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春日第一阵暖风甫吹拂而过的三月中旬──
无止尽延伸至四方的碧蓝海上,有两艘『舰船』少女正航行著。
其中一人为贝尔法斯特,她忽地注意到头上的黑影,逐渐减缓船速。
她失去推进力停止下来,并在原地瞪视著灰蒙蒙的天空。
「……天气转阴了呢。」
明明正好位于军事委托的回航途中,真是倒楣透了,思及去程所耗的时间,回到母港应该尚需一些时间。
周遭变得昏暗,贝尔法斯特有种即将吹起狂风暴雨的预感,高声呼喊行驶在前方的另一名『舰船』少女:
「多塞特郡!等一下海面可能会起风浪,请记得最糟的状况可能需要先找个地方停泊!」
航行于前方的诺福克级二号舰──多塞特郡仅是回过头望著贝尔法斯特,她的表情不知为何显得相当不服。
慢了一拍后,她也减缓船速停了下来。
「就算淋雨变得湿答答的,我也一点儿也不在乎喔──!」
多塞特郡停下的位置距离贝尔法斯特相当遥远,双方若是不提高音量大喊,连彼此的声音都可能听不见。
贝尔法斯特无可奈何地将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
「如果变成暴风雨,或许就会被海浪淹没!反正现在是回程,比起赶路,是不是更应该优先注意安全!」
贝尔法斯特再度缓缓提升速度,稍微往前移动,逐渐靠近多塞特郡。
「但那样的话──!是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呢?」
「因为……因为那样就……!那样就……!」
贝尔法斯特并未漏看多塞特郡握紧双拳的动作,正当她心想是否有什么紧急事情时,对方用力地深呼吸,彷佛挤尽胸腔中所有空气般地吼叫:
「就会……!就会害……等我回家的姊姊担心呀──!」
「……什么?」
有一瞬间,贝尔法斯特以为自己听错了。
「姊姊正在等著我!当我今早说出回程的预计时间后,她就说那时候会在栈桥等我回来呀──」
相当遗憾,但这并非是自己听错了。
贝尔法斯特停在多塞特郡身边,尽可能慎重地斟酌措辞并开口:
「……如果诺福克小姐正在等待你回去,那就更不应该急著回去了,我认为她是希望你好好完成工作再平安回家。」
多塞特郡发出「唔唔」的低吟声。
「但是……但是竟然让姊姊等……我根本办不……!」
「我觉得她绝非会因这种事生气的人……」
「不是的啦!是我自己受不了自己这么没用!」
见到多塞特郡「哇」地大叫,并用双手摀住了脸,贝尔法斯特便垂下肩膀这么说:
「这还真是……伤脑筋了呢。」
与多塞特郡一同进行委托任务至今,正好经过了两周。
于二月底时,肯特与萨福克受到徵召去远方从事军事委托,等三月两人回来后,这次又轮到贝尔法斯特等人继承她们的任务前往该处。
──这次还是第一次与多塞特郡小姐单独出任务……
于进行这次任务之中,贝尔法斯特首度得知多塞特郡『热爱』著姊姊•诺福克。
实际上,『热爱』这两个字不够精准,『崇拜』这讲法比较符合现况。
正因为多塞特郡于平日的对话中几乎不会展现出这种态度,故贝尔法斯特当初相当困惑,但她如今已经能应付多塞特郡的『虔诚景仰之情』了。
──她不经意就会流露出对姊姊的爱意呢……
贝尔法斯特边这么心想边斟酌著语句说:
「……对我来说,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无颜面对诺福克小姐了,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这时候我们就慢慢地安全回去吧,好吗?」
多塞特郡抬起了头。
她的表情依然不甚服气。
正当贝尔法斯特心想自己是否说措辞不当时──
「说的也是……毕竟我也不想给姊姊添麻烦……」
多塞特郡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了。
她似乎愿意接受建议了。
「那我们就走吧。」
贝尔法斯特松了一口气,并再度朝向母港航行。
「话说回来,贝尔法斯特的姊姊是爱丁堡吧?」
以贝尔法斯特为队首继续开始前进后,多塞特郡忽然这么提到。这并非是她姊姊的话题,因此她逐渐恢复为平日的沉稳语调了。
「对,没错。」
「老实说,你是怎么以妹妹的身分看爱丁堡的呢?」
多塞特郡这么问道,她的发丝受到海风轻盈吹拂。
「就算你问我,我也很难回答呢。」
贝尔法斯特露出含糊的微笑,多塞特郡继续说:
「这两个礼拜,我和贝尔法斯特一直一起行动,老实说我过去从未遇过能像你这样完美地完成工作的人,所以我才在想,在你这完美的妹妹眼中,是怎么看待像爱丁堡那样的姊姊──这样。」
「你这问题还真难回答呢。」
贝尔法斯特嘴上虽然敷衍著她,但心里依然认真地陷入沉思。
目前由爱丁堡代理皇家宿舍的女仆长,请她负责两周之久还属头一遭,以她的个性而言,主持大局与统领众人这件事必定相当艰辛。
贝尔法斯特想像著她眼冒金星且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的神情回答:
「姊姊在女仆的工作上并不够完美,但作为一名女仆,姊姊有许多我所没有的特质,这让我感到相当羡慕。」
这段话毫无虚假,全部发自内心。
然而,多塞特郡不知为何摆出苦思的神情,并歪著脑袋。
「……怎么了吗?」
贝尔法斯特感到不可思议并望著她的脸。
「不是这样的……我想听的是更加简单的答案。」
「简单?」
贝尔法斯特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呢?」。
「简单来说,就是喜欢还是讨厌。」
「我当然喜欢姊姊呀。」
「不是、不是,就是像最喜欢或是最讨厌那样。」
「我最喜欢她了喔。」
「嗯──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贝尔法斯特心想「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呢?」。
尽管自己发自内心这么回答,多塞特郡却一副难以释怀的模样。
「该怎么说呢……贝尔法斯特连回答都『过于完美』,毫无破绽,所以就算你传达了最直接的感情,我还是完全感受不到呢。」
「感受不到什么呢?」
「就是更加……像……思念的热度不够。」
「热度?」
