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又扑空了。虽然范围是缩小了啦……」
收假后的星期一,我在放学后的走廊上喃喃自语。
学生们几乎都已经离开校舍,耳边只听见管弦乐社和和乐社社团教室里传来的乐器声,由于他们要在午休时间的校内广播节目上发表成果,两个社团里都传来气势十足的悠扬音色。
我依旧持续运用雪果的付丧能力进行打探与调查,无奈今天也没有成果。神乐是国家机构的调查员,帮我整理了至今为止发生过的昏倒事件与事发当时在场的人员名单,我按照这份清单去查,却还没有找到目标。
而神乐现在正和香澄一起进行着不同的调查,所以我们分头行动。她好像是在查使用能力时产生的意念是从哪里扩散到整间学校的。
「真太郎,不能急,谎言遍地是,真相难追寻。」
「啊啊,我知道。知道归知道,但是……」
我不认为调查会像刑事剧一样接二连三地有剧情和线索掉下来,实际上,无论是任何调查,应该都是这么无聊又没效率的,可是……
「我大概……是想要一个简单好懂的敌人形象吧,照这个情况下去,我甚至会开始怀疑犯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只香澄,雪果也确认过使用付丧能力时产生的意念,发生在这所学校里的连续昏倒事件,无疑是由付丧能力所引起的。
然而……我们却看不见实体,看不见目的,捕捉不到全貌。
犯人究竟想做什么?要怎样才会满意?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可能性,充其量就是——有憎恨学校的学生引发连续昏倒事件,意图将学校逼到停课。
「呐,雪果,依你来看,你觉得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询问走在自己身旁的雪色头发少女。老实说,从我的观点出发,我完全想不透犯人的目的为何,偏偏只要知道了犯人的目的,就有可能勾勒出罪犯的侧写。
「不知道。可是,这个人的目的好像不是要让人昏迷,昏迷恐怕只是副作用。」
「咦!副作用……?」
「对,对方使用的付丧能力八成是精神与意识上的……作用于人类内心的能力,雪果猜想,昏厥应该是大脑对能力带来的影响产生抗拒所造成的。」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昏倒的人不只是单纯的昏倒,而是大脑里被人做了什么吗!?犯人到底对他们做了什……」
冲击之下,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大吼,却在看到雪果困扰的表情后重新取回了冷静。要是知道这一点的话,雪果应该早就告诉我了。
可恶,亏我在昨天制造了快乐的回忆之后,正处于想要更加把劲的时候……
「不要紧,真太郎有雪果在。」
身旁娇小的付丧神用平静的语气这么说。少女抬头看着我的脸,声音里带着平素没有的坚定。
「雪果是真太郎的付丧神,会反映出真太郎的愿望,在真太郎快要跌倒的时候支撑着你。所以不要紧,真太郎不是一个人。」
「啊啊……是啊。」
看到自从昨天出门后心情就一直很好的付丧神这么有干劲,我苦笑着心生感激。无论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好,处于这种事件中也罢,有人陪伴在身边总是会让人莫名地充满力量。或许无关能力,付丧神最令人感激的地方,说不定是他们身为精灵的纯粹思维,以及想要帮助人类的坚定想法。
(不过……重点还是犯人的付丧神的能力,我得先掌握这一点才行……)
如果说昏倒只是副作用,那这所学校究竟是遭受到何种能力的干涉呢?除了昏倒事件之外,看起来明明没有什么改变啊——
「难道只是看起来没有改变,实际上却发生了某种改变吗?这么、说——?」
啊咧……好像听见了什么……?嗯?这是、怎么了……直立性低血压、吗……?
啊……唔……?听见了……对,我听见了。
这是……乐器的……音色?乐乐乐、乐器器器?
唔……啊啊?啊咧……?啊咧?我刚才,听见了什么啊?
视野天摇地动,身体的时间感乱了。我想不起眼前所见到的光景是发生在一秒前还是一小时前,记忆一片混沌,脑袋好像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又像沉甸甸地沉了下去。
「真太郎?你怎么了?」
听得到雪果的声音。不对,我这是怎么了、了、啊啊啊、啊咧啊咧?
好、像有哪里怪怪怪怪怪、的的。我好像、听、听到了什么?不、不对?是看到?还是摸到?
在异样的感觉中,唯独一部分急速地冷却下来,只有那部分恢复了清醒。
我从走廊上的窗户清楚地看见外头的样子。有两名女学生,其中一名是左手腕上缠着绷带的马尾女孩,女孩右手上拿着一个状似两柄枪尖组合在一起的物体,并且用那物体轻轻地碰了一下另外一名我不认识的女学生头部。接着,只见那名不认识的女学生宛如断了线的人偶一样昏倒在地,而我很熟悉的那名马尾少女——十月九日,则是看着她轻轻一笑。
「真太郎!」
随着雪果的声音响起,我的头顶传来一阵几乎让眼珠子喷出来的冲击。看来是雪果化身为镜子状态,毅然决然地往我的脑袋来了一记飞盘攻击。痛、痛死我了……
「嗯!再来一次……!」
「不、不不不,已经没事了!我恢复平时神智清醒的春先真太郎了!痛死我啦!」
我连忙阻止选择了意外粗暴的方式的拍档。好了,托她的福,我清醒过来了,不过……刚才我所见到的那幅光景,还有光景中出现的九日究竟……咦、那是!?
看到映入平常视野中的景象,我愣住了。走廊的窗外,没有人烟的中庭里,那家伙……九日就在那里!她前几天昏倒时扭伤的左手腕上缠着绷带,右手里拿着一个像是两柄枪尖组合在一起的物体。
而且……有一名女学生倒在那家伙的面前。那不是幻想,也不是错觉,而是千真万确的现实光景!
