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赛仑准备的房子的墙壁被涂成了漂亮的白色。在夏末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白墙甚至显得有些刺眼。完成工作的工匠师傅们都是一脸得意的表情。
只不过其内部的装饰还是远不及贵族的宅邸的。虽说工匠们倾注了自己全部的技术,甚至还去波尔多考察学习了各种经验,但他们毕竟只造过乡下的房子,品味和细节方面肯定无法做到完全一样。
不过赛仑身为波尔多家的千金一直是非常亲民的,因此她对此也毫不在乎。反倒是她带过来的女仆和佣人们偶尔会抱怨说这个不够、那个不好用之类的。
赛仑近来多次往返于托内拉和波尔多之间,在此过程中逐渐在屋里备齐了文件和各种工具。最初她还有些束手束脚,如今则是充满了活力。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即将做为村长辅佐在托内拉安定下来。不过要说的话,现村长霍夫曼倒是早有打算把村长之位让给她的意思了。
将整理好的文件放到架子上,赛仑回过头来。
「嗯……这样就差不多都齐了」
「行李之类的没问题吧」
听到贝尔格里夫这么说,赛仑微微一笑。
「是的,托您的福……毕竟要带哪些东西过来需要做很多取舍呢」
「因为比波尔多的公馆小很多是吧……」
「不不,我是说需要整理那些对这边工作有用的文件……上次的骚动时万幸资料室没有受害」
贝尔格里夫有些诧异地捻着胡须。赛仑多次往返托内拉,原来是为了确认这里的现状,以及整理波尔多的资料和文件。她似乎是将过去的文件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想来是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吧。大家都说赛仑在内务方面很有才能,那或许正是来自于她的这种不辞劳苦的认真劲。
他们所在的房间是办公室。刷过油的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周围摆着文件柜、办公桌以及会客用的桌椅。虽然缺乏装饰,但应该还是很实用的。
赛仑在椅子上坐下,开口说道。
「好像有传言说我将来会正式成为村长呢」
「是啊,我倒是也有听到人这么说」
「但我将来也不见得会一直呆在托内拉。实在是非常抱歉」
这是当然的吧,贝尔格里夫点点头这样想道。以赛仑的器量和才能来说,一直窝在托内拉绝非长久之计。等到包含地城在内的各种事务走上正轨之后,她大概就会被派到更大的城镇去,或是嫁给有权势的贵族吧。
赛仑十指交握放到桌上。
「而且,我觉得村长果然还是应该由村里的人来做。我虽然是领主家的人,但毕竟是外来人士,不像霍夫曼先生那样熟悉村子的传统和各种时令工作」
「嗯」
「所以我觉得,还是像现在这样作为波尔多派来的村长辅佐的形式会比较好。当然,我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兼顾一些村长的工作就是了」
「……的确这样会比较好。这样的话赛仑小姐的行动也会比较方便。将来您也会经常往来于波尔多和托内拉之间吧」
「是的。只不过霍夫曼先生好像也完全打算让位给我……」
「哈哈,他也会在有些奇怪的地方较真呢……这件事情我去找他谈谈吧。只要好好说清楚,我觉得霍夫曼应该也会接受的」
「太好了……」
赛仑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虽然说她很有才华,但毕竟还只是在姐姐庇护下行动的一个小女孩而已。她或许是在下意识地寻找某种可以依靠的存在吧。
喝了一口女仆端来的茶,赛仑微微一笑。
「嘻嘻,还好有跟和贝尔格里夫先生商量呢」
「哈哈,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倒是随时可以奉陪」
「真的非常感谢。在本家时我经常会跟阿什商量,但在这里就不行了呢……」
「阿什克罗夫特先生还好吗?」
「是的。最近二姐也会带着他去讨伐魔兽。阿什似乎也有所成长了呢」
又随便聊了些闲话后,贝尔格里夫离开了赛仑的宅邸。
