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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轻如鸿毛的轨道登陆 第三章『火星』

烤鸡们都确实地烤得金黄酥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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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公关负责人

泛星系通商联合航路守卫保全委员会管辖星系

行星原生知性物种管辖局,选拔训练设施(厨房)

听觉成天到晚遭莫札特摧残,味觉则持续被强塞「大满足」,我究竟撑过了如此严刑拷问几天几夜?我唯一记得的,只剩三天之后就不想继续数下去这件事,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再回忆起来。

我苟延残喘地降落到火星太空站。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才装可怜。看样子,商联所谓「在正常的船内环境度过愉快的货物生活」,就连已经习惯遭受最底层待遇的我都忍不住哀号。

连原本格外精神充沛的白噪音都是如此。虽说看到她那张过度端整的脸扭曲让我多少舒服了些,但看到泰隆那傻瓜满脸倦容嘀咕的模样,连我都变得有气无力。

「鲍金那家伙……可没提过这种事啊……」

脸色苍白的泰隆漏出的抱怨由于太有道理,我没办法否定。

相信被塞进货船里的所有人都抱持著类似的心情。不只听觉、味觉,要是连视觉上都得看臭脸,就算是我也受不了。不过很幸运的,并非所有人都是这副德性。例如和我同房的瑞典人就习惯不让表情外露,大概称得上和善吧。

另外很不可思议的……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或许有个家伙是真的没事。

只有那个深不见底的中国人实在有点诡异。

想到这我摇了摇头。旅途中那些枝微末节的小事已经没关系了,重要的是终于从密闭空间获释的事实。

TUE-2171在火星的轨道电梯及复合式港湾设施靠岸,是在船内正要吃午餐的时间带。一收到船已抵达的通知,我二话不说把「大满足」往垃圾桶里扔。

「登陆」这个词充满魅力,其它事情怎样都好了。途中船长虽透过船内广播说了些登陆后简单的步骤,早已迫不及待的我根本连一半都没听进去吧。

我差点快得到行星依存症了。要是货船上有窗户的话,我肯定每天都贴在旁边寻找火星的影子。代表我真的是,一心只想,只想快点下船。

能相信吗?连船舱门打开的期间,都彷佛像是度秒如年。

某种意义上——不,直话直说,我不焦躁都难。

我稍微像样点的未来才要从这里起步,若说不感慨是骗人的。告别原本那该死的世界,往能描绘美好未来的世界迈进。

当我们一群人鱼贯下船,是由身著和在地球宇宙港上一分不差的制服,当地港湾的职员们迎接我们。

经验所致,我实在容易对于身穿制服的家伙产生厌恶感。但是不得不说这边的家伙们至少懂得什么叫「工作」。

与其动口不如动手……这么说倒也不太对。这些家伙会为了带路开口出声,透过耳边的收音器翻译,将争先恐后冲下船的人潮逐渐整理为有秩序的队列。

在顺势行动下,眨眼间便整队完毕。

「很好,现在开始进行移动,切记跟好引导人员。」

几名男女职员手拿旗子挥舞,催促我们往他们那边去。当我发现光靠如此举动,就让原本如一盘散沙的群众整齐动起来,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心情不错啊,明。」

「很难得看到事情进行得那么顺利吧,真是个好兆头。」

「我有说错吗?」我一笑著这么问,泰隆也点头表示同意。没有产生混乱或争执,理想中的第一步莫过于此。

「等等,你们是K321对吧?」

当我打算跟在其他家伙后头走,突然被人搅局。把我和其他家伙们叫住的是旁边一名港湾职员。

「你们往这走。」

在前方职员催促下,我们被带往位于和其他下船者不同的方向,一处由多间小房间并排而成的区域。引导人员这时低头看起自己手中的仪器,重新确认一次。

当我心想这家伙未免谨慎得太诡异时,他往其中一间房间靠近,礼貌地敲了门。等到里头传来反应,这家伙可说彬彬有礼地打开门,同时动起下巴催促我们快进去。

虽说这态度有点嚣张,倒也没到想动手揍人,回瞪一眼就当扯平了吧。等到确认这职员离开视线范围后,我才重新看向室内。

等著我们的是,鲍金的诡异笑脸。

「欢迎光临啊,K321单位的各位!」

只见他夸张地大大张开双臂。

除了乖乖回礼的瑞典人以外,我们这的所有人都用看到可疑人物的眼神瞪著他。在多双视线注视下虽不能算如坐针毡,鲍金仍不改他的轻薄态度。

「千里迢迢的辛苦各位啦。欢迎来到火星航站!」

透过收音器翻译出的声音被转变成和他本人一点都不像的柔和女声。尽管如此,还是能马上听出鲍金用吊儿郎当的态度在说话。

「很庆幸能再度见到各位。」

自顾自点头的这家伙似乎在展现友好。我们当中除了面露假笑的中国人以外,连瑞典人看了都一脸困惑。

你知道吗鲍金,你的眼神超吓人的,看过来的视线也有够诡异——我还是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我恍然大悟。

原来我无论如何都喜欢不了中国人的理由就在这。那家伙和鲍金都是一丘之貉,满肚子似乎藏著如何利用别人的坏水这点十分相似。假如说鲍金是坏心大狸猫,中国人就是小狸猫?我默默在心中咒骂起来,这类家伙就是常靠真相掩饰谎言才会那么难搞。

虽不知该不该用「雁过拔毛」来形容,反正就是这类人。要是对他们的话囫囵吞枣,肯定危险之至。话虽如此,鲍金目前还算挺诚恳的。

当我正犹豫该不该多听鲍金说话来判断出他的底细时,他同样想开口说出词藻华美的重逢贺词。然而很不凑巧的,一阵突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正想发表的冗长发言。

正确来说的话,这门敲得该说粗暴,或其实该说只随便敲了一次。而就在注意到声响的鲍金转过头,要开口应门的瞬间——

也不等室内的回应,一个家伙擅自走进室内。

说真的我没多大兴趣,只是照著惰性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瞄去……顿时吓到愣住。

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狗,一只大狗……不,不是狗。

脑袋一团混乱,不知该如何表达,但总之不是我所认知的狗,是其他种难以言喻的狗……双脚直立步行的……狗头生物。

假如不是我听错,我感觉自己听得懂它说的话。

还戴在耳边的收音器中仍然传来柔和女声,说了「厨师,有空吗?」。

接著那家伙瞪大眼睛注视起我们这边,一眼扫过室内后,从口中吠……说出:

「唔……看样子打扰到你了。等你忙完再通知一声吧。」

这次应该也不是我听错。

只见外观与人类相差甚远的生物随意挥了挥手,缓缓转身离去。我不晓得该作何反应……等到犬型生物的背影一消失,我忍不住对鲍金使了个质问的眼色。

「那是怎么搞的?」

「就算你这么问,不过是名商联军系氏族的武官啊。虽然还有舰队士官等各种头衔……其实形同我们的饲主啦。」

「你说那个?」

「没错啊。」鲍金的回覆让英国人狐疑地皱起眉来。

「和我在地球上看到的照片差太多了。商联人应该是种由双脚步行的猫科哺乳类动物形成的种族才对吧?」

「商联是由多数种族形成的氏族构成。生活在地球上的各位或许难以想像,实际上甚至连加盟种族都非常多元。总而言之,只要记住在火星上除了人类以外用双脚步行的哺乳类便为商联市民——地球人口中的商联人就够了。」

「这样懂了吗?」鲍金这一问,似乎陷入混乱的瑞典人回应:

「这……该怎么说呢?」

见他的嘴欲言又止地扭动,或许是想说出真心话?虽然不关我的事啦。

「现在的商联人可说与地球的智人种十分相似。当然,我明白在生物学上仍是不同物种……」

要不是瑞典人用了「生物学上」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法,我恐怕会完全同意他的说法。

我明白一旦来到宇宙,包含商联人在内,必定还会与其他宇宙人接触。只是我预料的是截然不同的相会。

要说我误认为会是更具戏剧性的相会也可以。

毕竟我和其他的家伙正是为了成为拿命厮杀的佣兵,才会离开地球。当我们终于一同来到宇宙,紧张兮兮地心想到底会出现哪些牛鬼蛇神时……结果冷不防现身的竟是只挥手说「等你忙完再通知一声吧」这种人情味十足的狗,是要我做何反应?

「唉,那就是我们的主人吗?没想到人类竟然会被狗养啊。」

「根本反过来了吧?」听了泰隆半开玩笑的抱怨,我也面露苦笑。

这家伙毕竟是美国人,虽说已经没落,美国境内仍埋有广大资源。我不是在挖苦他,我想以前他周遭的环境肯定够这家伙养头宠物才对。

「如同Mr.泰隆所言,他们是地球地持有者,但要说是主人就不太通了。假如要讲求正确性,最好还是订正一下,毕竟他们本人没什么自觉。」

「没自觉?」

大概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吧。而听了泰隆近乎神经反射的回问,鲍金暧昧地笑著开口:

「他们是受全宇宙公认,有权管理地球的人。若说得简单些,他们是持有主权的老板,不过在他们心中,大概只觉得自己在穷乡僻壤买了栋投资用的公寓吧。」

喜欢举这种根本让人听不懂的例子难道是鲍金的兴趣吗?我于是摇摇头,插嘴说:

「鲍金先生,难道你就不能说得更清楚点吗?」

比起故弄玄虚,满嘴狗屁道理,我最想听的是结论,结论好吗?

「……用最简单的例子来说,他们认为地球就像家一样。」

又在举例子了——我朝他露出傻眼表情。而令人不爽的是,鲍金一看到我的脸,竟边叹气边接著说:

「各位难道是那种连自己体内的每一滴血都要强调所有权的类型?」

「是又怎样?」

「相信就算是执著于所有权的人,也不会感到『拥有』存在于家中的微生物对吧?」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拐弯抹角耶,可以直话直说吗?」

我已经受够这种故意让人产生误会的家伙。爱咬文嚼字耍嘴皮子的家伙永远都不会讲真话。就算如我这种正常人,忍受度依然是有极限的。

我过去已经被这招玩弄太多次。虽说鲍金这家伙到目前为止姑且算老实……但能忍耐的事依然有个限度。都千里迢迢上到火星还得被骗?开什么玩笑啊?

「嗯……这样你们听不懂吗?」

「这不是懂不懂的问题。鲍金先生,我呢,是想从你口中听到结论。」

接著我用一丝仅存的敬意,再次对他强调:

「你懂吗?我要的是答案。」

虽然不太符合我的个性,不过看著这家伙的双眼实在让我静不下来。即便如此,我还是直直瞪著鲍金的脸,不许他再狡辩下去。

是鲍金帮助我离开社福机构,这点我当真很感激他。可是一码归一码,我们拥有听见真相的权利。

「想听吗?」

这个问题与其说在问我,更像在问其他人。而他们的反应竟大大出乎我意料。

「老实说,明他说得很对。我无论如何都想听听看,鲍金先生。」

「我和他们两人同意见,可能的话也想请你告诉我们。」

泰隆最先回应,瑞典人也同意。至于女人那边——我的天啊!她们竟然深深点头耶!英国人,明明要是你平时也能这样就好了啊!