「……!我们走,雪果!在中庭!」
听我这么一声大喝,雪果跟着我一起冲下校舍楼梯。刚才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九日在那里做什么?那家伙手里拿的那个是什么?
心中卷起一片疑云,我下楼来到中庭。中庭里果然有一名女学生倒在那里,而九日就站在那女学生的身旁,看到我现身,那家伙露出有点诧异的表情。
「……我现在可是很困惑喔,真太郎,根据我的付丧神所言,他能看见你和那位小女孩之间的缘。这世界真小,原来你也是付丧神的持有者吗?」
听到「付丧神」、「缘」这几个字眼从九日的嘴里滑出来,一阵刺痛的感觉袭上我的喉咙。这下至少可以确定了,九日是付丧神的持有者,无庸置疑。
「真太郎,九日拿着的器物是『金刚杵』,那是一种佛教法器,付丧能力雪果有点无法预测。只不过,那本来就是一种武器,所以可能会是具有攻击性的能力。」
听到雪果的分析,我越发紧张起来。万一演变成超能力战斗,那我就得小心了,毕竟我这边的付丧神没有攻击能力,一旦开打,我们就只能逃跑。
总而言之,冷静下来……毕竟我已经用雪果的能力确认过九日不是犯人了,而且神乐也说过,持有付丧神的人不在少数,不管怎么说,单凭现在的状况就怀疑九日是犯人还太早。
「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过问了。真太郎,你是自愿成为付丧神持有者的吗?」
「……对。」
我压低了声音答道。这情况真讨人厌,我不是讨厌被人质问,而是讨厌我和九日必须用不同于平时的眼光审视彼此。
「你有发现连续昏倒事件的元凶是付丧神吗?」
「有,我很惊讶你居然也知道这件事。」
听了我的回答,九日点点头,丢出最后一个问题。她万般不愿意地扭曲了表情,问:
「这个问题我实在不想问出口,不过……你是犯人本人吗?还是共犯?」
「都不是,我不是犯人,也不是共犯。」
我干脆明确地回答了这个意料之中的问题。啊啊,可恶……为什么我们要进行这种问答啊!从你嘴里说出口的,只要是跟平常一样的无聊黄腔就好了啊,九日!
「我知道你这个人不会说谎,不过,那些话我无法轻易听信,毕竟你也有可能是没有自觉的共犯。」
「九日……?你在说什——」
「春先同学!雪果!」
没有人烟的中庭里响起神乐的声音,她认出了我们的身影,于是气喘吁吁地朝这里跑过来,手上还拿着香澄的原形香球,看来似乎已经察觉情况不妙了。
「十月同学,你、付丧神……还有倒在那边的那个学生是……」
「是神乐啊,你果然也持有付丧神。」
九日的视线投向出现在此处的新面孔神乐,接着又看向她手上的香球。她的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完全感觉不到平时那种嘻嘻哈哈的样子。
「真太郎,离神乐小姐远一点,待在那里会有危险。」
「蛤?不、这、九日,你在说什么……」
「一言以蔽之——神乐小姐就是这起连续昏倒事件的犯人。」
「什么……!」
听到九日的发言,我哑口无言。神乐是……犯人?不不不,你在说什么鬼话!
「不不不,九日,我想你应该不知道,神乐是负责处理付丧神相关事务的国家机构的人员,她特地到这所学校里来,正是为了调查连续昏倒事件——」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背景,只不过,我真真切切地看见了,神乐释放出可疑的烟雾还是燃香,迷昏了倒在这里的这名学生。说得更详细一点,当时她还得意洋洋地冷笑了。」
「蛤……啊……?怎么可能……」
话题的发展太过离奇,让我困惑地「蛤」了一声。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我不知道你从神乐小姐那里听说了什么,可是,你确认过了吗?你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神乐小姐不是犯人吗?」
听到九日一句又一句的质问,我说不出话来。这么说起来……我确实没有可以否定的要素。毕竟神乐还不曾成为昏倒事件的受害者,也还没有用雪果的能力确认过她是不是犯人,可是——
「请你别再做戏了好吗,十月同学。我已经从校舍窗边看到你用那支金刚杵让学生昏倒了,我个人倒是有很多话想跟你好好地聊一聊。」
神乐眼神锐利地向前踏了一步,表情里没有被指认为犯人的愤怒,而是带着军人般的使命感,她那姿态毫无破绽。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是看见神乐小姐你的犯行之后,才刚刚跑到这里来而已。」
相对之下,九日也一脸问心无愧的模样,表情和声音都十分泰然。从态度上看起来,她也不像是在说谎或掩饰。
「这样呀,我们的说法完全不一样呢。」
神乐发出恐怖的低沉声音,往前踏了一步。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冷酷,我一看就慌了,神乐对于她视为犯人的对象或者自己的阻碍,下手不会有任何迟疑!
再这样下去,九日可能就会像我一样,遭受毫不留情的攻击,假如九日的付丧神有可以自卫的能力,那就会演变成超能力大战。
那样一来,将无法预料会对双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由于付丧神的能力千奇百怪,没有亲眼确认过,就无法预测会有多大的威胁。
「快、快住手,神乐!有话好好说,用不着突然动手吧!」
「你闭嘴,春先同学。」
神乐嫌我碍事,将介入两人之间拦阻的我一脚踢开。
「要是在悠悠哉哉地废话的过程里中了对方的付丧能力那该怎么办?要是我们在这里倒下了,在下一个调查员被派过来之前有人重伤或丧命,那又该怎么办?只要先让有嫌疑的人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再问话就好,要是弄错了,我会负责出医药费和慰问金。」
「原来如此……之前的态度都是伪装,现在这个才是你的本性吧,神乐小姐。虽然你那有模有样的武斗派架势很萌,不过我现在似乎不得不先求自保。」
两名付丧神的持有者视线交会,周遭升起阵阵紧张感,然而……不管她们两个怎么想,我都不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可是为了我喜爱的校园生活才蹚进这起事件的浑水里!怎么可能眼睁睁地放任两名同班同学在眼前进行暴力与超能力战斗啊……!
