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思考的女儿 第一〇一话

芬德尔镇距离帝都罗德西亚很近,所以非常热闹。作为世界各国的商人们前往帝都的中继点之一,这里的货物进出和人员往来都非常活跃,因此给小镇也带来了生机与活力。

道路两侧各种各样的商店一家挨着一家,仿佛一直排到天边,而没有店家的墙壁前则会有小贩支起摊位。偶尔有一处两者都没有的地方,流浪民族的街边艺人和乐师就会将其占据,在给路人增添乐趣的同时换取他们的几个赏钱。

在商业区的一条街道上,一名女性脚步轻快地朝前走去。她一头略有一点乱的明亮金发束在脑后,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可以看到面包和蔬菜,看起来她是正在采购。

女子停在了一家鱼店的门口,一名看起来像是鱼店老板的中年女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着朝她搭话。

「哟,梅贝尔,今天也来买东西啊?」

被称作梅贝尔的女子笑着点点头。

「是啊,这个小鱼给我拿一筐呗?还有那个盐腌的也是」

「好嘞!每次都买这么多,真的是谢谢你啦。饭店那边还顺利吗?」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我本来是想着有空时候也去看看呢,抱歉啊」

「没事没事,你顾店要紧」

和和气气的两人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唰啦唰啦的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伴随着扬起的尘土,一队身穿帝国军服的士兵出现了。

「喂」

「咦?」

梅贝尔回过头来。

埃斯特加大公家的三儿子弗朗索瓦站在那里。他身后是一名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性,帝国的士兵们在他们身后待命。

黑衣男子的外貌似乎有些奇怪。他那略有些弯曲的长发系成一束绑在脑后,看起来原本似乎是茶色的,但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而有些褪色,不少地方还能看到一缕缕的白发。

他脸上皱纹很深,但看起来又不像是已经特别老的样子,从面相来看也就五十刚出头,甚至还不到五十的程度。脸上从右眼到下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起来像是陈年刀伤。

鱼店的女主人忙不迭地低头行礼。

「帝、帝都的大官人们居然来我这种小店……请、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但弗朗索瓦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倒是将梅贝尔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

「你就是若草亭的梅贝尔没错吧?」

「是、是的,就是我……那个,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这样啊。现在要以背叛帝国的罪名对你实施处刑」

弗朗索瓦一抬下巴示意一下,后面待机的一名士兵立刻走上前来,拔出腰中的剑,朝着梅贝尔斜劈下去。

鲜血四溅,鱼店女主人被吓得大声喊叫。

梅贝尔甚至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旁边的行人们也都吓得停下脚步,一边远远看着这场惨剧,一边小声地相互议论。

「那么……?」

弗朗索瓦低头看向已经断了气的梅贝尔。鲜血从她胸前的伤口中流出,浸湿了衣服,在地面上扩散开来。

鱼店女主人被吓得不轻,缩起身子朝后退了几步。

「官、官爷……这、这孩子她怎么了?」

「刚才说过了吧。她试图叛国。所谓的若草亭根本就不存在」

「咦、啊、那就是说……」

「闭嘴。和你无关的事情,废话少说就对了」

女主人脸色惨白,逃进店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四周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了。弗朗索瓦眯起眼睛。

「……搞错了么」

「不,等一下」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弗朗索瓦被高个男子所制止。

梅贝尔的尸体突然像是被线吊起来一样,缓缓立了起来。其轮廓仿佛如雾气般开始渐渐消散,突然又像是来了一阵风似的被全部吹散,此时站在那里的已经变成了一名精灵族的女性。

她那及腰的美丽银发在末端束到一起,身上是一件麻布制成的东方风格前襟重叠的服饰,上面披一件淡茶色的长袍。面容颇具精灵族风格的那种美感,不过两道粗眉毛显得很是豪放,给人一种非常强势的感觉。

精灵族女性以手扶额摇晃了一下脑袋,看起来像是一幅刚刚睡醒的表情。刚才被砍的伤口已经完全不见了,流了一地的血也全都不见踪影。

她自言自语道。

「……还真是麻烦了啊」

弗朗索瓦得意地笑了。

「找到你了。乖乖跟我们走吧」

士兵们立刻上前,架起剑和枪将她团团围住。

女子敏锐地朝周围环视一下,随后手腕轻轻一抖,士兵们瞬间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手、胳膊和脚上都流出血来,武器掉到地上,不停地痛苦呻吟。围观的闲人都吓得四散逃窜。

