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区的人总是很多,经常是一副乱哄哄的状态。马路两边的屋子似乎是反复地在一个屋顶上叠上另一个屋子似的,构成了歪歪扭扭的高层建筑。路边有几个看起来快要坏掉的摊子,出售一些奇奇怪怪的商品或是看起来就很容易吃坏肚子的食品。
奥尔芬是个大城市,因此也就会有一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穷人的住处、无赖的巢穴、流浪的儿童、无家可归的乞丐们……这些自然而然地就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贫民窟。
在这拥挤的人群中,莱昂内尔和切博格正一起结伴穿行。大概是因为切博格身形高大,就算有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街上的小混混,对方也最多只是瞪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莱昂内尔仍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憔悴模样。因为中央公会的预算迟迟没有拨下来,他只好去向住在奥尔芬的贵族们求情,请他们给予融资。当然贵族们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所以对于原本在这方面就不太擅长的莱昂内尔来说,如今就越发没有可以让他的心灵得到休息的空闲。今天的交涉也是多亏了切博格老先生在一旁的威压才勉强成功。
话说回来,虽然莱昂内尔的精神疲劳无法治愈,但公会本身的运营状况却正在逐渐好转。之前离开的一些冒险者们回来了,讨伐魔兽、收集素材、探索地城等工作也都回到了正常轨道上。
如今跟商人们也建立了更紧密的合作,素材的贩卖渠道也更通畅,也因此勉勉强强能确保预算。回归的老人们和莱昂内尔的前队友们也相当活跃,好歹是让公会的工作走上了正轨。
即便如此,需要解决的问题仍堆积如山。毕竟他们要挑战的是已经延续了百年以上的传统。虽说也有不少人表示期待,但要对此负全责的莱昂内尔本人最近一直是胃痛不止。他揉着肚子骤起眉头来。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事情……要是能混个在中央和地方之间的中层管理职位该有多好啊……这样下去会因为压力而秃头的啊……」
「嗯!?什么!?莱昂内尔,你刚才说什么!?」
「我自言自语啦,切博格先生……还有你声音太大啦」
「嘎哈哈哈!!干嘛这么消沉啊!!这不是好不容易融资成功了嘛!打起精神来!!」
「正是因为融资成功了后面才会麻烦啊……」
莱昂内尔叹了一口气。出资人一旦出了钱,肯定就会在各个方面指手画脚提出意见。到时候就必须靠冒险者的实际功绩外加巧舌如簧才能应付。想到这些莱昂内尔就不禁忧郁起来。
「哈啊……不过安洁小姐回来的话功绩肯定就不缺了吧……不知道安洁小姐有没有平安见到她爸爸呢?」
「那家伙肯定不可能半道死掉啦!!现在肯定是跟爸爸在一起亲热呢!!」
「要是这样就好……不过话说回来,能让安洁小姐都赞不绝口的父亲却一直在窝在边境上的小村庄里……要是能把他也一起带回来,让他也回归该多好……」
「嘎哈哈哈!!那还真是不错呢!!安洁连一下都没打中过的人是什么样,我也很想见识见识呢!!『赤鬼』贝尔格里夫!!真想和他打一场呢!!」
「如果真能交手的话还请你们务必上城外打呗?……话说回来,不管是『赤鬼』这个外号还是贝尔格里夫这个名字我都没听说过啊……是在外国扬名立万的人么」
莱昂内尔挠挠头,环视起四周,想要找家店来解决午饭。
这时他突然发现前方空地上聚集了一堆人,似乎在吵嚷什么。看起来像是有人在发表某种演说,而听众也因其发言而骚动起来。两人有些纳闷地走了过去。
在人群中心,一位少女站在用箱子搭成的台子上面,身穿一件类似法衣的黑色服装。她大概也就十岁上下。与黑衣服形成明显对照的是那一头柔顺的雪白长发,头上又戴着一顶黑色的毛皮帽子。她五官齐整容貌端庄,但不知是不是有白化病还是什么原因,皮肤看起来非常苍白,瞳孔则是红黑色的。
旁边还有一位少年身披斗篷手持旗杆站在她身边,他把斗篷上的帽子拉的很低,所以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身高来看大概应该是十五六岁吧。他的身上似乎带有一种阴郁的氛围。
少女举起手来向众人示意,随后开始大声宣讲起来。她个子不高,但声音却非常清晰响亮。
「诸位!明明就有这么多人生活在贫穷困苦之中!所谓的救济真的会到来吗!维也纳教的祭司们说的很好听!说什么主神的慈爱会遍布天下!但是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这个贫民窟里还有这么多贫苦之人完全没有得到救济呢!」
听众们也都群情激昂地附和起来。少女一副得意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首先是维也纳教,然后是皈依其的罗德西亚帝国!他们的时代都已经结束了!能够拯救的人的不是神!而是人自身!以凡人之身抵达至高境地的导师所罗门所阐述的道路才是唯一的救济之路!让我们共同期待他的归来吧!期待那位连魔王都乖乖服从,连魔兽都被他支配的大人!如果由导师所罗门来统治的话,就不用再害怕魔兽了!那些假借神的名义获得不当财富,肆意滥用权力之人将遭到灭顶之灾!贫困者将会得到救赎!」
