,右手五只指尖射出凝结的火焰弹。
尽管是近距离下突如其来的射击,弹丸却未贯穿女子的身体。
因为在志摩射出弹丸的前一秒,女子已先停下攻击,纵身跃至一旁。
「还挺……厉害的嘛……」
志摩发出嘶哑的说话声,站起身来。
女子所有攻击都击中了要害。志摩遭到棒子击中的胸口如烈火般炙热,下颚也感到非常沉重,可能已经骨折了。
「你还是别小看我比较好。」
女子重新以金属棒摆出架势说道。
「虽然我看来这副样子,不过也算是个前近卫呢。」
她露出美艳的微笑。
「原来如此啊。」
志摩抚着下颚,发出低沉的笑声。
「你不但长得漂亮,实力也很强,而且『颜色』也属于上等。真不赖。」
在对方欺近的时候,他在瞬间看见了女人眼瞳的『颜色』。
非常罕见的是,女人的左眼与右眼『颜色』不一样。
右眼深蓝,左眼赤红。
「把你加进我的收藏品里吧。」
志摩舔了舔舌,弹指一响。
在一角屋正对面的民宅屋顶上,数道人影缓缓站起身。
他们一齐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凌空降落于女子的左右两侧,将她团团围住。
「你的兴趣真是恶劣。」
分朝左右瞥视之后,女子不禁轻叹了口气。
「别那么说嘛。他们才刚死没多久,是一群精神饱满的活死人呢。」
那些人影的真面目是尸体。
共有三名女性两名男性。
三名女性中有两人是女学生。
其中一个女学生的脸部遭到焚毁,脖子歪的方向很诡异。不仅上身的衬衫敞开,脚踝上还勾着一条被扒下来的内裤。
另一名女学生的衣衫并不凌乱,但颈部以上却不见踪影。
第三位女性穿着类似银行员的制服,身上的衣服与肌肤都被砍得破碎不堪,脸部也被刀刃划得惨不忍睹。
两名男性的其中一人穿着学生制服,另一个则穿着保全公司的制服,两人的脸部都被彻底地毁坏到看不出原本的长相。
五个人——不,是五具尸体,脚步蹒跚地左右晃动,朝着女子逼近。
操纵死者。这是志摩前阵子吸收的某个妖魔的能力。
「听好了,我要把这女人加入收藏,你们不准攻击她脖子以上的部位哦。」
志摩下达命令之后,随即往地面一蹬,降落在一角屋的屋顶上准备看戏。
「站住!」
女子的嗓音充满迫力,但她并没有追上去。
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轻举妄动,活死人们就会在瞬间扑向她。
「别担心嘛,我抓到公主之后就会马上回来了。」
志摩本来打算先烧死国见遥后再抓春原麻由,但他现在改变心意了。
他要先捉住春原麻由,在国见遥的面前凌辱她,等国见遥的心灵受到重创之后,再对遥施以肉体上的折磨。
至于眼前这个碍事的女人,则先让活死人绊住她的行动。等到收拾国见遥与春原麻由之后,再将她纳入自己的收藏品里。
志摩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液之后,翻身一纵——
当蛟男从早纪的视野里消失之后,她叹着气喃喃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临头吗?」
早纪只有察觉到灰发男子一个人的气息。
原本以为如果敌人只有一个,她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好让麻由趁机逃走。
尽管麻由被选为『伴侣』,但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麻由没有灵力与斗气,所以身上散发的气息极为薄弱,只要逃到一定距离外,敌人应该很难找得到她。
然而敌人并不是只身一人,甚至还准备了活死人这种恶劣兴趣之下的产物。
但话又说回来,因为那些活死人的本质是尸体,感觉不到气息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轻轻吐了口气,重新举起名为白菊的金属棒。
早纪说自己是前近卫这件事并非谎言。只不过,早纪跟随的并非是黑麒麟的遥,而是另一位麒麟——格弥。
那么——
先前一直缓缓逼近的活死人们改变了他们的行为模式。他们用力蹬向柏油路面,朝她疾速飞近。
活死人们的动作比早纪想象中还要快,但她并未因此脸色大变。
她屏住呼吸,举起白菊。
比早纪身高还要长的金属棒,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在空气中疾掠而过,将无头女学生与保全人员打飞至半空。
另一名男学生想从右方扑向早纪,但早纪先一步冲向男学生,利用腰部旋转给他一记肘击。
男学生倏地飞出数公尺的距离外,背部撞向地面落下。
活死人们没有罪过,早纪也不想攻击已死之人,但是一切都出自于无奈。
早纪头也不回地拿起白菊往后方突刺。
叩咔,在石头裂开般的声音响起时,手上也传回令人不快的触感。
逼近早纪身后的活死人是脸蛋被划花的银行女店员。金属棒击中她的鼻梁,粉碎了她的头盖骨,接着她一阵踉跄倒在地上。
下一秒,脖子诡异地扭曲的女学生伸手抓住了早纪的手臂。
手上立刻传来仿佛被炮弹炸碎的痛楚,早纪的脸部一阵扭曲。
幸好事先已使用方术『钢』强化肉体,否则她的手臂早就在瞬间被撕为碎片了。
早纪甩开被活死人扣住的左手,同时右手挥起白菊,刺向女学生的头部。
当早纪的手臂获得解脱,女学生也往后倒落。
飞退数步之后,早纪才又开始呼吸,对于眼前的画面不禁露出苦笑。
因为活死人们像是没事般又站起身子。
——只靠普通攻击的话,没办法打倒他们吗……
毕竟对手是尸体。
只要使用产生火焰的方术『焰』烧毁他们就好了,但可惜的是,早纪并没有学会『焰』。
早纪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在国见家的方术士之中数一数二;相对地,她学习方术的能力却不甚高,所以会使用的方术只有六种。
活死人们再次一拥而上。
早纪飞身跃起,挥出手中的白菊。
棒光一闪,释放出来的灵力将活死人们悉数击飞。
早纪立即往地面一蹬,朝其中一名活死人逼近——那名保全人员。她在攻击目标起身的瞬间放声大喝,同时刺出手上的白菊。
全力贯注的一击,将攻击目标的头部完全击碎。