在确认包厢内所有人都想知道后,鲍金露出一脸莫可奈何的表情。

「真的想听吗?」

根本无需多问。所有人再度点头,等待鲍金继续说下去。只见他不情不愿,甚至还像难以理解我们似地无奈摇头后,才终于缓缓张口:

「……讲白了,我们根本没被他们看在眼里。对一般商联人而言,地球上的原生物种跟一辈子不会听过的化学物质没两样。换句话说,就代表了完全提不起兴趣的对象。」

毫无兴趣,漠不关心。这些词背后的含意我再清楚不过。既然丝毫不在意,表示对我们不会产生善意或恶意。

难怪鲍金会用「没什么自觉的主人」来形容那群家伙们。我差点忍不住笑意,商联人根本对我们不屑一顾嘛。

原来如此,这的确难以启齿啊。

不过同时,我也接受了事实。宇宙人并非对我或其他家伙有兴趣才来地球。简而言之,他们就是群饱受恩惠的家伙,自然不会把我们这些可怜虫看在眼里。

所谓的争端比起远处的人,更常发生于身边的人之间。只要瞧瞧在日本那时扯我后腿的那群家伙就明白,无论哪个家伙都利欲薰心。之所以会来陷害打算逃离那里的我,原因应该来自嫉妒。

或许只能算是人穷分外眼红,但对商联人而言,我连让他们困扰的「程度」都不到吧。当我脑中萌生如此不爽的结论时——

「不是吧!?」

刺耳的尖叫声在我身旁爆发。才刚抵达火星没多久耶?与其谈商联一些有的没的,这边这个还比较让我不爽。到头来比起商联的家伙,总是身旁的人类更爱找我碴。

「插手管地球那么多事!然后竟然不理不睬!?」

就算声音透过翻译机会变得很有礼貌,再怎么样都听得出她是用吼的。

如同想像……不,是我高估她了吗?看来这家伙只闲得了一时半刻。原本以为是货船上的环境导致她爆发,但似乎和环境无关,随时随地都跟箱炸药没两样,何不转职去挖矿山?

我替她取这个「白噪音」的绰号真是取对了。

可恶的中国人和瑞典人,能不能再稍微管好这家伙一点啊?

「恕我失礼,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毕竟自所谓的『被发现日』之后,受到商联影响的地球可说深陷混乱当中喔。」

喂喂不是吧?怎么连你都——难以置信的是,我竟然看到瑞典人也质问起鲍金。

我实在太讶异他会和英国人站同一边,本来期待他会像平常一样出言安抚……不,是对别人抱持期待的我错了,就是有期待才会遭到背叛。

「的确,从地球的历史观点来看,他们是侵略占领的一方。不过呢,Mr.厄兰,敢问你曾经看过由商联写下的历史吗?」

「没有。」瑞典人垂头回应。鲍金见状以快活的声音接著说:

「此行星由探查船TUF玛那斯号发现。虽确认原生物种/智能生物的存在,却无稳固统一政权。将此无主地通知各列强后获得承认,纳为领土。经计算后具若干资源,然市场机制尚未成熟,难以开发。为阻止榨取式贸易,采自由贸易原则为基础,同时制令限制一部分资源。」

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念完一长串不知所云的词汇,鲍金耸耸肩,语带讽刺地笑道:

「Mr.厄兰,想必你是在瑞典学到的历史对吧?热心向学是件好事,可是关键在于主语者的立场。希望你务必留意『字句中常蕴含过度的自大』这一点呢。」

这番话值得同意。盲目相信垃圾教师们的说词或公定教科书太过危险,正常人应具批判怀疑的健全精神。只不过,光爱纸上谈兵就自以为聪明过人的无能家伙并没能理解这点。

眼角余光往英国人瞄去,看到她皱起柳眉满脸不悦。看样子我发现到的无疑是颗即将爆炸的炸药。

「你想说我是错的?我可是从!英国国家学术院发行的!官方刊物中学来的喔?」

听她一段一段来强调,我是不晓得什么官不官方,却听得出她坚信那是有价值的来源。真是个蠢货。

这时泰隆轻顶了我一下,笑道「有看头了呢」。我深有同感。

瑞典人似乎开口说了什么并使眼色想安抚她,却没有效果。不知瑞典人到底是学不会这家伙并没聪明到看得懂小动作,还是纯粹只是不肯放弃?可谓世纪难解之谜。

体悟到情况将越来越乱的我动起下巴,示意泰隆一起去角落。其实就是暂时避避风头。

见英国人激动质疑是鲍金搞错,我听不太懂她的藉口,但我看得出她已开始搬出权势。看来即便是蠢货,她也是那种无可救药又烦人的大蠢货。她要鬼吼鬼叫的话,拜托能滚去其他地方吗?

「那表示你看的那些刊物是错误的喔。」

「中国人?」

希望别拖太久啊——在我小声抱怨后,似乎有位神明听到了。叫紫、紫啥来著……反正就是中国人有了反应。

「地球的教科书上只有猫科的照片,连提都没提到犬科,但刚刚确实出现在我们眼前。既然这样,我们只能怀疑教科书了不是吗?」

「你懂吧?」她又接著说:

「书上写的内容和亲眼所见的现实,哪边才会是正确的?」

我不禁微微暗笑。尽管语调平静,以那个中国人而言已说得够明确又呛辣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哪边正确,管教科书上再怎么纸上谈兵,读书和现实所见是两回事。我不知道英国人以前在哪读了些什么,只知道冷血无情的外星猫科支配者这种商联人形象彻彻底底猜错了。

看她满脸通红闭上嘴的蠢样实为痛快之至。谁叫你爱不懂装懂。

「所以鲍金先生,你的正题是?我明白你很亲切,不过你不会只为了告诉英国人教科书是错的,大老远跑到火星上来吧?」

泰隆说得一点都没错。

连我压根都没料到,鲍金竟会在火星上等著我们。

我本来以为鲍金和学校教师们一样,「改天再会」不过是表面上耍嘴皮子罢了。不是送上火星后就事不关己还算挺照顾人没错啦,可是他有何理由做到如此份上?

「老实说是这样没错。我不是为了享受和各位的辩论来到火星,而是为了工作,真令人难过呀。」

就算不用他假惺惺补上这句话,我也想像得到。

鲍金当然想利用我和其他家伙,而我同样利用了他设下的机会,双方半斤八两。

「我打算介绍个人,正是你们的教育负责人喔。其实我已经让他来到附近待命,结果顾著议论都忘了呢,现在叫他进来吧。」

看样子鲍金和瑞典人一样,都有爱当和事佬这种奇特兴趣,真不知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只见鲍金那蠢货也不管我心中的困惑,如同在耍帅般摆出架势,开口喊道:

「进来吧!」

鲍金一夸张大喊的瞬间,门跟著打开。

大步跨进包厢中的是个长相严峻的男子。我虽想在瞬间看出对方的底细,却看不太出端倪。光是人种就难以判断,该说是大杂烩吗?实在想不到他属于哪一系的人种。

……再说了,对我而言根本分不太出日本人以外的长相。相近的亚系或肤色不同的话还勉强可以,混了多种血的类型太难判断了。

至于想从外观看出年纪,人种不接近的话一样办不到。一回想起当初得知长相最老成的瑞典人,嚣张的英国人和其他家伙都和我年纪相近的事,我实在没办法再妄下结论。

基于这些理由,我虽认为出现在眼前的男人估计有三十岁以上,但或许超过四十岁,甚至告诉我其实小于三十岁,我都能够接受。

不过同时,倒也有些明显的线索。无论是被太阳晒黑的肌肤,还是他的体格,都看得出是个习惯剧烈锻炼肉体的家伙,并和鲍金一样给我一种习惯痛殴他人的印象。

在我接受好心的社福机构照顾期间,周遭并没有这种类型的人。

我所认识的机构教育负责人通常是一身肥胖慵懒的肉体,声音刺耳到不行又不清不楚的猪,和这家伙从外观上就天差地别。

除了身经百战,具结实肌肉的体格,更重要的是声音与眼神中蕴含的坚强意志。

「让我跟各位介绍,这位是约翰・杜训练教官。他就是你们K321单位将参与的特别企划教育负责人。」

「承蒙鲍金先生的介绍,我就是约翰・杜,担任教育负责人,完毕。」

透过翻译机发出的声音虽然柔和,但从声量之大与抑扬顿挫中都充满著强韧意志。对我来说,他恐怕是我曾见过的人当中最具指导者风范的类型。尽管还不知实力如何,希望日后能和他处得好。

然而比起我,其他家伙都是一副难以言喻的反应。

「无名约翰?」

傻眼问出这个问题的是泰隆,连瑞典和中国两人组都显得表情黯淡。连他们脸上都浮现疑问的话,代表事情绝不单纯。

是该格外谨慎提防吧。不过,这时却产生一点让我困扰的事。

就是我完全搞不懂问题何在。看在我眼里,实在不晓得约翰・杜这个名字哪里犯到泰隆了。难道是什么评价不太好的恶名吗?

……不对,应该说「无名约翰」到底是?

「恕我失礼,请问这是你的本名吗?听起来根本就是假名,让我们很伤脑筋呢。」

听了中国人这番话,我才逐渐了解状况。看来「约翰・杜」简单而言,就是不想自报名号的家伙随口编出的假名。

感觉接近「田中」和「太郎」之类吗?

「我是名教官,如此而已。我不打算去干涉各位心中的想法,你们只管接受事实就对了。」

这个叫无名约翰的家伙一副不管其他人说什么都不打算听的傲慢态度,让我们莫可奈何。看来这下子会比我待的社福机构中最难搞的垃圾来得更为棘手。

「连名字都不报上来的人想当我的教官?」

唉,我这时才想起了一直想忘掉的问题——白噪音,这家伙也一样。棘手的不只是教官。

看样子像我一样正常的家伙不要说全世界,似乎全宇宙都找不到几个吧。

「难不成你不晓得所谓的常识吗?」

这是你最需要的玩意好吗——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

我不晓得英国是个怎样的国家,不过要是眼前的英国人在国内只算普通,相信那里是世界上最没常识的地方吧。

好啦,你要怎么处理这家伙哩?当我默默看著亲爱的教官大人如何出招,那家伙哼了一声,以唾弃般的口吻说:

「你们会特地对『大满足』仔细自我介绍吗?我和你们不同,可不是那种疯子,是个正常人。」

我该为出现了除了我以外的正常人高兴吗?哈!开什么玩笑!