听众中发出一片欢呼之声。
她身旁的少年手里拿着的旗帜上面画着一个类似大眼睛的魔法阵,正是异端大魔导师所罗门的纹章。
少女满足地笑着,从肩上挎着的包里拿出一些奇怪的纸片。那些纸片上也同样画着所罗门的纹章。少女将其高高举起,大声说道。
「来吧!这是导师所罗门的符纸!只要拿着这个,在这位大人归来时就不必担心被消灭!这本来是非常珍贵的秘藏品!即使手握金币都不一定能买得到!但如今我要来拯救各位!只需二十枚铜币就可以转让给你们!来吧,掏出钱买下它吧!」
听众们纷纷伸手抢购,符纸卖的飞快。
莱昂内尔不禁叹息,这就是所谓的邪教吧。完全是一堆无稽之谈。那个曾经将大陆全部纳入手中,最后因发狂而消失在时空尽头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一名好的统治者。而且要说的话,那些符纸上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魔力,完全是废纸一张。这只是单纯的宗教欺诈吧。
即便如此,这番说辞仍引起了众多对现状不满的人们的共鸣,这让莱昂内尔感觉很是不舒服。切博格则是呵呵地笑了起来。
「如今这世道还真是混乱啊!!不象话!!」
「千万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此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响起,一队士兵跑了过来。一个看上去像是队长的人大声喊道。
「你们在干什么!禁止在此妖言惑众!」
发表演说的少女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只是在说出真相而已! 各位!蒙蔽欺骗众人正是这个国家的常用手段!当权者认为我们民众都是无知的、需要被愚弄的!这难道是正确的吗!?」
听众们也开始赞同少女的言论,很多人开始对士兵们抱怨起来,甚至有人向士兵投掷杂物。士兵们略有一点慌乱,此时那个像是队长的人拔出佩刀高喊道。
「安静!安静!!你们这帮扰乱秩序的无法之徒!将他们全都给我抓起来!」
士兵们拿起武器朝少女逼近。听众们叫喊着四散奔逃。但这个看起来非常年幼的少女却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似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愚者无药可医……」
随后她举起手来,嘟嘟囔囔地咏唱着什么。瞬间,士兵们的行动全部停止了,准确的说是一副想动却动不了的样子。在目瞪口呆的听众面前,士兵们挣扎着浮到空中。他们似乎是无法呼吸,脸上挂着非常痛苦的表情。少女以冷冰冰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胆敢忤逆导师所罗门的愚者啊,尽管后悔吧」
莱昂内尔迅速将手伸向腰间,但他们是刚去了贵族那里,根本没带家伙。他皱起眉头,看向切博格。
「得阻止她呢」
「嘎哈哈哈!!士兵们也真是不象话!!」
两人高高跃起,跳过人群,落到少女面前。切博格伸出手去抓住少女的胳膊,强行将她的手按了下来。士兵们扑通扑通地掉回地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少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咿……!怎、怎么!?」
「恶作剧有点搞过头啦!!小孩子就该乖乖回家好好听大人的话!!」
切博格抬起手来,想要用一记手刀将她打晕。少女面露惧色,看向旁边的少年,喊道。
「白!救我!」
突然,切博格举起的手臂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弹开了。切博格惊讶地皱起眉头。少女身旁站着的少年伸出手指指向切博格,同时切博格感受到有一股如枪弹般猛烈的冲击打到了自己身上。而切博格身上的肌肉也的确在猛烈地摇晃着,似乎是有看不到的小团魔力块接连不断地打到了他的身上。
「唔喔喔喔!?」
预想之外的猛攻让切博格放开了抓住少女的手。他后退一步,两臂在身前交叉,摆出防御态势。见此,少年将双手从身后高举过头,随后迅速朝前伸出,一大团看不见的魔力块将切博格直接打飞了。
被打飞的切博格大声笑了起来。
「唔哈!!哈哈哈哈!!有两下子啊!!」
「魔弹……?而且还是……」
莱昂内尔诧异地眯起眼睛。
所谓魔弹这种魔法,是指将魔力以块状方式击出,但魔力通常是带有颜色的,而此次对方的魔弹居然是完全透明的。而且这和切博格那种在挥拳时利用手臂上的刺青术式来增强冲击波的技巧也不一样。这样的魔法简直闻所未闻。
莱昂内尔一边思考着,一边快速绕到少年背后,随后朝他飞扑过去,试图将他按倒。但他的手在碰到少年之前就被拦住了。手前方有些半透明的几何图案闪烁着。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居然是魔术式自动屏障!?」