「你们两个够了没有!现在断定谁是犯人还太早吧!」
我往两名冲突一触即发的女生中间一站,拼命地呼吁她们停战,一旦她们开始拼输赢,我就是冲上去抱住人也要想办法阻止……!
「所以呢……你要站在哪一边,春先同学?」
……蛤?站在……哪一边?
「这倒是,你就赶紧表态吧,真太郎。你的表态将会破坏现在的局势平衡。」
此时我才发现,两位女生虽然蓄势待发,但是尚未开火,她们彼此间既紧张又警戒,这个状况也就是说,她们还不知道彼此的付丧神的能力,所以陷入形同国与国之间以大量破坏性武器彼此牵制的状态。
我感觉得出来,就连像神乐那样激进又残酷的人也显得很慎重,毕竟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贸然冲上去确实太轻率,她在袭击我家的时候,至少已经知道我的付丧神的能力不具备攻击性了,而现在她完全不清楚九日持有的金刚杵有什么样的付丧能力,身为一名专业人士,她当然会有所警戒。
这个状况——将在我决定要站在哪一方时结束。
两名少女同时看向我,用视线问我要相信哪一边,逼我做出选择、做出判决。
我这才明白自己被迫成为这个混乱场面的舵手,内心慌乱不已。犯人是神乐还是九日?我要相信神乐还是相信九日?我焦急地试图整理至今为止的所有事实和说词,结果——又马上放弃了。我又不是侦探,我只是个老实的笨蛋而已。
所以我马上放弃思考究竟谁是犯人这种愚蠢到极点的事情,若要说我相信谁,那我的结论只会有一个。我对一瞬间感到迷惘的自己感到非常可耻。
「神乐,虽然我和你来往的日子不多,不过我相信你。九日,虽然你是个无可救药的色女,不过我也相信你。我相信你们都不是犯人。」
听到我这么说,两人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接着一起无奈又看开地叹了一口气,叹息里都带着「唉,春先真太郎嘛,不意外」的感觉。
但是,这就是我的结论。就算两者之中真的有一个是犯人,我也不在乎。因为,在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的状态下,多想也无济于事。现在的我只能选择信或不信,仅此而已。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设法收场,只有冷静地好好谈一谈,才是接近事实真相的唯一道路。
好啦,至于该怎么做嘛,那还是要靠雪果的「映照内心姿态之力」,这能力可以向其他人证明,当事者心里真的认为「自己不是犯人」。
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九日会不会相信这个能力了。正如神乐之前指出的问题,我无法证明雪果的能力的公正性,要是对方认为现形镜映照出来的内心表情是雪果操作的结果,那就完了。那么——
「不可原谅。」
听到这道声音在鸦雀无声的现场响起,我错愕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出声说话的人是雪果。我这位平常总是表情平静、语气也平静的拍档,看着三名人类聚集的场面,显而易见地动怒了。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发出愤怒的声音。
「雪、雪果……你干么那么生气……」
「这个地方,尽是谎言。」
即使我动摇地开口询问,雪果的声音依旧愤怒不已,神乐和九日似乎也感觉到我的付丧神的情况有异,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个地方,充斥着招致阴错阳差与误解的虚伪意念。太令人不愉快,太不可原谅了。最不可原谅的,是害真太郎你们因此陷入苦恼。」
「喂、雪果,你冷静点——哇噢!?」
我瞠目结舌地惊叫了一声,因为我、神乐和九日三个人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
这是——「现形镜」?怎么搞的?雪果对我们使用了她的能力吗?
一看之下,只见神乐也被突然出现的镜子吓得大叫:「什么!?」
初次看到「现形镜」的九日更是发出尖叫:「噢哇啊啊啊啊!?这、这面冷不防出现的镜子是什么鬼东西!?」
不对,等等……不只有我,其他两个人也看得见这面「现形镜」……?
「祛除所有谎言,解开所有误会。」
雪果高声咏唱了些什么,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奇妙的幻觉。
我看见一名拥有一头雪色长发,神圣有如女神的女性身影。看见她那双仿佛看透一切,充满深切悲伤的水晶眼眸里闪耀的光辉。
就好像——眼前幼小的付丧神,一瞬间变成了成熟的大人。
「真实,映于此处。」
然后——世界染上一片水晶色。
突然满溢的光线遮蔽了整片视野。这倒是没差,反正我也差不多习惯付丧神引发的超自然现象了,神秘的发光现象现在是吓不倒我的。
只不过……要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光线消退之后,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学校的中庭里。
这地方是一片澄澈透明的蓝。这地方无边无际。用最简洁的方式来形容,这里是水晶色的世界。
这地方的一切,全都由带着苍蓝色泽的水晶所构成,看不见边际的宽广大地全是由打磨过的水晶形成,让站在这地方的人类彻底失去距离感。
往脚下看去,看起来也像是飘浮在空中一样;往头上看去,天空仿佛被蛋壳状的水晶覆盖,应该说,那片水晶天空也宽广得荒谬,客观来看,这个状况就像是一只被放进水晶球里的水蚤抬头看着天空一样。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幻觉还是什么东西……?」
——不过,我想应该不是幻觉吧——
……啊咧?刚才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我的声音变成二重唱……不对,是真的有两道声音……?