「你的话没有温度啊。」
「温度……?」
贝尔法斯特暂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但又旋即恍然大悟。
「该不会是……要像多塞特郡小姐那样的感觉?如果是这个意思,对我而言就有一点难度……」
「不、不是啦!是说先别提我的事了!」
多塞特郡满脸通红。
「只是……贝尔法斯特无论何时都很冷静,或者该说是不会显露出情绪,所以我就想说,如果是讲到爱丁堡的事──」
此时响起「轰隆隆」的巨响,打断两人的对话。
果然一如预料,暴风雨要来了。
「稍微加快脚步吧,这样下去就会变成落汤──」
在贝尔法斯特说完之前,雨滴便飘到脸颊上。
雨势甚至不给予两人悠哉对话的闲暇,而多塞特郡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全力提升速度转换方向。
「贝尔法斯特!我们要不要就这样冲过海面!」
贝尔法斯特对多塞特郡的提议点了点头。
之后,空中剧烈地迸射出雷光。
雨势逐渐增强,等回过神时,大颗雨滴大力拍打于肌肤与衣服上,甚至会让人感到疼痛,两人转眼间便浑身湿透。
从湿漉漉的发丝上滴落的水滴甚至滑过太阳穴流入眼中,她俩在一片模糊得像于水中睁开眼睛般的视野中,以最高战速前进。
「……真是倒楣呢。」
***
当两人终于见到一座小岛时,暴风雨已经消逝,能见到雨过天青。
原本心想是否要先停泊于某处烘乾衣物,但目前已经进入母港管辖的海域,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见到学园了。
贝尔法斯特瞄了背后的多塞特郡一眼。
「……呜呜,好、好冷……等……等等我,姊姊,姊姊……姊姊……姊姊。」
她穿著湿透的衣服瑟瑟颤抖,虽然气候已经变得有些暖和了,但三月中旬依然为春寒料峭的时节。
贝尔法斯特望著连声低唤『姊姊』的多塞特郡,觉得当下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轻易提议休息。
此时,贝尔法斯特也浑身发寒,湿透的女仆装相当沉重。
──为了多塞特郡,这时候也应该前进。
「哈啾!」
贝尔法斯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心想回去后必须立即擦乾身体并更换衣物。
当她们经过途中的几座岛屿后,终于见到母港全貌了。
「那是──」
多塞特郡见到戴著红色头巾并于栈桥挥手的少女后大喊:
「啊,贝尔法斯特!!那就是我姊姊!姊姊来迎接我了」
方才毫无精神的她在见到诺福克的身影后,忽然情绪高涨,用力地挥舞双手,对著前来迎接自己的姊姊露出满面笑容。
上了栈桥后,诺福克见到两人浑身湿透,急忙递出了毛巾。
「欢、欢迎回家……你、你们很冷吧……来,这给你们。」
「姊姊,谢谢你!」
「诺福克小姐,非常谢谢你。」
多塞特郡与贝尔法斯特道谢后,诺福克一张小脸便倏地红了起来。
「不、不客气……」
诺福克腼腆地忸忸怩怩起来,顺势拉紧自己头巾的两条绳子,将自己的脸藏了起来。
「贝尔法斯特,这就是我的姊姊•诺福克喔!下次任务请务必让我姊姊也同行!」
毕竟曾多次于宿舍见面,所以不必重新介绍,但贝尔法斯特心想,多塞特郡应该是想慎重介绍自己的姊姊,虽然目前自己完全见不到诺福克的脸。
「啊!我到时候当然也要一起参加喔!只有我可以和姊姊两人独处呢!」
「好,这我当然瞭解。」
受到多塞特郡的叮咛,贝尔法斯特笑了笑。
尽管如此,但两人的任务只到今天为止,明天起将由其他阵营接棒。
因此,若要再出任务,便有待其他机会了。
望著兴奋得蹦蹦跳跳的多塞特郡,贝尔法斯特不经意地回望栈桥。
──嗯……这倒也是。
仅有诺福克前来迎接,并没有人来等待贝尔法斯特。
现在正好是女仆忙于准备晚餐的时段,这也是理所当然。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谢谢你的毛巾。」
贝尔法斯特归还毛巾后,诺福克便松开脖子上的两条绳子,从头巾中露出脸来说:
「不、不会的……谢谢你照顾多塞特郡……」
贝尔法斯特笑容可掬地挥著手,并爬上通往皇家宿舍的山丘道路。
当她走进正门玄关后,心想首要之务便是换套衣服。
贝尔法斯特走到通往自己房间楼层的阶梯之前,于中途走廊骤然停下了脚步。
「……姊姊?」
她见到爱丁堡站在通往中庭的玻璃门后方。爱丁堡站在茶会所使用的圆桌前,并用手指轻轻碰触圆桌,嘴边勾起一抹淡笑,并喃喃自语了一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呢?」
贝尔法斯特感到在意,并推开了玻璃门。
爱丁堡发出「呀啊!」的高亢尖叫并于原地跳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望著贝尔法斯特。
「贝、贝尔?你什么时候回来了?你怎么了!?怎么弄得这么湿!」
爱丁堡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并急急忙忙地拉著贝尔法斯特的手回到走廊,并顺势推著她的背后,她发出傻眼的嗓音说:
「不快点换套衣服就会著凉呀!你该不会是在刚才那阵雨里回来的吧?」
「对,但你刚才到底在中庭做──」
「没有啦,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贝尔根本不需要在意喔!」
这回答听来就是昭然若揭的谎言。
贝尔法斯特虽然在意她刚才究竟在做什么,但若是对方想隐瞒,或许不要强行追问比较好。她这么心想并翩然转身,矫捷地躲开了推著自己背后的手。
「哇啊!?呀、呀。」
爱丁堡当场惊险地踏了几步后,便抗议似地摆动著双手,她瞪视贝尔法斯特说:
「喂、喂喂,贝尔!不要突然闪开啦!人家差点就跌倒了欸!」
「姊姊。」
「怎、怎样啦?」
「我回来了。」
贝尔法斯特低头行了一礼。
当她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后,便见到爱丁堡不知为何双手环胸,并不悦地将脸别向一旁。
「……真是的,贝尔老是这样,都不配合我这姊姊的步调。」