我一瞬间就理解了。

我看不惯这家伙,然后这家伙大概同样打从心底厌恶我和其他人。或许该算是鄙视吗?算吧。

真是最棒的人选了。我做梦都没想到鲍金会挑出这么棒的垃圾。你这该死又愚蠢的浑球,眼睛是瞎了不成?假如连那么一点看人的功力都没有,眼珠还是挖出来扔了,再不然就下地狱去吧你。

「总之,他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你们好好跟著他学。那么,万事就麻烦你啦,约翰・杜。」

「遵命!包在我身上!」

只见这家伙挺直背杆,对鲍金可说是毕恭毕敬。从脚跟并齐到敬礼的诸多小细节都做得淋漓尽致。

和刚才带我及其他家伙来包厢的职员一样,面对我们这边时态度都嚣张得可以。看来就算肉体不是只猪,瞧这家伙对饲主摇尾巴的狗样,精神上是半斤八两啊。

「那么各位,开始弥补延迟的进度吧。」

这时教官大人轻笑一声。

「没什么困难的,排到健康检查的队伍里去吧,这是航站入境管理的一环。懂得怎么排队吧?」

接著他催促跟上去,辛辛苦苦把我们带往队伍最尾端。事后回想起来,这位温柔的教官大人可说难得出了真的很简单的指示。

排进等待健康检查的队伍尾端,乖乖等顺序轮到自己,他所要求的不过如此。考虑到大多数的垃圾的确连乖乖等都办不到,对这个无名约翰来著的家伙而言,仍称得上是最初的考验吧。

毕竟是将近一千人的检查,恐怕得等上好一会。任性的家伙们通常在「等待」这个文明举动上都烂得要命。不管是海里还是山里来的,管管回大自然去不会吗?硬是要装成正常的人类,到最后忍不住大闹起来的几率通常是一半一半,我根据以往的经验已做好觉悟。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我的不祥预感难得没猜中。

本以为会拖得很久,没想到队伍消化的速度快到我不禁怀疑起来。虽听那家伙说是最慢排队的单位,结果连等都没等多久,我和其他家伙就被叫进检查包厢内。

一进到市内最先吓到我的,是竟然没看见任何一名身穿白衣的嚣张家伙。看检查进行得那么快速,还以为里头有一票医师坐镇,但似乎是我错了。室内虽颇为宽敞,缺只有一名职员和五台大型装置。

「唉,本来以为今天的进度都搞定了,竟然还有剩啊。」

然后这名职员边喃喃自语,边站起身来。

和引导我与其他家伙的港湾职员同样穿著制服的不起眼男子。就他一人担任所有人的健康检查?

「我是检查主任技师汉斯。在籍于名为泛星系通商联合航路守卫保全委员会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种管辖局选定,经受理并施行业务之联合国・总督府专员事务所联合认可机构认证的特殊宇宙保安产业防疫署这个部门。」

职员嘴角一缓的同时耸了耸肩,可能是想装出一副制式笑容吧。

「要笑我是『无能汉斯』也没差,谁叫我现在真的得应付你们这群家伙呢。」

「这群」?还真敢说啊。我有点,不,老实说我听了真的很不爽。我个人难以忍受这种把人看得扁扁的官僚。

看样子千里迢迢上到火星工作的家伙中也不会有正常人,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嘛。

「说是这么说,拜托各位至少相信机器。」

自称汉斯的技师面露苦笑,同时语带讽刺地动指「叩叩」轻敲机器。

「非侵蚀性血液检查,全身立体扫描,再来就是惯例的疫病筛检等标准流程。既不会感到疼痛,一瞬间就结束了喔。」

乍听之下再简单不过。虽听汉斯自称技师,但我不禁怀疑他的工作甚至没比整理队列来得困难吧?

岂不是羡煞人了吗?毕竟能靠如此安全又轻松的工作赚钱。

话说回来,商联制的全自动检查仪器著实吓到我了。在地球上根本不敢去妄想的最高规格待遇,每一环节都肯定是不受健保给付的最尖端医疗技术。都听说YAKITORI用过就丢,想不到能受到这么夸张的对待。难道是有什么不得不严加执行的理由吗?

当我怀疑起商联人的善意和CP值概念时,技师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解释:

「通常为了再确认检查结果以及疫病筛检作业,得花上一点时间。不过最快明天就会有结果,今天你们就在火星航站上层区域度过吧。只要没有发现问题,明天就会让各位搭轨道电梯离开。」

「对了。」这时他补充道:

「机会难得,建议各位把握时间欣赏火星全貌。能够参观正值地球化过程而变得要蓝不蓝的行星,可是别有一番风趣喔。」

「来说明之后的事吧。」开完玩笑后,或许是早已说过太多次的缘故,汉斯主任技师开始用异常流畅的腔调把话接续下去:

「被发现非经事故引发健康问题的家伙将被遣返回地球。虽然一毛薪水都领不到,也不会要求当事人负担遣返交通费。不过从地球来火星途中获得的薪水倒得通通吐回来就是了。」

「但也仅只于此啦。」主任技师对我和其他家伙们笑道。

「运气好没能通过检查的家伙,就当成免费参加一趟火星之旅和健康检查吧,会是一次不错的回忆喔。好啦,快排好队吧。」

一副「说明到此结束」的态度让我相当错愕。放任这种行为的商联人实在是群难以理解的家伙。

我真的不懂为何不特地在带上火星前先行检查?

假如检查需要使用到极度特殊的装置那还有话说,但实际上检查却跟汉斯承包的职责一样简单得难以置信,眨眼间便结束了。

难怪刚才说什么不会痛。他不过是叫我们排到仪器前准备接受扫描,然后一穿过像是闸门的地方就结束了。比起检查,刚才听技师说明的时间还来得比较长。

「呃,你是伊保津明对吧?亚洲人的姓氏和名字总是那么复杂。」

技师也不等我回答,直接塞给我一叠纸。

「没问题了。这些是给你的备份,到明天前看看状况,要是没收到告诉你有问题的通知,把这些丢了也没差。好啦,下一位。」

我被拍肩赶往前方,互动就这样结束了。检查完毕后,我们被带到要住到明天的包厢,果然同样是间五人房。摆明命令我们K321单位就该以单位为个体一起行动。

不过想当然耳,此处是宇宙港。和在宇宙船上不同,理论上能够待在船室以外的地方度过。直到就寝时间之前,可以不必跟不喜欢的家伙挤在狭窄室内大眼瞪小眼,可算是意料之外的幸运。

我随即找到了一扇窗户,能够眺望被那个检查技师形容成「要蓝不蓝」的火星。一看之下的确,和地球上的蓝比起来什么都差那么一点。尽管还残留一点红色……却已不像原本的火星那么红。

或许是有瞄一眼的价值,但只要看过一次也够了吧。

然后到头来,此处终究只是座宇宙港。

比起TUE-2171宽敞许多没错,但也仅只于此。更别说一旦以筛检疾病为由而像这样被隔离起来,将近千人的群体同时没事做时,有再多娱乐设施都于事无补。

我可没疯狂到会主动跳进不三不四的群体中淌浑水。

真要说起来,不知该算幸运还不幸,我对K321单位的家伙们逐渐有了免疫。毕竟和泰隆处得还行,其他家伙若只是待在同房内也不是忍不住。只有那个白种女说啥都合不来……但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简单来说,忍耐和妥协。

只要身世背景像我这样的人,可说谁都清楚这条规则。其他家伙尽管年纪相近,却蠢得可以,叫人不爽……但我近乎无限的包容心也能忍受。

即便这样,还是有件我忍不下去的事。

就是食物。

那个「大满足」——原本我心想毕竟是在宇宙船上,才会提供那种连保存用乾粮都不如的玩意。我深信到了火星上,晚餐便能吃到不同的食物。这很正常吧?不过是所谓人道基本要求啊。

结果却碰了满鼻子灰,一如往常拿到「大满足」时的冲击实在很难形容。我就来说说被强塞难以接受的饲料后,和著茶硬吞下肚时的感想吧。

史上最糟的背叛。

我从不知道在虐待人这件事上,全宇宙间竟然有人比社福机构那群人还厉害的家伙。看样子商联充其量也只是坨垃圾。

我不要求像之前鲍金请我吃的那顿麦当劳那么好,我想要的水准简单明瞭——说穿了就是「能吃的东西」。

我想要的没有别的,就是这种理所当然的东西。

「和宇宙船上的食物一样啊。」

泰隆和我一样,用打从心底厌恶的语气无奈低语。

「该不会,真的该不会,我们往后也得和这棒到极点的『大满足』当好朋友下去吧?」

这句话既是疑问,同时也像祈求。我打从心底认同泰隆想否定的心情,但是很该死的,我早已明白一件道理。

就是人生有太多只能选择放弃的事。

愤怒和好胜之心同时涌现,但一想起以前那段只能忍气吞声的无力岁月,心情也越来越沉闷。

令人想放声哭喊的无助感——我不就是为了忘掉那些玩意,才选择飞上宇宙,来到火星的吗?

眼看悲观思绪即将占满脑海,我决定放弃思考。

既然钻牛角尖只会让我身陷负面情绪,只能睡觉了。挥除一再浮现于脑海中的愚蠢念头,我早早往床上扑去。

在火星上,或者该说复合港湾设施中迎来的第一个早晨意外平静。光是没有那令人萌生杀意的莫札特,我已经要痛哭流涕。

就算微弱的换气风扇声吹著吹著也挺烦人,和货船船舱比起来已算好很多,更没有那股来自「宇宙晕」造成的刺鼻臭气,根本是不同世界了!

光是能舒舒服服睁眼醒来,胸中便涌上惊奇与感动。

虽然不太像我的作风,我稍微奢侈地泡了杯用餐时间外的茶,享受它迎接早晨。所谓清楚感受到自己改变的瞬间,指的大概就是这段时光吧。尽管还待在地球上时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喝茶这档事,但我在搭货船来的途中已经记住茶的滋味。再加上,光靠水无法冲刷掉「大满足」那强烈的恶味。一杯涩茶的力量实在太伟大了。

真的、真的、真的太伟大了。

其实真要说实话,尽管是出于好奇,但我真的瞬间确信找个正常地方喝杯茶试试的决定是正确的。

关键在于气味。

在船内循环的沉闷空气或许是正常的,但轨道电梯内的空气更为清新。大概是空气好的缘故,让我闻得出茶香味。该怎么说呢,光是如此就突然有种笼罩文明气息的感觉。

这时,我发现一阵像铃声般的机器声而抬起头来。出现在眼前的是早该看习惯,刚才却漏看的熟悉扩音器。由于并没有放著莫札特的音乐,让我到现在才注意到它。

我想所谓的扩音器,应该是不够吵就无法被人注意。恐怕英国人老是静不下来的理由,大概也是有若不这么做,根本不会被人放在眼里的自觉吧?