但保全人员尽管失去了头颅,依然毫不在意地冲了上来。
不过那时早纪已移至保全人员的身后。
早纪朝着他露出破绽的背部——正确来说是对着右肩,快如子弹地挥出白菊。
活死人的右臂飞到半空中。
「虽然我不想这么做……对不起哦。」
既然无法使用『焰』,又想让活死人们不再行动,就只能将他们破坏到无法动弹为止。
继头部之后,活死人又失去一边的手臂,然而他还是能继续行动。早纪旋身袭向他剩下的那只左手。
其它四名活死人也分从左右逼近。
早纪没有退开,而是采取正面迎击的方式。
她穿梭在那些活死人之间,飞快地舞动白菊。
虽然刚才早纪的手臂被他们抓住,但她也因此几乎完全掌握了活死人的速度与行动时机。
活死人们再也碰不到早纪了。
每当早纪挥起白菊,活死人们就会被打飞或倒下。
早纪熟练地刺出每一记攻击,仿佛在跳舞一般。
她的脸上甚至浮现笑容,动作行云流水,如烈焰般扑向猎物。
但是早纪的内心与脸上的笑容相反,她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
活死人们虽然一再倒下,但都会重新站起来。
她可以如同方才一般使出全力击碎某个部位,然而在同时面对数名敌人的情况下很难做得到。
若是施展『放』打散对手,战斗起来也比较不吃力。但是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连续施展『放』而将灵力耗尽。
天生拥有强大灵力的早纪,在五年前发生了某个事情件后,丧失了九成以上的灵力。
现在只要放出两、三次『放』,她的灵力就会耗尽。
因此,身为国见家方术士首领的紫乃才会把白菊赐给早纪。
白菊具有能够预先储备使用者灵力的特性。在战斗时,使用者可以藉由消耗白菊储存的灵力施展方术。
在与志摩战斗之前开始,早纪连续施展了『钢』,后来也释放了三次的『放』,而那些灵力都来自于储备在白菊内部的灵力。
白菊是早纪在战斗中不可或缺的方具。不过,白菊之中能够储存的灵力也有上限,如果意图连续施展灵力消耗量大的『放』,白菊内部的灵力在转眼之间就会耗尽。而且,为了治愈身负重伤而倒地不起的亮,昨夜她已经耗费了不少的灵力。
考虑到之后还要与蛟男战斗,此时就只能用『钢』摆脱那些活死人,而且要尽快。如果一味在战斗中节省灵力,麻由却在这段时间里遭到杀害的话,一切就毫无意义可言了。
面对这么困难任务,早纪脸上的笑容只能转为苦笑。
志摩隐藏的杀气让遥醒了过来。
遥醒来后,立刻在一楼位置感觉到麻由的气息。他抓起极光准备下楼,身体却还不能随意动弹,等他好不容易走到一楼的时候,麻由已经从后门离开店里了。早纪则为了让麻由能顺利逃走,自己成为盾牌。
然而志摩却唆使活死人们对付早纪,独自一人去追麻由。
在窗户的另一边,早纪正对活死人们挥舞白菊。
「对不起,早纪。」
遥轻声说道。
他把早已不隶属于国见家的早纪拖上了战场。
虽想加入支持,但这么做只会浪费早纪的努力。
遥紧握住极光的枪柄,跟着从后门离开。
「找——到了。」
志摩咧嘴一笑,拍动背部生成的蝙蝠翅膀,头部朝着目标地点急速落下。
目标地点是河滨上的柏油道路,春原麻由的——正前方。
当志摩快接近地面时,他立即拉起身子让脚部先着地。
「哟。」
志摩出声打着招呼,敛起背后的翅膀,只是收起之后并未消失。为了不妨碍翅膀,他上半身呈现赤裸状态,脱下的衬衫系在腰间。
突然间被挡住去路的麻由脸色一阵惨白,肩膀也变得僵硬。
「因为你的气息很薄弱,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你。」
他倏地眯起眼,虹色瞳孔如像蛇眼般竖成直线。
「今天不会只有前戏而已哦。」
志摩沾满唾液的细长舌头垂在嘴角,视线瞥向伫立在麻由身旁的女子。
女子的长相还算不错,但脸上的俗气眼镜与朴素的服装,让她的分数减至平凡的地步。
他心想,这女子也是国见家的方术士吧。虽然感觉不到她的灵力,但灵力本来就可以隐藏,她根本不是自己对手。
但是从她的脸色却感觉不到丝毫恐惧,这一点倒是令志摩有些在意。如果眼前突然有个长了翅膀又赤裸上半身的男子从天而降,一般人通常会感到惊讶或害怕才对。
——算了。
不管她是方术士还是什么人物,此时都只是凝眼的存在。
志摩缓缓地朝女子扬起单手,对她释出灵力。
霎时,女子的身体像是纸片般飞至半空——然后落至堤防下方。
「嗯。」
甚至没有闪避的动作,也就是说——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吗?
他心想,之后还是确认一下她瞳孔的『颜色』好了。如果是上等货,就砍下她的头颅列入收藏吧。
「那么。」
重新调整心情后,志摩看向麻由。
麻由正望着女子自堤防掉落的方向,回过头看向志摩后,双眼突然泛红,当场跌坐在地。
跪坐在柏油路面上的麻由,抓紧裙子发出呜咽声。
她以为一起逃到这里来的女性遭到杀害了。
她连累了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
这种情况她应该能预料到的。
敌人的目标是麻由,与麻由待在一起当然是再危险也不过的事。
然而麻由却停止思考,让自己跟着那名女性的脚步走。
麻由因为自责而浑身颤抖,移动视线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她不是为了寻求帮助。而是如果附近有人,她必须叫他们快点逃走才行。
出现在她眼前的男子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对象。即使是持有枪枝的警察,恐怕也无法与之抗衡。
幸好这附近不见任何人影。
「就算现在把你带到那家伙的身边去,也没有什么乐趣。」
志摩在麻由面前蹲下身子。
「对了……」
他用指节分明的手指挑起麻由的下颚。
「总之,脱掉吧。」
麻由喉头一阵哽咽。
「不是脱掉全部的衣服,只要下半身就好了。下半身全给我脱光,那样比起全裸更能让我亢奋。」
尽管浑身发颤,麻由仍以充血的双眼瞪视志摩。
她在内心坚决地想着:谁要听从你这男人的话啊!