他经常会和赛仑商量讨论各种事情。之前赫维缇卡好像还打算在托内拉派驻士兵,因此兵营的建设也被列入了考虑之中。当人流开始涌入时必然会引发治安方面的问题,因此某种程度的威慑力是必须的。
在回家的路上,贝尔格里夫抱臂陷入思考。
各种事情都在不断推进。有一种被局势推着走的感觉。事情变得越来越具体,也让人越来越期待,但同时难以言喻的不安也在不断膨胀。然而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虽说要继续思考,但也不能停下脚步。
贝尔格里夫走到广场,看到卡西姆正在那里教年轻人们魔法。
「好啦,甭着急。精神不集中的话魔力就要散掉了」
年轻人们或是眼睛紧闭,或是盯住前方某一点,各自集中着精神。有些资质较好的人已经能让魔力如风儿一般在身边飞舞,他们的衣角也随之摇晃。
察觉到贝尔格里夫走近,卡西姆转过头来。
「哟,赛仑大妹子那边忙完啦?」
「是啊。你这边也挺顺利啊」
「嘿、嘿、嘿,有热情是件好事啦。不过差不多也该结束了。要是练习花太长时间的话,他们的爹娘可不会给咱好脸色啊」
贝尔格里夫笑着点点头。
盛夏已过,秋日将近。森林里的树木开始逐渐改变颜色,如今正是忙着准备过冬的时期。既然要建地城,锻炼一下当然没什么不好,但若是因此而导致冬天的生活变得困难,那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卡西姆拍了拍手。
「好啦,今儿就到这儿吧。诀窍咱都已经教给你们了,剩下的就是看每个人自己的练习了。等啥时候你们能好好操纵魔力了,咱再教你们稍微难一点的魔法」
年轻人们非常兴奋,之后各自回家干活去了。
贝尔格里夫捋着下巴上的胡须。
「有前途吗?」
「不可能全部都成才啦。不过累积一定经验的话,还是有几个家伙能够得着高阶的吧。这也算是多亏了赤鬼的教导啊」
卡西姆说着呵呵笑了。贝尔格里夫也苦笑一下。
「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他们魔法……不过他们能有提高就是好事」
「打好基础就足够了。当然还是得实际体验现场情况呢。就算学会了复杂的魔法,到实战的时候慌了手脚也是白搭……不过嘛,这些家伙倒是都跟魔兽战斗过好几次了,应该是没啥可担心的」
「哈哈,很多事情都在推进啊……」
贝尔格里夫说道。卡西姆点点头。
「是啊。咱现在有种在开创未来的感觉哎。已经不需要再被过去绑着了」
「……你已经完全放下了吗?珀西他好像还……」
「唔……咋说呢。没到珀西那种钻牛角尖的程度,但咱也还在恨着那只黑色魔兽啦。可能的话还是想要干掉它啊」
「这样啊……」
贝尔格里夫挠了挠脸颊,卡西姆嘿嘿笑了。
「别整这样的表情嘛。咱可不会专门为了这种事情跑出去旅行去」
「嗯,那就好……要是珀西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这是他的问题了……算啦,至少在这边教年轻人的时候他能再灵活一点就好了呢」
卡西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不过还真是不错啊。当初咱几个可完全没人教啊。感觉当时可是各种失败哎」
「是啊。但是像那样的试错也会让人学得更扎实吧」
「或许吧……但咱偶尔也会想啊,那时候咱的身边要是有个像现在的贝尔这样的大人该有多好啊。咱当时真的是做了不少坏事啊」
「……你们果然都经历了很多痛苦的事情呢」
贝尔格里夫有些抱歉地说道。卡西姆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最痛苦的是你啦。咱几个当初就是自暴自弃了。现在想想,要是当时有个大人能指点一下说点什么就好了呢。小孩子就是会不管好坏一直钻牛角尖啊」
「嗯……我也曾经想过,如果那个时候能……」
「但是啊,咱现在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几个要是不分开就不会有安洁,没有安洁的话有好多人就碰不到了」
「是啊……」
贝尔格里夫伏下视线。卡西姆笑嘻嘻地捻了捻胡须。
「别这样。你始终还是这么认真啊」
「啊,抱歉。我总是不由得会想太多」
「嘿、嘿、嘿,这也是你的优点嘛,贝尔」
风儿吹过,细碎的云彩随之飘了过来。太阳开始西斜,大山的影子已然摸到了村子的西侧。
「已经到秋天了啊……」
