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爽朗地道别了,但是……仔细想想,我是不是顺手又顺口地重复性骚扰神乐了啊……」
打开自家大门——一栋平凡的两层楼欧式建筑,我想起了这件事。
先是中午抓了她的胸部,紧接着傍晚时,又在大马路上把袭胸感想说出来让本人听到,把以上事实陈列在眼前一看,连我都觉得惨不忍睹。
事情的开端是我今天中午老实招认自己抓了她的胸部,但那毕竟是意外,那时候保持缄默对我们两个彼此的精神健康来说应该会比较好,不过,唉,对我来说太难了!为什么我这么不会说谎或保密呢!
「偏偏说谎或讲场面话是与人交际相处的必备技能……」
说谎与隐瞒基本上被人视为坏事,但是如果少了谎言,人类社会就无法成立,毕竟不是每件事都只要老实地说出来就行,真心话或实话有时候也会伤害他人。
即便是我,也可以做到在关于别人的事情上闭紧嘴巴,如果是别人保密不说的事情,或是某某人觉得某某人怎么样这种跟「自己的真心话」无关的事情,我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说溜嘴,可是……遇到关于自己的事情,我就会一个不小心……
「算了……现在才开始为自己的个性伤脑筋也无济于事,总之先煮饭吧!煮饭!」
我转换思绪,熟门熟路地走向我家的客厅。
我不说「我回来了」,是因为现在住在这个家里的人只有我一个,这种说法听起来感觉很像我的家人遭逢了不幸,不过其实并没有那回事。
就在一年多前,正当我为考上高中而欢天喜地的时候,老爸接到调职的通知,那就是我开始独居生活的契机。
要调去的地方很远,不过是升迁,老爸自己也很感兴趣。只不过,老爸在工作上虽然能干,生活能力却低落到连垃圾要怎么倒都不晓得,要是让他只身赴任,我们必会担心得要死。所以,最后我们决定让妈妈和正在就读国中的妹妹跟着爸爸到调职的地方去,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家里读高中,事情原委就是这样。
反正在没有其他人的家里过了一年,我也已经习惯了。好啦,先来准备晚餐吧!要买的都已经采买完毕,今天想煮什么都能煮。
我打开客厅的照明,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映入眼帘的,是我家一如既往的格局——矮桌、四人份的坐垫、橱柜、沙发、睡着的小女孩——
「……………………啊咧?」
总觉得……好像出现了与平时有决定性不同的异物?怪异的程度堪比在经常光顾的拉面店的配菜中,突然掺进了饼干一样……
我做好心理建设,再度环顾熟悉的客厅。
矮桌、四人份的坐垫、橱柜、沙发。
以及——沙发上像只猫一样蜷着身体,睡得香甜的小女孩。当然,她既不是我妹,也不是认识的人。
「………………」
发现这种太过莫名其妙的存在,让我全身僵硬了整整十几秒,明明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却全身直冒冷汗,脑袋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有不认识的女孩子出现在我家里?要是现在有警察走进来的话,我该不会被当成绑架犯吧?不对……我应该要先确认情况,我需要确定一下那是错觉还是真的。
我调整好呼吸,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努力挤出勇气来,靠近沙发上的少女。
在我眼前的果然不是幻觉,而是一名真真切切、正在呼呼大睡的幼小少女。
然而,那名少女的外表和打扮显然不太寻常。
率先吸引我目光的是——雪白的头发。不是那种缺乏色素的白,而是宛如沐浴在朝阳下的细雪化作发丝般鲜明漂亮的纯白。
而她的服饰……该怎么形容才好呢?上半身是白色的和服,仔细一看,宽大松垮的袖子是独立于衣服之外的;下半身则是穿着看起来像短裙的袴,整体感觉充满平安时代的风格。
她的年纪看起来比我妹小很多,恐怕只有小学低年级……大概八岁左右吧,宛如纯洁无瑕的初雪,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子。
「……唔…………」
大概是对外界的声响有所反应吧,少女嘤咛了一声,感觉快要醒了。看到这个情况,我的身体又冒出了一层冷汗,再度陷入僵直。这里是我家,对方显然是别人家的小孩,但我却觉得自己的心情活像是偷偷潜入城堡里、偷窥公主睡相的贼人。
「嗯嗯……?」
看到她眼睛睁开一条缝,我屏住气息。少女的发色本身就已经够罕见了,眼睛的颜色却又更让人惊讶——带着一抹苍蓝的水晶色……不知道这么形容恰不恰当?总之就是充满透明感的干净眼眸,让少女的神秘感又加深了一层。