她怎样都没差啦——当我暗自苦笑时,铃声旋律停了下来。

接著从扩音器中大声传出两、三次用多种语言催促我们戴上翻译机收音器的录音广播。等到过了一段所有人都足够做好准备的时间,「早安。」有人在这声有气无力的招呼后,接著说下去:

「过得如何呢,呃……」

像在思考该说什么的广播声中断了一会后,才以生硬口吻接著说:

「各位『行星轨道步兵』……没错吧?这将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这个地球制式名称称呼各位,以后一律采用通称『YAKITORI』。有时可能会出于关怀之意,把一些少根筋的新商品叫成『弱鸡』,就别跟我计较了。」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一开始我满头雾水,接著发现被用弱鸡称呼而气愤,最后才联想到「行星轨道步兵」这个词的意义。

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虽然一直提到「佣兵」和「YAKITORI」,我和其他家伙确实是应徵了这叫「行星轨道步兵」的玩意来著。

「我这里是……呃,泛星系通商联合航路守卫保全委员会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种管辖局选定训练设施。不用记也没差,只要记住叫『厨房』就好了。」

这个念出一长串听不懂的咒文,名为厨房的家伙转变口吻继续说明:

「体验美好船上旅程的各位或许没注意到,其实火星和地球间有著些微『时间差』,在这里的一天为『24小时又40分钟左右』。」

稍微长了点的一天,这样子啊——我心中明白到另一件不同的事实。原来所谓的理所当然,是指地球上的理所当然。

在宇宙间也有属于宇宙的理所当然吧。

「各位当中大多数人通常会在将近一礼拜的滞留期间,最终会改变以地球时间而言超过四小时以上的生活作息。欢迎加入火星生活。」

听起来没差多少,又感觉差很大,难以捉摸的差距。

「好啦,本来要是在一些老旧SF作品中,会需要用一些壮大的故事来教导各位关于宇宙的知识,不过现实是很普通的,必要的关键知识和记忆将直接采拷贝方式。那么各位YAKITORI们,料理的时间到啦,各单位务必跟好各引导人员。」

说明如何将必要知识直接拷贝进脑内的程序……或者该说整个引导加带队移动作业十分单纯。我和其他家伙之所以会待在轨道电梯的港湾区域留宿一晚,是为了要筛检疾病。

一旦检查期间结束,很快就会被赶出这个有限的港湾空间,搭轨道电梯登陆地表。于是乎,我化为群体中的一员,搭上轨道电梯准备降落到行星上的设施。

在那之后,可说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盛大欢迎。

像是为了让人潮依照单位整队而出差过来的壮硕男男女女发号施令,流畅地重复喊著「脚给我动起来!」。

然后我其实已经明白,并非我这个单位特别烂,其他单位也同样糟糕透顶。

连排队都排不好的家伙们手忙脚乱的惨状实在不堪入目。想要平息乱象的引导人员们没多久便丧失了耐心。肯定是这里的重力比地球来得轻,才导致耐心一瞬间就飞得远远的。

从我塞进耳中的收音器中,传出各种温和女声的辱骂叱责。语气强烈的字句漫天飞舞,我少说听见了三次以上的「还不快给我行动!」。

「真是的,哪怕一次都好,地球能不能送点排得好队的弱鸡过来啊。」

我不晓得这抱怨是出自谁的口中,只知道这些进行引导流程的港湾职员们完全不避讳表现出要帮这群活像刚睡醒,毫无秩序可言的群众整队是件如同受诅咒的行为。

尽管如此,这群家伙仍逐渐完成任务。

先把挤成一团的人群疏散开,大致排成一列一列,再细分排出单位的手法可算相当熟练吧。我也和其他家伙一同被叫到指定的地方排好队。

在这之后便是等著被依序带进电梯下到火星。当下一组叫到从我右边数来第三人到我左边一人时,带路的男子开始细细瞪起我和同单位其他家伙的脸。

「等一下,你们是K321单位对吧?」

「是的,没错。」

尽管瑞典人友善回应,职员头也不点一下,从自己怀中取出仪器开始进行确认。

等到经过大约交谈两、三句话的空档后,这家伙把我们赶出了队伍中。

「只有K321留下,会有别的人来带你们。」

「就这样。」职员丢下这句话后离去的同时,另一名面露疲色的女性彷佛交接似地现身,然后同样以兴趣勃勃的视线边细细打量,边开始替我们带路。

老实说,我忍不住开始注意起周遭投来的异样眼光。

然而到头来,我们还是同样搭电梯移动到火星上的行星设施。眺望著要蓝不蓝,此外越靠近显得越红的行星,眨眼间便完成降落。

电梯很快地抵达金属制建筑内的电梯间。这该算是降落还是登陆火星?总之,我根本没空感慨自己踏上地面,我们那已经埋伏在地表,和善的约翰・杜教官现身迎接。

这时我们被从港湾职员手中交给教官大人后,他默默要我们跟著走。本来我就没抱持著能看到「造访火星纪念仪式」之类的期待,却同样感到错愕。出生以来头一遭登陆其他行星,态度却和平常一样实在过于平淡。

虽说不是没有几句怨言想说,但既然没有其他选择,我也只能跟在教官大人身后走。

沿途基于小小好奇心对周遭左顾右盼,却几乎没看到人影。乍看之下,极度宽广的设施似乎空旷得令我傻眼。第一印象感觉起来像没什么人使用,可是一看地板上却又没有累积一丝灰尘,所谓摸不著头绪指的正是如此吧。

虽然搞不懂状况,总之先记起来就行了吧——我吞下快迸出口的叹气。要是顾著想这些事结果跟慢了,可怕的教官才是天大的问题吧。

说是这么说,这座设施既宽广又人烟稀少,实在不可能跟丢人或迷路。在走了好一阵子后,抵达了目的地。

我们来到的是处看上去像在虚张声势,由格外笨重的大门保护起来的一角。

只见教官把手掌举到门旁一块板子前,冷不防浮现出一道光往教官照去,亮了一会后,门本身才缓缓敞开。

「在搞什么,快进去。」

在催促下踏进处置室的我所看到的……是颗宛如黑蛋一般,镇坐于空荡荡室内的机器。

同时我也注意到那只双脚步行的犬系哺乳类和鲍金就待在机器旁。他和昨天造访鲍金的是同种族,甚至是同一人也不一定。

伤脑筋,是该说两人,还是一人加一只相称呢?总之家伙们似乎发现我们进来,和其他职员一样投来打量我的视线。

只不过,商联人的动作纯粹是像进行确认。不知是不是看腻了而马上移开视线,朝著身旁面露诡异笑容的鲍金开始说起什么。

既然在说悄悄话,我当然很想去偷听一下,不过教官大人似乎正要开口,只好把视线移过去。

「各位,这个茧型物体就是记忆拷贝装置的一部分。」

是在说这个像颗蛋的装置吗?教官所指的是个莫名其妙的黑色圆形机器。虽然我已经猜到等会得进到里头,但进去之后又能做什么?

「各位将进入装置坐到椅子上。虽说会有辅助,还是奉劝别做太大动作。我不知道你们的脑子有多纤细,但我相信你们不想因为在复制过程中乱动而让脑子蒸发吧?」

「……现场没有技师或医生在吗?」

就算只是个花瓶也罢,我同意中国人所说的健康检查时至少该有检查技师在一旁待命。

「你叫紫涵对吧,问得真好。这玩意已经过完全自动化,会根据各位健康检查时的数据完美达成任务喔。」

也就表示,这正是为何特地来火星做健康检查的理由?恐怕跟什么数据连结之类一些我搞不懂的玩意有关吧?感觉就算解释我也听不懂。除了原本就喜欢这方面的家伙以外,根本不会有人提得起兴趣吧。

「只要不随便乱动,就不会对人体产生坏影响。」

这说明随便到实在让人不安。健康检查时虽然没好到哪去,但至少有个名叫汉斯的技师稍微替我们解释得清楚一点。

「为什么只有我们?」

「这问题非常好,阿玛莉亚。不过这样我得重覆解释一次你们是多前途有望的企划案候补,想再听一次吗?」

教官摆明在暗示「早就心知肚明了吧?」后中断话题,不悦地哼了一声。我想大概是因为在上司鲍金面前,他才不情不愿加了「前途有望」这几个字吧。

「现在不是给你们提问的时间。懂的话就进装置里去吧。」

「对了。」这时约翰・杜指向我和其他家伙挂在肩膀上的翻译机。

「金属物品通通拿下来,这是规定。要补充的话,假如有想把自己的身体烤熟自杀的愿望,就提出申请吧。」

「教官,如果提了会怎样啊?」

泰隆一脸找乐子的表情开玩笑,结果教官大人仍是一本正经,不屑应道:

「这机器贵得很,不是你们这些弱鸡能弄坏的。尽管在商联算是破例大放送,不过想死的话,还是能替你安排免费安乐死。」

虽是听来很夸张吓人的威胁,倒也不能当成玩笑一笑置之,毕竟这沿途上我已体会到商联人是群脑袋有某些地方少根筋的家伙。

因此搞不好,他们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所以我决定乖乖听从建议,把挂著的翻译机取下,顺便检查身上有没有其它金属制品后,才进到茧型装置当中。

不过,似乎像字面所示,的确达成了全自动化。

机械手臂将我固定,以免我会脱离座位。至于头部则被搞不清楚是什么鬼玩意儿的素材给紧紧束缚。

入口被封闭起来,完全遭黑暗笼罩是有点可怕,但还在容许范围内。

不过在那之后可说糟透了。

本来突然间听到莫札特的曲子还错愕一下,下一秒剧烈头痛袭来,接著腹部深处更涌上强烈呕吐感。

明明要是吐出来肯定会舒服不少,却不知为何吐不出来。全身被一股莫名倦怠感包覆,尽管身处黑暗之中,眼窝深处却忽明忽灭,引起了晕眩。

我连被这种痛苦折磨了多久都不晓得。

一回过神来,我已经被「释放」了。不如说,机械手臂很好心地推我的背外。

即使想踏稳发软的双脚,平衡感彻底遭到破坏,害我连站直身体都有困难。如今只能努力撑著,不要往前倾倒跌个狗吃屎。

不过,我不该把头朝下的。眨眼间涌上的恶心感让我作喔,可是竟然吐不出来。

到头来,我忍受不住左脑深处阵阵作疼而按住头部,痛苦咒骂:

「说什么、对人体、没有、坏影响、啊。」

我当时应该是用日语呻吟……才对。

「闭嘴、啦、日本、人,害我、耳鸣耶!」

刺激头脑的尖锐声音。

是叫声,可是我听得懂。

竟然听得懂。

那臭家伙,既然会说的话——

何不一开始就用日语说话啊!

「英、英国、人,会说、的话、一开、始就、用、日语、啦。」

一想讲话头就发疼,加上又说得断断续续。到底怎么了啊,我这是。

该死的混帐东西——我连如此咒骂的闲暇都没有,只能抱著头蹲在地上时,上方传来了说话声。虽不晓得为何,现在的我听得懂这些话。

「好了好了,别再聊啦。想和伙伴分享能直接对话的喜悦是件好事,所谓『永别啦,巴比伦塔!』对吧?你们想用斯里兰卡语一起庆祝迎接后巴比伦时代是没差,但奉劝至少现在别勉强说话啊。」

恐怕鲍金一直观察著我们的问题和反应吧,然而我现在没有半点力气去否定他说出口的话。

相信泰隆也和我差不多。

「约翰・杜等等会跟你们解释。各位当务之急便是回床上去喔。」

相较于只冷冷丢出这句无情话语的鲍金,一旁的商联人该怎么说好呢……说也奇怪,似乎还更有人情味来著。

「他们的反应比我想像的还要差呢。」

「对韦尼克区及布若卡氏区造成的负荷增加符合当初的预期。如今看上去并未产生极端抗拒反应,我认为仍属没有大碍的范围。」

尽管明白他是在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却能听懂他们双方的交谈。明明收音器早就被我不知扔哪去了,为什么啊?

「没有大碍?鲍金,我承认你是名有实力的厨师,但你此话当真?他们会同意你吗?看起来并不会呢。」

我同意商联人的意见。

「什么叫、没有、大碍、的、范围、啦。」

连想正常说话都有问题,你跟我说没有影响?那这股头痛哩?呕吐感哩?

「是急遽处理造成的影响,反正过没多久就能正常说话了。如何呀,不受言语障碍自由沟通的滋味。」

由于听他一副愉悦地问,我硬挤出力气回呛:

「烂、透啦。」

要是能再往地上吐口口水会更有模有样,但实际上的我却再度受呕吐感侵袭。

「鲍金,他们这样不是拒绝反应吗?」

「艾葛斯武官,他们的举动只是种想呕吐的表现。代表装置的抑制呕吐作用已经失效,恢复持续顺利进行。」

真的很可惜我已没有一拳揍飞他的力气,只能紧咬牙根忍耐头痛。

「那么,接著由我这来处理。」

「拜托你啦,教官。」

「各位也之后见啦。」连鲍金挥挥手走出房间的脚步声,如今传入耳中都会导致隐隐作痛。

要走至少轻声慢步地走行吗,你这虐待狂!