「还真快哎。去年这时候咱几个是到了提尔迪斯那边来着?」
「应该是吧……对啊,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安洁琳之前一直说想吃野越橘,这次大概是会回来的吧。
最近她似乎很忙,一直都没有写信回来。是要再呆在托内拉过冬呢,还是秋日祭一结束就回奥尔芬呢。这一点贝尔格里夫还不清楚。
两人一起回到家里。必须要开始准备过冬了。
院子里,双胞胎在偷偷摆弄晾晒中的蔬菜时被白逮个正着,看到这一幕的贝尔格里夫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 ○ ○ ○ ○
安洁琳最近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境非常的清晰,简直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一般。指尖会感觉到微微的麻痹,醒来时鼻腔里还隐约残留着些许的味道。
然而就在她试图从刚睡醒的那种迷糊感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些梦境就突然全部消失了。到了更衣洗漱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做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是让人非常不愉快的梦,即使不记得内容了,还是会觉得非常不舒服。
最近她甚至会在夜间多次醒来。
浑身大汗淋漓,喉咙无比干渴。明明知道自己做了噩梦,却记不得其内容。再次躺回床上也久久不能入眠,好不容易再次睡着又会再做噩梦。就这样,感觉都没怎么睡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发白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让安洁琳感觉非常疲惫。睡眠不足的头脑需要花好长时间才能清醒过来,早上非常辛苦。
但实际上身体并没有疲惫,姑且也算是睡着了。然而越睡就越是觉得疲劳。心情郁闷,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刺出的剑被对手带飞,安洁琳朝前踏空了几步。与她对战的玛格丽特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用细剑指向她。
「你这搞毛呢。最近这一点干劲儿都没有」
「……我也知道」
安洁琳皱着眉头挠挠头。
因为无法专心投入,所以会像这样在模拟战中输给玛格丽特。
不过玛格丽特看起来也无法释怀,明明赢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玛格丽特将细剑收回剑鞘,耸了耸肩。
「就你这样子肯定要被魔兽干掉的」
「唔」
安洁琳噘着嘴,捡起掉到一旁的剑。
「居然会输给玛丽……真是屈辱」
「哈,还好意思说。也罢,你还有工夫嘴硬就说明还行」
玛格丽特说着打了个哈欠。
安洁琳哼了一声。但是内心深处她也知道自己是在逞强。总觉得心里有些没底,觉得不做些什么就不踏实,但又觉得做什么都很累。
夏天已经临近尾声。每当安洁琳感觉到秋意的时候,她都会冒出想要早日回去见到贝尔格里夫的念头。
她们一行人在回到奥尔芬之后就一直四处奔走忙于工作。虽说比起当初魔王骚动时魔兽数目减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一些只有S级冒险者才能完成的工作,因此有人委托的时候她也不会拒绝,东奔西走挥舞手中的剑。
有时她觉得既然自己这么努力地工作了,稍微早点回乡或许也未尝不可。但又感觉这样会输给自己的软弱,因此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因为安洁琳状态不佳,这些天她们都没有接受任何委托。今天也是先试着在公会集合了一下,但目前安洁琳还是这副模样,所以还是没有接下工作。
即使如此,安洁琳还是想着让身体活动一下说不定就能恢复状态了,于是拉着玛格丽特来了一场模拟战,但精神状态的萎靡实在是难以克服。而且这种不适也反映到了身体上,结果只能是再次确认了不舒服果然就是不舒服。