爱丁堡鼓著脸颊并嘟嘟哝哝地抱怨著,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瞄著贝尔法斯特的脸。
之后,她松开环抱著的双手,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
「欢迎回来,贝尔。」
她以温柔嗓音这么回应。
***
贝尔法斯特回到房间迅速换上另一套衣服,随即与爱丁堡一同前往准备晚餐。
她走下阶梯并推开大餐厅的门,穿过后方的木门进入厨房。
「各位,我回来了。」
贝尔法斯特这么说完,于厨房内工作的女仆们便不约而同地转了过来。
「这不是女仆长吗~」
「Wow!欢迎回来!」
肯特与萨福克发出响亮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肯特,我不在的时候状况如何呢?」
听贝尔法斯特这么问,肯特便精神抖擞地亮出大拇指说:
「Nothing!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喔!」
「萨福克呢?」
她也询问了位于一旁的萨福克,对方一如往常地傻里傻气地笑著说:
「除了发现漂亮的海鸥之外,都──没有什么事喔~」
贝尔法斯特听著两人的报告并不经意地望向烹饪桌,见到谢菲尔德与小贝法正在削著蔬果的皮。
「贝尔法斯特姊姊。」
小贝法将小刀放在桌上,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只见她奋力扑至贝尔法斯特的围裙上,再抬起埋在围裙里笑逐颜开的小脸这么说:
「出任务辛苦了。」
「谢谢你,小贝法。」
见到她以圆滚滚的大眼睛凝望著自己,贝尔法斯特不禁莞尔。
「你在削皮呀?」
「对,我和谢菲尔德前辈一起。」
贝尔法斯特望向烹饪桌,见到谢菲尔德仅是瞥了自己一眼,之后便埋首于削皮工作。
最近,贝尔法斯特三番两次地目睹谢菲尔德与小贝法两人一起行动。
两人以前的感情应该更加生疏,虽然不知因为什么契机演变为目前的关系,但以时间而言,应该是小贝法捡回小鸟的那时候吧。
「谢菲,谢谢你照顾小贝法。」
当自己因为军事委托一直不在宿舍时,谢菲尔德应该都像刚才那样代为照看著小贝法吧,知道这件事后,贝尔法斯特向谢菲尔德传达了直率的感恩之情。
谢菲尔德再度瞥向贝尔法斯特说:
「我可没做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
她这么说后,再度沉默不语。小贝法则跑向她身旁,拿起小刀一起削皮。
「……真是不坦率呢。」
贝尔法斯特以她无法听见的嗓音低喃后,纽卡斯尔恰好盖上了炖煮食材汤锅的锅盖并抬起头说:
「……贝尔法斯特,虽然你才回来,但请以女仆长身分对大家下指令吧。」
「好的,纽卡斯尔前辈。」
贝尔法斯特点点头,肯特便立即开始准备手推车。
「Huh,和冒冒失失的代理女仆长果然不一样,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呢!」
「喂……我觉得自己也很努力了啊!」
爱丁堡面红耳赤地说完,厨房内便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那么各位,请继续进行手边的工作吧。」
贝尔法斯特这么说道,并陆续对女仆们下达精准的指令,她明明才刚回到宿舍,但自己也积极地四处奔走,彻底提升所有事项的工作效率。
由于许久未做女仆的工作,或许有些过于卖力了。
贝尔法斯特于恰好完成供餐后的厨房之中,擦拭著额头上的汗水,气息有些紊乱,且因为忙进忙出而身体燥热。
「虽然不觉得……比平常活动更多。」
然而,或许自己还是有些过于卖力,总觉得全身上下有种无力感。当她暂时靠在厨房墙上休息时──
「啊,贝尔。」
爱丁堡正好回到了厨房。
贝尔法斯特旋即离开墙壁询问:
「各位住宿生已经开始用餐了吗?」
「嗯,早已开始了喔。」
爱丁堡从橱柜拿出替换的红茶罐这么回答,贝尔法斯特心想「真奇怪」并瞄了时钟一眼。
「……什么时候了。」
她以为自己仅稍微靠著墙壁一下,却过了比想像中更久的时间。
「你才刚从任务回来,应该累了吧?」
爱丁堡担忧地看著她。
或许的确有点疲倦,贝尔法斯特这么心想,并不经意地感到喉咙乾渴,于是转开水龙头。
她装了半杯水,于喝下的那瞬间──
「咳咳!」
她不禁连咳几声,并将杯子放在桌上。
「喂!你不要紧吧?」
爱丁堡急忙走了过来,贝尔法斯特却用手势制止了她。
「没、没事的……只是灌得有些急了,所以呛到了而已。」
「是、是吗?如果没事就好……」
爱丁堡露出不安的神情拿著红茶罐,打算回到大餐厅。
贝尔法斯特跟著姊姊,挺直了背脊,也打算离开厨房,此时──
「欸,贝尔。」
爱丁堡突然停在入口木门前。
贝尔法斯特心想「怎么了吗?」,爱丁堡便转身回头询问贝尔法斯特:
「我差不多可以再问『那个问题』了吧?」
「……又是『那个』吗?」
尽管贝尔法斯特感到不耐烦,她还是一如往常地回答:
「答案是No,我是绝对不会说Yes的。」
「什么嘛……嗯,但我知道了。」
爱丁堡灿烂一笑,并伸手抵著门。
「但你现在不会感到寂寞吧?」
「姊姊。」
贝尔法斯特稍微加强语气后,爱丁堡便调皮地笑了笑,走出了厨房。
被她拋下的贝尔法斯特则感到头疼。
「真是个伤脑筋的人呢。」
爱丁堡会偶尔询问贝尔法斯特『某个问题』,由于内容过于荒谬,故贝尔法斯特曾多次想阻止她,她却总是不死心。
贝尔法斯特心想不能继续混水摸鱼,便走出厨房协助为用餐的女孩们供餐。
之后,贝尔法斯特也忙于收拾晚餐与为明天做准备。
结果,当所有工作完成时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待回到房间后,爱丁堡与小贝法皆已酣然入睡了。
贝尔法斯特望著两人的睡脸,嘻嘻一笑,爬上了上下铺床组的上层。
她心想明天也是事务繁忙并躺进棉被,一整天的疲劳猛然袭来,她转眼间便进入梦乡之中了。
***
早晨,贝尔法斯特一如往常地醒来,发现身体的疲倦程度更胜昨晚。
不仅是脸,全身上下都很热。
头相当沉重,也感到身体发冷,鼻子阻塞难以呼吸。
尽管如此,她仍旧打算起身更衣,并爬下上铺。
「……姊姊?」
但她到处都找不到此时应该睡在下铺的爱丁堡。
她平时绝对会睡到最后一刻,究竟去哪里了呢?