「我会从后面抱住你,把你双腿用力张开,让那家伙瞧瞧——你那是什么眼神?」
注意到麻由瞪视的眼神后,志摩一脸诧异。
「喂,你的反应和之前差很多耶。你应该不是喜欢耍倔强的角色吧——嗯?」
志摩的视线忽然从麻由身上别开。
麻由也跟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看见一枚在半空中飞舞的白色纸片。
纸片翩翩飘下,落在志摩的左肩上——然后起火燃烧。
刺眼的青色焰光燃烧起来。
「呜啊啊啊?」
志摩发出惨叫,弹起似地往后方抽退。
志摩的右手一阵拍拂之后,青色焰光立即消失无踪,然而左肩至颈项的皮肤都已蜷曲萎缩,连肌肉也被烧焦了。
「你是谁!」
志摩愤怒地大声嘶吼。
麻由瞠目结舌,接着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人在,于是转过头去。
是那个应该已被志摩以灵力击杀身亡的戴眼镜女子,她伫立在麻由的身旁,衣服上完全没沾染任何鲜血与污泥。
女子的脸部转向麻由。
眼神交会时,女子温柔地露出微笑。
「你果然是国见家的方术士吗?」
志摩压着烧伤的左肩粗声问道。
女子重新面向志摩,简短地答道:「不。」
「我并不是国见家的人。不过——」
她说到一半,朝麻由瞥了一眼。
「有人拜托我保护她,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女子在说话的同时单手扬起。
她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不知从何处而来,犹如符令般的纸片。
女子再次挥舞手掌,纸片发出淡淡光芒之后融解消失。
然后麻由不由得轻叫出声。
因为女子的样貌产生了变化。
她的五官和发型并没有改变,体型及服装也是。
产生变化的是颜色。
原本的一头乌黑的发丝,变成犹如白雪一般洁白。
肌肤转为褐色。
她拿下眼镜丢至一旁。
瞳孔的颜色也产生变化。
湛蓝的眼瞳映照出麻由的身影,女子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正当麻由觉得眼前的女子几乎完全变了个人时,对方脸上的微笑却与在一角屋里见过的那个陌生女子一模一样。
「咯……咯咯。」
志摩的喉头与肩膀阵阵抖动。
「一头飘逸的白发、褐色的肌肤,加上湛蓝的瞳孔……我知道你哦,你就是以往一直在四处狩猎妖魔的女术士吧。我记得……记得那个名字叫做……」
「磷。」
女子自报姓名。
「既然你知道我,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名叫磷的女子在说话的同时平举左手。
接着,在她笔直优美的手指指尖之上缓缓幻化出一把刀刃。
刀刃放在简朴的黑色刀鞘里,磷握住刀柄之后,立即拔刀丢开黑鞘。
曝露在光线下后,可以看见略弯的刀身刻着像是是梵语的图案。
「为什么你们有能力驱使应该已经灭绝的『樱之妖魔』呢……回答我。」
「哼。」
志摩冷哼了一声,将右手自灼伤的左肩上移开。
「怎么?比起当公主殿下的护卫,你似乎更重视妖魔呢!」
「你要那么想我无所谓。因为我的愿望与目标,就是把『樱之妖魔』……把樱的余孽,从这世界上悉数消灭。」
她迅速地上下挥舞空出的左手,下一秒,方才出现过的如符咒般的纸片,又像变魔术似地出现在她的手里。
「不过,我也不会让你碰到她一根手指头。」
「真好、真好、真好。不管是刚才的女人还是你,两个都是我很欣赏的类型。」
志摩伸出细长的舌头,上下抖动舌尖。
「请你到堤防下面避难吧。」
磷双眼依旧盯着志摩,对麻由出声说道。
「是、是的。」
麻由回答的同时坐起身子。
磷是谁?麻由对这件事毫无头绪。但不可思议地,麻由对她毫不怀疑。
麻由相信磷一定是自己的伙伴。
她转过头拔腿狂奔。
麻由走下斜度很陡的堤防坡,有好几次差点跌落下去,最后才好不容易取得平衡。
心脏因恐惧而猛烈跳动,甚至让麻由感到有点疼痛感,但她没有摔倒,也没有停下脚步,成功抵达堤防下方的地面。
她把双手压在胸口上,调整急促的呼吸,然后回过头一看。
而在她回头的同时,男人的惨叫声也陡然响起。
南原磷。
她并非人类,不是星兽,也非兽人。
她是如今即将面临灭绝,香沙剃一族的唯一幸存者。
香沙剃一族向来拥有强大的灵力,而在这一族当中,磷与生俱来的灵力特别强大,甚至具有透视未来的能力,因此成了引发『血之圣夜』的男子——樱的傀儡,且备受他的宠爱。
百年以来,磷一直都是樱的傀儡,在樱的命令之下,她亲手夺取了许多人的性命。
尽管她是因为在樱的操纵之下才会杀人,但多年以来滥杀诸多无辜人类的事实,一直让磷感到痛苦不已。
因此磷为了赎罪,得出的答案便是消灭妖魔——『樱之妖魔』。
『樱之妖魔』正如其名,原本都是由樱一手制造出来的。
经过了长达七年的战斗之后,磷终于在三年前歼灭了所有的『樱之妖魔』。
之后,磷便嫁给南原鹰秋为妻,并且生下了步。
然而大约在产下步的一个月之前,有人纷纷目击到应该已经消失的『樱之妖魔』在各地出现。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次拔刀战斗——从今之后要作为普通女人活下去。
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只要将消灭妖魔这件事交给『院』就好了。
丈夫鹰秋也对她说:「妖魔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只要专心照顾小步就好。」
磷也每天不断说服自己。
自己已经战斗太久了,已经没必要继续战斗下去了。
——但是,不行。
磷对丈夫开口说道。
她希望丈夫能原谅自己将再度拿起刀剑,因为消灭妖魔是她的责任。
鹰秋并没有反对……不,正确来说,鹰秋是反对的,但他也能充分理解磷的心情。
「我一点也不希望你上场战斗,可是我知道消灭妖魔这件事对你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所以我不会叫你别去。」
但他又说:
「不过,或许一不小心就会丧命。你不能让小步变成单亲家庭的小孩,这是你一定要遵守的约定。」
磷深深地点了点头。
正当那时候,身为『院』之『长者』的五堂恭市来访并当面拜托她,希望她能保护黑麒麟与他的『伴侣』。
那些攻击国见遥和春原麻由的敌人不停驱使妖魔。五堂的委托对磷来说,正是磷想达成目标的最快快捷方式。磷接受了委托,因此现在她才会站在这里。
她之所以用术法改变容貌,是因为天生的外表太过于显眼。
今天是开始执行任务的第一天,她本来想伪装成一般的客人,观察国见遥和春原麻由的为人——但看来事情的发展没办法顺她的意了。
不过,对磷而言反倒是个好机会。
因为磷的委托虽然是保护国见遥和春原麻由,但她最主要的目标却是消灭妖魔。
磷的左手横划虚空。
指间里三道咒符中的其中一枚,如箭矢般向志摩疾飞而去。
志摩举起右手在半空往横一划。
逼近他鼻尖的咒符立刻起火燃烧,霎时化作灰烬。
磷不容对方喘息,又放出了第二张咒符。