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沙发上起身看向我,那双澄澈的美丽眼睛里倒映出我的身影,我乌黑的眼睛里也倒映出那名少女。
我和少女的眼睛仿佛两面相对的镜子般互相映照出彼此,我们看着对方,鸦雀无声的客厅里只听得见时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响——
「……唔……呼……」
「不要睡回笼觉啊你!?」
看到少女再次蜷回沙发上,我不禁大吼。
「唔……啊啊,早安。」
「喔、喔,早安。」
因为我的声音而免于再度回笼大睡的少女蓦地起身,发出懒洋洋的声音。虽然发色和瞳色不像日本人,但是幸好她听得懂日语。
「睡得好饱,好舒服。」
「这、这样啊……那就好。」
幸好她没有尖叫,是个表情悠哉自在的沉稳孩子,总觉得她的眼神睡眼惺忪的,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我发现她是个可爱得惊人的孩子。细雪般的发丝、水晶般的瞳眸、银鱼般的肌肤,以及足以成为这些要素中心的端正五官,看起来宛如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妖精。身上散发着这么神秘的气质,却嘴里嘟嘟哝哝地揉着眼睛,那副模样实在惹人怜爱,让人联想到午觉刚睡醒的小猫咪。
总之,现在应该有很多事情要问问这名少女,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遇过「回到家后,发现有不认识的小孩子睡在家里」这种状况,所以我也不晓得到底该从何问起……
「唔……难道说,你就是住在这个家里的那个……叫作真太郎的人?」
正当我苦恼时,反而是少女先向我抛来问题。听到那名少女的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啊啊,是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听物部爷爷说的。」
插图01
「物部……?物部是指……难不成是物部爷爷吗!?」
我记得这个名字,这个人是妈妈那边的外公,在熊本经营一家古董店,我也只见过他几次,他是个超级怪咖兼肌肉老头,平时丢着自己的店不管,在世界各地旅行,不断搜集古董。
而且,他的儿子媳妇的主要工作地点也在海外,现在应该是把看店的工作推到和我同龄的表哥身上,我想那家伙也差不多该对家人发火了。
「该不会是爷爷带你来的吧?可是,那爷爷跑到哪里去了……?」
「我是装在箱子里,一个人让信使……不对,是让宅配送过来的。」
「……蛤?宅……配?」
「在快要抵达这个家的时候,我从送货的车子里跑出来。因为之前有拿到这个家的钥匙,所以我就用钥匙开门进来了。」
「呃……这……」
年幼的少女用酷到极点的表情淡淡地说道。意识到她这番话里所代表的含意,我全身如堕冰窖,越来越冷,事情已经不是「不妙」这个层级的问题了。
「也就是说……爷爷把你像物品一样装进箱子里,然后用宅配寄送……?」
「对呀,箱子外面明明贴了『易碎物品,小心轻放』的贴纸,搬运处理的时候却还是很粗鲁。」
听到少女干脆地承认,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居然是真的!?那位爷爷似乎做出了人类想象可及中最糟糕的蠢事,犯下了最差劲的罪行,这件事情严重到我全身开始抖个不停,视线也开始摇摇晃晃。
啊啊……这是什么鸟事……
偏偏还是亲戚里出了一个染指这种重罪的人……
「你好像很困扰?」
「啊啊……嗯。我非常困扰,可是你放心吧,我会负责把你送回你的爸爸妈妈身边……!」
「嗯?可是,物部爷爷说我是要送给春先家一个叫作真太郎的人的『礼物』,所以我现在应该是真太郎的所有物。」
礼、礼物……嗯,在这种状况下,没有其他言语比这句话更有破坏力了。这样啊,这个小女孩是给我的礼物啊,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爷爷的共犯,这下只能哈哈一笑了。
「唉……不可以喔,你不可以搞错,把自己说成物品。」
面对用极其泰然的语气把自己称为「所有物」的少女,我感到一阵疲惫与窘迫。不知道是谁灌输她这种观念的,但是小孩子不应该把这种残酷的事情挂在嘴上。
「……?喔喔,原来如此,真太郎什么都不知道啊?」
听到我的话,少女像只小鸟一样,可爱地歪了歪头,接着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两手一拍,开口说。
「既然真太郎不知道的话,那我就让你看一下。」
在眼前的小女孩自言自语的瞬间——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因为,小女孩消失了。