贝尔法斯特望向小贝法的床。
能见到她一如往常地发出安稳呼吸声酣睡著。
贝尔法斯特感到头昏眼花,即便她试图思考想趁今早完成的事项,头脑也无法顺利运转。
她于换穿女仆装之时,也仅能勉强站著,尽管如此,她仍然想尽办法完成准备并打算离开房间。
「……这……」
这时,周遭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贝尔法斯特脚步一个踉跄,于走廊中央跌跌撞撞,使她不禁扶住了墙壁。
她的呼吸急促,与昨天喝水时不同,接连发出「咳咳!咳咳!」难以喘息的咳嗽声。
「什么?到底……咳咳!」
她心想爱丁堡或许提早起床去准备早餐了。
即使她已经想不起确切日期了,但还记得爱丁堡偶尔会这样特别早起。在自己就任于这座母港后,这种日子虽然屈指可数,不过的确也有这种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呢?
贝尔法斯特终于无法支撑住身体,不禁跪到了地上。她知道自己意识朦胧,正当她心想「明明必须去准备早餐」时。
「──贝尔法斯特!」
走廊后方忽然传来某人的嗓音。
她甚至没有时间思考那是谁,声音主人顿时跑了过来,并不断呼喊她的名字。
「贝尔法斯特,贝尔法斯特,你听得到吗?」
「这声音……是谢菲吗?」
贝尔法斯特跪著抬头仰望,在她眼前的是谢菲尔德。
谢菲尔德当场跪了下来,让贝尔法斯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并试图扶她起来。
「没错,你为什么在这里──欸。」
谢菲尔德望著贝尔法斯特的脸说:
「……你烧得好厉害啊,到底怎么了?」
贝尔法斯特借助她的肩膀站了起来后,头昏脑胀地想起一个原因。
「我昨天……突破了暴风雨浑身湿透地回来……我想是因为这样吧。」
「你还真是乱来呢,真是的。」
谢菲尔德无奈地这么说完,便扛著贝尔法斯特,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在走廊上。
「这是只碰触身体就能明确感受到的高温,你看来根本无法好好站著,我就这样带你去床上躺著,可以吧?」
「不过……必须准备……早餐。」
贝尔法斯特气喘吁吁地说完后,谢菲尔德马上摇了摇头开口:
「你用不著担心,爱丁堡会替你做的,她一定还在床上,等让你躺下后,我就会马上叫醒──」
「姊姊不在床上……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谢菲尔德的脚步在原地骤然停住。
正当贝尔法斯特心想「怎么了吗?」时,谢菲尔德默默地说:
「──那就由我和纽卡斯尔前辈代为准备早餐。」
「谢菲……?」
尽管贝尔法斯特察觉事情有异并扬声询问,但谢菲尔德却装作若无其事,再度搀扶著她。
之后,贝尔法斯特便被谢菲尔德扶著回到了自己房前。
推开门入内后,正好睡醒的小贝法正在穿上女仆装,她见到被谢菲尔德扶著回来的贝尔法斯特,吓了一跳地睁大了眼睛说:
「……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好像感冒了,我就带她回来了。」
谢菲尔德公事公办似地说道。
「你站得起来吗?」
「可以……」
贝尔法斯特点了点头,并将手移开她肩上。
「总之,请先躺下吧,我之后会再拿饭过来。」
谢菲尔德这么说道,接著她转向了小贝法。
「就请你今天在这里照顾贝尔法斯特了。」
「我知道了。」
小贝法于胸前双手握拳说完,谢菲尔德随即转身离去。
「那么我先告辞了。」
谢菲尔德离开房间并阖上房门。
贝尔法斯特摀著疼痛难耐的头对小贝法说: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拿我的睡衣过来吗?」
小贝法照她吩咐,走向了衣橱。
贝尔法斯特从肩膀开始脱掉女仆装,她脱掉围裙与马甲,缓缓穿上小贝法拿来的睡衣。
之后,当她尝试爬上上下铺的爬梯时──
「啊,危险。」
小贝法匆忙撑著贝尔法斯特摇摇晃晃的身体。
她差点就要摔向地板了。
「你不要紧吗?」
小贝法担忧地望著她的脸。
「对不起……我有点昏昏沉沉的。」
贝尔法斯特再度试图将手伸向爬梯时,不知为何,小贝法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在她心想著「突然之间怎么了?」之时。
「……要不要就睡在这里?」
小贝法松开手这么提议,指著平日爱丁堡睡的下铺。
「就算你今天睡这边,我想爱丁堡姊姊也不会生气的。」
「是……呢,但好歹要换一下床单……」
正当贝尔法斯特打算拿取未用过的床单时,又再度被小贝法紧紧抓住了手。
「由我来照顾你,所以请乖乖坐著。」
「……小贝法真是靠得住呢。」
贝尔法斯特虚弱地笑了笑,小贝法正经八百地说:
「今天一整天都由我来服务贝尔法斯特姊姊,这正是女仆的职责。」
──既然受托看护病人,就必须要加油!
当小贝法卯足干劲地整理著下铺的床面时,贝尔法斯特便如她所说,安分地坐著等待。
她的眼神飘渺,雪白双颊带著些微红晕。见到身为完美女仆长的贝尔法斯特这种身影,令原本认为她便是自己未来模样的小贝法不禁感到困惑。
她心想「感觉很难受」并望著她,这时,双方的双眼对上了。
「……小贝法?」
见到贝尔法斯特纳闷地歪著脑袋,小贝法便慌张地挥著双手说:
「……没事!」
不知何时手便停下动作了,因为见到贝尔法斯特再度剧烈咳嗽,小贝法匆匆忙忙地铺完了床。
「准备好了!」
听见小贝法充满自信的宣告,贝尔法斯特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她坐到床铺的棉被上,一边摸著自己的额头一边说:
「可以帮我……拿能让头降温的东西吗?还有……我口渴了,所以请顺便拿一点喝的。」
「我现在就去拿降温的东西和饮料。」
小贝法「哒哒哒」地跑出房间,火速奔向厨房。
在她抵达厨房时,谢菲尔德正独自看顾著烤箱。
似乎还没有其他人来。
「有饮料和能帮头降温的东西吗?」
小贝法询问后,谢菲尔德便从蹲姿中站了起来,并走向橱柜。
「这里应该有退烧冰袋。」
谢菲尔德从橱柜取出冰袋,放入大量冰块交给小贝法。
「请尽量盯著她,因为她就算感冒也可能会来工作。」
「我知道了。」
谢菲尔德顺便交给小贝法秘制退烧水后,再度开始为烤箱生火。小贝法边望著她的背影边离开厨房,照她所说地立即跑到贝尔法斯特的身边。
「贝尔法斯特姊姊,你还醒著吗?」
小贝法抵达房间并「咔嚓」一声转开房门,见到贝尔法斯特躺在床上,唯有头望向了自己,露出了相当难受的神情。
小贝法立即将插入吸管的秘制退烧水递给了贝尔法斯特。
「贝尔法斯特姊姊,请用。」
「谢谢你。」
贝尔法斯特撑起身体,透过吸管补充水分。
过了一会儿后,当她再度打算躺下时,小贝法迅速地拿出了冰袋,并顺势轻柔地放在贝尔法斯特的额头上。
「你觉得如何?」
「非常舒服唷,谢谢你。」
「我是否成功看护了姊姊呢?」
「有喔,是一百分满分喔。」
见到贝尔法斯特绽放了笑靥,小贝法也不禁感到喜不自胜。
她满心欢喜地抽出放置于自己床铺枕边的书本,然后将椅子嘎吱作响地拖到上下铺床组的附近。
「我会坐在这里看书,所以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吩咐。」
贝尔法斯特露出笑脸点了点头,她彷佛想起什么事似地开口:
「小贝法……你在厨房有看到姊姊吗?」
「你说爱丁堡姊姊吗?」
小贝法摊开书页并摇了摇头说:
「没看见呢,你要我传话给她吗?」
「不……没什么事。」
贝尔法斯特皱了皱眉并躺了下去。
对小贝法而言,爱丁堡起了一大早的确也为出乎意料之事,虽然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是否为必须一大早进行的事呢?