弗朗索瓦眯起眼睛,将手放到腰中的剑柄上。

「不是等闲之辈呢……」

「等一下,这是我的工作」

高个男子制止了弗朗索瓦,上前一步。

精灵族女性盯住男子。

【插图 精灵族女性与高个男子对峙】

「……你是头一回见呢。是他们的同伴吗?」

「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男子拔出武器来。那是一把又长又宽的弯刀,但是尖端处缺了一块。女子长叹一口气,看向男子。

「右眼的伤痕加上缺了尖的弯刀……『刽子手』赫克托居然也会对那些家伙们摇尾乞怜,S级冒险者的名号可是会哭泣的哦?」

「毋庸多言。乖乖跟来,还是想缺胳膊少腿,选一个吧」

「两者我都拒绝!」

女子猛地一挥手,『刽子手』赫克托立刻架起弯刀。刀上传来一阵猛烈的冲击。赫克托瞪大眼睛,使劲向前踏出一步,似乎是试图将其推回去,随后弯刀又猛地挥出。

但女子躲过了他的这一刀,轻点地面跳到空中,在伸出的房檐上站稳脚步。

弗朗索瓦慌慌张张地大喊道。

「不好,要跑了!」

「休想!」

赫克托将弯刀刺入地面。尖端虽然缺了一块,但弯刀还是很轻松地扎进了地里。

瞬间,他的影子像是水面上的波纹一般开始晃动,随后有三具全副武装的骷髅从影子中跳了出来,瞬间跑上墙头朝着女子杀去。三把剑一起朝女子挥下。

「唔!」

女子伸出手臂。剑在接触到她的身体之前就停下了,似乎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剑刃所阻挡。她顺势如挥剑般交叉双臂,骷髅们被连同铠甲一起砍成两截,如烟雾般消散在空中。

然而此时,紧随骷髅之后跳上来的赫克托也从上方砍了下来。女子立刻伸出双臂,以看不见的剑挡住了弯刀。但她脚下的屋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连手臂的关节似乎也在吱吱作响。

「好重……!」

「天真!」

赫克托身子一转,一脚踢在女子肚子侧面。女子失去平衡,从屋檐上摔了下去。还好她及时调整了姿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站了起来。鱼店的摊子被撞飞,上面放着的筐子全都飞了出去,鱼也撒了一地。

「疼疼疼……对不起啦,卖鱼的……」

对方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是一刀迫近眼前。女子立刻朝后跳开,但左肩到上臂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在空中四散飞舞。