她就在我的眼前,全身轮廓像幽灵一样变得稀薄,最后彻底地消失了,仿佛一切全是幻觉。
「什么……咦……!?喂!你在哪——」
「在这里。」
面对突如其来的超常现象,我慌乱地爬了起来,结果听到一道冷静的声音传来。然而,那声音离我很近,却不见人影,我连忙转动视线,最后发现少女消失的沙发上,出现了一个之前不存在的东西。
「咦……镜子……?」
沙发上躺着一面圆镜,大小比飞盘大上两圈左右,上头施加了古色古香的繁复雕饰。
而它的镜面——那个,干净漂亮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照理来说,那只是一块打磨过的水晶,却蕴藏着一股魔性,看着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让人几乎忍不住要相信,镜子里面当真存在着一个左右相反的世界……
「不对,重点是……那个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我说过了,在这里。」
「咦……?」
那个声音不是从别处,正是从眼前的镜子里传来的。当然,镜子附近没有录音器,也没有手机,镜子本身更不可能自带喇叭。
然而,镜子却极其理所当然地发出了少女自然的嗓音。
这是……不不不,不可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嗯,那我要化成人形了。」
伴随着镜中响起的少女声音,超常现象再度发生。这回镜子发出淡淡的光芒,接着光芒扩散,形成一个小孩子的轮廓——变成了刚才的少女。
「………………………………」
我笨拙地张着嘴巴石化了。如果我相信方才眼前所见,那就代表少女变成了镜子,而镜子又变成了少女。这种事情说出去,别人可能会怀疑我神智不清在说梦话,但是我现在不得不这么断定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怎么……」
「付丧神,凝聚人类寄托于器物上的意念而生的精灵。」
「付丧神……」
付丧神,对于这个单字,我有一般知识等级的认识。那是会让长期被人使用的器物、被丢弃的器物拥有意识并且活动起来的存在,现今进行的人偶祭祀和针祭祀,也有一层防止它们变成付丧神的意涵。
「那,难道说……你就是那面镜子吗?」
「对,我的本体就是那面镜子。」
少女说得若无其事,而我却尝到宛如正面撞上卡车的冲击,眼前所发生的超常现象全部都是真的,眼前的少女是个彻头彻尾的非人类。看了这么多,我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而且,对于这种远远超乎想象的存在突然现身,我心里只有一个感想。
「好……好猛啊啊啊啊!」
我发自内心感叹地大叫。好厉害!太厉害了!真的是真的器物精灵啊!是百分之百神秘的存在啊!
「……你的反应让我有点意外,一般人不是脚软就是吓得要死。」
「哎呀,因为真的很猛啊!付丧神居然不是幻想,而是真实的存在!」
我兴奋得喋喋不休,虽然刚才一时间因为理智无法接受现实而愣住,但是随着事实渗透进脑袋,其生猛程度让我的情绪高昂起来!哎呀~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超自然与人类末知的奥秘!
这么说起来,爷爷并不是把人类的小女孩装箱寄送,真是可喜可贺!不过……就算不是人类,用宅配来旅行也未免太扯了吧……
「啊咧?可是,物部爷爷为什么要让你到我这里来?」
听她说话的口气,物部爷爷似乎从以前就知道付丧神的存在,但是我不明白物部爷爷这么做的意图。
他似乎开玩笑地说过,这是送给我的礼物,但是,如果眼前的镜子少女是他做为古董收藏品的一环所购入,那他为什么不把这个非人类少女送到自己开的物部古董店,而是送到我这个连付丧神的存在都不知道的人这里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一直在京都的寺庙里沉睡到最近才被爷爷买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就算是我的主人,所以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这样。」
听到我的疑问,镜子少女毫不迟疑地回答。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名少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嗯……也是可以等会儿打个电话问问看啦,但是我记得以前曾经听爷爷的女儿跟我妈发牢骚,抱怨那位爷爷经常跑到山上或海外去,很难取得联系。受不了,爷爷还是老样子,做事荒腔走板又没常识,现在会不会正在非洲一带,展开古代文明遗物的激烈争夺战呢?