两人走出训练场。
夏末的阳光显得有些厚重。这会儿还不到中午,奥尔芬的街道上尘土飞扬。主干道上和平常一样人来人往,脚步声、说话声以及各种杂音混在一起,乱糟糟的。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日常光景,但她却觉得很是不舒服。强烈的阳光似乎照得眼底都隐隐作痛。
玛格丽特双手交叉放到脑后。
「俺原本还想着回托内拉之前再接点儿委托呢」
「你倒是接啊……」
「笨蛋,就你现在这样,根本就没法顶在前头吧」
玛格丽特说得其实完全正确,这让安洁琳有些不爽,但她甚至没有精力去反驳。安洁琳沉下肩叹了一口气。玛格丽特噘着嘴拍了拍她的后背。这让她差点失去平衡,摇晃了一下。
「啊」
「呿,你现在这模样搞得俺也没干劲了。走吧,去喝两杯给你打打气」
「唔~……」
虽然没那个心情,但也不想就这样回家睡觉。
要说的话最近甚至变得讨厌睡觉了。越睡反而越累,睡觉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醉到连梦都不做的话是不是能睡个好觉呢。
「……知道了,走吧」
「好嘞。安娜和米莉不知道咋样了」
今天她们俩单独行动。之前在公会分开时也没问她们接下来的预定行程。有可能是去了孤儿院,也有可能是两人去接了些简单的工作,总之在没有事先商量好的情况下想要会合也很困难。
于是安洁琳和玛格丽特两人一起来到了她们常去的那家酒吧。
还没到中午,所以人还是稀稀拉拉的。不过到午饭时人就会多起来了吧。
两人在柜台前并排坐下。老板仍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看向二人。
「坐桌子那边更好吧?待会你们的朋友也会过来的吧」
「不是,今天就两个人……来瓶红酒」
「俺要蒸馏酒。然后来个香肠和蒸土豆。再来份炖菜。安洁你呢?」
「……我就算了,没什么食欲」
「这啥话,不吃饱了咋能有精神。呃,来份煎鸭肉吧。再来点腌黄瓜」
每当看到玛格丽特精神饱满的样子时,安洁琳就会有种莫名的输了的感觉。虽然她自己也想要振作起来,然而却像是往有窟窿的袋子里充气一般,快活的心情还没开始膨胀就已经枯萎了。
尽管如此,连着喝下三杯红酒后,她的心情还是多少平复了一些。玛格丽特则是一如往常,若无其事地喝下一杯又一杯蒸馏酒。
「话说,你这到最后还是想不起做了啥梦?」
「嗯……但是做梦时那种讨厌的感觉一直还在。所以才很讨厌」
「嗨,还真是麻烦」
玛格丽特说着咬了一口香肠,随后又喝了一口蒸馏酒。
无法回想起梦的内容,这让安洁琳愈发焦躁。如果能记得内容的话,至少还能跟同伴们发发牢骚排解一下。那样的话,玛格丽特大概会说「只是梦而已,太蠢了」大笑带过,而安奈莎和玛格丽特或许会微笑着安慰自己吧。那样的话自己肯定也会轻松不少。但想不起内容的话就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安洁琳胳膊放到柜台上,以手托腮。
「玛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
「你是说咋样的?」
「做了很讨厌的梦,但是却忘了内容……」
「忘了的话肯定就不记得了啊」
虽说应该是这样啦,安洁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玛丽果然还是不行呢……」
「你说甚,混蛋。现在是你不行好吧」
被这么一说也无法反驳。安洁琳哑口无言地喝了一口酒。原本想像往常一样和她斗嘴的玛格丽特也觉得很是无趣。
「真是,你老这么磨磨叽叽的像啥样。越钻牛角尖越没戏。想点别的事儿吧」
「……比如说?」
「比方说,你回了托内拉想先干啥?去采野越橘是吧?」
「……嗯」
安洁琳靠在椅背上。
闭上眼睛,回想起故乡的秋天。
平原上小草的颜色开始逐渐褪去,山麓间的森林被染成漂亮的红色和黄色。山顶上覆盖着几朵云彩,天空又蓝又高,村里升起的袅袅炊烟缓缓融入空中。走进森林,可以闻到潮湿的泥土和枯叶的味道。沿着缓缓倾斜的兽径向前走,低矮的树木逐渐增多,到达一块光照很好岩石很多的地方。在深绿色的小叶子中,结着红彤彤的成熟的野越橘……
安洁琳叹了一口气。
「好想回去啊……」