「接下来是腿」

赫克托一蹬地面冲了出去,对后退的女子紧追不舍。弯刀朝着女子的腿挥出。

女子伸出手臂,看不见的剑刃挡住了弯刀。然而伤痛还是让她的表情显得扭曲,肩头的伤口不断有鲜血涌出。

看到女子的动作越发僵硬,赫克托跳了起来,一记飞踢踹在女子肩头。

「呃啊!」

女子支撑不住,跪到地上。

弯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赫克托冷冷地低头看向女子,一脸无趣的表情。

「让人扫兴」

「哈啊……不愧是『刽子手』……不会这么简单就让我逃掉呢」

「不要白费力气。不可能有人从我手下逃走。没有杀掉你就该感恩了」

「啊哈哈,好可怕好可怕……这样的话我就只能彻底把你打飞了呢」

突然间,周围的空气似乎发生了变化。似乎能够感觉到那些看不见的剑刃正带着一股与之前完全无法相比的强烈杀气从四面八方紧逼过来。赫克托瞪大眼睛,转身躲过攻击。

空间似乎发生了震动。的确能感觉到有看不到的剑穿了过去。

赫克托摆起架势准备迎击,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

「坏了……!」

「保重喽,大坏蛋们!」

就在电光石火间,精灵族女性与他拉开了几步的距离,露出顽皮的笑容将手放到胸前。她的身形立刻如起了波纹的水面般摇晃起来,紧接着就消失不见。

赫克托咂了一下舌,将弯刀收回鞘内,但他的嘴角边却浮现出残忍的笑容。

「……留了一手啊。虽说只有一瞬,但居然能压过我」

弗朗索瓦怒气冲冲地瞪着赫克托。

「你这家伙……」

「呵呵……还真的连空间转移都会用啊。好久没有这么有趣的猎物了」

「还有心思在这里说闲话……好不容易才把她找着,这下子不又都白费了嘛!而且那家伙肯定也会更加警觉的吧」

「她不可能一直躲下去。无需心急」

赫克托大衣一翻,转身离开。弗朗索瓦气呼呼地环视周围,朝着还呆坐在地上的士兵们大吼。

「你们要发呆到什么时候!赶紧给我起来!」

士兵们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将掉落的武器捡起。

○  ○  ○  ○  ○

从『大地的肚脐』回到伊斯塔夫的时候,周围已经完全是秋天的气氛了。

不过这里毕竟是南方,火辣辣的阳光仍是非常炎热,白天也热到没法穿外套。不过按历法来看,托内拉那短暂的夏天应该已经宣告结束,满山的红叶大概正在催促村民们忙于过冬的准备吧。

八云揣起双手,皱着眉头说道。

「雪积起来以后就没法去北方了。要去托内拉的话必须要赶紧了呢」

「嗯……抱歉啊,像是在催你们似的」

「没事,也算是工作的说,无妨无妨」

八云笑呵呵地叼起烟管。安洁琳叹了一口气,喝掉杯里的果汁。

从『大地的肚脐』回来时,除了去时的人以外,还加上了珀西瓦尔、八云和露西尔,远矢和莫琳也和他们一路同行,再加上其他一些一起下山的冒险者,形成了一支非常庞大的队伍,因此对于周围的警戒等事务也可以轮流进行,远不需要像进山时那么辛苦。

对于在进山的路上兼任了指挥、警戒、侦察等多重任务而累倒的贝尔格里夫来说,回程路上有一帮高手环绕身边,所以他也无需像之前那样时刻精神紧绷。更重要的是有珀西瓦尔这个队长在。

但即使如此,下山后住进旅馆时他也已经筋疲力尽,现在正在房间里休息。毕竟旅程已经持续了很久,作为一介农民,连续的旅行生活让他非常的疲惫。

「从这里出发的话,北上前往哈里发,然后再从约贝姆走应该是最快的吧?」

对于卡西姆的说法,丹肯点点头。

「是啊。道路也都经历过整修,如果能赶上快速马车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到达」

「哈里发啊……俺很早之前在那边转悠过一阵,当时可是个挺热闹的地方来着」

珀西瓦尔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自言自语道。丹肯捋了捋胡须。

「在下在到达这里的旅程中也路过了那里,现在也是非常热闹的呢。人山人海怕是不逊于奥尔芬」

「那边是啥样的?跟伊斯塔夫像吗?」

玛格丽特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

哈里发是东南西北交易要道交汇处的大城市。提尔迪斯各民族部落的代表、领袖等人所组成的评议会也设置于此,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可以说是提尔迪斯的中心。

从哈里发向西是埃斯特加公国,向南是伊斯塔夫,向北是与东部精灵族领地间的关卡,向东的话则是能到达齐丹。各个民族和部落的文化在此逐渐交汇融合,释放出一种非常独特的氛围。

只不过,一般人在感受到这种氛围之前怕是就已经被那汹涌的人潮搞到头晕目眩了。其人口数量完全不亚于公国北部的大都市奥尔芬,再加上多种文化的交融,人们的装束五花八门,兽人的身影也随处可见。那种熙熙攘攘的景象给人的热闹感据说比奥尔芬的更加强烈。

哈里发作为一个大城市,市中心部分也有不少高耸的石制建筑并排挺立,但更多的在其周边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帐篷挤在一起,非常引入注目。提尔迪斯虽然说是多民族国家,但其中大多数都是游牧民族,很少有人会在固定的土地上扎根生活。因此他们即使是在城市周围也会搭起自己的帐篷,在那里面起居生活。那些帐篷连成一片的地方与其说是住宅区,看起来倒更像是个集贸市场。