唉,爷爷的事情就算了,不管他有什么意图,或者只是单纯的发神经,想送孙子一只非人类精灵,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我该怎么处理这个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我家里的孩子?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答案其实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关于该怎么处理我,这点你用不着担心。」
不知道镜子少女是怎么解读我的沉默的,她抬头看向我的脸,淡淡地说。
「即使化作人形,我依然是镜子。我是器物,用不到的器物只要收进柜子里或其他地方就好,反正长久以来,我一直都以镜子的模样沉睡。」
「……………………」
拥有幻想般外貌的娇小镜子少女,端正着那张妖精般的面孔,理所当然地接着说。
「付丧神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呼吸,所以放在地板下面、天花板上面或任何地方都可以。如果这样依旧会碍事的话,你也可以干脆把我扔掉——」
「这怎么可以!」
我大吼一声,打断了镜子少女的话。啊啊,我受够了,这个小孩子在胡说什么啊!
「不管你是付丧神也好,非人类也罢,我怎么能让小孩子一个人睡在柜子里面!我是个忠于自己本能的人,所以我要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来做!我要让你三餐吃饭加洗澡!既然你来到了这个家里,那就不能在柜子里积灰尘!」
听到我明确地这么宣告,镜子少女眨了眨眼睛,露出一脸呆愣的表情。
或许……镜子少女所说的事情对于付丧神来说理所当然,我可能只是把人类的常识强加到她的身上而已。
但是,想想看,这么小小一只的少女,被放在家里的柜子或者哪个地方,只能一直在黑暗的地方睡觉的模样。就算少女说那样就可以,我自己也无法忍受那种状况,即便她不是人类,在我眼中看来,她也只不过是个奇怪的人类小孩。
(是啊——小孩子……都不喜欢孤零零的一个人。)
更何况,既然爷爷把她放在我这里,那我就有责任照顾这个孩子,而且我自己也想再跟这个少女说说话。
「……叫我小孩子并不恰当,我的外貌虽然如此,但是付丧神是器物,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
「你在说什么鬼话?被当成小孩子就鼓着脸闹脾气,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听到我的指摘,少女的脸颊微微一红,「哼」的一声别过头去。
嗯,这个举动看起来更可爱了喔。
「总而言之,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呃……啊咧?你叫什么名字?」
说了这么久的话,我却连她的名字都没问。
听到我的问题,镜子少女不知为何「嗯……」地表情一僵,吞吞吐吐地这么回答。
「我以前……有过好几个名字,可是我……不想再被那么叫了。」
「……这样啊,那我可以帮你取一个吗?」
听到我的提议,少女僵硬的表情转为诧异……却又马上敛起,对我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名字怎么样呢?
「积『雪』加果实的『果』,叫『雪果』如何?因为你的发色像雪一样漂亮,让我忍不住想在名字里加进『雪』这个字。」
「…………嗯,就这么叫吧。」
镜子少女——雪果冷淡地点头,感觉起来却很满意,她微微勾起至今不曾牵动过的嘴角,静静地露出微笑。除此之外,她小小声地念着「雪果……」,在口中反复玩味的模样实在太可爱,让我感觉自己心花朵朵开。
「不过……姑且不论『雪』,『果』这个字又是怎么来的?」
「喔喔,那边那张桌子上的篮子里不是放了香蕉和橘子吗?我看到那个之后觉得:啊,果实的果似乎还满不错的。」
「……真随便耶。」
「少啰嗦!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很满意……那么接下来。」
我再次对成为我家小孩的少女露出笑容,然后迈步走向厨房。
想不到今天会突然多出一个同居人,而且,对于少女是「超乎常识的存在」这一点,我现在还没办法完全接受,但是,既然现实是,这位名叫雪果的少女接下来要住在这个家里,那我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很好!那我要来煮饭啰!今天要来开场欢迎派对!」
我系上挂在厨房里的爱用围裙,并且高声宣布——雪果一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模样,一脸奇怪地望着我。
「很~~~好!饭煮好啦,雪果!我煮得超丰盛!」
结束在名为厨房的战场上的激烈战役,我志得意满地夸耀桌上陈列的菜肴。
淋上浓郁红酒酱的汉堡肉、备受好评的酥脆炸虾、将墨鱼和扇贝封入香浓起司底下的海鲜焗烤。
这份菜单以小孩子会喜欢的菜色为主力,辅以加了白菜、萝卜和香菇的味噌汤以及清爽的洋葱马铃薯沙拉,组成最坚强的阵容,没有人能够战胜这个组合。
我一脸自满地等待雪果的欢呼声,结果坐在地板坐垫上的雪果辜负了我的期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丰盛的大餐。
嗯?难道有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我再跟你说一次。我……雪果是镜子的精灵,是付丧神,并不需要进食。」
「咦!?难道你不能吃东西吗!?」
「不,吃是可以吃,也尝得出味道。」
「什么啊……那不就没问题了吗?」
刚才我一瞬间陷入无法一起围着餐桌吃饭的绝望里,现在看来似乎是不用担心了。饭菜好吃,好吃就是快乐,一起分享快乐感情就会变好,这是从小就常常帮自己和妹妹煮饭的我所知的沟通交流要领,也是真理。
「真太郎,你还是冷静地想一想比较好。」
看到我松了一口气,雪果缓缓地对我晓以大义。
「雪果的本质是器物,只是一件没有血、没有肉的物品,帮镜子煮饭做菜是一件非常异常的事情。」
雪果带着略显困扰的表情接着说。哎呀,你的原形的确是镜子,但是反过来说,却也不是一面纯粹的镜子,而是一面会说话、会睡觉、也可以进食的镜子呀!