少年转过头来,将手心对着莱昂内尔伸出,像是要击出一掌似的。他似乎是有朝着莱昂内尔释放出透明的魔力块,将莱昂内尔也打飞了。莱昂内尔吓了一跳,不过好在威力并不太强,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他在空中转了几圈后平稳落了地。但这一下子就拉开了不少距离。莱昂内尔落地后迅速猛蹬地面前冲,试图重新缩短距离,切博格也跑了上来。
少年凑到瘫坐在地上的少女身前,低声说道。
「……喂,你没事吧,圣女大人」
「笨蛋!白你这大笨蛋!你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不要让那些家伙接近我啊!」
「哼……不管怎么说先撤退吧。和两个前S级冒险者做对手实在不是说笑的……」
少年不耐烦地抱起还在吵嚷的少女,快速咏唱了些什么,挥了一下手。瞬间,两人的身影如水波上的倒影般摇晃起来,很快彻底消失不见,就如同那里从来没有人存在过似的。
已经冲到他们面前的莱昂内尔惊得目瞪口呆。
「转……转移魔法?整个帝国也仅有少数几位魔法师会使用的超高等级魔法……而且还有看不见的魔弹和魔术式自动屏障……到、到底是何方神圣……?」
「嘎哈哈哈!!真是有趣的小鬼!!居然被他们逃了,我也真是不象话!!下次绝对不会大意了!!」
切博格愉快地笑着。莱昂内尔则是预感到似乎又会有什么麻烦事情发生,胃疼顿时又加剧了几分。
○ ○ ○ ○ ○
耕田已经全部完成,各处都已经开始播种蔬菜。踩青也告一段落,报春祭即将到来。
与秋日祭不同,报春祭不会有大批外乡人前来参加。仅仅是为了向主神——也就是维也纳女神——表达平安度过严冬的感谢,同时要将冬天里回到家的祖先灵魂以顺水放流灯笼的方式送走,随后以宴会的形式庆祝温暖春天的到来。虽说越冬之后的食材并不算丰富,但人们还是会打开酒樽,配上肉、麦粥、野菜等做出美味的饭菜。
报春祭的前一天,又是一个温暖的日子。安洁琳又一次被贝尔格里夫打中,抱着头蹲在院子里。贝尔格里夫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安洁……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行动之前就移动视线。如今的你应该很容易做到了吧?」
「呜呜……但是除了爸爸之外没有人能避开啦……」
「你能保证将来一直都没有人和魔兽能避开吗?到时候真有了你怎么办?你觉得对手到时候会听你解释理由么?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只有活下来才能当冒险者,这些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但是……」
安洁琳不满地鼓起脸颊,随后又不高兴地移开视线,简直就像个任性的熊孩子似的。
安洁琳回乡已有两周。这段时间里,托内拉村的春天的气息与日俱增。她在村子周边的森林里和山里到处游玩,也帮忙做田里的活和家务,每天还会和贝尔格里夫练剑。对于她来说简直就像是回归童年似的,比起提高自身实力,她更像是在享受练剑本身。虽然仍是完全无法打中贝尔格里夫,但原本就对贝尔格里夫实力秉承认同态度的安洁琳对此并不在意,倒不如说是已经完全习惯了失败,就连想取胜的意识都越发稀薄了。
而贝尔格里夫则是每次练剑时都一脸愁云。虽然安洁琳笑得很开心,但他作为父亲始终无法释然。
的确能明白,安洁琳或许是很强。而且之前还打倒了魔王,应该是没有错的。但事实就是她如今会输给自己这种程度的人,这样的话将来也肯定会遇到无法战胜的对手。
但是不管他怎么说,安洁琳都听不进去。十七岁正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年纪,那份毫无根据的自信以及作为冒险者至今建立的功绩,无疑让她产生了骄傲自满的情绪。
贝尔格里夫垂下眼帘,捋着自己的胡须。自己也明白自己太过宠她对她不好,但却始终没办法对她说一句狠话。但是,如果不在这里纠正安洁琳的坏习惯的话,就会让她再次作为冒险者身处险境。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师父,这都让他非常不安。虽说这或许只是他自己想太多,但对于父母来说无论到何时都是会为孩子担心的。
「你们两个,饭好了哦」
米丽娅姆从家里探出头来呼唤他们俩。安奈莎也露脸出来。
「野兔肉配麦粥,可以吧?」
「嗯,啊,谢谢了。抱歉啊,让你们俩来做饭……」
「没事没事,我们也弄得挺开心的……」
她们俩也在享受着乡下的生活,如今也会帮忙田里的活和家务事,早上的散步和锻炼也都一起来。更何况安奈莎本职就是弓箭手,打起猎来比贝尔格里夫还顺手。而且她们也会像这样帮忙准备饭菜。
贝尔格里夫本想着今天一定要把安洁琳的毛病纠正过来,于是索性将家务交给她们俩,但如今他自己仍是毫无成果。贝尔格里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催促安洁琳站起来。
安洁琳到刚才为止的不高兴都一扫而空,站起来脚步轻快地朝家里走去,随后转过头来调皮地一笑。
「爸爸,吃饭了!」
「……安洁」
「怎么啦?」