「一片巨大的露营地,或许这样形容更为合适吧」

丹肯如此说道。珀西瓦尔点点头。

「是啊。是个吵死人的地方。要是喜欢热闹的人倒是个不错的地儿」

「嚯,真好啊。俺也想去看看哎」

「那,玛丽你就跟丹肯先生他们一起回托内拉呗……?」

「就说了别老想着把俺丢下!」

玛格丽特气鼓鼓地戳了戳安洁琳。安奈莎和米丽娅姆都咯咯笑了。丹肯也豪放地笑着说道。

「不过啊,必须要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回去,所以没空在哈里发慢慢闲逛啊」

「嘻嘻,丹肯先生因为有意中人在托内拉等候,所以更是不会分心了的说」

「呃……是、是呢」

丹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八云笑嘻嘻地抖落烟斗中的烟灰。玛格丽特也呵呵笑了。

「汉娜她还等着你呐!」

「这样啊,汉娜阿姨啊……很适合呢」

安洁琳理解了似的点点头。她从小就认识汉娜,也认识她已亡故的前夫。有时她会觉得汉娜独自一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寂寞,因此她也对此表示欢迎。

八云向烟斗中装入新的烟草,开口说道。

「有这样的人在等着,是一件好事情的说啊」

「贝尔先生和丹肯先生都是一样的呢」

露西尔说道。安洁琳有些纳闷。

「一样?」

「去见想见的人。为爱寻访几千里」【注①】

「唔,呃……」

看着丹肯这样的大块头因为不好意思而缩起身子,八云呵呵笑了。

「有什么不好的呢。余也甚是羡慕的说」

「你能成为一个好媳妇吗?」

「……汝那是什么表情」

八云皱起眉头,使劲戳了戳摆出一副不可思议表情的露西尔。珀西瓦尔轻轻咳嗽了几声,好像也是在笑。

「真是,你们这关系还真好」

「就是说啊~」米丽娅姆也点点头。

「油布伽他弗兰多」【注②】

「别凑过来」

【注①:原文“爱を访ねて何千里”,应该是Neta了《母をたずねて三千里》(中译《三千里寻母记》)】

【注②:油布伽他弗兰多:《You've Got a Friend(你得到了一个朋友)》,美国歌手卡洛尔·金(Carole King)于1971年演唱的歌曲】

八云在已经搭到自己肩头的露西尔的手上敲了一下。但露西尔却毫不退缩,反倒是继续用鼻尖在八云肩头蹭来蹭去。八云一脸嫌弃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的说,老是这么缠人。真让人不舒服」

「因为没有可以去见的心爱之人啊。我和你都很寂寞呢」

「吵死了,余才没有寂寞呐」

「真的关系很好呢……」

安洁琳也咯咯笑了。但紧接着她又心头一沉。明明能为他人的幸福如此高兴,但偏偏会对最喜欢的贝尔格里夫的幸福感到嫉妒,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有些厌恶。

大概是她的表情略显阴郁,安奈莎诧异地看了过来。

「怎么了?」

「嗯,什么都没有……」

安洁琳像是要掩饰似的将杯子端到嘴边。

这里是旅馆的食堂。客人很多,吵吵闹闹很是热闹。偶尔也会有人被玛格丽特那精灵族的外表所吸引而过来搭话,但被珀西瓦尔狠狠一瞪他们就都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八云给烟草点上火,环视四周。

「那么,汝等接下来要怎么做的说?」

「好像是说帝国那边有线索是呗?」玛格丽特说道。

「前提是那个小年轻说的是真话」

珀西瓦尔说着,将杯子端到嘴边。

「咱倒是觉得应该是真的。『蛇眼』萨拉查的话咱还是知道的」

「你认识他?」

「这个嘛,很早以前跟他聊过两句。毕竟同为大魔导嘛。不过该咋说呢,那人虽然挺聪明,但是他好像是对于帮别人做事完全没兴趣,也不知道肯不肯帮咱们呢……」

「是那种类型的吗,有点麻烦啊」

珀西瓦尔靠在椅子背上。卡西姆点点头。

「嗯。如果是那种肯帮忙找人的家伙的话,老早以前咱就肯定让他帮忙找贝尔了。要说的话跟他对话都很困难,经常是说到半截就开始自说自话了」

「搞毛啊,大魔导都是这种家伙吗?」

「才不是嘞,蠢货。看看咱,看咱啊,多正经啊?」

「哪里正经了……?」

玛格丽特露出一脸坏笑,用指尖咚咚敲击着桌子。卡西姆笑嘻嘻地伸出手指转了几个圈。玛格丽特的头发突然浮了起来,在空中缠绕到一起。玛格丽特慌慌张张地伸手将乱糟糟的头发按住。