当磷的手一放开咒符,它随即化为青色焰光扩散开来。
眼前色泽冰冷的灼热火浪朝他袭卷而来。
志摩向后飞退,同时探出右手,手臂的周围爆出青白色火花,灰色头发竖起。紧接着整只手臂发出轰隆巨响释出雷击,撞上火焰热浪。
漩涡、纠缠、翻腾、呼啸,青色与青白色,互相否定对方的存在。
最后获胜的是志摩的雷击。
雷光穿破苍青火焰,袭向前方的磷。
磷已摆好了姿势准备刺击,似乎打算在火焰与雷击互相抵抗时趁机出手袭击。
——她打错如意算盘了。
志摩得意地露出邪恶微笑,他看着眼前的磷像被冲上岸的鱼似地往后仰——被电得全身黑。
志摩敛起笑容。
他心想,那女人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死,因为她之前曾直接遭到『放』的直接攻击,却依然毫发无伤。
志摩的预感是正确的。
全身焦黑的磷化为灰烬飘散之后,又有另一个磷穿过灰烬朝他逼近。
她原本该拿着咒符的左手此时正抵在刀柄之上。
——她让第三张咒符化为自己的分身,
只要精通创造物质的方术——『创』,便能施展出这种招式。
实际上磷所施展的并不是『创』,而是一种把分身具体化的妖术,但方术和妖术不过是流派的名称不同,本质上却是一样的。
志摩尽管早一步察觉到了惨遭雷击的磷只是个替身,却已经来不及迎战或避开快速欺近自己的磷本尊了。
因为磷的攻势实在太过迅速。
如疾风迅雷,如电光石火。
在白刀闪动着光芒的那一瞬间,志摩看见了磷的眼睛。
澄澈、湛蓝——毫无迷惘的双瞳。
唉呀,她不是那种女人啊。志摩心想。
这女人并不是能让他感到亢奋、或是想列为收藏品的对象。
她是个怪物。
远比身为星兽的自己还要可怕——甚至连妖魔也比她可爱——她就是这样一种绝对不能接近的存在。
白刀朝天划出一道圆弧。
志摩完全没感受到痛楚与冲击。
或许是这女人没有砍中。这种想法掠过志摩的脑海——可是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眼前的女人果然是个怪物。
因为志摩的右手——已经掉落在地面上。手肘以下的部分惨遭切断。
「接下来我要砍你左手。」
刻有梵语的刀尖,抵在志摩的鼻尖上。
「再接下来是同时砍断你的左脚和右脚。」
湛蓝的双瞳毫无动摇之色,紧盯着志摩瞧。
「如果不想失去手脚,你就立即投降吧。」
志摩感到喉头急遽变得干渴。
「如果手脚还嫌不够,那我就削掉你的耳朵、鼻子、嘴唇……直到你投降为止。」
「嘻……嘻嘻……」
志摩所发出的声音并不是笑声,而是干渴僵硬的喉咙颤抖时所逸出的气声。
指着鼻尖的刀刃沿途划开脸颊和脖子上的皮肤,轻巧地移向左肩。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志摩发出惨叫,大步跃向后方,在双脚着地之前展开收起的翅膀,往空中飞翔而去。
下一秒,剑光恰恰划过志摩方才双脚所在的位置。只要飞上去的时机迟个半秒,志摩的双脚就会如同磷所宣告的那般颓然落地了。
志摩逃向空中后,伸出剩下的左手,从五个指尖中迸射出火焰的子弹。
每个指尖以每秒二十发的速度射出灼热的子弹——合计每秒一百发的弹丸疾速射向磷。
磷首先在手中招出一张符咒,然后丢出那张符咒展开防御结界,然而子弹却轻易地贯穿结界,磷转身跃开。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志摩发出疯狂的大笑声,攻击更加凌厉。
右臂的断面涌出大量鲜血,但志摩没有闲暇去感受痛楚。
极端的恐惧正前所未有地驱使着志摩的攻击本能。
「消失吧!我要炸烂你!炸碎你!让你尸骨无存!」
他不断地射出灼热的弹丸,只顾着疯狂射击。
但是却一直无法击中目标,甚至完全没划伤对方的身体。
磷灵活地挪移身形,朝前后左右轻盈跳跃,避开了朝自己袭来的所有子弹。
专注于防御的磷并不是没办法对付上空的敌人,也不是因为要闪避弹丸而没有余力反击。
她正在等待,等待志摩的灵力耗尽。即便是拥有强大灵力的人,也无法不间断地持续「放出系」的攻击。
如她所料,过不了多久志摩的射击便突然停下了,飘浮在半空中的身形似乎有些无力。
磷重新在左手召唤出三道咒符——却又猛地停下动作。
因为她看见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如箭矢般纵身一跳,转眼间逼近志摩,随即抡起闪耀银光的棒状物斜向劈下。
霎时一阵沉闷巨响,志摩掉落在磷的眼前。他的脸部直接撞击地面。接着,殴打志摩的那道人影也在磷的前方落地,形成前后包夹志摩的局势。
那名女子长叹一口气,撩起色泽明亮的发丝,她便是那个之前站在一角屋柜台后方的人。
磷和早纪——两人的视线交错。
两人同时露出微笑。
「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我这么解释可以吧?」
「是的。」
早纪开口询问,磷点了点头。
「啊嘎嘎嘎嘎嘎……!」
在两名微笑的女人之间,志摩扭动挣扎。
他遭到殴打的后脑勺完全裂开,脸部撞击地面之后不但鼻梁粉碎,牙齿也断了好几根。
接着,金属棒抵住他鲜血淋漓的后脑勺,白剑则抵住他的鼻尖。
「要是你不想脑浆四溢的话,最好别乱动哦。」
「快投降吧,这是为了你好。」
两名女性的冰冷话声刺向志摩。
志摩恶狠狠地瞪向伫立在眼前的磷——然后笑了起来。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吗?还早得很呢。」
「你是什么意——」
当磷出声反问之时——
「呀啊啊啊啊啊!」
一阵女子的惨叫声自磷身后传出。
磷回过头,目光转为阴沉。
躲在堤防下避难的春原麻由脖子被某个物体勒住了——是先前志摩被磷砍断的那只右手。
「常言道,艺多不压身。」
志摩咧嘴笑道。
「在招式的数量上,我可不会输给任何人。」
磷再次看向志摩,放下抵住他的刀刃。
「你真懂事。后面的小姐也是,你轻举妄动的话,我就立刻折断公主殿下的脖子。」
「真亏你能不知羞耻地说出那种低级台词。」
早纪低声怒骂,不过还是收回了白菊。
志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两人眼前离开。
「嘿……嘿嘿……」
志摩脸上笑着,同时却冷汗直流。
脑袋稍微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感受到伤口传来的痛楚。
被磷切断的手臂之所以能依照志摩的指示行动,是由于之前吸收的妖魔的能力。他原本以为这种能够操纵分离四肢的能力并不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也不算处于优势。
由于之前连续发射数百发灼热指弹,志摩的灵力已经几乎消耗殆尽,现在连要持续操纵右手也有困难。
志摩再度往后退,拉开与那两名女人的距离,然后望向堤防下方。
「——!」
志摩不由得瞪大双眼。
他看见脖子被断臂勒住的春原麻由正在拼命挣扎,同时有一道人影朝她走近。
那是一个手持长枪,身材修长的青年。
国见遥。
——那家伙是什么时候——?