正当我对宛如幻听般直接在耳里……不对,是在意识里响起的声音感到困惑不已时,我发现了神乐和九日的身影。看来我们的位置关系和在中庭的时候一样没变,她们两人都离我很近,只不过……
「这……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十月同学的付丧神的能力——
「这、这是怎么搞的……?刚才神乐小姐的声音直接传到我的意识里……」
——不,我的付丧神的能力可没有这么浮夸——
两人都对这片突然展开的空间与神秘的「声音」感到困惑,而我也一样搞不清处状况。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把心里的想法直接……」
——现在是所有的心声都会被听得一清二楚的状态吗——
「不对……正确的说大概不是那样。这是……」
——把伴随在言语之下的思考或想法直接传达出来——
「原来如此,妾身听说过这个传闻……这里是镜之世界,镜子的另一端。」
——难怪那只白毛会胆怯,毕竟这是人类最想要,却也最惧怕的能力——
在各式各样的「声音」乱舞中,似乎只有香澄知道这种状态是怎么一回事。
镜中……世界?那是什么玩意?是这个水晶色空间的名字吗?
「小子!你听仔细了!此时此刻,语言就是说明一切的魔法钥匙!这是你的付丧神制造出来的空间,要用就趁现在!」
——她是在盛怒的半失控状态下使出这一招的,恐怕维持不了几分钟——
听到香球状态的香澄这么说,我总算脱离了混乱。虽然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空间的规则,但是谎言在这里似乎会被排斥,只有真实得以传达,既然如此……!
「我、我问你们!你们两个是连续昏倒事件的犯人吗!?顺便一提,我可不是喔!」
——反正这两个人不可能是犯人,而且我也不是犯人——
听到「声音」伴随着我的发言发生的瞬间,神乐和九日双双瞪大了眼睛。接着,两名少女不知为何哑口无言了一会……不久后,像是要甩掉某种强烈体验的余韵一样,连眨了两、三下眼睛。
「这还真是……不得了的体验啊。我打从灵魂深处理解了春先同学的想法是真实的,不是言语,而是言语里蕴含的意念直接刻划在对方的灵魂上。」
——也就是说,这是个不可能说谎造假的空间——
「那么,神乐小姐,现在问题解决了,我们就乖乖回答做出分辩吧。」
——虽然现在不适合想些色色的事情,不过神乐小姐的比例当真great!等会好想再揉一次——
两名少女互相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向我。嗯,九日,你内心的失言我和神乐会全力无视,所以现在就为这个情况做个了断吧!
「「我——不是犯人!」」
——我以自己的付丧神发誓——
——我的生存之道是色情,可不是害人——
两名少女的附和以及伴随其中的真实想法感染了我。这的确是非常强烈的体验,不是大脑理解了语言的意思后接受到内心想法这种程序,而是内心的想法直接抵达心里,用自己的全身、全心理解对方的意思。
没有任何误解或曲解,对方心里抱持的真实想法,就这样真真实实地传递过来。
已经不需要再去证明什么,也不需要交换更多的言语了。在这短暂的一时间,我们可以完全理解彼此的意思。
然后,与此同时——这个特异的水晶色空间也完成了它的使命,消失了。
仿佛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宛如刚从一场淡淡的梦境中醒过来。
「……这里是……原来的地方、吗……」
有如一场白日梦的水晶色世界消失之后,我们回到了原本所在的学校中庭,看到这些枝叶开展的植栽树木、色彩缤纷的花圃,以及灰色的校舍等熟悉的景色,让人对那片不可思议的空间记忆模模糊糊——
「我应该不是在作梦吧……欸、雪果!?」
看见幼小的少女倒在我身旁的地上,我脸色发白,连忙抱起她。如果那个水晶色的世界是出自雪果的手笔,那该不会有什么损害自身的风险吧……!?
「……呼……噜……」
睡着了,她呼吸平稳地睡死了。狠狠地虚惊了一场的我,差点抱着雪果摔倒……不过心底却松了一口气,这点程度看来是用不着担心了。
「用尽力量解放被封印的能力,她应该是累了,就让她睡吧。」
香澄不知何时化身成人形,走到一旁来,交叠着双臂说。
「封印……?这么说起来,对于刚才的现象,香澄你好像知道些什么,那到底是什么?心里的想法就那样直接传过来……」
「这点你应该直接问雪果。理解那个空间之后,才能决定小子你是否能够成为白毛姑娘真正的主人,届时你可要用心跟她好好对话。」
香球付丧神用看透一切的语气这么说,声音里带着师长指导半吊子学生的味道。
「……嗯,没有外伤,不过我还是叫了救护车以防万一。」
「幸好是倒在柔软的土地上,至少铺条手帕给她当枕头吧。」
刚才还笃定彼此就是犯人、情势一触即发的两名女生,宛如没事人一样照料起昏倒的学生。不仅九日,就连向来认为只要有嫌疑,就会彻彻底底地粉碎这些可能性来加以确认的神乐,都丝毫不再怀疑九日。
然而,对于体验过刚才那片空间的我们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那种对方的心与自己的心重合的现象面前,一切的误会都被消灭殆尽,只留下相互的理解。
因为我们完完全全、确确实实地认知到原本无从得知的他人的想法了。
至少在这起事件上,我们三个人已经没有彼此怀疑的余地。
「呼……总而言之,这局面算是解决了。原来在牵扯到付丧神的事件里,自己亲眼所见到的也未必可信。」
「嗯,正是如此,九日。幸好那位镜子付丧神强制性地帮忙解决了这件事……你这样随便怀疑他人很不可取喔。」
九日身旁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跟声音听起来一样幼小——身高和雪果及香澄差不多。白袴、白色兜帽……以及披在肩上的袈裟。那是……僧衣?从那张可爱的脸蛋以及从兜帽里流泻而下的一头秀发来看……是女孩子?这位小女孩穿着一身尼姑的打扮?