没能成声的叫喊弥漫处置室中。这时,教官对连呻吟都得费尽千辛万苦的我们说道:

「此处备有宽敞的疗养空间,睡个两三天去吧。」

「完毕。」冷淡简短的回应只有此刻令我感到高兴,只要不会让头嗡嗡作响,怎样都好。然而,一名出乎意料的人选还是让我的头疼了起来。原本直到现在都只在呻吟的瑞典人似乎下定了决心,多嘴道:

「有、没有、止痛、药……」

「很可惜的——」对于瑞典人抱持希望的一问,教官大人用一点都不觉得可惜,甚至接近残忍的喜悦口吻接著说:

「有鉴于会影响到脑部拷贝的稳定,止痛药剂类被视为禁忌。虽然我想你们不会有人偷偷带在身上,但假如做好没办法再度睁开双眼的觉悟,要吃安眠药或止痛剂就尽管吃吧。」

然后这家伙更鸡婆地继续补充。听了头很痛好吗!能不能闭上鸟嘴了啊!

「只有咖啡因不受管控。除了茶以外,甚至建议你们去吃『大满足』。总而言之,好好享受优雅的火星生活吧。」

「完毕。」再度丢下这句话的家伙刚才说的内容实在美妙,跟通知得再被塞进货船或许有得拼。

老实说,接受处置后的适应期比想像中好太多了。

首先,呕吐感只需吐过一次就会彻底消失,这点真的帮了大忙。不过最重要的是,在地表上并不用体验气味循环的噩梦,让人高兴得想高呼万岁。

当我们被带到,或者该说被扔进床上躺了几小时后,头痛收敛了不少。而或许是因为舌头麻痹,得以不去在意「大满足」那剧烈的恶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吞下饲料,喝点茶,把头埋进枕头中紧闭双眼来减缓痛楚。这样的生活大约过了一日有余。

原本像是紧捆住我头部,那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真的是突然,太过突然地消失无踪。

讲话讲不好的舌头也恢复原状。

然后,终于明白了这种在还不清楚的状况下就操在嘴上,烙印在我和其他家伙脑中的语言真相为何。

这玩意似乎是商联官方语言,正式名称为「宇宙通用语」,不过没有人会这么称它。上了宇宙的人类通常会简称这玩意为「斯里兰卡语」(※注2),大概是以前某个幽默感十足的家伙发明的吧。

理由当然就是,对,因为谁在地球上时都没听过斯里兰卡语这种语言。

然后,一旦精神趋于稳定,便能开始倾听一些风声。

K321和其他单位的家伙不同,是在稍微偏远的地方接受处置,但理由不明。我想大概是鲍金再三强调的「新尝试」啥玩意吧。

不管过程怎样,至少现在能和其他家伙于同一区域内共享头痛滋味,我便不去在意了。和其他单位的家伙们会合后,大量YAKITORI们同时用斯里兰卡语交谈起来。顺带一提,变得能看懂设施内文字,也算是种方便的利处。光是不需用翻译机,心情瞬间轻松了不少。

再加上,读那些设施内设备的介绍可说是最好杀时间的行为。尽管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我发现此处竟有娱乐设施时仍难掩兴奋。加上可能是无聊太久了,我马上前去一探究竟。

……不过很可惜的,我瞬间便明白那是个和我无缘的地方,掉头回房间去了。

就这样,我把晚餐分发到,已被我吃完的「大满足」管状容器扔进垃圾桶的同时,深切感受到手边钱不够的痛苦。

不,我不是没有钱。商联在这部分做得非常完善,我的确领到了薪水。汇进电子户头的钱只要有需要,我随时都能透过电子结帐或其它方式自由运用。我想说试著用看看,发现之前把视讯通话的权利卖给泰隆的钱确实从他的户头汇了进来,而我反过来尝试汇出去同样成功。

※注2:「宇宙通用语」的日文原文缩写同「斯里兰卡语」

我手边可说久违地有了钱,但是我依然面临到钱不够的窘境。问题出在火星娱乐设施内所提供的真正(唯一且正常的)食物麦当劳,以及提供一些奢侈品的「PX」——航站贩卖部中列出的价格表。

当然,能吃到不同食物是件好事。但「真正的料理」到了火星上,价格实在惊人。

就算赚一星期的钱,大概都不够吃麦当劳的一餐吧。理由很简单,商联那群家伙因为已经提供「大满足」为餐点,因此在其他食品上竟然不留情地加上「地球——火星线」的运费、检疫费和更多零零碎碎的费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从在地球上拿过后就再也没发的「茶叶」在PX里有卖。老实说这玩意实在称不上便宜,不过有卖和平时不同种类的茶这点还算是不赖。

以前我虽然对喝茶这种贵得要命的兴趣嗤之以鼻,在抵达火星的途中我却改变了想法。即使看那个叫紫涵的中国人不太顺眼,我是该感谢她的祖先发现了用热水冲茶叶这个组合。

令人头痛的关键果然在价格。话虽如此,这只是以目前的薪水来看买不起罢了。通过正式测验的话不只薪水会提升,更听说能分到更多「茶叶」。

然后根据听来的消息,所谓的训练其实意外轻松就能结束。

回想起那时厨房的广播也说了「将近一星期左右的火星生活」,实际上用来训练的期间大概只有两、三天吧?

鲍金那家伙当时说K321得在火星接受长期训练,到底是怎样?不过无论如何,明天起我终于要踏上火星的地表。并非此处徒有外形的地表,而能真正踏到设施外的火星大地。

反正一星期能做的事有限,相信这叫训练来著的也只会做做表面功夫,之后再去其他地方学专门方面的事等等,不管怎样,日后鲍金会另有指示吧?我如此心想,进入梦乡之中。

隔天,我准时抵达受指定的区域。

走进包厢后,只出现四张看惯的脸孔——泰隆,瑞典人,英国人,还有中国人。

本来以为会和其他单位一起受训的我见状,难免有些错愕。

「竟然只有我们这些人?」

「似乎是。」回应我的泰隆显得有点不可置信,我同样满头问号好吗?我们被要求集合的场所,是演习操场入口闸门的小房间内。

本来以为至少会有用来训练的武器,放眼望去却是空无一物。

空空如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如字面所示空荡荡的操场,以及伫立著一座区别火星表面的世界与设施的大闸门,以上就是存在于整个空间的一切事物。

「到底要我们在这里干啥啊?」

「所谓的新教育企划案吧?」

瑞典人认真用自己的推测回答我小声的喃喃自语。那叫啥新企划的确实很有可能,甚至该说不会错了。因为其他单位和我及这群家伙的确被隔开了。

不过,我把我心中的话坦白说出口:

「我觉得这实在诡异得要命。」

就算说要训练,在这种地方是能搞出什么名堂?

「的确该担心是不是被当成白老鼠了呢……不过光担心也于事无补。我想你们都明白,至少得完成最低程度的事才行喔。」

看样子即使语言听得懂,我同样很难和英国人好好交流。我实在不喜欢她讲个话老爱拐弯抹角的。

当然,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她那高高在上的态度。

「说话时不要老爱教训人,你到底为什么办不到啊?」

「你说什么?」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明明听得见,却装得听不懂吗?你以为你算哪根葱啊……」

「大家,教官来了喔。」

中国人小声警告,我才终于发现往这里靠近的人影。明明还只是小得跟米粒一样的黑点,真亏这家伙发现得到啊。

本来看他步伐慢吞吞,没想到眨眼间已出现在我们眼前。

我们这边也就五个人,结果这家伙却像要确认我们都到齐似的,一个一个数起我和其他家伙的人头,接著心满意足地双手叉胸。

难道我们这位教官大人只要超过手指头的数字就数不出来了?看在我眼里实在不由得对未来深感不安,希望他快滚下这个位置。

也不懂我的担忧,他睥睨著我和其他家伙,开口道:

「在训练开始前,我有件事要求。你们这些家伙只管听我的命令,不准回嘴,就这样。」这时英国人似乎嘀咕了什么,而顺风耳并没漏听。

「『这种烂梗不是都该省略了吗?』是吧?那边那个——」

身上浮现轻微杀气的教官挤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

「别以为用斯里兰卡语以外的语言讲就能蒙混过关。信不信我用字正腔圆的英语臭骂你啊,你这没落阶级,搞清楚自己几两重吧。」

先不管英国人有没有听懂,这其实只算轻度的「礼尚往来」。这类家伙会故意挑衅来激怒我们这边,我在公共社福机构的收容所时已切身体会过。可说太简单易懂了。

故意激怒,再痛扁一顿来灌输上下关系的做法。根本没必要陪这种蠢货瞎起哄。

「好,我能痛骂你们是天经地义,毕竟你们这些弱鸡和我差太多啦。我已两度参与过以失败告终的登陆作战——听不懂意思就算了,只求你们尽量记进鸵鸟头里,我不奢求更多了。」

他这是在炫耀?现在麻烦在于我搞不懂他说的那「两次登陆作战」到底是多伟大的事。混帐,我当初没料到自从上了宇宙后,竟会常常碰上这种情况。

我的弱点就是不清楚这些家伙们口中的基准或标准,麻烦透顶。

「不过,你们这群蛆虫在那互斗倒是违反大自然的定律。成天只会在那五十步笑百步的,跟弱渣没两样。」

尽管听得见「弱渣」两个字,却听不懂意思。当时在使用翻译机时也是,实在有蛮多我听不懂意思的字词。

虽没有严重到分不清「空气清净」和「空气正常」(※注3),不过这样感觉下来,商联人做事还挺马虎的。

「这几天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下次哪些蠢货还敢在我面前用〇〇人互喊的,不负责提醒的无能家伙也得负起连带责任受罚。」

最好给我记住——教官大人如此开金口下诏。

「听清楚了,你们所有人都是YAKITORI,甚至该说是连YAKITORI都称不上的弱鸡,不是啥日本人,美国人,或是愚蠢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之类的。」

这是打从我出生以来头一次听到如此优雅,要我们玩家家酒当好朋友的诡异命令。看样子这位教官大人的语言能力意外丰富。

「想得到怜悯的话就投胎当火鸡去吧。你们只是群弱鸡,还是那种烤得半生不熟的,要说是废物也没差的弱鸡。」

蛤?火鸡?