遥伸手将志摩断掉的右手从麻由脖子上拉开。
而看见那副景象的不只有志摩一个。
志摩胆战心惊地把视线移回正面。
持刀的女性与拿着金属棒的女子重新拿出武器,摆出架势。
「可恶啊啊啊啊——!」
志摩放声大叫,扬起背后的翅膀。
然而他没能如愿逃走。
磷所放出的两张咒符瞬间化为雷击疾窜而出,灼黑了志摩左右两边的翅膀。连羽毛根部都被焚烧殆尽的双翼,完全瓦解成碎片。
「咕啊啊啊啊啊!」
迟了数秒之后,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向志摩全身,他不禁痛得在地上翻滚。
「对你,我想已经不必手下留情了。」
磷扬起左手中的最后一枚咒符。
「烧了你的双脚吧。」
咒符从磷的手中飞离。
符纸窜出猛烈的青色火焰,发出呼啸之声袭向志摩——然后消失。
磷的表情毫无变化,重新在左手招出咒符,早纪则「呜」的一声发出呻吟。
青焰之所以消失,并不是因为磷心有不忍的指示,也不是因为志摩施展了什么防御的方术。
扑灭青色火焰的,是一个突然出现在焰光与志摩之间的红发少女。
她仅仅只是轻挥陶瓷般的白皙玉手,火焰就凭空消失了。
「真是难看啊。」
红发少女转过身去——小鸟游华音冷冷地说道。
「华、华音……」
「是东云叫我来带你回去的。」
「东、东云……?」
「他很生气哦,因为你打乱了顺序。」
华音一边说着,一边轻抚怀里白色小动物的背部。或许是在睡觉吧,小动物的脸埋在华音胸前,因此看不见它的脸部。
「呜……咕!」
「总之,现在我会先救你离开。反正,回去之后等着你的还是地狱。」
华音冷冷哼笑,转回正面。
明明敌人就在眼前,华音却一点也不隐藏自己露出的空隙。
但磷却不打算配合敌人的步调。
不等华音回过头,磷立刻放出咒符。
青色火焰缠绕住华音全身,火舌窜得极高。
直接命中,不像方才在击中目标之前就被敌人消灭。然而磷却完全没有打中对方的感觉。
如她所料,火焰赫然消失无踪,甚至连华音的衣服也没烧毁。
「让我来告诉你吧。」
华音竖起一只手食指,指尖上还有火焰在窜动。
「我是凤凰,而凤凰是掌管火焰的星兽。火焰是不可能伤害到我的。」
华音将燃着火苗的食指高举向天,火苗开始变大,转眼间变成一束火焰,然后又膨胀成一团烈焰。
高举着烈焰的华音转过头对着志摩说:
「别再发呆了。你要是不想被东云杀了的话,就稍微展现一下你的斗志吧。」
「啊、啊啊……」
志摩蹒跚起身,视线望向堤防下方——鲜血淋漓的脸上,露出一抹阴沉的笑意。
麻由咳嗽了好几声之后跌坐在地。
「麻由,你没事吧?」
遥弯下腰出声询问。
麻由抚着喉咙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麻由也不是很清楚。
当她缩着身子观看志摩与磷的战斗时,忽然有人从背后轻敲她的肩膀。麻由一回头,脖子上便忽然感受到一阵冲击,让她无法呼吸。就在麻由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呼吸、眼角开始泛泪时,她看见了遥冲上前来的身影,应该是他救了自己吧。
「我们离开这里吧……站得起来吗?」
麻由虽然还没调好呼吸,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在遥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抬头之后,她看见柏油路上出现新的人影与一团巨大的火焰。
那道新的人影是麻由见过的红发少女,火焰正在她高举的手上卷起漩涡。
「麻由!」
遥紧张的叫声冷不防传入麻由耳里。
「咦——呀啊!」
才刚回头,麻由就突然被遥压倒在地。
麻由不明所以地坐起上半身——
正好看见遥的胸口遭到刺穿。
她浑身颤抖,瞪大双眼。
刺穿遥胸口的是一把太刀。
而拿着太刀的,正是志摩被磷砍下的右手。
滋噗一声的诡异声音响起,太刀从遥的胸口被拔了出来。
遥手里的长枪掉落在地,身形倾斜。
淌着鲜血的太刀刀尖缓缓转向麻由。
麻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屏住呼吸想要站直身子,身体却无法动弹。
「不准……不准碰……」
位于志摩飘浮于半空中的右手后方的遥,缓缓站起了身子。
于是太刀的刀尖立刻改变方向。
「不准碰麻由!」
遥拾起极光往前刺出。
顿了一秒后,志摩的右手在空中滑行。
金属声响起——遥的长枪破空而出。
志摩的右手并未停下。
白刀再度贯穿遥的胸口。
遥的口中喷出血沬,向后一跌。
他的膝盖立即弯下,但是没有倒地。
「呜……」
遥抽出太刀之后紧咬牙根,硬是吞下快吐出来的鲜血。他举手伸向太刀,抓住后想从志摩的手上夺下太刀。
但是志摩的太刀轻巧地挣脱了遥的手,然后第三次袭向遥——这次贯穿的是头部。
血沫将遥的侧脸染成鲜红。
「不要啊啊啊啊!」
麻由泪流满面地惨叫出声。
焰光疾奔。
在华音头上生成的巨大火焰中,喷出数道火焰光束。
磷的神色丝毫未变,继续掷出咒符。
咒符形成雷光疾射而出,解除了灼热的火雨攻势。
「哼!」
华音眯起眼睛,展开下一波攻势。
在她上方燃烧得更为炽烈的焰光之中,迸射出无数个足以覆盖住人体的巨大火球。
但磷的眉头皱也不皱,立刻再度放出新的咒符。
这次的符咒并未绽放雷光,而是化为水色的结界保护着磷。
火球群碰撞结界之后,一个接着一个爆裂开来。
伴随着轰然巨响与反弹回来的焰光,强大的冲击波纷纷袭向华音与她身后的志摩。
「喂,小心一点啊!」
志摩连忙张开结界护住自己,华音则让身体前倾,以防遭到冲击波震飞,除此之外,她没有做出其它防御动作。
尽管红莲之火扑向她全身,但华音只是盯着站在结界另一端的磷那湛蓝的眼眸。
——这女人……真是个狠角色。
华音虽未使出全力,但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能轻易扑灭自己火焰的术者。对方的眼中甚至毫无畏惧之色,这种对手志摩无法取胜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接下来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哦!