小贝法边阅读绘本边望向贝尔法斯特,见到她终于睡著了。
对小贝法而言,贝尔法斯特的睡脸非常新鲜,见她阖上双眼发出细微呼吸声的模样,这种有别于平日的身影,更衬托出她美丽的容颜。
「简直就像是睡美人。」
小贝法恰好读到这一本书,边望著贝尔法斯特,边发表这样的感想。
她坐在椅子上,交摇晃著双腿,继续看书。
过了一小时后,走廊上传来「碰咚碰咚」十万火急的脚步声。
「贝尔!听说你生病了!?」
用力推开房门造访的是伊莉莎白女王,而厌战也一如往常在她身旁。
「陛下,还请小声一点。」
纵然厌战这么劝说,但为时已晚。
小贝法挪动视线,便见到贝尔法斯特的眼睑开始睁开。
「啊,你醒了啊?」
「陛下……?」
贝尔法斯特微睁开眼并出声后,伊莉莎白便站到小贝法身旁,并倏地将脸贴近贝尔法斯特。
「本王听谢菲尔德说你感冒后就冲来了,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见状,小贝法心想──
要是太近的话,或许会传染感冒。
她正想阻止并阖上书本时,厌战似乎也想到同一件事,走了过来拉开伊莉莎白。
「厌战,你干嘛啦!」
「我认为应该让病人……安静休养比较好。」
「我又没做什么!」
「我明白,但那个……如果陛下靠得太近,我想贝尔法斯特或许也无法好好休息了……」
见到厌战谨慎地斟酌措辞,刚睡醒的贝尔法斯特便缓缓开口:
「陛下……很感谢您的心意。」
贝尔法斯特的嗓音比方才更加沙哑。
「但……我也不想把感冒传染给陛下……能否请您照厌战大人说的做呢?」
伊莉莎白暂时发出不满的低鸣声并别过脸,但最终似乎理解了,在稍微离开床铺后再度开口:
「我知道了……但听说你发高烧,本王真的非常担心啊。」
「……非常抱歉,万分感恩陛下的厚爱。」
「本王还带了苹果给你,你看。」
伊莉莎白这么说道,并让贝尔法斯特看自己手上的苹果。
「这怎么了吗?」
小贝法询问后,伊莉莎白便抚摸著苹果说:
「这是我在合作社买来的,我平常都不会买这种东西,只有这次特别喔。」
她将苹果随意往小贝法手上一放,说:
「你是小贝法吧?你赶紧切一切给贝尔吃吧。」
「遵命。」
小贝法心想房里应该有水果刀,便跳下椅子走向橱柜。
「盘子放在哪里呢?」
厌战也跟在她身后,探头望著橱柜。
贝尔法斯特等人房里的小型橱柜排放著几组茶具与小盘,小贝法从叠放的盘子中拿下个,将之交给了厌战。
小贝法开始俐落地削著苹果皮,手法相当熟练。
「这种灵巧的地方,不论是贝尔或小贝法都是一样的呢。」
伊莉莎白于一旁低声说道。
「那个……如果不嫌弃……请陛下也一起品尝苹果吧。」
贝尔法斯特这么提议。
「不,本王就不用了,难得本王特地买了含有超甜果蜜的苹果,必须让贝尔全部吃下去得到营养啊!」
伊莉莎白温柔地微笑后,对小贝法说:
「所以说,小贝法!你就把这削成最好吃的苹果!」
小贝法心想「味道不会因为削皮方式而有所改变」,但仍旧点了点头。
「真是太荣幸了……陛下,我会细细品尝的。」
位于棉被中的贝尔法斯特孱弱地说完后,伊莉莎白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此时厌战彷佛想起了什么,她俯瞰著贝尔法斯特说:
「话说回来,贝尔法斯特,多塞特郡今天和你一样也感冒了,两人同一天感冒还真是倒楣呢。」
「那……是这样啊。」
贝尔法斯特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小贝法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此时,伊莉莎白「啊」了一声,说道:
「对了!本王想到今天必须代表皇家出席母港大会呢!本王要先走了,但等会议结束后会再来探望你,厌战,我们走吧。」
伊莉莎白边挥手边离开房间,厌战也旋即尾随她身后离去。
小贝法此时恰好削完了苹果。
将苹果排放于盘上后,她便望著躺著的贝尔法斯特询问:
「你有办法吃吗?」
「可以,请等我一下──」
贝尔法斯特艰难地撑起身体这么说道。
见状,小贝法不由自主地感到忧心。
自己是否并未顺利照护,而导致她病状一点一滴地恶化──心中不禁涌现了这种负面想法。
贝尔法斯特不清楚小贝法的心思,她拿起一片切好的苹果放入口中。
可以听见清脆的咀嚼声,看起来相当美味。
「小贝法要不要也吃一下?很甜很好吃喔。」
见贝尔法斯特递出盘子,小贝法急忙摇了摇头说:
「我、我是负责看护的人。」
「你不用在意,来。」
尽管她这么说,但也无法不在意。
此时小贝法忽然心想,难不成是自己脸色阴郁,所以贝尔法斯特才顾虑到自己了呢?