「还差一点了吧。所以说别输给噩梦啊」
玛格丽特笑着说道,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蒸馏酒。
「野越橘真的挺好吃的呢。酸酸甜甜的,感觉来多少都能吃得下啊」
「咦……你吃过了?什么时候?」
「哦,你想,就之前你不是去了埃斯特加那时候俺们正好来了奥尔芬么。那之前正好是秋日祭刚完那会儿,俺和一群小孩还有贝尔一起去山里吃的。哎呀,精灵族领地里都不多见呢,能找见那么大一片俺还真挺兴奋的」
安洁琳气鼓鼓地以手托腮。
「……明明我都一直没有吃到」
「嘿,这样啊。有多长时间了?」
「已经好久了……从十二岁时候开始」
当她准备要成为一名冒险者时,出发去往奥尔芬前最后的晚餐上饱餐了一顿野越橘,那就是最后一次了。之后虽然有吃过果干或是果酱,但对安洁琳来说,记忆中的味道果然还是那种刚摘下来的新鲜口感。但是偏偏每到这个时期她都不在托内拉,因此后来一直都没能吃到。
玛格丽特往嘴里塞了一口鸭肉,随后说道。
「那还真是挺长时间了啊。不过听说这样的话吃起来好像是会更感动来着?」
「哼……才不想听吃过的人这么说」
「咋了,闹别扭了?嘿嘿,看招~」
玛格丽特笑嘻嘻地戳了戳安洁琳的脸颊。安洁琳噘起嘴,伸手从玛格丽特肩头绕过去,从两侧抓住她的脸揉捏起来。
「区区玛丽也敢如此嚣张……好光滑,手感真好」
「泥糕甚喵,昏蛋」
玛格丽特也反过来捏住安洁琳的脸。就在两人扭在一起的时候,老板走过来将酒瓶咚地放到柜台上。
「可以请你们不要在柜台打闹吗」
「……对不起」
「抱歉啦」
两人赶紧放开手,对视一下做了个鬼脸。
拜这些无聊的举动所赐,感觉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安洁琳喝了一口红酒,感觉像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玛格丽特则是又倒了一杯蒸馏酒。安洁琳的状态似乎有所恢复,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哼哼,要俺说你就得这样才有意思嘛」
「……(嚼嚼)」
安洁琳将一块已经有些冷掉的鸭肉塞进嘴里。被玛格丽特这样关照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是安奈莎或者米丽娅姆这么做的话倒是不会有这种感觉。
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嘈杂的交谈声和餐具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地交叠在一起。
吹进来的风没有盛夏时那么热了。就在不久之前,光是人稍微多一点就会让人觉得要出汗,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
安洁琳打了个哈欠,红酒似乎有点上头了。
「老板,给俺来份烤面包,多撒点奶酪」
「玛丽,你都喝了那么多了还能吃得下……?」
「哈?光喝酒哪能喝饱。你倒是也多吃点啊,不然又没精神了」
「(唔)」
玛格丽特将一块鸭肉塞进安洁琳嘴里。安洁琳说不出话只能使劲咀嚼。
「要俺说啊,你这就是工作太累了吧?回了托内拉肯定就没事了」
「嗯……」
就着红酒将鸭肉咽下去,安洁琳长出一口气。
正如玛格丽特所言,反正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回去了,在那之前只能是继续努力。工作上的事也好,所罗门的事也罢,总之目前先让自己沉浸在乡愁之中似乎比较好。毕竟只要回想起托内拉和贝尔格里夫,就能让安洁琳的心平静下来。
但是总觉得一旦入睡就又会做奇怪的梦。虽然也不指望能做好梦,但至少还是希望可以什么都看不到好好地睡一觉。
「……要不要找伊什梅尔先生商量一下呢」
要是有什么能让人睡好觉的魔法药就好了。米丽娅姆当初学魔法是为了成为冒险者,因此她对这方面的魔法并不擅长。玛丽亚正在忙所罗门的事情,所以或许去跟伊什梅尔商量一下会比较好。
一阵风从入口处吹了进来。几枚落叶随之飞舞,发出沙沙的声响。
○ ○ ○ ○ ○
眼前忽然变得清晰起来。眨了眨眼摇晃一下脑袋。这是在做梦吗?还是说是现实?