「你啊……还打算继续当冒险者吗?」
「嗯!因为,很开心啊……这肯定是最适合我的职业……」
安洁琳天真无邪地回答道。贝尔格里夫以手扶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做些什么。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烤野兔肉和麦粥散发着热气,还配着干燥的山羊奶酪。安奈莎和米丽娅姆在孤儿院也做过饭,平时自己也会在家里做饭,所以做法的手艺还算不错。麦粥里也加了从奥尔芬带回来的香料,有一股与平时不同的香气。
贝尔格里夫吃了些烤野兔肉,喝了口麦粥。三位少女也吃得很香。
这是何等和平的日常风景啊。昨晚他们四人还一起为了准备报春祭而去山里采了放流用的灯火草,闪着青白色光辉的灯火草覆盖着地面,少女们在花丛中来回穿梭嬉戏,流连忘返。
如果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使剑的习惯不改倒也完全无所谓。但是安洁琳还想要继续当冒险者。一方面她还想继续发挥自己的力量,另一方面她似乎也觉得冒险者正是自己的天职。大概就算要让她放弃她也不肯的吧。
这样的话,就必须要尽可能地减少她的弱点。只要一步走错就有可能面临死亡。自己当年也正是这样才失去了右脚。
只是一只右脚的话怕是还算好的,要是小命都丢了才是真的完了。再也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和家人及朋友一起围坐在饭桌前,没法一起谈笑,没法一起感受寒来暑往,没法一起欢笑一起悲伤,什么都做不到了。
世上绝不会有父母会因女儿被魔兽杀掉而感到高兴的。这短暂的娇惯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的话,只能是自己来当一回恶人了。贝尔格里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正在手脚利落地分肉、泡茶的安洁琳看到贝尔格里夫始终皱着眉头,不安地问道。
「爸爸……怎么啦?你在生气吗……?」
贝尔格里夫默默地站起来,拿起剑来。随后用下巴示意安洁琳到外面来。安洁琳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拿起剑跟在贝尔格里夫身后走了出去。安奈莎和米丽娅姆也不安地对视一下,轻轻地跟在两人身后。
贝尔格里夫来到院子里,用假腿嗒嗒地敲了几下地面,随后转向安洁琳的方向。平常他身上的那种温柔的气氛如今已经完全消失,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感情,唯有冷冰冰的视线。
「安洁」
「我、我在,爸爸……」
「你如果还想继续当冒险者的话,就必须先在这里打倒我」
「咦……但、但是……」
「我不允许你用这种半吊子的觉悟和能力继续去当冒险者。如果你赢不了爸爸却还想要继续当冒险者的话……」
贝尔格里夫怒目圆睁盯着安洁琳。
「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女儿」
安洁琳浑身僵硬,手里的剑掉到地上,一副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表情,呆呆地站在那里。大粒的泪珠从她的双眼中涌出。
「开、玩笑吧……爸爸?这种事情……不可能吧……?」
贝尔格里夫心头一紧。但是,不这样做的话安洁琳就会一直都无法成长。孩子总有一天是要离巢远行的。他甚至想现在就撤回这些话,将她抱在怀里。但他强忍着将这份感情压下去,用更加锐利的目光盯住安洁琳。
「放马过来」
「……不要」安洁琳捏着衣角,泪眼汪汪地看着贝尔格里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你以为魔兽会听你说不要吗! 撒娇也要有个限度!」
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贝尔格里夫的口气也凶狠起来。安洁琳身子一震,慢慢地将剑捡了起来,但她依然眼神迷惘,也没有摆出应有的架势,只是轻微地摇晃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
「不是的……这不是真的……爸爸他不可能说这种话……」
她明显是一副心思完全不在这里的模样。贝尔格里夫突然怒目圆睁,怒吼道。
「安洁琳!!」
「——!」
与此同时,贝尔格里夫以完全不像是残疾人的迅猛速度朝安洁琳冲来。与平时的后发制人的战术不同,贝尔格里夫的这次先手攻击让安洁琳也瞪大眼睛做出反应。
她架起剑接下了他挥下的剑。
这是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恐怖剑气。明明剑都是收在鞘里的,但却让人感觉似乎只要碰到就会被斩断。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贝尔格里夫。不对,曾经有一次,在自己还年幼的时候,在冬天的大雪中见过这样的父亲。
当年那为了守护自己而挥起的剑,如今却正朝向自己。
为什么?怎么回事?