「看这个模样……她是十月同学的付丧神吗?」
「对,我来介绍一下,她是金刚杵的付丧神——沙门。如各位所见,是个萝莉尼姑,我初次邂逅她的时候,简直兴奋得像富士山火山爆发一样啊!哈哈哈!日本从古时候就开窍啦!人们的意念居然创造出这么艺术性的萝莉,我由衷觉得这里真是个好国家啊!」
九日满脸喜色地炫耀自己的付丧神,那神情又恢复成平素那个笨蛋女色狼,让我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怀念刚才那个严肃模式的九日了。
「而、且!神乐小姐和真太郎的付丧神居然也是幼女,上帝在叫我要好好地疼爱你们!来吧,萝莉精灵们!现在就让大姐姐『嘎 呜!』咬一口你们那Q弹的肌噗噢!?」
事情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看到喘着粗气、两手蠢蠢欲动的九日,金刚杵付丧神沙门变化为器物型态,飞起来冲撞持有者的脑袋。
接着,九日就这么仆街了。面对这跳跃性的发展,我、神乐和香澄都说不出话来。
「初次见面,各位。虽然并非本意,但我是这位十月九日的付丧神,沙门。」
恢复人形状态,沙门朝目瞪口呆的我们低头一鞠躬。看来她的性格一如她的外貌与穿着打扮,彬彬有礼又理智知性。
「我的付丧能力是『破除烦恼之力』。烦恼这个概念的定义相当广泛,不过各位大致上可以把它解读为一种扫除邪念与邪思的能力。」
听到沙门说明她拥有的能力,我露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这大概是世界上最不适合用来做为「九日持有的付丧神」的能力了,简直像是老鼠遇上猫一样。
「呃……这个嘛……九日没事吧?仔细一看,她翻白眼了耶……」
「不,我的能力原本并没有让人昏厥的效果,反而能够让人抛却烦恼,重新取得冷静思考的能力,只不过……那个……」
沙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瞄了倒地不起的九日一眼。
「九日的烦恼实在太深重……我在击破烦恼的同时,不小心也把她的意识击碎了。」
「这女人实在太夸张了……」
听完沙门的说明,香澄露出战栗的眼神看着九日。有办法被非人类生物投以畏惧与愕然的目光,这家伙真的是太夸张……其实这家伙才应该被归类为非人类吧?
「身为器具,我原本的功能是用来劝戒修行不足的僧侣,然而……自从成为九日的付丧神之后,如各位所见,我的工作就只剩下阻止持有者的失控行为……呜呜呜……」
香澄拍着苦命性格丝丝外漏的小尼姑的肩膀,安慰道:「哎呀……打起精神来。」
在新付丧神自我介绍完之后,救护车的铃声也接近了,虽然历经了一番迂回曲折,不过……看来这里发生的事情可以告一个段落。
而这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进展,不仅发现了九日这位付丧神的持有者,我们今天还无疑遇到过犯人。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长相和能力,但是我们受到犯人的攻击,并且将这波攻势挡了回去,对方总算——露出了有关自己情报的马脚。
确认午休时间的屋顶上没有人之后,我才放心地叫雪果变回平常的大小。不过,该怎么说呢……携带时先缩小,之后可以瞬间变回平常的大小,这会让我想起某个把怪兽装进球里面的知名游戏。
「雪果,感觉还好吗?在那之后,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嗯,没事。真太郎应该也知道,今天早上雪果吃了整整两碗纳豆饭。」
「你身体这么小,怎么会这么能吃啊……」
看到付丧神顶着一张扑克脸炫耀自己的好胃口,我忍不住吐槽。
昨天,知晓彼此都是付丧神的持有者之后,我们决定举办这个午休时间的午餐会来交换情报。
如此一来的问题是,我们就不得不将更级排除在外,所幸那家伙要出席会议,商讨明天排定的和乐社演奏广播,于是很悔恨地表示:「呃啊啊啊啊!今天不能跟大家一起吃午餐了,好不甘心!你们等着!我后天要做一大堆吃的带过来!」
呃,不过我阻止了她准备带食物过来的打算,毕竟要是放任不管,那家伙很有可能真的会熬夜弄一桌满汉全席出来。
「不过,你没事就好。毕竟那招感觉太威了,我总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反作用。」
「…………对不起,让真太郎担心了。」
我试着轻松地抛出话题,而雪果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
昨天雪果在家里醒来之后,我理所当然地询问了有关那个水晶色世界的事情,雪果的付丧能力是「映照内心姿态之力」,而那个现象又是什么?难道一名付丧神可以拥有复数的付丧能力吗?试问之下——
得到的回答是缄默与支吾。
雪果似乎认为当时被怒火冲昏了头,放任那种现象发生是一次失态,于是只说了一句:「把它忘了吧。」语气莫名抑郁与消沉。
唉……现在还是先别细问了,她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哎呀,两位已经先到了呀。」
「嗨,神乐、香澄,你们也来得很早啊。」
在已经形成惯例的屋顶汇报会议上,神乐与香澄相偕现身。神乐在她平时的位置上坐下,像平时一样拿出三明治来。
是说……这家伙的午餐向来简便,她在家里有好好吃饭吗?