「呜哇,你搞毛啊,笨蛋!」

「嘿、嘿、嘿,对长辈要多尊重些啊」

「……俺也觉得,要说是正经还是不正经的话,卡西姆应该是属于不正经的」

「啊,连珀西你也这么说!好吧,咱倒是也不否认大魔导里有不少人是比较古怪的。是吧,米莉?」

「就是说嘛!我们家那混帐老太婆就特别倔特烦人!」

「我说你啊……小心我跟玛丽亚婆婆告状啊」

「随便你~,明明就是事实嘛~」

米丽娅姆一脸坦然的表情,安奈莎无奈地摇了摇头。

安洁琳喝了一口果汁。

「……所以才需要远矢他们引见是吧?」

「是啊。如果能顺利当然最好,但那些家伙跟萨拉查关系有那么好么……嘿、嘿、嘿,不过你们头一次见那家伙时候肯定会吓到的。要咱说啊,光是看看都不白跑一趟呐」

「咦~怎么啦怎么啦,什么情况啊?」

「这个嘛先保密。这样到时候才更有意思吧?」

米丽娅姆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卡西姆呵呵笑着伸手制止了她。玛格丽特也开心地笑了。

「那接下来就直奔帝都了呗!嘿嘿,俺还挺期待的呢」

「从伊斯塔夫过去要花多长时间呢?」

安奈莎摊开地图。

伊斯塔夫虽然属于提尔迪斯领地,但离达旦帝国和卢克雷西亚都很近了。从这里沿着山脉向西行进的话,就可以到达一个与卢克雷西亚和罗德西亚帝国接壤的镇子。

因为有着宽广的街道,旅行商人的往来也很多,所以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到达国境。从那里开始再经过几个城镇就能到达帝都。

丹肯一边将空盘子叠到一起,一边开口说道。

「因为经常有商人从东边过来,所以到帝都为止的路都修整得不错,一路上应该不会太费事,是吧,伊什梅尔先生?」

「是啊。公共马车也有很多,商队和旅行商人的护卫工作也不少」

「伊什梅尔先生也是要回帝都吗?」

对于安奈莎的问题,伊什梅尔笑着点头回应。

「是的。能跟各位一起旅行也更放心」

「古人曾经说过。出门想靠朋友,世间却总无情,好艰难」【注③】

「汝给余闭嘴」

如果要去见萨拉查的话,就得由远矢和莫琳来引见吧。这样的话他们俩也会同行。安洁琳不禁觉得,这又会是一趟热闹的旅程呢。

露西尔将帽子重新戴好。

「要是能找到萨蒂女士就好了呢,大叔」

「真能找到就好了啊。但是俺觉得应该没那么容易」

八云将手揣进怀里,扭动一下身子。

「虽说这里不太感觉得到,但其实已经是快到冬天了呢。汝等若是要前往帝都的话,到入春之前都没法回托内拉了吧」

「之前在奥尔芬遇到时候也是冬天呢。因杂温他~」【注④】

「对啊,也是呢」

安洁琳点点头。当初就是在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在回托内拉的公共马车上第一次见到了八云和露西尔。只不过后来才知道她们俩是在追寻夏洛特,所以并非偶然碰到就是了。

【注③:原文“旅は道连れ、世は情け容赦なし”是故意将俗语“旅は道连れ世は情け(出门靠朋友,处世靠人情)”和“情け容赦なし(毫不留情)”组合起来搞出来的句子】

【注④:因杂温他:《In The Winter(在冬天)》,美国歌手珍妮斯·艾恩(Janis Ian)于1975年演唱的歌曲】

露西尔鼻翼抽动。

「能见到夏儿好开心……那孩子的味道好好闻呢」

「夏儿他们过得还好吗……」

在波尔多剪短的头发应该已经又长长了不少吧,安洁琳这样想道。米丽娅姆也咯咯笑了。

「格雷厄姆爷爷也在,肯定会很开心的喵~?」

「啊,托内拉有『圣骑士』在的说啊……」

八云脸上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

「余还从来没想到能够见到活着的传说呐。总觉得会有些异样的紧张呢」

「老爷爷他又不可怕啊……?」

「不不,伯爷爷他超可怕的」

「那是因为玛丽你是他的侄孙吧。我们是觉得他没什么可怕的。而且小孩子们也都很亲近他」

听到安奈莎的话,伊什梅尔露出颇有兴趣的表情。

「『圣骑士』居然喜欢小孩子啊。原本的印象里以为他是那种非常孤高的存在呢」

「是啊。对冒险者来说是颇为威严的身姿,但却也很受孩子们的喜爱。依在下所见,他本人似乎也对此感到非常高兴。怎么说呢,像那样子生活的时候,感觉他像是已经忘记自己曾是一名冒险者了呢」