安洁琳一边勉强接下接连的重击,一边思考着。我这是惹爸爸生气了吗。爸爸他是讨厌我了吗。
不对。
贝尔格里夫的剑招非常猛烈,但其中某处却蕴含着一种悲哀。
爸爸他不是在生气,而是在伤心。因为我实在太不争气了。
咚!重重的一击将安洁琳朝后方弹飞。
一直以凶猛势头挥剑的贝尔格里夫停了下来。不习惯的行动让他也喘了起来。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再次摆好架势。
被弹飞的安洁琳慢慢地抬起头来,但手臂却耷拉下去,像是全身无力似的。
贝尔格里夫眯起眼睛。那姿势看上去像是满身破绽,但却散发出一种斗气,让人觉得似乎只要踏前一步就会被瞬间砍倒一般。
贝尔格里夫背上一凉,浑身颤抖了一下。这到底是因为紧张激动而颤抖呢,还是因为恐怖畏惧而颤抖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是,伴随这阵颤抖,安洁琳也开始行动了。她的步法有如幽灵般诡异,像是滑行一般接近过来。完全无法看清她的动向。
即使如此他仍然唰!地挥出一剑。踏稳脚步,使出全身的力气,劈下一剑。
但是安洁琳却轻巧地躲开了这一剑。不,与其说是躲开,倒更像是安洁琳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剑落下的地方出现过似的。
输了。
贝尔格里夫这么想。自己在挥下剑时已经是满身破绽。而相对地安洁琳已经钻到了自己面前。自己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话就可以放心了。作为师父也算是满足了。
贝尔格里夫原以为会吃到猛烈一击,所以绷紧了身子,但却有一团柔软的东西猛地冲到了他的怀里。预想之外的冲击让他顺势躺倒在了地上。
「……安洁?」
安洁琳扔掉了剑,将脸埋在贝尔格里夫胸前,一声不吭地轻轻颤抖着。
看到她的样子,之前包裹贝尔格里夫全身的那种紧张感顿时消失了。虽然没有被打中,但他明白自己已经输了。
贝尔格里夫将手放到安洁琳头上,温柔地抚摸着。
「……做得好。不愧是爸爸的女儿」
但是安洁琳却满脸怒气地抬起头来,盯着贝尔格里夫。她满脸涨得通红,泪水浸润了眼眶。
「……道歉」
「……哈?」
「为你说过的过分的话道歉!不要说什么不认你这个女儿!我绝对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一直是爸爸的女儿!!」
安洁琳将心中的怨气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喊了出来,随后又靠在贝尔格里夫胸前哭了起来。贝尔格里夫慌慌张张地安抚着安洁琳。
「抱歉抱歉。爸爸是想让你认真起来所以……」
「不要!我不接受!想让我原谅的话就抱住我!抱紧!」
安洁琳怒气冲冲地将手伸到贝尔格里夫背后,环抱住他。
虽说贝尔格里夫觉得这有可能让女儿的撒娇更加恶化,但毕竟她刚才的表现实在是非常漂亮。能够做到那样的行动的话,多少撒点娇应该也无所谓吧。他这么想着,于是也反过来抱住安洁琳继续安抚她。
到头来,贝尔格里夫果然还是个溺爱女儿的傻爸爸。
看到贝尔格里夫抱住正在抽泣的安洁琳开始哄她,一旁的安奈莎和米丽娅姆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一时之间还以为会怎么样呢……」
「是啊~……不过那俩人果然还是这样和和睦睦最好呢~」
米丽娅姆轻轻地笑了。安奈莎也点点头。她们两人回想起贝尔格里夫那骇人的气势也不由得身子一震,再次确信贝尔格里夫果然是不负『赤鬼』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