华音在上方的火焰中注入更多灵力作为燃料,烈火的火势更加凶猛,几乎要灼黑整片天际。
华音已不再对磷轻敌大意,但由于她太过专注在磷身上,反而忘了一件事——
也就是敌人不只一个。
「华音!」
在志摩扬声大叫的同时,一道人影从华音眼角掠过。
华音移动视线,紧咬牙根。
抡起金属棒的女子从斜后方朝她冲了过来。
好快。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缩短为零。
金属棒银光一闪。
华音立即纵身跳开,千钧一发地躲过金属棒。她确实避开了攻击,但——
「——啊!」
华音哀叫一声之后被震开了。
因为在女子挥下金属棒的同时,也释出了『放』。
「混……帐!」
华音单手撑在柏油路面上,瞬间转身着地,避免身体倒卧在地。
她那灼人的视线,抬头瞪向手持金属棒的女子,但是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金属棒女子,而是右手持刀、左手夹符的蓝眼女性。
华音连忙对火焰下达攻击指令,但火焰在她被早纪的『放』打中之际便已消灭无踪了。
「唔……」
磷身形一动,比早纪还要迅速的双脚朝华音逼近,接着劈出快如闪电的斩击。
华音勉力避开,只让刀锋划伤脸颊。然而紧接着她的双脚受到冲击,身形踉跄地跌向地面。
磷在斩击之后,立刻又伸腿绊倒了华音。
华音在坐起上半身的同时探出掌心,没确认磷的所在位置便放出火焰。
看见自己跌坐在地后,那蓝眼女人应该会持刀追击,那么只要攻击正前方的话,一定可以命中对方——华音如此猜测,不过她太天真了。
磷甚至预测到了华音会进行反击,因此随即向后飞退。当然,她同时也丢出了咒符。
咒符所产生的雷电袭向华音。
根本来不及闪避与防御。
华音只能缩身转头。
磷的雷击具有击溃华音火焰的威力,如果直接击中身躯,不可能平安无事。
但是预期中骇人的冲击,迟迟没有降临至华音身上。
华音战战兢兢地张开眼,「啊……」地低叫。
磷的锐利眼神正盯着另一样生物。
那是站在华音与磷之间的白色幼狐。
「伊……米尔……?」
「不要啊啊啊啊啊!」
遥的意识被麻由的尖叫声给拉了回来。
贯穿他头部的太刀已经拔起,刀尖再度转向麻由。
「麻——!」
当遥想出声叫唤时,鲜血倏地自头部的伤口和咽喉一涌而出,他不禁单膝跪地。
无法呼吸,脚也使不出力气,尽管几乎感觉不到痛感,但是遭到刺伤的头部与胸口像是被铅压住一般沉重不已。
他吐出积在口中的鲜血,往脚上使力,但是呼吸仍未回复,双脚也动弹不得。
——麻由……!
遥以右手推动自己的头,让视线转向麻由那边,看见麻由站了起来。
——麻由,快逃!
遥紧咬牙根在内心呐喊着。
然而出乎意料的,麻由并没有逃走。
遥瞪大双眼。
麻由不仅没有逃走,反而难以置信地——朝他这边跑来。
麻由果然还是吓得全身无力,有好几次都差点跌倒,但她还是奋力跑向遥,伸手抱住遥的脸庞。
她的脸颊上满是泪水,身体剧烈地颤抖。从她单薄的胸口传来砰砰狂跳的心跳声。
——麻由,为什么……?
麻由是太恐惧导致精神错乱才逃到我这里来吗?
当遥如此猜测的时候——
「住……手……」
麻由颤抖的双唇逸出话语。
她的嗓音十分沙哑,尽管是在他耳边说话,仍然不是听得很清楚。
「不要……再……」
遥竖起耳朵倾听麻由说的话。
「不要再伤害他了……」
——麻由……
遥霎时理解了。
麻由并不是因为精神错乱才逃到他身边。
她想保护他。
用她那毫无战斗能力的娇小身躯保护他。
遥忽然在麻由的肩头后方看见志摩的右手举起太刀。
——麻由,对不起……!
遥在心里道歉,并且推倒了麻由,耗尽气力直起身子。
下一秒,太刀斜向砍下,将遥的胸口至侧腹完全劈开。
他的膝盖突然失去平衡,头部几乎要撞到地面上了。
眼前的视线变暗,连意识也快要落入黑暗之中——
「阿遥!」
麻由的叫声又拉回了遥的意识。
「唔……呃啊!」
遥发出嘶吼站直身子,然而斩击和突刺如雨般不断落在他身上。
手臂、肩膀、头部,脸部也惨遭划伤,胸口和腹部,还有双脚不断地被刀刃刺穿、剜开。
「阿遥!阿遥!」
麻由悲痛的呐喊在耳边回荡。
遥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东西,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站着或是倒在地上,只有麻由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里。
——麻由……
惹麻由哭泣的罪恶感,让遥的胸口感到一阵难受,但同时也感到喜悦——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太正常。
麻由她正在担心自己,还有最重要的,是麻由像以前一样叫他「阿遥」,这让遥开心不已。
「早纪小姐!」
麻由大声呼唤另一个名字。
战况产生了什么变化吗?