「所以说,小孩子就别跟我客气了!别看我这副德行,我很擅长做家事和煮饭做菜的,连我妹都很敬爱我,说我是『好用的家务机器人一号』!」
「我想那大概不是敬爱。」
「总而言之,给、我、吃!只有我一个人吃太尴尬了,况且我自己也想欢迎你,体谅一下我的心意啊!」
「……爷爷说过:『我家孙子就只是个笨蛋加变态。』看来爷爷说得没错。」
雪果叹了一口气,那张小大人般沉稳的表情变成了无可奈何。
不过,混账爷爷!谁是笨蛋加变态啊!以前在熊本见过的表兄弟那才是真正的变态工艺宅,而我只不过是比较容易把真心话说溜嘴而已,才不是笨蛋……我好想这么说喔……
「哎呀,总而言之,吃饭啰,雪果!嘿咻,我要开动了!」
「嗯……我要开动了。」
受到我的气势所迫,雪果朝着菜肴合掌,说出我们两个人之间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我要开动了」。
不过,幸好我家的客厅是以矮桌和坐垫构成的席地式,用的如果是椅子,小不点雪果就要陷入身高不够高的艰难困境了。
接着,在我的注目下,雪果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做的汉堡肉,用筷子切下一口的大小,连同鲜艳欲滴的酱汁一起送入口中——
「——!?!?」
冷淡的表情妆点上惊艳的色彩,小小的眼睛倏地睁大。
雪果动着嘴巴,全身上下像是被雷打到一样战栗不已,吞下一口后,她像是被强烈的冲击支配似的,露出呆愣的表情。
接着,看到雪果摆脱冲击后再度伸出筷子,以风卷残云之势将汉堡排一扫而空,我暗自比了个胜利手势。
赢了!特制的汉堡肉丸子与融合肉汁和红酒的酱汁,成功地掳获了神秘非人类少女的心!由于我之前不晓得对方的喜好,现在着实松了一口气。妹妹啊,哥哥从小帮只知道嫌弃我的你做饭做到大,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没有白费!
「怎么样?好吃吗,雪果?」
「非常好吃。」
雪果的发言简洁,她脸上维持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平静,嘴巴和筷子却动得飞快。谢天谢地,看到她吃得这么津津有味,我这顿饭做得值得了!
「这样啊,那就好,多吃一点。」
「嗯。」
雪果点头,看着其他菜肴准备动手征服,总觉得会让人联想到食欲旺盛的小猫咪。她虽然是个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少女,却无疑的很享受现代的饮食,幻想着雪色头发的少女头上长出一对猫耳朵,开心地甩着尾巴的光景,我露出了些许苦笑。
「呼……吃得好饱,我的肚子好撑。」
我抱着沉甸甸的肚子,用撑坏了的语气喃喃说道。雪果之前还跟我客气,结果却吃下了从那娇小的体型来看难以想象的分量,现在也在我旁边揉着肚子。
收拾好餐具之后,我和雪果坐在客厅沙发上放松,并且讨论今后的打算。看到娇小的雪果正襟危坐在宽大沙发上的模样,我忍不住会心一笑,感觉像是多了一个妹妹,又像是家里住进了一只猫。
「那,虽然是明天之后的事情,不过我平日要到学校去上课,所以午餐会先帮你准备好,偶尔可能会偷个懒,这点还请你多多包涵。」
虽然伙食的分量会比之前多两倍,但是煮一人份和煮两人份的工几乎没什么两样,无论如何,我都想让这位小同居人明白每天吃饭的感觉。
「如果白天时门铃……呼叫铃响了,你可以不必应门——雪果?」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雪果离我好近,看到沙发上近得几乎肌肤相触的娇小身躯,我再度体认到,雪色头发的少女是只带着多么梦幻的气息的精灵。
雪果看着我,就跟几个小时前在这座沙发上与我视线相对的时候一样,那对紧紧盯着我看的水晶色眼珠子里,倒映出我的身影。
雪果冷不防地伸出手,「啪唧」一声摸上我的脸颊。那大小宛如枫叶般的白皙手掌伸过来确认我脸颊的触感,她一言不发,像个无邪的婴儿摸着他人的脸——
「…………」
啪唧啪唧。
「那个……雪果……?你这是在做什么?」
「…………」
啪唧啪唧啪唧。