丹肯似乎是回忆起了在托内拉生活的日子,嘴角微微上翘。丹肯一直作为一名流浪武者辗转于各地,对于他来说,托内拉的安稳生活也让他感觉很是平静安心吧。

会成为冒险者的人大多都是对那样的生活感到无聊,因此才会离开家乡远走高飞的,那样的人为什么又会对此产生兴趣呢,想想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八云继续向烟管里加入烟草。

「即便是已经站上冒险者顶峰的『圣骑士』,其选择的也是被孩子围绕的宁静生活吗。还真是奇妙的说。不过嘛,上了年纪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行动倒是也能理解」

「应该就是单纯的累了而已吧」

珀西瓦尔说着打了个哈欠。安洁琳有些纳闷。

「珀西伯伯也是累了吗……?」

「俺这也不知道是厌倦了还是累了,总之也没别的了。不过自从见到贝尔以后,感觉就完全松了一股劲啊」

「要咱说这也不是啥坏事嘛」

「算是吧。但还是不能放松啊。还得去找萨蒂呢」

「有明确的目的就是好事情的说。像余等这样的无根之草,有的时候甚至会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为何而流浪呢」

「不就是为了找刺激,或者见识没见过的东西呗?」

听到玛格丽特这么说,八云吸了一口烟,轻轻摇了摇头。

「年轻时候是如此。但渐渐地对于刺激和新东西就逐渐习惯了呢。即使如此仍未停止流浪,内心之中到底所求为何的说,如今已经无从知晓了呢」

「在下最近也越来越多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活了三十多年,其中一半以上是以冒险者身份度过,但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追求某种不在这里的东西而四处彷徨……然而到头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难道不是在找一个好媳妇吗?有发因达拉布」【注⑤】

露西尔不知何时拿出了六弦琴,呛啷啷地弹了起来。珀西瓦尔呵呵笑了。

「你这就是因为找到了才要去托内拉吧。还说这些老婆要傻眼的喽」

「唔、唔……」

丹肯有些不好意思地缩起身子。

【注⑤:有发因达拉布:You find a love(你找到一份爱情)。没找到完全匹配的歌曲标题,如果只是一句普通歌词的话倒是有很多歌曲都包含这句词,不知道作者具体是想说哪一首】

卡西姆伸了个懒腰,将礼帽戴上。

「好啦……还得去一趟公会呢,安洁」

「是啊」

还得去见公会会长奥利弗才行。接受的委托需要结算,而且现在就算是有了萨拉查这条线索,也还是希望能从他那里多打听一点关于萨蒂的消息。

安洁琳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来,以此来排解内心那种焦躁的感觉。不管怎么说,和贝尔格里夫聊天总是让她很开心,而他和珀西瓦尔及卡西姆聊天时自己参与进去也很有意思。像现在这样大家一起聊天真的是很令人开心的。

安洁琳突然想到,自己当初是为什么当上冒险者的呢。当时自己似乎只是抱有对贝尔格里夫的憧憬,想要让他夸奖自己而已。而那原本离自己最近的那份憧憬,却在不知不觉中似乎走到了非常远的地方。表面上因为能帮他与老朋友再会而感到高兴,但内心却非常复杂。卡西姆和珀西瓦尔的出现,让贝尔格里夫的过去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但与之相应的,在那里没有自己这件事让她觉得越发的寂寞。

虽然说也没法子做比较,但她总会去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对于贝尔格里夫来说,与以前的同伴的回忆和与自己的回忆哪个更重要之类。就算不管这个,她也担心贝尔格里夫会不会因为对过去的回忆而忽视了自己。

她对此感到不安,为此她有时候会毫无理由地使劲对贝尔格里夫撒娇,紧紧抱住他或是让他抱起自己。贝尔格里夫则是一如往常,苦笑着温柔应对她。

并未改变的父亲让她感到安心,但像这样强行为内心刷上一层亮色后,总会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内心某处嘟囔着「不是这样的」。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有好几次在撒过娇之后她却突然变得冷淡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情绪实在有些太不稳定了。