「……雪果,你的身体还好吗?我看你昨天似乎胡来蛮干了一场。」
神乐关心了雪果一句,语气听起来虽然有点冷淡,却没有对我说话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那么辛辣或冰冷,纯粹是在关心小付丧神。
「嗯,没事。只是有点累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神乐只回了一句:「这样啊,那就好。」
香澄则是无奈地表示:「引发了那么大规模的现象却没事,你这家伙真好养活。」
「昨天的事,我要跟你们道个谢。多亏有春先同学和雪果,我们才没有中了犯人的诡计。」
「噗……!?神、神乐跟我道谢!?你居然也会跟人道谢!?……呃、啊……」
冲击太大,我不小心说出心里的想法,结果被神乐以冰冷的眼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等、等一下!拜托不要像在我家的时候一样把我摔出去!
「……我只是以职务为第一优先而已,并不是不会跟人道谢。」
对于我的失言,神乐感觉无奈多于生气,于是叹了一口气,静静地说。
我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少女这句发言感到有点在意。
(……职务、是吗?)
听到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个词,我又感觉到那股之前不时会感觉到的怪异感。神乐说起自己的时候,用到「职务」这个字眼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呐……神乐,职务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嗯,比什么都还重要。」
听到我的问题,神乐毫不迟疑地立刻回答。
虽然我大致上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了,不过却让我那股怪异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神乐对机构的执着很异常,她太重视身为机构职员的自己,像是被什么驱赶着一样,生活方式很紧绷。
我总觉得,那既不是对机构绝对的信仰,也不是基于恩义的高度忠诚——而是她用另一种更不一样的东西束缚了自己。
「那……职务为什么那么重要?」
我并不期待这个问题能够得到答案,推测顶多只能得到「不干你的事。」这样的回答而已,只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能不提,所以才问了出口。
然而,当时神乐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意识飘浮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上。于是,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回答了我的问题。
「因为……我只有这个……」
「咦——?」
正当我想进一步追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一阵吵吵闹闹、活像脑袋螺丝没锁紧的声音,伴随着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响起,往屋顶上接近。
「哦咿哦哦哦哦哦!萝莉付丧神们!神乐小姐!真太郎!天啊!这是我专用的后宫吗!呜吱吱吱!这个世界的春天降临啦啊啊啊啊!」
接着,伴随着一阵不符合高中女生形象的怪叫声,那名少女出现在屋顶上。情绪和俗念看起来比平时更失控的九日,一看到我们就高潮到差点直接昏过去。
「不要学猴子叫,讲人话好吗,九日!身为女性怎么可以又是『哦咿哦哦哦哦哦』又是『呜吱吱吱』地鬼叫!」
坐在九日肩膀上的迷你状态尼姑幼女——沙门斥责九日白痴的行为,同时用力拧了一把她的脸颊以示惩戒,不过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
总之,人都到齐了……开始开会交换情报吧。
九日在升学高中这个契机下,离开了故乡熊本,现在一个人在这边生活。离开故乡之际,她曾去过老家的旧仓库收拾行李,在那里遇见了沙门。
那一天,九日为了把秘藏的A书带到新天地去,一大早就匆匆地进行打包作业,午餐时间一到,她就这么直接把打包到一半的纸箱搬到仓库里。
当时沙门正以器物型态被安置在仓库的架上,听到久违有人进来窸窸窣窣的噪音后被吵醒,睡眼惺忪之际翻了个身,从架上掉下来,结果就这样直接掉进了装满A书的纸箱里,在睡梦中变成了行李的一部分。
在那之后,打开纸箱准备开始独居生活的九日,以及不知何时被埋在A书之中的沙门,彼此都被这场超乎想象的邂逅吓掉了半条命。
然而,九日毕竟是九日,这家伙得知沙门这个精灵兼萝莉尼姑的存在后,感动得上演了一段怪声加狂舞的组合演出,提出要跟她同居生活的请求。
沙门自己也觉得她无法放任这个犹如七情六欲结晶体的少女不管,于是成为九日的付丧神直至今日……不过我看她的表情已经后悔了。
「九日,我当初被你的祖先买回来,他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你的「破除烦恼之力」可能会使我们视俗欲为正道的十月家灭亡,因此就由我们一族加以保管。』当时我心想……这个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你家从祖先开始就代代俗欲缠身喔……」
九日对我的话毫无反应,反而像是受到拥有相同嗜好的先祖感召一样,泪眼婆娑地胡说八道着:「哦哦,我的祖先啊……你们的灵魂至今仍然活着……」
在那之后,九日与沙门一起生活了一年,迎来连续昏倒事件的开始。然而,一直以为那是瓦斯外泄事故还是其他原因的九日,并没有把事件的详细情况告诉沙门,直到前几天九日昏倒,沙门在她身上发现了意念的残渣,证实她成了某种能力的作用对象之后,她才知道这起事件有付丧神牵涉其中。