「嗯?你怎么了吗?」
小贝法瞄了贝尔法斯特的脸一眼,她笑容可掬并歪著头拿著盘子,那上面的苹果光看便觉得十分美味。
「那、那我就吃一片……」
小贝法拿起一片切得较小的苹果送进口中。
当她「咔嚓」一声地咬下时,甜滋滋的果蜜顿时扩散于口中。
「嗯嗯──!」
小贝法笑容满面地托著脸颊,不禁兴奋地踩踏双脚。
贝尔法斯特慈爱地望著小贝法并轻轻地躺下。
「不好意思,我再稍微躺一下……」
贝尔法斯特这么说并静静地阖上双眼,过了一会儿后能再度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
「我会……好好地照顾你的。」
小贝法将苹果盘放在大腿上,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她的睡脸。
***
「──小贝法,我拿饭来了。」
闻声,小贝法大梦初醒般地清醒过来。
「对、对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
她揉著眼睛望向门边,见到谢菲尔德单手拿著托盘站在那里,上面放著用热鸡汤与以牛奶熬煮的面包粥。
肯特与萨福克也在她身后,萨福克一见到睡著的贝尔法斯特后,便悄声对小贝法说:
「女仆长的状况如何~?」
「我想……应该有愈来愈好。」
她的脸色比之前稍微好转一些,不过却没有已经明显好转的证据,因此小贝法仅能语意模糊地回应。
谢菲尔德见到小贝法的表情后,似乎察觉了此事,并未继续追问。
「总之,先叫醒她吧,毕竟等著的话也会凉掉的。」
小贝法点了点头,并轻轻摇了摇睡著的贝尔法斯特身体。
「贝尔法斯特姊姊,吃饭了喔。」
摇了几下后,贝尔法斯特微微睁开眼睛望著众人。
「唔……大家?」
「Oh……女仆长身体还好吗?」
肯特忧心忡忡地询问。
「嗯,那个……我想有好一点了。」
贝尔法斯特这么说道,并不经意地笑了笑。
肯特听见后,也开心地笑了出来。
「Really?如果是真的,感觉明天就可以治好了。」
「对,所以请再让我休息一下,我会让自己明天就恢复健康,并出现在你面前的。」
「Yes,女仆长,我知道了。」
肯特虽然低著头,却隐约有些难过,身为她注册商标的黑色蝴蝶结也貌似有些垂头丧气。
「女仆长,这个面包粥是我特制的喔。」
萨福克拿起放在托盘上的面包粥与汤匙,拿到了贝尔法斯特的面前。
「感冒的时候就必须保暖和吃有营养的东西!……然后呆呆地看著外面的景色,看著看著感受到沉沉睡意袭来~然后就睡著了……」
望著萨福克边说边昏昏欲睡地露出迷茫眼神,贝尔法斯特盈盈一笑。
接著,她尝了一口萨福克自豪的面包粥,杏眼圆睁地说:
「……真的很好吃呢。」
「里面加了各种我喜欢的食物,有没有觉得变得暖烘烘的了?」
「有喔,最重要的是里面有萨福克的心意。」
「欸嘿嘿,你那么夸奖我,我会害羞的啦~」
无视萨福克一脸腼腆地搔著头,谢菲尔德搬了另一张椅子到床前,将托盘放在上面。
「吃完饭就请好好休息,我们还有打扫等工作要做,就先告辞了。」
「那个,谢菲──」
贝尔法斯特叫住了即将离房的谢菲尔德。
「──姊姊……爱丁现在在哪里呢?」
话说回来,爱丁堡未曾来到贝尔法斯特这里,正当小贝法也心想「平常的话应该会第一个过来」的时候。
「爱丁堡现在忙得无法过来。」
谢菲尔德的语调一如往常地冷淡,她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
即使是小贝法也认为事有蹊跷。
不仅是谢菲尔德,肯特与萨福克的态度也与方才截然不同,态度冷淡地远离床铺。
「谢菲,该不会是姊姊发生什么事了吧?你隐瞒了什──」
「──现在请先专注于治好感冒。」
面对试图追根究柢的贝尔法斯特,谢菲尔德打断她的话,并语气强硬直截了当地这么宣告,径自走出了房间。
肯特与萨福克也一脸歉疚地尾随她离去。
「姊姊……」
小贝法瞄了贝尔法斯特一眼。
最后,她终于低喃出声:
「小贝法,不好意思,我再稍微躺一下。」
她仅这么说并蒙上了棉被。
这模样乍见之下一如往常。
至少,小贝法此时是这么心想的。
***
贝尔法斯特处于梦境之中。
「──这里是……」
等她回过神时,便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辽阔的河川前,而非宿舍房间。
「贝尔,这边、这边。」
背后传来声音,她回头一望,只见到爱丁堡在小圆桌上喝著茶。
贝尔法斯特快步走近,对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去哪里了?从早上就不见人影。」
爱丁堡将茶杯拿开嘴边后,用手示意对面的椅子说:
「贝尔也坐吧。」
贝尔法斯特顺从地坐了下来。
此时,爱丁堡将茶杯放在桌上,轻轻一笑。
「贝尔,你还记得和我第一次见面时的事吗?」
「你是说……当我最初来到这座母港时的事吗?」
「当然啦。」
贝尔法斯特虽然记得,却无法想起当时心里的想法。
见她说不出话,爱丁堡便对她说:
「刚上任的贝尔过于十全十美,所以大家都对你敬而远之喔,你的言行举止都端庄且完美……拥有配得上皇家之名的优雅气质……不过,正因为如此,也有很多人觉得难以和你打成一片吧?」
「对……话说也有那段时期呢。」
贝尔法斯特点了点头。
附带一提,当时的自己对身为自己姊妹舰的爱丁堡以外的『舰船』少女们也没有什么兴趣,类似伙伴意识的想法远不及现在。
「所以你才来拜托我的吧?」
「对,我还记得这件事。」
贝尔法斯特无奈地回答,昨天爱丁堡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便源于此。
「不过,我已经觉得差不多不需要这种互动了,因为未来的我也绝对不可能点头说『Yes』的。」
「不──行,之后也要继续下去!」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这一点?」
爱丁堡思考了一下后,说道:
「我认为因为有这件事,所以贝尔才能和其他人好好相处,这就像是咒语一样。」
「是这样的吗……?」
贝尔法斯特刻意叹了一口气。
然而,她的确感受到,与最初相比,周遭的状况已经逐渐有所转变。