她觉得这样子只是将问题不断拖延而已。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安洁,走了」

听到卡西姆的呼唤,安洁琳才意识到自己又发呆了,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站起身摇了摇头。

「……爸爸就先拜托你照顾了,珀西伯伯」

「他又没得病。给他整点有营养的东西吃就好了吧。话说贝尔那家伙,搞得好像就他一个人老了似的……俺跟那家伙也一样年纪啊」

「大叔你多大岁数了啊?」露西尔眨巴着眼睛问道。

「嗯?唔—……四十几来着……记不清了」

「啊呀呀,已经到了会忘事的岁数了喵~?」

米丽娅姆咯咯笑了。珀西瓦尔皱起眉头,扳着指头数了起来。

「……四十应该是过了……四十四还是四十五来着……啊,算了。俺去市场一趟」

「去买东西!?俺也去,俺也去!」

玛格丽特跺了跺脚。

「知道了知道了,你安静点」

珀西瓦尔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应付吵闹的小侄女的大叔,安洁琳不禁莞尔一笑。

伊斯塔夫的公会非常热闹。大概是因为大海啸结束之后有人带回了稀有素材的缘故吧,知道内情的商人和相关人士都蜂拥而至,公会里显得有些混乱。虽然没有对外公开,但其实伊斯塔夫的经济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大地的肚脐』的吧。

当然,也有不少人不会在这里就出售素材,而是等回到他们自己的据点城市后卖个更好的价钱。因此跟之前在『天坑』那里所聚集的冒险者数量相比,这里的素材数目似乎还是偏少的。而稀少的素材则更是引发了激烈的争夺战。

在这样的吵吵闹闹中,安洁琳和卡西姆被带到了会长的房间。

奥利弗正坐在办公桌前审阅文件。

两人进入屋内,奥利弗抬起头来,略有些惊讶地露出微笑。

「这还真是稀客……二位平安回来就是好事」

「您好,奥利弗先生……这个谢谢了」

安洁琳走到桌前,将从奥利弗那里借来的魔水晶锥放到桌上。奥利弗笑吟吟地将其抓起。

「能帮上两位的忙就好。那么,关于素材方面……」

「已经交给这里的副会长请她查验了。你要的我们全部都找来了」

「哦,这还真是非常感谢。这样一来构建结界用的魔导球又可以增加了……酬金等我们查验完成后会尽快支付的」

「嗯……那个,有点事想问一下,可以吗?」

「哦?但说无妨,要问什么?」

「我们正在找人」

奥利弗眯起眼睛,请二人在椅子上坐下。

「要找人啊。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精灵族的人。一位名叫萨蒂的女性」

「精灵族……」

奥利弗皱着眉头,抱臂陷入沉思。

「精灵族女性的话……前不久倒是有一位,和一个少年组成了二人小队」

「啊,不是说他们」

应该是说远矢和莫琳吧。之前在『大地的肚脐』和他们邂逅,之后也是一起回来的,将这些情况都告诉奥利弗之后,他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你们已经都已经认识了啊……」

「没有其他的情报了吗?」

奥利弗沉思了一阵,最终还是伏下视线摇了摇头。

「力有不逮,非常抱歉」

「没有,不用道歉……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安洁琳低头致意。卡西姆「哦」地露出赞许的表情看着眼前的情形。

○  ○  ○  ○  ○

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贝尔格里夫坐在床上进行冥想的时候,房间的门被咚咚地敲响了。他睁开眼睛,门外有声音传来。

「贝尔叔,您醒了吗?」

「安娜吗?醒着呢」

安奈莎打开门走了进来。

「身体怎么样了?」

「好好休息过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这样啊,那就好……」

安奈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大家都去市场买东西去了。安洁和卡西姆叔去公会了」

「哦?你没去吗?」

「啊,是的。想着贝尔叔万一身体再有什么问题需要照顾,所以就留下来了」

安奈莎说着,调皮地笑了笑。贝尔格里夫苦笑着挠挠头。

「抱歉啊,让你们费心了」

「不不……啊,我来倒茶吧」

安奈莎将凉茶从壶中倒入杯里。

「接下来要去帝都了呢」

「是啊。哎呀呀,还真是一趟长途旅行啊……」

「啊哈哈,贝尔叔看着身体很结实,但旅行时候的那种疲惫感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吧?」