但遥已经无法亲眼确认了。
白狐的尾巴一挥。
那只白色幼狐只是做了这个动作,便抵销了磷的雷电攻击。
从华音胸前跃身落地的幼狐,现在正不疾不徐地摇着毛绒绒的尾巴,抬头看向磷。
用它掺杂各种颜色的——混沌之眼。
磷见过那双眼睛。
不只是眼睛而已,她也对幼狐身上开始喷出的瘴气相当了解。
磷浑身发颤。那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单纯的愤怒。
一股非杀了眼前幼狐不可的冲动,使得磷全身猛烈颤抖,但由于那股冲动太过强烈,反而让磷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幼狐缓缓摇动的尾巴忽然停了下来,混沌的双眼如细刀般眯起。
「伊米尔!」
红发少女的嗓音倏地紧绷,站起身来。
「快回来,伊米尔!」
华音的话声带着紧张,脸上甚至露出恐惧的神色。
唤作伊米尔的幼狐悠哉地回头看向华音,但视线马上随即又移回眼前的磷——它身上散发的瘴气更加浓烈。瘴气是一种毒气,普通人只要在瘴气里待上几秒,就会感到身体不适。
磷和华音只是胸口一阵恶心,但瘴气似乎对受伤的人更具威力,志摩已蹲在华音的身后不断呕吐了。
伊米尔眯起的眼眸像是要把磷给生吞活剥似的。
「赛克迈特!」
华音对着夜空大喊。
隔了一秒之后,华音、志摩及伊米尔的身影赫然消失。
感觉到瘴气逐渐变得淡薄,磷闭上眼睛。
没想到「那个」竟然还活着。
不,既然为数众多的妖魔再次出现于世上,「那个」的存活早该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不过,这下子磷总算明白了妖魔为何会再度出现。
磷张开眼,夜风轻轻吹抚她雪白的发丝。
早纪在对华音击出『放』之后,便把击败敌人的任务转交给磷,自己连忙赶往遥他们的所在位置。
她飞快地冲下堤防,举起手中的白菊,打落不停攻击遥的志摩断臂。太刀从断臂的手里掉落,滚到了水边。
「早纪小姐!」
就在这时候,麻由出声唤她。
志摩的右手断臂再次跃起,朝着早纪的头部袭去。
早纪的白菊一闪,再次将断臂击落,随即举棒突刺,让志摩的右手断臂瞬间化为灰烬。
早纪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才回过头。堤防上已经不见敌人的踪影,只有那名成为己方莫大助力的白发褐肌女子,独自站在一片漫天瘴气之中。
看来这场战斗是暂时结束了。
早纪又深呼吸了一次,收回视线看向遥。
遥倒卧在地。方才遥遭到利刃不断刺穿的情形,早纪也都看见了。虽然他现在趴在地上所以看不见正面,但模样一定极为凄惨吧。
「你很努力了呢,小遥。」
早纪在遥的旁边蹲下身子,伸手拨开因沾到鲜血而凝固成束的发丝。
「死掉了……」
此时背后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早纪转身,侧着脸瞥了过去。「麻由小姐……?」
麻由颓然坐倒在地,望着空中喃喃自语。
「阿遥……死掉了……」
早纪走到麻由面前,紧盯着麻由的眼眸。
「死掉了……阿遥……因为我……」
麻由满脸泪水,瞪大的双眼中却没有映照出任何事物,连声音也了无生气。
——不好。
早纪暗道。
麻由的精神正在崩溃。
这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认识的人在自己眼前遭到乱刀砍杀。
「麻由,振作一点!」
早纪放下手上白菊,抓住麻由的肩膀用力摇晃。
「小遥他没事哦,他不会死的!」
但早纪的叫唤似乎毫无意义。
「死掉了……阿遥……都是因为我……死掉了……」
——她太柔弱了……
要打昏她,还是释出灵力让她昏厥呢?当早纪犹豫不已的时候,发现附近有人的气息出现。
是磷。
「交给我吧。」
磷说完之后,拿起一枚咒符轻轻抚过麻由的脸颊。
下一秒,麻由僵硬的身躯倏地放松,倒落在早纪怀里。
「我用方术让她睡着了。等她醒来之后,神智应该会冷静一点吧。」
「真是帮了大忙。因为我不会使用催眠术呢。」
早纪温柔地抱起麻由虚脱的身体,朝磷露出微笑。
「我先自我介绍吧,我是相泽早纪,虽然脑袋有些死板,但也是国见家的方术士哦。」
磷回以微笑,答道:
「我是——」
我是『院』的术士。磷在报上姓名之后,如此说明。
其实她并不隶属于『院』。但她心想,这时候自己的说明愈简短愈好,于是她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而且,她的确是接受了『院』的委托执行任务,这点倒是没错。
『院』与『守护一族』的原则是互不干涉,磷原本还以为对方会摆出相当不悦的神色,但是——
「我要再一次向你道谢。要不是你,真不知道这时候会变成怎样。」
早纪不仅没有摆出臭脸,甚至满脸笑容地想要和磷握手。
「同时与两名星兽对战,你却连一步也没后退过,身手真矫健。」
磷也弯下身子,带着笑脸与早纪握手。
「我才要向你道谢。多亏你攻击凤凰少女,我才能取得优势。」
这并不是口头说说的恭维。多亏早纪出手攻击华音,那团巨大火焰才会立刻消失无踪,让磷得以一口气击溃她。
「那么就算是彼此彼此啰。」
「是的。」
两人再次互相投以微笑,松开彼此交握的手。
「他的后续治疗就交给我吧。」
磷斜眼看向遥说道。
她不知道早纪是否会施展治愈方术,但早纪怀中正抱着失去意识的麻由,遥就交给两手空空的自己比较好吧。
「那就拜托你了。其实我的灵力已经耗尽了呢。」
早纪露出苦笑,磷朝她点了点头,走向遥的身边。当磷正要蹲下身子施展治愈方术时,她看见了那个东西——
那柄掉落至水边的太刀。
磷暂缓治疗的动作,走至水边拿起太刀——然后瞪大了双眼。
刚才志摩右手断臂挥舞的太刀,竟是磷曾经见过的物品。
魔剑-绝。
那是以前磷的哥哥所拥有的武器,在哥哥过世之后,便转交到磷的手里,后来便成了与她一同出生入死,对抗妖魔的爱刀。
三年前,磷与某个强大的妖魔交战之后,她以为这把刀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但是——
不,磷在内心摇头。
「那个」还活着。那么,即使『绝』并未消失,而是落入他人的手中,其实也不足为奇。
「哥哥……」
不管怎么样,能够再次收回『绝』真是太好了。