根本听不懂他在说啥。

「算我求你们了,别让我绝望行吗?我明白这对你们这群脑残很困难,但我也只是糊口饭吃啊。」

总而言之,我理解他是想激怒我们,而且已经效果十足了。我看不惯这家伙,这家伙大概同样看我不顺眼。

所以说,我没有必要乖乖听那家伙讲的每一句话,就跟面对社福机构里那群猪一样。大部分都当笑话听听,必要的部分再听进去就好。

「拜托你们这群弱鸡至少赶在赏味期限过期前完成训练吧。一旦能通过品质测试,我也不必再帮你们把屎把尿,可以安稳睡大觉啦。」

※注3:「清净」与「正常」的日文发音相同

只要事先明白,这类粗言辱骂都能装作没听见。问我气不气?当然气啊。可是一旦清楚对方目的在此,事情就不一样了。

「我只能祈祷你们至少正常得能够出货。不过你们也晓得神这种偶像早就死了对吧。没问题,因为我不向神,而是向商联人祈祷。」

今天吱吱喳喳声稍微强得让我皱眉,不过我随即想起莫札特才更能激发杀意。比起在狭窄空间内不断重复播放,连顿觉都睡得不得安宁,无名约翰之流再怎么哭天喊地也不过尔尔。

然后,一个人大声演独角戏的愚蠢教官大人也注意到了这个事实。

看到这边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乖乖地」默不吭声,他轻声啧舌转换话题。

「好,稍微说明一下吧。我不知道你们这群猪脑听不听得懂,也没傻到会抱持期待,不过厨房可不是地球。」

哎呀〜教官大人真是亲切呢。竟然愿意特地告诉我们这里不是地球耶……不用你多嘴我也知道啦臭家伙。就算知道摆明要挑衅,还是会不爽好吗。

「商联把你们这群家伙从地球带出来,对火星进行地球化,甚至还肯付薪水的理由绝非是在做善事,单纯是迫于需要罢了。」

教官大人在说完空虚废话后,开始提起正题。简单来说就是,商联军似乎要求所有参与行星作战的成员,即便是出身于母星以外也必须接受训练。依品质管控层面来说,即便是出身地球的弱鸡,没送上火星烤熟前都规定不能出货。

我学到了好多知识。

这种学习效率让我回想起日本的教室。多亏有这个优秀教师,每年肯定出现了大量落榜的学生。

就算不像我沉浸于过往扫兴的记忆,相信其他家伙也没感到特别有趣吧。当现场气氛变得沉闷至极时,教官大人拍了拍手。

哦,终于结束了吗?

「为了钱千里迢迢跑来火星上的输家们,该来跑马拉松啦。这里的重力比地球还低啊,还不快给我跑起来!」

随著一声令下,教官大人操纵了闸门打开入口。就算目的地是野外演习场,也终于算是踏出火星上的第一步了。当我为了抢先其他家伙在新世界踏出第一步而穿越闸门,察觉到不对劲。

这是怎样?

和从宇宙上看的时候差多了。要蓝不蓝的蓝色去了哪?眼前岂不是一片鲜红大地吗?不,火星的地表红不是重点。

问题在于空气。从我站到闸门外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不太对。我不是来到一颗经地球化的行星吗?为啥会觉得呼吸困难?

为啥明明站在地面上,却得活像溺水一样喘气?

「快给我跑起来!别杵在闸门前!」

被从后方这么一催,我惊讶地转头看。

不敢相信。

为啥教官在这种地方,这种难以呼吸的地方。

还有办法放声大吼?

「火星重力轻就算了,还偷懒啊!?」

那家伙的,肺,是啥做的啊?

「连气都喘不过来就别提跑步啦。为了记住呼吸法和移动身体的方法,给我跑就对啦弱鸡们!边跑边让身体记住!」

「是要我们——」

怎么记啦——这时约翰・杜竟狠狠撞飞想开口反驳的我,接著吼道:

「谁准你们叽叽喳喳!」

这家伙对著我们所有人持续吼,一副没有第二次的态度。

「跑!都给我跑就对啦!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别用你们那头猪脑想东想西,照命令快给我跑!」

接著,隶属K321单位的所有人就在教官的追赶下,被迫在泛红的大地上持续跑马拉松跑了好一会。

在那之后的事我不愿多去想了。

光经过那一天,我已被迫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商联人口中正常的「正确答案」。

除了悲惨到会成为梦魇的经验以外啥都不是。

然而,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不,是魔低一丈吗?

隔天等著我们的是名为「行星轨道步兵技术评价演习A程序」,我和其他家伙日后认定为「领域测试」的玩意。真要说的话,便是为了证明弱鸡经过彻底烧烤成为YAKITORI,以单位间相互对抗的模拟战。

在这之中我深刻体会到记忆拷贝装置的威力,甚至让我不禁认为自己输人一等。无论努力还是技巧,在最新技术面前只能被当垃圾践踏。

我头一次怀著耻辱,咬牙切齿地尝到商联的厉害。

靠著那叫记忆拷贝装置的玩意,我记住了斯里兰卡语。光靠这一步骤就让我听说读写样样精通,很厉害对吧?

之后我和K321的家伙们聊,都得到差不多的答案,才让我完全忘了。

——就是别单位的家伙脑中除了斯里兰卡语,其他资料也通通有拷贝进去的事实。看样子刚到火星时听到的「能将必要关键知识和记忆拷贝进脑中」这点所言不假。

简单扼要来说,除了K321以外的家伙们早已将「战斗技巧」、「战术知识」和「团队合作」通通拷贝进脑中了。

至于我这边?哈!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脑袋里只装了斯里兰卡语,除了用来求饶还能干啥?甚至连身体都适应不了火星上的特异环境而活像溺水。严重到有时能动,有时根本动弹不得的程度。

会被火星环境整得喘吁吁倒地的只有K321,另一方面除了我们以外的家伙则靠著标准记忆拷贝装置所赐,全都可谓准备周全。

我好羡慕家伙们动作轻盈毫不迷惘。实际上那群家伙们彻底了解该做什么,没有漏缺,掌握得一清二楚。

毕竟那些都刻进他们脑中了。

光凭一天的拷贝装置,他们就脱离弱鸡,顺利成为YAKITORI。

在这种状况下突然就要互相较劲。被丢入单位间对抗的演习,结果实在是惨不忍睹。

战绩是三战三败。

败北率为100%。

成绩单就在我手上,但看了就想笑。

存活率:F(极差:毫无存活可能。)

战果:F(极差:怀疑毫无战斗意志。)

战术贡献:F(极差:怀疑未能理解任务概要。)

个人战技评价:F(极差:形同打混摸鱼。)

总合评价:F(极差:力求迅速改善。)

对于原本是优等生的我而言,实在好久没见到一整排F级成绩了。「极差」二字深深刺伤我心。理所当然的,不合格率是漂漂亮亮的百分百。

不可能会有比这个更糟的结果了吧。

全败全灭。

某种意义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下场。

第一次演习时,我们连呼吸都有困难。连教官大人硬是加装上的演习用电子判定器通知我们全军覆没时都没能会意过来。

第二次总算明白了电子判定器。不过到了第三次演习,连分到的针枪都没被教导怎么用,我同样连该做些什么都不晓得。

然后就迎来全军覆没了。理所当然只得到F级成绩。

得从举好针枪这件事开始学习的K321单位,名符其实是头待宰肥羊。被扔进演习场中,还在发愣时已得到全军覆没的判定。

换作是我站到相反立场,肯定也会高高兴兴来猎肥羊。明明我和其他YAKITORI们同样是头一次的经验,对方已清楚瞭解该做什么好,结果自然不必多言。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

面对厨房的要求,我和整个K321单位交出惨兮兮的结果。教官约翰・杜总是一脸傻眼地臭骂我和其他家伙「你们只有这点能耐?」,被这么羞辱真的令人生气。

说穿了,这明显不是我们这边的错吧?明明只要用点脑袋想就能知道我根本没错啊!最重要的教育者每次只会劈头臭骂,想当然不会产生丝毫教育上的效果。

我都不得不怀疑起来,持续做这种事究竟有何意义?

完全摸不著约翰・杜的头绪。又或者他根本脑袋空空,啥都没想。

无论是哪一种,这下都很清楚一件事了。鲍金口中那可疑透顶的新教育企划彻彻底底地失败,身为当事人的我敢打包票,这作法根本行不通。相信其他家伙的意见和我差不了多少。只能说被迫跟著耍猴戏的我是个蠢货吧。

可恶!该死!混帐!

……为啥我非得沦落到如此田地!和提出想考大学那时一样。为何我每次、每次想死里求生时总会狠狠摔跤啦!?

鲍金那死瘟神!约翰・杜那死走狗!

让我好好打一仗行吗。我不是特地来这当箭靶的啊。

充满自卑感与耻辱的经验不断重演,再加上没有半点进步,让我们之间(就算只有分子层级般微小)的表面同伴意识不需多久便消失无形。

和在货船上时,在日本时一样,也就是一如往常的世界。总是有蠢货鬼吼鬼叫著扯我后腿,我正常的前程总是、每次都是被蠢货给毁了。

无可救药。

我只求不想被卷进麻烦当中,但为何总是和这些垃圾般的家伙牵扯上关系?

堪称致命一击的事件,是发生在和我同期,搭同艘货船来到火星的家伙们除了K321成员外通通合格,毕业离开这里时。

如同厨房当初的宣言,不到短短一个星期他们就合格了。

接著在满脸错愕的我面前现身的,是一批次期的新人。然后,我竟然也被那批新人给超车了。

讲得极端一点,火星的训练设施就是间复合式加工厂。透过记忆拷贝装置把被称为弱鸡的新兵们加以「烧烤」,加工成YAKITORI。在通过品质检测——出货前测试后,大部分将上缴给商联军。

所以换言之,只要检查不合格就不会交货。对于大宗顾客的商联军做起生意来童叟无欺且绝不马虎……虽然对一直没合格的我们就不是这种态度了。

总而言之,我不合格不行,不然将在此地腐朽风化。我已受够了裹足不前原地踏步。如今每当一有演习,K321也越来越成为老兵。

已经不是顾虑每天多的那40分钟的场合了。

唉,说到这儿我就想起一件残酷的现实。时间不停流逝的结果,竟让我面临一个预料之外的严重问题。

就是茶。

在K321离开地球前,有「配给」到一定数量的茶叶。尽管觉得很蠢,还是决定有免费东西能拿就拿,回想起来实在是人生中下的重大正解。

为了洗刷掉「大满足」如同狗屎般的味道,比起无臭无味的水,茶可说充满了救赎。更何况,货船TUE-2171内并没有其他刺激物。

到了火星上的状况也没差多少。

所以我不断喝茶,使得茶叶日渐减少。或许是废话没错,越喝就会越来越少。虽说能透过配给拿到定量,却赶不上消费速度。就算想用买的,领到的薪水能买的量实在不够。就算把我的电子户头掏空买茶,也会马上见底吧。只能用冲淡的茶和著「大满足」下肚时的滋味著实是种屈辱。

一旦能够合格,似乎就能定期以优惠价便宜买到唯一的「咖啡因供给源」茶叶……但没能合格的我连那种资格都没有。

只能配水吃这种难吃到要命的饭会把人逼疯。想要吃点正常食物的话,除了娱乐区的麦当劳以外别无选择——要收钱就是了。

然后说穿了,那里的价格比土匪还抢人。

另外我是听说有个提供特别餐点,称为「特殊区域」的地方,但对于连麦当劳都吃不起的我而言根本无缘。

跟狗屎一样的「同事」,同样烂到只能用狗屎形容的训练。我不觉得在如此环境中还只能靠著白开水和「大满足」果腹,会有办法忍受下去。

这是场和时间的赛跑。

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要合格,不然再待下去保证会崩溃。要我跟蠢货一起陪葬?我才不要哩。

扯我后腿的家伙,都是敌人。

我真想用针枪往那些装成伙伴的家伙们脸上射去。

鲍金那该死的家伙,干嘛不挑点更正常的家伙来当我同事!K321里除了我以外,大概也只剩泰隆那个傻子稍微好一点了。

虽说那家伙也不是啥好东西……但其他家伙更无可救药!