这里很暗,但看起来是在室外。
现在应该是夜间。沿街排列着摇摇欲坠的石头建筑和破旧的木制小屋,像是贫民窟的样子。
眼前并非熟悉的风景。黑色的污泥随处可见。空中低垂着厚厚的云彩,下着雾蒙蒙的小雨。四周弥漫着沉重阴郁的气氛,让人非常不舒服。
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是一如平常的双手。手心里有长年握剑留下的茧子,手指虽细却很硬。
地面泥泞不堪,到处都是小水洼。周围还散落着折断的树枝和看起来像是死狗的尸体,没人清理就那样躺在地上。能感觉到温吞吞的风,一股有某种东西腐烂的刺鼻气味直冲鼻腔。
刚才好像还在床上睡觉,现在却突然站在这陌生的风景中,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周围被蒙蒙细雨笼罩,再加上天色昏暗,所以视野很差。风虽然温吞吞的,却莫名的冷,让人不由得双手环抱住身子。
虽然不想继续呆在这种地方,但不知为什么双脚却无法移动。与其说是不能移动,倒不如说是想使其移动的意志无法发挥作用。
就那样站在原地,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似乎是稍远处小巷里的建筑物崩塌了。瓦砾掉落的声音如巨大的地鸣般穿过雨滴间的缝隙传了过来。
背上一阵颤抖。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伴随啪沙啪沙的脚步声,有人跑了过来。
蒙蒙细雨的对面出现一个身影,紧接着他背后出现一道闪光,那身影伴随着「呜啊!」的惨叫声倒在地上。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有些花白的茶发紧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脸上。
「唔……」
男子按住肩膀,表情痛苦地扭曲。好像是有人从他背后用魔法贯穿了他的肩膀。他的麻布长袍上沾满了鲜血和污泥。
男子身后又有人影现身。
「你以为能逃得掉吗?」
那是一个戴着礼帽留着胡须的男人。
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是卡西姆。但是看起来比自己所知道的样子要年轻一些。
「等、等一下……求求你了,放我一马吧!我还有老婆和孩子……他们还在等我回去啊!」
对于男子的哀求,卡西姆却呵呵笑了。
「嘿、嘿、嘿,事到如今了才想着要求饶呢。你之前也没少瞎折腾嘛」
「但是……但是我已经洗手不干了啊。也不会再给你们找麻烦了!」
「话说,你觉得光这么几句话就能让咱放过你么?这自我感觉是不是也太良好了一点?」
男子带着绝望的表情看向卡西姆。卡西姆仍是一脸笑嘻嘻,但唯独眼睛没有在笑。那眼神非常冰冷且尖锐。跟当初在大公家见到他时是一样的眼神。
不可以,卡西姆叔叔!
想要这么说,然而只有嘴巴在动,声音却发不出来。想要跑过去,但脚却无法动弹。
「哦呀,咱劝你还是停下呐」
男子刚要试图扭转一下身子,卡西姆的指尖立刻放出一道闪光。光线贯穿了男子的腿,让他再次发出一阵惨叫。
【插图 卡西姆威胁某人】
「唔、啊……」
「你根本就不是咱的对手。好啦,如果你肯乖乖地回去,咱也用不着杀了你了」
「开……开什么玩笑!回去的话肯定不会轻易了事的,你也知道的吧!」
卡西姆耸耸肩。
「你会变成啥样咱可就不知道了。啊对了,你老婆孩子那边大概也有人去了吧。那些家伙是不允许有背叛者的,这点你应该也清楚吧?」
「你这家伙……难道就没有人心的吗……?」
男子带着满脸绝望说道。卡西姆长叹一口气,将帽子重新戴好。
「……心这种东西,有了会很痛苦的啊」
卡西姆说着,抬起指尖缓缓指向男子。
不可以!
声音发不出来。一道闪光划过,男子的身体倒了下去,泥水四溅。
想要大喊,但喉咙却像是被紧紧勒住。
眼泪扑簌簌地夺眶而出。咔嗒一下跪到地上,有黏糊糊的泥巴的触感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