再怎么说,这把刀也是刚才重重击伤遥的凶器,磷也无法全然高兴起来。可是对磷来说,『绝』是哥哥的遗物。心里虽对遥和麻由感到些许抱歉,但磷不禁眯起眼,以拇指轻抚已经暌违三年的『绝』的刀柄。
然而——
手中传来的怀念触感突然消失。
消失的不只是刀柄的触感,而是『绝』本身完全消失了。
磷不禁握紧方才还握着刀柄的手,狠狠咬牙。
『绝』应该是被施展了一种持有者可在瞬间将物品唤回手中的方术。恐怕施术者就是那名灰发男子。
磷的拳头又握得更紧了——指甲甚至深深地陷进了肉里,最后她才松开了拳头。
她吐了口气松开拳,留有刺痕的掌心中淌下鲜血,沿着手指滴落地面。
这场与召唤妖魔的敌人们的战争才刚开始。在往后的日子里,还是有机会取回『绝』,以及和『那个』交战。只要依序完成该做的事,一定可以达成目标。
而现在磷应该做的事,便是为遥施予治愈方术。
磷再次握拳——但这次只是轻轻地握起,接着她转过身去。
在一个星期过后,春原麻由再度造访一角屋。
一片火红夕阳的天空之下,当她打开一角屋的大门时,店里已有三个人在了。
他们分别是相泽早纪、功刀直纯与都筑由花。
麻由脸色苍白,双颊削瘦。一周前遥被利刃持续砍杀的画面,似乎让她的内心受到重创。
「欢迎光临。」
早纪努力绽出开朗的笑容,但麻由完全没有响应,只问了一句:
「那个……阿遥呢……?」
早纪微笑点头,带领麻由至遥位于二楼的房间。
直纯和由花正坐在柜台的椅子上,喝着早纪冲泡的红茶,默默目送着麻由在早纪的催促下进入厨房的背影。
遥和柚子的房间在二楼,另外还有置物间与一间空房间——一共有四个房间,但柚子还没回来,遥也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因此四周一片寂静。
早纪带着麻由来到遥的房门前面后并未与麻由一同进房,而是兀自下楼。
麻由轻轻地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响应,于是她轻柔地打开房门,走进房中。
夕阳正照射着西面的窗子,但由于窗帘紧闭的缘故,室内显得有些昏暗。
「我想他应该还在睡吧。」
早纪在走上二楼的时候,曾经对她这么说过,而遥也果然还在睡觉。
遥的床边放着一张椅子,大概是早纪为了方便照顾他而放的。麻由在椅上坐下,凝视着遥的睡脸。
遥的神情十分安稳,但是脸上隐约可见数道刀伤,麻由的胸口不禁一阵紧缩。
遭到利刃攻击的地方不仅止于脸部而已。包括头部、胸口、腹部、手臂、脚——全身上下都被刀刃砍伤、刺穿。
尽管在被单和睡衣的覆盖之下无法看见,但遥的身上一定留下了多不胜数的伤痕吧。
遥倒在血泊之中的光景,如今又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麻由不禁从遥的身上别开目光。过了半晌——
「麻……由……?」
微弱的说话声让麻由猛然回神,转回正面看着遥。
遥醒了。
「阿……遥……」
两人视线交会后,遥露出浅笑想坐起身,但是他脸上的微笑立刻因为疼痛而扭曲。
「别起来。」
「没事的。」
遥紧咬着牙,再次想坐起身子。
「别起来。」
麻由伸手制止,再次说道,遥才点了点头朝枕头躺下。
仅仅是想坐起身子,遥的额头上就已沁出汗水,呼吸也变得急促。
「对不起……」
麻由像个遭到斥责的孩子般低垂着头,开口道歉。
「麻由不需要道歉,你只是被我们连累了而已。」
麻由低着头抬眼看向遥。
眼神相接后,遥又露出微笑。
「对不起……」
麻由垂下眼睫,再次说道。
不对。但同时,她又在内心摇头。
不对。
她想说的不是道歉的话。
自己并不是要来说对不起的。
「阿遥……」
麻由抬起脸,笔直地望向遥的眼睛。
每一次看,他的深邃墨色双瞳都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谢谢你。」
麻由这次说出的是感谢的话,而非道歉。
为了传达出这句话,麻由才会来见遥。
「谢谢你……一直……守护着我……」
生病的时候。
被貌似蜥蜴的妖魔袭击的时候。
红发少女攻击她的时候。
被灰发男子掳走的时候。
还有,前几天也是——
当麻由的性命陷入危机时,前来拯救她的一直都是遥。
麻由心想,自己已经不得不承认了。
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是应该憎恨的人。
也不是应该冷漠对待的人。
遥探出一只手,抚上麻由的面颊。
「谢谢你。」
遥也开口说出道谢的话语。
仿佛血液没在流动似的,他的手十分冰冷。
麻由的内心一阵难过和苦闷,但脸上依然露出微笑,像是要温暖他的手似的,用双手覆住遥放在她颊边的手。
「欸,阿遥。」
麻由平静地开口:
「等你伤势痊愈了之后……我们两个,一起出去玩吧?」
遥微微瞪大双眼。
但又马上眯起。
「是啊,出去玩吧。」
他点了点头。
「我一直以来都在家里工作,所以对可以去玩的地方也不太清楚……」
「我也是。不过,如果是和麻由一起的话……唔!」
或许是某处的伤口相当疼痛吧,遥话说到一半时,突然呻吟了起来。
发际淌下的汗水在枕头上留下一滩水渍。
麻由取出手帕拭去遥额头上的汗珠。
她此时才感受到遥额头上的热度。即便透过手帕也能感受得到,由此可知烧得不轻。
「好烫……」
「从前天晚上开始,似乎就一直时烧时退的。」
「我去叫早纪小姐……」
「没事的,我睡一下就会退了。」
麻由正要起身去唤早纪,遥连忙出声制止。
「可是……」
「待在我身边好吗?」
「咦?」
「再待五分钟……不,再三分钟也好。我希望你陪在我身边。」
从遥说话的语气,麻由感觉到他有点在撒娇。
可能他觉得麻由叫早纪过来之后,就会直接回家了吧。
麻由轻笑出声,又坐回椅子上。
「我会待在你身边的,睡吧。」
「不过……」
麻由再次伸出双手,握住遥的手掌。
「在你睡着之前,我都会一直握着你的手。」
遥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晚安。
麻由动着嘴唇,无声地开口说道。
麻由按照约定,直到遥睡着之前都没离开他身边。
甚至在他睡着之后,麻由还凝视了他的睡脸好一阵子。
当麻由注意到遥的发丝开始转黑时,正好是她打算回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