我忍不下这口鸟气,任凭冲动往走廊上的墙一拳揍去。

不想办法改变状况的话,我真的会完蛋。

明明是这样,那个教官似乎真的是疯子。

明知这样下去只会迎来第十一次的败北,教官仍不断只让K321进行户外训练。

然后,下一次「行星轨道步兵技术评价演习A程序」也得到预料中的结果。

被通知的模拟环境是户外战斗训练。

来到已经不能再熟的操场,屡尝败仗,化为其他家伙分数的领域。怀著苦涩回忆,我戴上演习用的电子判定装置,举著针枪当起无头苍蝇。

总结还是不变,排山倒海而来的F级,第十一次的「极差」评价。在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我面前,得到A〜C级评价的其他单位迅速收队了。

到底是怎样啦!

「唉……」我无奈仰天长叹。

已经看惯的火星景色。虽然天空是和地球有几分相似,仍改变不了烂到极点的整体环境。

明明要是以前的我,早已离开这里了,可是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副下场?

没时间了。

烦死人了。

到底招谁惹谁?

当我忍不住摇摇头时,闻到了怪味,一股微微甘甜的香气。直到刚才都还没有……可恶!还来喔!

「别喷香水啦中国……不对,紫涵。」

「这是我的自由吧?至少演习后别管那么多好吗。」

「在这火星上有多少人像你一样挥霍自由的?得负起连带责任的可是我这边啊,别把我拖下水。」

K321马上就被其他单位发现的最关键原因之一就是这玩意害的。虽然我想像不到她到底是从哪弄来的,中国人那蠢货竟开始爱上喷香水。

难怪会被判定为存活率极差。她是不是误以为这里是其他世界?

说到底果然是新兴先进国出身的花瓶大小姐吗?想法就是那么天真。即使难以置信,她恐怕瞧不起整个社会吧?连点常识都没有实在是无可救药,明明我这可是拼了命挣扎耶?

「就算说连带责任,可是明,你还不是没在支援同伴?你有过吗?」

中国人的反论让我错愕地晃头。为什么?我得支援?

「我没扯你们后腿好吗,别要求我更多了行不行?」

「要是我们没帮你,你早就被你自己的失误害死好几次了喔?连这都不懂的话,少在那嚣张说大话。」

中国人一副话到此结束似地闭上嘴,但我还是没能理解。我根本,一次都,没叫你们,帮我好吗?

「我有叫你们那样做吗?我才不是泰隆,傻到会欠中国人人情啊!」

「明,别扯到我,这可不公平啊。」

见泰隆一副「别惹我麻烦」挥了挥手的反应,我选择低头道歉。我虽不像瑞典人,但也想避免无谓的纷争。

「别把话扯开啦明,有够卑鄙耶。」

指责我不公平的是白种女,这无谓的插嘴真不愧对她「白噪音」的名号,害我白眼都翻到后脑勺啦。耍嘴皮子谁都会好吗?

「阿玛莉亚,不关你的事,闭嘴行吗。」

「不,我得说清楚讲明白。紫涵说得很对喔,明,你是怎样?难不成你以为只有自己才是最正常,最正确的?」

完完全全的正确答案。我当然有权利这么认为。

「至少比你这家伙做得好啦。」

毕竟我可不会拖拖拉拉到让演习全军覆没啊——我补上这句话。今天输的理由不外乎阿玛莉亚所提的「拖延战术」彻底失败。即使存活率提升到E级,其它仍然全是F级。

……实在难看到不能怪教官结束后「到底想不想做啊!?」如此大发雷霆。

「阿玛莉亚也有在帮你喔,你没发现吗?」

「可是这让她每次都摆出厚脸皮教训人,以为自己才是最对的吧!也不想想这家伙的指挥害我们全军覆没了几次啊!?」

我终于爆发了。

什么狗屁支援都不重要。只要别扯我后腿,不来碍我事,一切就够了。

「各位,到此为止吧。」

「闭嘴厄兰,你又要叫我们不分出是非黑白放著不管?一直放著不管的下场就是现在这鸟样啊!」

连想说啥话都装得假惺惺,扮家家酒扮到最后是这副德性?跟我说这是现实?我可不奉陪喔拜托。

「你以为只有你才是受害者!?」

「我有喷香水害所有人被发现?有硬要实行害人全军覆没的作战计画?怎么,阿玛莉亚,有的话大声说出来啊??」

你说什么——原本要作势大吼的英国人,结果不只没说出口,甚至瞪大双眼往我身后直看。

是怎样——当我一想转过头……发现为时已晚。

「各位弱鸡,怎么?演习都不合格了,还敢在这大声叫骂?」

并非平时的怒吼,而是平静的质疑。这使我的本能嗅出事情的严重性。

他是啥时出现的?

冷不防现身的教官就伫立在眼前。尽管不敢相信,但他的的确确,站在明明前一秒还空无一物的空间中。

见他脸上笑眯眯的表情,难道咱们的约翰・杜教官其实人很好?不过这家伙皮笑肉不笑,口吻更温和有礼到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看样子都还体力充沛呢。这么健康有活力真是不错。」

不这么觉得吗——当这家伙表面上说话越客气时就越大事不妙。根据过往经验,我已切身体悟到这件事实。

「呃〜假如各位感觉火星的训练无聊到像在放水,想必是我指导不周呢。实在对不住啊。」

这家伙边说著这句假惺惺的空话,边用视线缓缓扫过我们一伙。

接著轻声低语:

「想尝尝地狱啥滋味是吧,弱鸡们?」

此话一出的同时,这家伙各赏了我和其他家伙猛烈一击,并让我们背上和全副武装同等的重物全力从演习场这头跑到另一头。

再多的反论、意见和不满都因此被压抑下来。

无名约翰比平时更凶狠地操了我们一顿。

经过地球化的火星操场上满布呕吐物、泪水和鲜血。当然还不能少了厉声斥责和一阵毒打。

「神啊……」

「别成天仰赖根本不存在的偶像啊蛆虫!」

在一旁的教官边这么吼,边踹飞了瑞典人。我侧眼望著这副景象,却不能停下脚步。

「请你别这样!」

面对难得动起肝火的瑞典人,教官只若无其事地回应:

「你那称为神来著的家伙所写下的神圣典籍里有哪边提到商联人了?希望你务必告诉我。哪一页?哪一句啊?」

一副强逼他招供,如连珠炮般的语言洪水。

「竟然会把那种连商联人都想像不到的原始典籍当成宝,实在是天真到无可救药啊。」

竟然还在那有模有样地哀声叹气?去你的嗜虐狂。

不过瑞典人倒下是件好事。这下子教官得陪在他身旁好一会了……我渺茫的期待眨眼间便遭到背叛。

「喂喂喂,都没有好心的索马利亚人愿意帮帮伤脑筋的厄兰小弟?真是没血没泪呀。怎么,只会出一张嘴?耍嘴皮子最会是吧你们这群连YAKITORI都称不上的腐臭生肉们?瑕疵品们?」

喔不这该死的畜生。

把矛头指向我这来啦。

「实在没一个像样的啊弱鸡们。你们是为啥以单位行动来著?行行好,别跟我说你们不只脑袋蠢成猪,连心都成了狼心狗肺喔?」

虽然做法很烦,但我很清楚教官大人是在故意挑衅。这正是这家伙的手段。

「刚才在那激动大吼的家伙们,至少有点血泪吧?」

该死!目标瞄准我和英国人吗!希望她撑得住——我往旁一瞄,看到的是发出熊熊怒火的一对蓝眼。

我的天啊,不行,这该死的家伙竟然干劲满满耶!

想办法忍住别回嘴——我赶紧对她使眼神。你也清楚随意做出反应只会让那个嗜虐狂更高兴而已吧?

结果英国人回望了我这一眼,没多思考就选择不加理会。只见她哼了一声,对我面露鄙视神色后,转向无名约翰大吼:

「我才不是瑕疵品!」

「你说啥?」

面对假装耳聋听不见的教官,她激动继续进攻。

「给我收回那句话!我才不是瑕疵品!」

声嘶力竭的吶喊,但有谁能否定她这句话?我确实不是瑕疵品,正常得很,看仔细啊。

——至少我要是不能证明这一点,就没有容身之处。

但你这招下错步啦。忍!给我忍著啊!

「我就承认吧。」

约翰・杜一脸奸笑,大大嘲笑起英国人。可想而知,接下来他口中将吐出挑衅的话。

实在装得太故意了。

但可恨的是,就算清楚是故意的,依然听得很气。

「K321单位在互扯后腿上无人能及呢。」

听懂了就给我闭嘴——彷佛在这么说似的,将英国人狠狠踹开后,出脚的教官大人转向这边愣住的其他人,一副不屑地说:

「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吗?其实你们是受鲍金先生命令故意放水,绝对不要合格对吧?有说错吗?你们实际上是被派来训练教官,让教官即使碰到史上最无能的弱鸡们,也能不陷入绝望的教材对吧?」

我清楚这每一字,每一句,完完全全都是在挑衅。

「难不成你们是生下来糟蹋我人生的吗?不然我实在没理由去应付你们这种蠢货啊。」

喔该死!这家伙到底能多惹人厌?激怒我们情绪的方法真的不得不说是一等一耶!

「真想看你们的父母长得是什么德性啊。这种窝囊到底是谁生的?」

「大叔,出口的话可收不回去了啊!」

「泰隆!」

泰隆甩开中国人和我想制止他而伸出的手,抡起拳头往约翰・杜冲去。难道家人的事踩到他底线了吗!未免太冲动了吧!

「我还不一拳揍扁你那爱摆架子的脸!」

「爱掌嘴自便吧,低能儿。」

遭一发犀利得令人傻眼的交叉反击拳击中,泰隆的高大身躯竟轻而易举倒了下来。

「这下也清楚父母值多少斤两啦。喔不,反过来了吗?应该说犬父得犬子?就跟杂草没两样,越是没用的垃圾繁殖力越强,看了都烦。」

「你这——!」

该说意外吗?

中国人竟然也发飙了。

「怎么,想主张自己有人权?连YAKITORI都当不成的垃圾哪里学来这些的?」

她同样出拳揍去,无名约翰却不费吹灰之力轻松闪躲,更不忘直接回赏一记过肩摔。

把中国人摔出去后,那家伙开始对我说:

「实在是惨不忍睹,看得我头都晕啦。地球是不是误以为火星是垃圾场还啥来著?如何啊,明,有自觉没有?」

我才不是什么垃圾。

和其他家伙不一样。只有我,只有我是正常的!

谁还管那家伙的意图?

让我好好往那嚣张的脸上揍一拳就对啦!