脸颊接触非是一次就结束,银鱼般的手不断揉捏着我,啪唧啪唧地重复着令人难以理解的举动,雪果顶着一脸令人捉摸不透内心想法的表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她的眼睛真的好清澈。
「真太郎是水晶色的。」
雪果看着我的眼睛,总算停下拍打我的手开口说话。她若无其事地低语,就像随口说出心里的感想一样。
「真太郎的心很纯粹善良,可是,要是知道了雪果的真面目,真太郎肯定也会害怕,毕竟人类无法站在可以映照出任何事物的镜子前面。」
雪果?她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真太郎真心想把雪果放在身边,那雪果希望真太郎能答应雪果一件事。要是雪果让真太郎感到痛苦,让真太郎快要崩溃的话,那真太郎一定要把雪果丢掉。雪果不想害真太郎。」
我怎么可能把你丢掉——我反射性地想反驳,但是埋藏在雪果眼睛里的某种情绪,却堵住了我感情用事又单纯的发言。那个眼神,像是在恳切地乞求我。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听到我这么回答,雪果露出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平静地微微一笑,那抹宛如春天化雪般的微笑着实可爱,却也带着几丝寂寥。
「太好了,因为真太郎是个笨蛋,雪果原本还以为你会顽固地不肯答应。」
「喂!」
不要一脸笑咪咪地说别人是笨蛋好吗!
「受不了,爷爷和你怎么都把别人当笨蛋耍……」
「嗯?真太郎觉得自己不是笨蛋吗?」
「你为什么可以顶着那么纯洁的脸说出那么过分的话啊!?我并没有笨到那种地步——哎呀、呃……」
正当我想找出点根据证明自己不是笨蛋的时候……我反思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因为撒不了谎而吃亏、克制不住色眯眯的眼光、还被心仪的女孩子听到我性骚扰她的感想,今天一整天尽是出错。嗯……这的确是笨蛋……
「哎呀……或许真的算不上聪明啦……毕竟我本来就不擅长说谎……」
「嗯,的确,从刚才开始,真太郎脸上的表情和内心的表情就全部一致,看起来确实不能说谎。」
看着回想起自己很那个的一天而沮丧起来的我,雪果频频点头并且做出评论。虽然她有些措词怪怪的,但是我想她的认知大致上是正确的。
「人类是建立在谎言上的,不会说谎的真太郎是扶不起的阿斗,将来肯定无法出人头地。」
唔……是因为我剥掉她一开始的客套伪装吗?这只付丧神的言词越来越辛辣了!居然顶着一张可爱的脸,冷酷地吐出无情的话语!
「好好好,反正我就是个不会说谎的笨蛋,而且还附赠一项『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情』……」
何止我自己不会说谎,就连别人说谎……我都分不出来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比方说今天好了,神乐看起来似乎把我的性骚扰轻轻带过了,但是那或许只是表象,说不定神乐心里其实已经到处贴满了海报,上头大书特书:「注意!春先是个性骚扰男,勿近!」老实说,我很担心这一点。
「虽然没办法变得擅长说谎,但是可以看见别人心里浮现的想法。」
「对啊,比较幽默风趣的人应该连别人的想法都可以观察得出来吧——」
「雪果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而是雪果的能力可以看见内心的表情。」
「咦……?」
听到雪果轻轻松松地说出这句话,我傻眼。能力?看见内心的表情?
「付丧神是由人们的意念凝聚而生的器物精灵,雪果我们可以使用寄托了那些意念的祈祷或信仰的力量。」
然后,雪果将那些非人类所拥有的能力的统称告诉了我,将那种只要一点点,就能扭曲原本无法靠想法、信念来改变的现实的能力名称告诉了我。
「那种力量就叫作——『付丧能力』,是付丧神所拥有的、可以改变现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