仅是回顾这一年,贝尔法斯特也与过去没有交集的住宿生们有了互动,如今不只是这座皇家宿舍,这座母港的所有成员皆成为自己心中难以取代的一员了。
「契机没有不同吧。」
爱丁堡嘻嘻一笑,贝尔法斯特便对她做出举双手投降的姿势。
「……我知道了,但我之后也绝对会继续说『No』的。」
最初来到这座母港时,爱丁堡所说的话。
便是──
此时,眼前忽然一片幽暗。
***
小贝法望著恢复意识的贝尔法斯特立即扬声说:
「她好像醒了。」
她转向二度前来探病的伊莉莎白与厌战,两人便即刻快步走向床铺。室外夕阳西斜,窗外洒进茜色余晖。
「早安,贝尔,本王又来看你了。」
「我们刚才结束会议,急忙回到这里,怎么样呢?你的身体有好一点吗?」
伊莉莎白与厌战轮流对她说道。
贝尔法斯特吃完谢菲尔德所拿来的餐点后,就一直熟睡著。
小贝法于期间更换著冰袋以及帮她擦汗,一直照护著她。
「贝尔法斯特姊姊……?」
她的模样有些不对劲。
自从贝尔法斯特睁开眼睛后,不知为何一直仰望著一个点。
「贝尔……你怎么了?」
伊莉莎白纳闷地皱著眉头。
原以为她睡了太久,是不是头脑不太清楚,但贝尔法斯特突如其来地打算爬下床。
「等等!你可以起来了吗?」
伊莉莎白的神色愈发讶异,此时贝尔法斯特开口低喃:
「姊姊……在哪里?」
贝尔斯特并未漏看,当伊莉莎白与厌战听见这句话时表情为之一紧,无论是方才谢菲尔德的态度还是现在,众人的模样明显有异。
「各位……是不是瞒著我什么有关姊姊的事?」
贝尔法斯特静静地这么说道,她虽然极度平静,语气之中却若有似无地带有一丝冰冷。
「──能、能有什么事啦,真的!」
伊莉莎白的嗓音往上一飘,敷衍之意昭然若揭,连小贝法也明白刚才的是谎言。
「陛下,您刚才的话就像在说有什么一样。」
厌战惊慌地阻止打算下床的贝尔法斯特。
「请放开我,我要去找姊姊。」
「不行,你还在发烧。」
厌战这么说并压下试图站起身的贝尔法斯特肩膀。
贝尔法斯特即使连声咳嗽,也以略带烦躁的嗓音说道:
「那就老实告诉我姊姊的事。」
「所以我刚才就跟你说没有事呀!」
纵使伊莉莎白这么回答,贝尔法斯特也缓缓摇头说:
「如果没事就请告诉我她在哪里,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她就在宿舍里啦!贝尔听好了,不可以走出房门!这可是女王敕令喔!!」
听见敕令二字后,贝尔法斯特停下了动作。
伊莉莎白示意厌战放开贝尔法斯特,接著说:
「你要是四处走动,真的倒下去又该怎么办啦!今天绝对要静养,本王会找人来看守你,可别想要踏出房门半步啊!听懂了吗?」
伊莉莎白命厌战去找几名能看守的女仆过来,并将手放在房门上。
「小贝法也一定要在这里看著她喔,听懂了吗?」
她叮咛似地说道,并走出了房间。
「贝尔法斯特姊姊……」
小贝法悄悄瞥了一眼床的方向。
贝尔法斯特仅是撑起了上半身,动也不动,她面无表情,不知她在想什么。
贝尔法斯特不仅失去情绪,甚至彷佛灵魂出窍似地安静。
最后,她终于慢慢地开阖嘴唇:
「──昨天,多塞特郡曾说过。」
她以沙哑的嗓音开始低喃。
「我『不够热情』,还有『没有温度』,不过,我现在可以对她斩钉截铁地说绝不是这样,因为──」
她紧紧地揪著棉被。
「──因为我现在……一点也不冷静。」
贝尔法斯特猛然掀开棉被,她抓住床单一角站了起来。
「姊、姊姊不可以的!」
小贝法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站起。
伊莉莎白与厌战依然在门外,若此时踏出房门,便明确违背了方才的敕令。
「要是走出房门会被陛下骂的!」
贝尔法斯特边听著小贝法的话,边拿起其他条床单。
「我不会走出房门。」
「欸?」
贝尔法斯特紧紧绑住好几条床单,并将一端绑在床脚,然后将另一端从敞开的窗中拋了出去,转身重新望向小贝法说:
「我会从窗户出去,所以不算违反敕令。」
贝尔法斯特说出彷佛脑筋急转弯一般的话,便从窗户沿著床单爬,降落至地面,这种临机应变的智慧与行动力令小贝法也惊叹不已。
「……啊,不行!现在不是感到佩服的时候!」
小贝法回过神后,自己也用床单做的逃脱绳索降落至地面。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看护,就绝对无法对患者置之不理。
「姊姊!请快回来啊!」
小贝法降落到地面后,便发现贝尔法斯特正要从大门玄关进入宿舍,她匆忙追赶,也进入了宿舍,为了不追丢她的背影而奔跑了起来。
贝尔法斯特的目的地似乎为厨房,正常思考,爱丁堡只可能在那里。
此时是平常正在准备晚餐的时候。
她这么心想并打开大餐厅的门,进入厨房之中。
「贝尔法斯特姊姊!快回房──」
此时,小贝法哑然失声。
「咦……?大家……」
厨房里空无一人,没有人在准备晚餐,眼前是一个空旷无比的空间,见不到谢菲尔德、肯特与萨福克的身影。
「为什么……」
小贝法凝视著贝尔法斯特以沙哑嗓音低喃的背影,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著,她明明发烧了,方才的脚程却令人感受不到到这一点。
她是否恢复体力了呢──正当小贝法这么心想时。
「……我第一次来到这座母港时。」
贝尔法斯特声音颤抖地开始诉说。
「当时的我……不像现在和那么多人打成一片,只是做我自己,却让大家离我而去……我却认为就算那样也无所谓。」
她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但姊姊……或许看不下去了……对我这么说『希望你和大家好好相处』,那……是她到目前为止,身为姊姊唯一的恳求。」
「唯一的……恳求。」
小贝法重复一遍后,贝尔法斯特依然背对著她并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她的恳求。她为了确认我有没有和大家好好相处,会定期问我『某个问题』,我一直觉得这很愚蠢,而且,我根本无法乖乖回答说『Yes』──」
贝尔法斯特说到这里后,便冲出了厨房。
「贝尔法斯特姊姊!」
小贝法急忙紧追在后,她穿越大餐厅并跑到走廊,不知贝尔法斯特前往左还是右方,这令她只能原地踱步并急得团团转。