厨房——装备调查/研究部

视察完火星上的加工厂,老实说我非常失望。

为了公平起见先说清楚,我并非抱持过度期待而遭背叛。过去身为不属于任何氏族的行省星球居民,地球人想必没受过多好的教育。先别提个人天赋云云,要是连培养天赋开花的土壤都没有,就算播下种子也理所当然结不出好果。

假如要求他们能成为具尖端技术与知识,充满名誉骄傲的商联军士兵的人是我,那么确实,最该被耻笑的人其实是我。我形同犯下了被切割舍弃都不奇怪的过失。

不过,事情不该如此。

我要求的水准合情合理,只要求他们能变得比巡逻用的机器人稍微好一点罢了。但很遗憾的,被贴上K321标签的一群地球人连这点程度都达不到。

明明已从商联本国舰队的装备开发研究费中拨出钜额投入支援装备改善企划案,结果竟连区区针枪都用不好!明明和吾等的氏族同样,握起拳头,四指便会齐朝拇指的五指生物,甚至连体格都相近,结果却是悲惨至极。

就算是再如何吊车尾的氏族,都找得出比那玩意更有前景的投资案吧。若要说这点有误,大概已是商联要毁灭时的事了。

「……鲍金,那就是你所谓『新的可能』吗?」

我可说是按捺不住才会插嘴。

不只限于地球人,一旦种族不同,我通常难以辨识出性别。然而一看到身形娇小的地球人遭到较高壮的一方殴打,我还是能理解发生何事。

恐怕起了内部斗争吧。

训练对象反抗教官,轻而易举遭到镇压。竟然连五打一都会惨败,实在是不成气候。

「这实在是惊人的成果啊。要是本国通过此预算的财务氏族看到这副景象,可能会错愕到直接往反应炉里跳啊。」

尽管我是在严重讽刺,地球人听了后仍面不改色,著实佩服。

「艾葛斯武官,你说得是……『还』不成气候这点一眼就看得出来。想要马上投入实战怕是相当困难呢。」

流畅的宇宙通用语。

要是不看他的外貌,肯定会误以为是在和本国氏族的人交谈吧。更何况这男人非常能言善道,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如连珠炮般停都没停过。

「在还没孵化的蛋里,连一根羽毛也找不著是很正常的。因此就批判这东西飞不起来,并不合理。」

地球人指向那群不受控也毫无秩序的家伙,口吐花言巧语。

——那是群能下金鸡蛋的鸡呀。他说。

「如今的景象再怎么看,都像是集体袭击教官且惨遭压制喔?这次我很难把你的话当成地球式笑话一笑置之。就算再怎么戴著善意的有色眼镜去看,也总该有个极限。」

「看在我眼中已经有明显的进步了呢。恕我直言,艾葛斯武官,这是场长期投资呢。」

「你是认真的吗,鲍金?还是怎么著,拐著弯消遣我的氏族没有投资眼光吗?」

「我怎敢对各位商联的大人不敬呢。」

「唉。」我叹了口气,带著甚至可谓亲近的感觉轻拍起地球人厨师的肩膀。

虽听说是种地球上的礼貌,老实讲实在难以理解。如今在国内学界,依然对于他们为何如此喜好肢体接触的原因议论纷纷。

有一派相信此举起因于YAKITORI生性好战。会采取暴力手段沟通的理由不外乎他们爱好互殴——从表面来说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好歹也算身处多少瞭解YAKITORI的立场。

真要说的话,我倾向于提倡「从缺乏稳定性的程度(甚至未因缺乏咖啡因而陷入混乱的情况也是如此)来判断,恐怕是身处天然重力环境时所染上的陋习」这种假说。

「鲍金,我呢,自认为已经深深瞭解你们到分辨得出YAKITORI、烤鸡和地球人之间的差异。」

总而言之,这就跟谈生意时通常会参杂对方的俚语是同样道理。即使不晓得缘由,也是展现入境随俗的重要一环。当然,我清楚一旦种族不同,我们这侧的善意将难以获得他们理解。

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我不忘展现努力和诚意。

「根据现状而论,YAKITORI形同免洗战力。我清楚你相当想改变他们的命运……而我个人也不打算反对你的主张。」

也因为如此,我才格外惋惜。

「表现得那副德性,只会让现状持续受肯定喔?一个搞不好,恐怕以后整个改革企划都将争取不到预算。」

其实以闲话家常的角度,这些内容太过深入。要是本国知道一名舰队士官对区区行省民说过这种话,肯定免不了谴责一番。不过也因为如此,才成功让这个脸皮厚得要命的地球人吃惊。

一脸讶异的表情在我眼前浮现。

虽然地球人的脸难以区别,这股讶异究竟是演出来的还是打从心底动摇,依然能靠身为战士的直觉分辨出来。

「……老实说我从以前就很纳闷了。艾葛斯武官,你为什么会?」

「别问得这么不清不楚。」

「我本认为,除了学者以外的商联人,应该对原生物种的生态毫无兴趣才对。真正该尽的本分和有兴趣的对象,理当不出经商和航海。」

实际上,这个地球人说得很正确。商联本国原则上对原生物种毫无兴趣,而若非蕴藏大量军事资源,本国几乎不会要求与行星进行自由贸易之外的行为。根据财务氏族的说法是「为了不掀起风头,尊重当地才是最便宜的做法」。

「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比起商联海军陆战队士官,你看起来更像位学者。」

「别提这事了鲍金,会害我想起和本国财务氏族间的交锋啊。」

过去我曾被说过类似的话,更因此被分派部属时那段苦涩往事,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若是你的话,定能发挥军人的实力,加上学者的智慧——』诸如此类,舰队军人听了会浑身发麻的马屁奉承。

说实话,谁都不想被派到这种偏僻行星工作。

若真有人为了维护徒有其表的主权,甘愿登陆到这类充满原始生物的行星,恐怕净是些疯狂的学者教授们吧。

很不幸的是,个性适合身兼总督或专员的学者教授永远不够。既是位正常有能力的学者,且自愿接下总督府内杂务工作的奇异教授总是缺货,堪称商联在市场经济中的失败例吧。

于是乎,换成舰队内一些不幸的士官——像我这种人——便为了行使主权,被迫调离充满荣誉的舰队职务,来到这种成天被自然重力绑手绑脚,相当不舒适的环境。

「我认为成了学者教授的你,其实意外适合『艾葛斯教授』这个称号呢。」

「假如你是想嘲笑我的不幸,我也只能接下你的战帖了,毕竟我们号称什么都买什么都卖呀。」

我说出这句半似认真的玩笑后,留意到话题偏掉这件事。

话题明显是被支开的。该说像是信了叫卖摊贩的花言巧语,被迷得团团转吗。讲老实话,我并不讨厌陪风流倜傥的鲍金耍耍嘴皮子,毕竟算是异文化交流的其中一环。不过我也不能放著正业不管。

「该言归正传啦,鲍金。」

我不让鲍金插话,又或者说,不给他机会开口,马上接话说下去:

「我该说以氏族祖先之名发誓吗,总而言之,那些果然太糟糕了。」

假如这并非是在培育毫无秩序可言的武装暴徒,刚才的景象实在无法替投入经费作出正当的辩解。即便YAKITORI只是用来充当辅助用的战力,凡事总该讲求个最低限度的水准才对。

「所谓的投资,即便无法创造出短期利益,也至少会产生某些有形之物呢。」

「请问你想说的是?」

若让这个叫鲍金的地球人来成立新氏族,无疑具备财务方面的资质。坚持不让对手挑出语病的特质,想必在外交领域也能有好表现吧。

他可是个满口流畅通用语的地球人,实在不能否定有如此可能性。

也就是说,对我这种武人而言,他形同天敌。

亲爱的船啊,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鲍金,有让我把话说死的必要吗?」

是有必要——结果我已能预测到自己将否定才刚说出口的疑问。

「那些实在派不上用场。」

别说最基本的控制,单位内成员竟起了争执。不具团结心这点可说是无可挽救的严重缺陷,相信即便是对军事方面不熟的门外汉,看了也定会直摇头吧。

「我都不禁想感谢起祖先,此地没有被选为本国财务氏族督察的目标呀。」

「对于虽下令降低成本,却对YAKITORI不感兴趣这一点……我也不好受啊。」

「看在本国眼中只跟在抱怨成本耗损率没两样。本国市民对不具市民权的原生物种所抱持的看法大概不出我说的这样。既不怀恶意,也不具一丝关心。」

YAKITORI基本上都从不具市民权的原生物种当中招募。或许再经过几个世代,原生物种也有可能建立起氏族吧?

不——想到这我摇了摇头。

如鲍金这样的家伙实在少之又少。如今在本国人的观念中,「YAKITORI」就等于「地球人」,这类只能算是毫无知名度的小众存在。

「到头来,YAKITORI依然属于消耗品呢。我实在想改变这部分。」

「真有野心啊,鲍金。」

实际上,目前的情况是,经「最佳化」后便无法再行修正的YAKITORI即使存活下来,也难以再度利用。在预料环境外所呈现的高损耗率只能以「异常」来形容。

就算行星登陆作战再怎么严酷,目前也已进入不是能拿来CP值当藉口的程度。

再加上,还得提到强度方面的问题,又或者该视为种族上的问题吗?我不得不说,由地球人构成的YAKITORI在作战成功率方面实在低得可以。

若单纯从费用层面来论,比起动员本国海军陆战队精锐的高成本,目前在成本方面仍处明显优势。然而于作战成功率方面来看,容忍度确实缓缓逼近已松到极致的底线,的确有必要加以改善。

「相信无论是谁都想提升自己的品牌价值,我有说错吗?」

「理所当然呢。」

之所以附和地球人厨师的理由,有一半便在此。

「无论是本国、舰队,甚至我等士官都如此希望。但我们充其量是以做慈善事业为前提,而不是想染指不良债权啊。」

没有人会否定以长期视野投资的重要性,但是认赔杀出也很重要。商联人绝对不可能会在一眼就看得出没有未来的投资上继续。

看准离场时机可说是想顺利认赔杀出中不可或缺的要素。要是无法回收被套牢的成本,简直是恶梦。认赔杀出的观念可是商联人会最先,并再三教导孩童的大原则。

即便是比起投资,更偏向看重舰队航行方面的军事氏族,在这方面也不会马虎。

「有关你提出的新教育企划,成本已逐渐逼近允许的限度,而且没有像样的成果。明明都还无法证明于品质上高于原有的YAKITORI,却得耗费难以置信的极高成本,本国财务氏族看了岂不发疯?」

「看在军务氏族的各位眼中,应该是想反过来竭尽全力逼疯财务氏族不是吗?」

「这问题很讲究CP值啊。」

假如耗费金额不高的话是挺诱人的,但我等氏族并没有愚昧到会不去管浪费军事费这个机会成本。

「……你个人可说是极为优秀的人力资本。不过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的种族了呢?」

「拙见以为,其实正好相反呢,艾葛斯武官。恕我失礼,但应该要说各位常过度轻视原生物种才对吧。」

这时,厨师面露冷笑。

「说真的,其实不分种族,所谓的『主人』都很常有所误会呢。让我想起了地球上一段关于东印度公司和西帕依的历史呢。」

「不好意思,我没有连原生物种的历史都去涉猎。然后别把话题扯开,你不能否认现状确实毫无进展,没错吧?」

「怎么会呢,不如说他们进步不少,有了明确进展呢。」

大概是看到我一脸傻眼打算开口反问的反应吧,地球人耸了耸肩,一副「你看不出来吗?」似地轻皱眉头。

「最关键的身体已经锻炼好,现在只差学会如何运用就完美了呢。」

「身体?」

「一开始被扔进火星这个大环境时险些没缺氧死的家伙们,如今已精力充沛到能和教官互殴。如此成果可说再顺利不过,再来只需教会他们纪律和战术即可。」

我实在不太擅长应付这种爱强词夺理的对手,所以单刀直入地问:

「办得到吗?」

「其实地球人是更加灵巧的,当然办得到喔。」

虽然我只能期盼真是如此,不过很可惜的,不得不说我个人对这个可能性抱持著强烈怀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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