「或许是这样吧……光是睡在陌生的床上就会让人感觉有点不安生呢」

安奈莎咯咯笑着将杯子递给贝尔格里夫。

「珀西伯伯好像有点不高兴呢。说您明明和他一样年纪却显得像个老人似的」

「跟那家伙没法比啊。真是的,你们一个个都把我捧得太高啦……」

贝尔格里夫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喝了一口茶。冰凉的茶水沁人心脾。

两人喝过茶之后沉默了一阵,随后贝尔格里夫抬起头来。

「安洁的样子有点怪呢」

安奈莎似乎是吃了一惊,强行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奇、奇怪吗?具体哪里?」

「有时候好像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冷淡,或者说想要刻意拉开一点距离……有的时候她又会突然粘上来……让人有种不安定的感觉」

「嗯,唔……」

安奈莎有些犹豫地用脚尖在地面上来回磨蹭,同时将杯子端到嘴边。

「……如果说是那孩子到了该离开父母的时候的话倒也无妨,但如果是有什么其他钻了牛角尖的事情的话,她或许会很痛苦吧。话说以前好像也有类似的事情呢。一想到她又在烦恼些什么我就不由得会很在意……安娜,你知道些什么吗?」

「……什么事都瞒不过贝尔叔呢」

安奈莎有些为难地笑了笑,挠挠脸颊。

「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该由我来说的事情。那家伙好像也在以她自己的方式苦恼着……」

「这样啊。那孩子也有她自己要思考的事情呢……我这边过保护也是个问题呢」

「嘻嘻……但是,安洁最喜欢贝尔叔这点是不会变的哦。也正因为这样,感觉她是对环境的变化产生了困惑呢」

「……因为我和那孩子之前都生活在很狭窄的世界里啊。说实在的,我简直无法相信还能再次见到卡西姆和珀西。这两年的时间里,世界拓宽了很多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呢……但是,安洁应该说是对这些产生困惑了呢,还是……啊,不是,抱歉,什么都没有……」

安奈莎注意到自己失言,慌慌张张试图掩饰。贝尔格里夫也多少察觉到了一些,微微一笑。不是作为安洁琳的父亲,而是作为卡西姆和珀西瓦尔的友人,这样的自己对于安洁琳应该是不熟悉的吧。

「……习惯了的亲密事物突然发生了改变,的确有时会让人害怕呢」

「啊……呜……」

安奈莎略有些沮丧地缩成一团。她似乎是为不小心说漏了嘴而懊悔。

贝尔格里夫伸出手去,在安奈莎肩头轻轻拍了拍。

「要说父母啊,能为孩子做的事情其实比他们想象的少得多。在烦恼的时候、痛苦的时候更多的还是由朋友来支持……当然,要是能有恋人的话就更好不过了」

「啊哈哈……说不定是那样呢」

「安娜,我觉得,托你和米莉的福,安洁的世界也扩展了很多。接下来希望你也能继续做那孩子的朋友」

「……那是当然」

安奈莎脸上泛红,不好意思地笑了。

贝尔格里夫回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双亲早早亡故,村里的大人们代替父母照顾他。虽然他们都很温柔,但真正能够填补那份寂寞,毫无隔阂地对待他的,还要数凯利等朋友们。

随后他为了成为冒险者而前往奥尔芬,接连换了好几个队伍,最终遇到了珀西瓦尔他们。对于自身价值一直没有被认可的贝尔格里夫来说,能够认同他的果然还是朋友。

安洁琳也在一点点地逐渐从他身边离开。她身边有着值得尊敬的长辈和可以信赖的朋友。有这么多可以支持她的人围绕在她身边,作为父亲这真的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

对于将要离开自己的孩子,父母有什么可以为他们做的呢?

他反复思考,但也没个答案。不管做什么似乎都是多管闲事。

安洁的烦恼似乎是也传染给了自己,这让贝尔格里夫不禁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不过,安洁琳正逐渐地脱离那种依赖父亲想法的思考模式,逐渐意识到她自己的想法和感情,这令贝尔格里夫也非常欣慰。他不想对此过多干涉。

然而这样一来果然还是会感觉到有一点点寂寞。

为人父母还真是件麻烦事啊,贝尔格里夫苦笑着捻了捻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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