「唔唔~……是这边!」
她几经苦恼后,奔向了中庭有玻璃门的方向。
小贝法顺势转过前方的转角后。
「你、你不要紧吗!?」
她见到贝尔法斯特撑著墙伫立著,她匆匆握住贝尔法斯特的手,便发现那比想像中更烫,或许因为四处奔波,热度再度上升了。
「姊姊,我们回去吧,爱丁堡姊姊一定马上就会回来!」
小贝法这么说后,贝尔法斯特便气喘吁吁地说:
「『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会觉得孤单了吧?』。」
「欸?」
贝尔法斯特气息有些紊乱,她低头看著小贝法说:
「姊姊……偶尔会这么问我……『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会觉得孤单了吧?』,不管我怎么要她别再问了,她都说……这就像是咒语一样。」
贝尔法斯特垂下头后,长长的发丝便遮掩住她的面容,令人无从得知她的表情。
「真的是很荒谬的问题……当我像这样在找她的时候……答案不就很清楚了吗……!」
正当她倾吐心声般地这么控诉时──
「姊姊,那是──」
小贝法以手指比向通往中庭的玻璃门,昏暗中庭朝走廊散发出微弱光芒。
小贝法不疾不徐地牵起贝尔法斯特的手,然后走近玻璃门。
「到底是──」
小贝法说到这里时,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女仆队成员聚集于中庭。
不仅如此,许多其他住宿生也齐聚一堂。
小贝法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并推开玻璃门踏进中庭。
她发现中庭里面的圆桌附近,站著一名银发少女,且在对女仆们下达指令。
「……唉──难得都准备好了……但这也没办法,等一下再送好喝的红茶去给『那家伙』吧。」
听见这道嗓音,站在小贝法身旁的贝尔法斯特不禁张开了嘴说:
「……姊姊?」
听见贝尔法斯特的声音,银发少女慢慢地转过头。
「──欸?贝、贝尔!?还有小贝法也在!?」
银发少女──爱丁堡扶著眼镜边框,目不转睛地盯著两人的脸。
此时,小贝法环顾四周、观察状况。
中庭里充满了植物乃至茶会用的椅子等物品,并且四处都挂满了灯饰,光线之所以照亮了走廊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然而,每一项装饰都布置到一半,不仅如此,女仆们还正纷纷取下各种装饰物。
简直就像正值派对散会后的场复流程。
「这里……原本是在做什么呢?」
贝尔法斯特询问后,爱丁堡便大力地摇头说:
「不是的!是之后才要开始!」
「才要开始……?」
面对不明所以的小贝法,爱丁堡抱著头并纠结地扭动著身躯。
「啊──真是的……你们为什么会忘了啦。」
接著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彷佛放弃般地说:
「今天是三月十七日,就是贝尔和小贝法的生日呀。」
***
贝尔法斯特全身上下的力气忽然之间像被抽乾了一样。
此时,前来帮忙的狐提与命运女神恰好通过贝尔法斯特与爱丁堡之间,她俩所拿的是一个大型看板,爱丁堡叫住了两人。
「可以等一下吗?让贝尔看一下这看板。」
「欸?可以吗?」
狐提虽然有些迟疑,但因为爱丁堡这么说,便莫可奈何地让贝尔法斯特看看,上面以五彩缤纷的文字大大地写著『贝尔法斯特&小贝法生日快乐!』。
「──啊──!你果然在这里!?」
背后传来一道嗓音,使贝尔法斯特回过头,只见气呼呼地鼓著双颊的伊莉莎白女王站在那里,她身后还跟著厌战、谢菲尔德、肯特与萨福克。
伊莉莎白气愤地大声跺脚并走到贝尔法斯特面前,她气得火冒三丈说:
「本王不是说那是敕令吗!!竟然不听女王陛下的话,没资格当皇家海军了!本王也可以剥夺你女仆长的地位喔!!」
厌战顿时安抚住伊莉莎白说:
「陛下,请冷静一点,因为她是从窗户出来,而不是从门口,所以我认为姑且不算违背敕令。」
「本王才不会被那种歪理糊弄啦!!厌战,你快放开本王!!」
面对怒不可遏的伊莉莎白,贝尔法斯特当场跪下这么说:
「小的真的万分抱歉──」
下一瞬间,贝尔法斯特便头昏眼花地用手撑著地面。
「贝尔!!」
「贝尔法斯特姊姊!」
爱丁堡与小贝法惊惶失措地扶住她的身体。
「对不起,我不要紧的,我只是有点晕眩……」
她为了不让人担心而笑著说道,爱丁堡傻眼地叹了一口气。
「……拜托,你为什么不能乖乖休息啦?」
「因为我……那个。」
贝尔法斯特瞬间欲言又止。
「因为我……非常担心姊姊。」
「担心?什么意思?」
见到爱丁堡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贝尔法斯特抚摸著自己的额头。
非常地烫,一定是再度发烧了。
「……没事。话说昨天的那件事。」
「昨天……?」
面对依然大惑不解的爱丁堡,贝尔法斯特再度说出那句话:
「就是『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会觉得孤单了吧?』的那件事。」
「啊,那个啊!……贝尔?你该不会是因为我不在,所以觉得孤单──」
下一瞬间,贝尔法斯特便紧紧地抱住爱丁堡的身体。
「我当然──我当然会觉得孤单呀……」
她嗓音低哑地这么说道。
声音为之哽咽。
「请不要……再问那种荒谬的问题了……因为……我非常担心你啊。」
「……贝尔。」
此时爱丁堡也轻柔地抱住了贝尔法斯特的身体。
「姊姊,还有啊,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就请让我任性一下。」
爱丁堡虽然一时间感到困惑,但也点了点头说:
「嗯、嗯嗯,可以呀……是什么事?」
贝尔法斯特因高温而身体热烫,她紧紧抱住了爱丁堡。
只见她轻轻地将脸靠近,以其他人无法听见的嗓音柔声呢喃:
「今天……请就这样不要离开我。」
贝尔法斯特面对极为珍视且无可取代的姊姊,以最真实不虚的心情这么撒娇恳求。
有姊姊在的这座母港──
对贝尔法斯特而言,正是绝对不愿失去且无可取代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