于是她带着沙门火速开始进行调查,结果随即遇上持有付丧神的我们,导致了昨天的那般场面——以上就是九日和沙门在此之前的行迹。
「好了,我和沙门的事情说完了……你们那边的情况似乎也很波折,其中还发生过跟昨天相同的状况,这点格外令人玩味。」
「是呀,你是指我们三个人分别目击到其中某一个人犯案的场面吧。」
没错,神乐一开始断定我是犯人的依据,就是因为看见我进入美术教室,却无视有学生昏倒在地,而是什么也没做就从容离去的场面。
然后,昨天我和神乐又目击到九日犯案的场面,九日则是看到神乐犯案的场面。假使犯人的付丧神的能力就是让人看见与事实相悖的景象——
「犯人的付丧神的能力应该是幻觉,或者是催眠吧。真太郎你们体验到的那阵头痛……应该就是开端。」
「嗯——不过,那点程度完全不成问题。」
神乐充满自信地勾起嘴角,面对调查将近三周之后终于到手的线索,她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
「首先,要清查当时在那附近的学生和教师,接着再用雪果的能力来锁定犯人,这么一来,抓住犯人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的确,缩减需要调查的人数之后就能马上找出犯人,不过……要是对方抵抗的话该怎么办?要是对方又让我们看见幻觉的话,我们可没有办法对抗。」
「这点倒是用不着担心,真太郎,我和沙门会保护你。」
听我提及危险性的问题后,九日充满自信地毛遂自荐。
顺便一提,九日跟我一样,接到神乐协助调查事件的请求,而且已经爽快地答应了。对于自己的动机——
「学校里阴沉的人变多,性骚扰的醍醐味——也就是慌乱的反应变弱了,我对此很不满意!除此之外,运动社团停止了活动,我再也看不到被汗水浸湿后变得透明的体育服,也无法鉴赏湿掉以后紧紧贴在身上的泳装了,这一点简直糟糕透顶!」九日狗改不了吃屎地这么说。
然而,她在说完这番话之后,脸上一抹锐利又严肃的表情转瞬即逝,神情中跟我一样,带着容身之处遭受威胁的愤怒。九日之所以会一个人开始进行调查,就是因为她真心希望事件能够获得解决。
「嗯,说得极端一点,我的『破除烦恼之力』可以让导致心念不正的东西烟消云散,用在源于己身内心的过度执着上最有效,但是对于诱惑、洗脑等来自外部的干扰也能发挥一定程度的效果,对方那种强度的能力应该没有问题。」
「当然,我和香澄也会像之前一样一起负责警戒,不会有问题的。」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坚若盘石了。照这个情况看来,犯人已经被逼入绝境了。
决定好作战计划,我们三个人类对彼此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就先来吃饭吧!雪果她们简直像被下令暂时不准开动的狗一样。」
听到我这么说,香澄抓狂地喷来一句怒骂:「你说谁是狗啊!」
但是,我家雪果的表现用狗来形容就非常贴切,在我下达许可之后,她随即打开便当盒,开始大快朵颐起来。你还真能吃……
「嚼嚼嚼……嗯?九日的便当看起来也好好吃,这是九日自己做的吗?」
「嗯?是啊,虽然只是把昨天的剩饭剩菜装一装而已,不过也算是亲手煮的。哼哼~因为本人十月九日乃是个清纯少女,这种贤妻技能自然也是一应俱全。」
九日一脸得意忘形地打开便当盒,里面装的是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动的炸猪排便当,炸得酥脆的猪里肌、白萝卜与红萝卜炖菜以及腌高丽菜,营养搭配均衡。这家伙最妙的地方就是空有一堆各式各样的技能,在各个方面都很优秀。
「呵呵,炸猪排果然就是要用里肌肉!腰内肉虽然也不错,不过这种扎实的肉质,一口咬下去的感觉实在让人受不了!」
令人意外的是沙门,这位年幼尼姑外型的法器付丧神收起可靠的大姐姐态度,露出一抹莫名喜形于色的笑容。
「嗯~以前说到兽肉只会让人觉得很臭,没想到现在民间居然充斥着这么高品质的肉类,真是个美妙的时代。」
沙门从自己的便当盒里拈起炸猪排大嚼,一脸幸福洋溢地赞美酥脆西洋美食的美味。她的表情很放松,从旁人的眼光看起来,就像是个变装的小孩子正在大快朵颐自己最喜爱的食物。
嗯,对啊,炸猪排很好吃,这是真理,不过,沙门你「那样」真的好吗?
「可是,你……那么肆无忌惮地吃肉当真不妨事吗?妾身瞧你似乎皈依了佛门,佛门不是禁沾荤腥吗?」
「唔……!?」
听到香澄的无心之言,在场的我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当事者沙门则是明显地一震,停下了动得飞快的筷子。
总觉得我好像看到她流下了一滴冷汗。
「是、是呀……此身当然是修佛之身,所以像鱼、肉这类有灵的食物原本是很不恰当的。」
「可是,你吃得很开心。」
被雪果冷静的指摘刺中,沙门再度「唔」地呻吟了一声。
「可、可是!有言道:施于僧侣钵里的食物,无论是肉是鱼都得全部吃光!也就是说,我只是基于礼仪,把九日为我准备的荤食便当吃掉而已,我本身并不喜欢吃肉!」
「是喔?可是你刚才吃炸猪排的时候看起来超级开心……不不不,当我没说。」
看到一道意味着「给我住口!」的锐利视线射过来,我连忙闭上嘴巴。
「呵呵~这么说来,你的言下之意是,你原本并不吃肉或鱼啰?」
「当、当然呀!毕竟有灵的食物会徒生烦恼!」
「那么,以后九日帮你准备的饭菜都不用放肉啰?」
「是呀…………咦?」
这时候,表情有点坏心的香澄和雪果默契十足地你一言、我一句。沙门反射性地回答,答完后随即「欸」了一声,僵住了。
「喔?说得也是。抱歉了,沙门,之前一直让你吃到不能吃的鱼和肉。哎呀,我真是太无礼了,这该怎么向佛门的你赔罪才好?从今以后我一定只准备渍菜和白饭给你,请你务必要原谅我。」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不、不不不,你想想看,为了我一个人而改变九日的饮食习惯太麻烦了!你不必勉强,不管是鱼也好、肉也好,照现在这样准备你喜欢的东西就好——」
看到沙门一脸拼命地争取权益,九日有趣地笑得邪恶,逗着她说:「不不不,我不能妨碍你的修行,从今以后,所有肉类统统不放了。」
最后沙门终于忍不住泪眼汪汪地表达希望好吃的荤腥菜色继续保持下去。
看到这情景,香澄和雪果一起露出小孩子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看着这一番吵吵闹闹,神乐也露出无奈的表情,周身的气氛柔和下来。她看着开心的香澄,眼神十足温和。
(……真是美好的情景啊。)
人类和付丧神感受到的心情、脸上浮现的表情都一样。人类的愿望造就了付丧神,付丧神将力量借给我们这些弱小的人类,让彼此的心意得以相通。
她们这些人力造就的精灵愿意喜爱人类,而人类愿意像这样待付丧神如挚友、如姐妹,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不由得感到喜悦。
(可是……和神乐或九日比起来,我又是怎么样呢?我和雪果还……)
我和雪果相遇还不到一个星期,所以这或许无可厚非,但是我仍然不了解雪果的身世,雪果偶尔露出的胆怯与悲伤,恐怕与那片水晶色的世界息息相关,不过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涉足那一块——
「呼……总觉得好像历经了一场很严酷的洗礼。」
正当我恍惚地陷入思索时,沙门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退避到我这边来。看来她成功地避免了肉类料理被从菜单里剔除,但是和九日的交涉似乎也耗费了她相当大量的精力。
是说,这位尼姑幼女真的很爱吃肉耶……之前雪果说过,付丧神被放在仓库里是常态,不过怎么每个都是贪吃鬼啊……
「唔!不好意思,我就是个爱吃肉的尼姑幼女!更何况,付丧神普遍有种倾向,一旦遇见把自己当人类看待的持有者,就会呼应对方的善意,导致人性化的欲求增强,绝对不是因为我从以前就贪吃或爱吃肉!嗯!绝对不是!」
披着兜帽的幼女鼓着脸颊说。
呃、惨了,难道我又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
「对,你全部说出来了。也罢,或许正是因为你那脑子直通嘴巴的个性,雪果才会那么喜欢你吧。毕竟那个净颇梨之镜(注6)的付丧能力,可是普通人无法掌控的力量。」
「咦……?净……颇梨……?」
沙门口中说出一个陌生的词汇,然而,我知道那是说明雪果这个存在的重要辞汇。
而且……即使很陌生,但我也不是没听过那个词汇,它应该是个相当有名,而且我曾经在哪里听闻过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你们的情况了。难怪雪果的表情里带着微妙的阴霾,而你却是这般视而不见。」
「沙门……你知道雪果她隐瞒的身世吗……?」
「知道。可是,这些事情你还是应该让本人亲口告诉你,只有这样,蒙尘的明镜才能找回真正的光辉。」
面对我的询问,沙门明确地跟香澄说了同样的话。她笃定地说,只有透过跟我的对话,才能消除让那家伙感到痛苦的某种东西。
「只是,若要多嘴几句……你对付丧神应该再深入了解一点。你对我们的了解有多少呢?」
「这……」
我把雪果和神乐告诉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沙门,包括——付丧神是生于人类的意念、根据承载的意念内容不同,能力也会各有不同、其中甚至也有足以引起天地异变的付丧神、全体都拥有人性化的感情。
「对,正是如此。只不过,这并不是全部。我希望你知道的是,『生于人类的意念』这件事,也代表着背负人们的希望或诅咒等宿命而生。而且——那种宿命,付丧神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诅咒、宿命,两者都是与那个漫不经心的雪果联想不到一起的词汇,然而,我总觉得,那恐怕就是解开雪果秘密的关键。
「比方说……曾经有一把刀,在光风霁月的武人们的意念影响下变成付丧神,生成了堂堂正正的性格——」
沙门抬头仰望晴朗的天空,娓娓道来,仿佛窥见了一段构不着的过去。
「由于他的锋利,世间流传起一则无视本质的夸大逸闻,声称:『此刀劈空一斩,可断远方兵马筋骨。』于是他被人发现的付丧能力便是『破空斩千军之力』。此能力只要往空中虚斩一刀,便能横扫远方十几名敌军,拥有可怕的杀伤力——当然,在战场上被视为至宝。」
「果然……『武器』一旦变成付丧神,就会是那样的能力吗……」
虽然我之前就约略猜想到了,不过沙门大概曾经实际看过那个能力用来杀人的情景,她的话里有股真实感与沉重。然而,我不得不听,因为那也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一个器物。
「他不再寻常地与人交锋,而是变成一把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兵器,并且渐渐被那样的意念吞噬侵蚀……在他即将被用来虐杀妇孺的时候,他剁碎了持有者方日渐失控的兵士。清醒之后,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自己的存在——把自己封印了起来。」
从语气和表情来看,对沙门而言,那应该不是一则事不关己的故事。她的字字句句里,都渗出懊悔与悲伤,就像一个无法拯救亲近邻人的普通人类。
「人类这种肆无忌惮的意念,常常让付丧神被迫背负起他们不想背负的宿命。做为她的持有者,请你……记住这一点,真太郎。」
「啊啊……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沙门。」
听到我的回应,沙门浅浅一笑,双手合十。从那抹微笑中,我感觉到诸多难言的苦处,以及寻找救赎的祈祷。虽然稚幼的容貌让她那尼姑的形象看起来有点搞笑,可或许……她真的称得上是一名德高望重的高僧。
注6又名「业镜」,阎王分辨灵魂善恶的工具,一切谎言及生前罪孽在此镜前皆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