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咕嘟嘟冒着热气。混杂着淡淡草药味道的热气从厨房缓缓飘来,让安洁琳鼻子里感觉痒痒的。
这里是安奈莎和米丽娅姆的家。只不过屋子的主人出门去了,留下看家的安洁琳以手托腮倚在桌子上打盹。
说是打盹,但其实非常不舒服。脑袋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做什么都觉得麻烦,所以一动不动。而且意识和思考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膜,让人觉得有些迷糊。
所以倒也不是犯困。只是懒洋洋的。
昨晚安洁琳在和玛格丽特嬉闹的时候多少恢复了一些精神,但晚上上床后果然还是再次做了怪梦。醒来时枕头都被打湿了,看起来睡着的时候有哭过。
她知道自己当时非常难过。内心感觉很不舒服,仿佛要窒息一般,但具体内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唯有那份感情淤在心口,让人内心焦灼。
这让她感觉浑身无力,最后也没去找伊什梅尔,而是就这样来到伙伴家里发呆。
喀嚓一声,米丽娅姆抱着购物篮走了进来。她看到瘫坐桌旁的安洁琳不禁皱起眉头,跑过来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洁琳啪嗒一下趴到桌上。
「真是的,安洁,振作点啊~」
米丽娅姆像是按摩一般用手指在安洁琳背上按来按去。
安洁琳发出「唔嗯」的呻吟,扭动着身体。
「……就那里,很舒服」
「咦,是吗?唔~,你果然是积累了很多疲劳喵~」
米丽娅姆从购物篮中拿出几种草药和果实。看起来是要为了安洁琳的睡眠而做些什么。
安洁琳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看向米丽娅姆。
「米莉,没问题吗?你会做魔法药吗……?」
「我毕竟也是魔法师啊~。那可是老太婆亲手教我的呢」
「但是我们出去工作时从来没见你用过自制药水……」
「……没问题,我有配方的!」
米丽娅姆说着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在桌上摊开。
「你看,就这个。安神药的配方。喝了这个安洁就能好好睡一觉啦~」
「能有用吗……我其实是想找伊什梅尔先生商量一下的」
「唔唔,要说的话当然是比不上专搞研究的魔法师,但我将来也是想朝那个方向努力的。肯定能做到的,你要相信朋友啊」
米丽娅姆噘着嘴抱起材料走向厨房。安洁琳微微一笑,又将下巴架到桌面上。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不过就是做梦而已嘛,安洁琳想道。
明明都跟高阶魔兽进行了那么多次搏命的战斗,如今却因为这种事情而疲惫不堪,实在是太不象话了。虽然觉得很讨厌,但也没有精力振作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飘来的气味发生了变化。那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味道。明明并不熟悉,却会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平静。
去拜访魔法师的住宅时,大抵都会闻到某种味道。制药的人家里通常是草药和精油的味道,而制作魔道具的人家里则是魔矿石和沉香的味道。类似这样的味道往往会让人联想到那样的地方。
「……玛丽亚婆婆最近在干什么呢」
她自言自语道。自从上次一起去过埃尔默图书馆后就再没见过她。从当时的气氛来看她似乎是掌握到了某种东西,但因为她与埃尔默的争吵眼瞅着就要升级,所以早早地就离开了。
米丽娅姆端着砂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好嘞~,这样就可以了。安洁,趁热喝了吧~」
「嗯……」
安洁琳让开位置,米丽娅姆将砂锅放到桌上。热气翻滚着上升,能够闻到许多东西混在一起的味道。
「喝了这个你今晚就能睡个好觉了~」
米丽娅姆说着,将锅里的液体倒入杯中。那是带有一丝茶色的绿色液体,但却并不浑浊,反倒是透明到了隐约可以看清杯子的木纹。
安洁琳试着尝了一口。很苦。但也没到便宜药水那个程度。
味道虽然不算坏,但也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她又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此时米丽娅姆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装着蜂蜜的瓶子拿了过来。
「加点这个吧……」
「……你倒是早说啊」
安洁琳傻眼地将蜂蜜加入杯子。增加了甜味之后多少变得容易入口了一些。安洁琳一边呼呼地将其吹凉,一边小口将其缓缓喝下。这样的饮料能让人感觉放松所以很舒服。
米丽娅姆靠在椅背上吱呀呀地摇晃着,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喝了一大口。
「呼哈~,好喝~」
「……感觉你那边的更好喝啊」
「咦~,不行啦。安洁你是想睡个好觉吧~?」
「喝热牛奶感觉也能睡着……」
「你是想说我的药不管用吗!唔唔——」
米丽娅姆故做气愤地摇晃着双腿。安洁琳咯咯地笑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睡觉也太早了」
「睡个午觉呗?床都空着呢~」
「嗯……」
她有些纠结。午后正是容易犯困的时间段。如果将脸埋入软绵绵的被子的话,睡魔恐怕转眼间就会袭来。那可是比S级魔兽更难对付的对手。
「……还是算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是吗?算了,怎么都好」
米丽娅姆从纸袋中拿出饼干放到盘子上。
「话说看你这个样子,今年也要在托内拉过冬了吧~」
「唔……」
的确是会担心这种可能性。倒也不是说讨厌这样,倒不如说这样也不错,但总是会莫名地觉得,如果这么频繁回去的话,自己内心中原本非常特别的故乡会变得有些廉价。
还真是奢侈的话题呢,安洁琳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非常期待回乡的。虽然老家的床比起奥尔芬的来说要更糙更硬,对于安洁琳来说反倒是会睡得更踏实。到时候肯定能远离噩梦,睡个安稳的好觉吧。
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梦境会突然变得如此糟糕呢?然而不管怎么想,她都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契机。
安洁琳环抱双臂唔唔地沉吟。虽然想要试图追踪记忆中的蛛丝马迹,但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到中途就像是笼罩了一层雾霾似的。
将下巴架到桌子上,感觉仿佛就要融化了。此时开门声传来,安奈莎走了进来,看来她之前没有跟米丽娅姆一起,而是各自去分头采购了。
「哦,安洁来了」
「嗯……安娜你回来啦」
「咦~,玛丽呢?」
「在跟埃德先生进行模拟战呢。貌似是因为没法接委托所以想活动一下身体」
安奈莎一边放下购物篮一边说道。
「安洁状态还是不好吗?」
「抱歉……总是做奇怪的梦,没法消除疲劳……」
「梦啊……话说内容还是记不住?」
「记不得……但是总觉得这次的梦里好像有卡西姆叔叔出现了」
「卡西姆叔?为什么?」
米丽娅姆歪头纳闷。安洁琳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发愁啊」
「难道说是想见卡西姆叔了吗?」
听安奈莎这么说,安洁琳噘起嘴来。
「才不是想见卡西姆叔叔。我是想见爸爸。还有妈妈」
「又说这种话~」
「不过要这么说的话,贝尔叔或者萨蒂婶出现在梦里好像也不错呢」
「是啊,可是我的父母没有出现……他们是在忙着培育爱情……?那也很重要。但是希望他们也能重视一下女儿啊……」
「啊,是平常的安洁了」
「但是我觉得,如果是讨厌的梦的话,贝尔叔他们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吧」
「嗯……要说的话我根本就不想做讨厌的梦」
「是不是有什么你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烦恼呢?」
「安洁这种粗神经会有那样的烦恼吗~?」
「吵死了米莉,对队长要再多一点敬意啊……」
但是安洁琳也觉得,自己的确有点不像自己。按说应该是没有什么需要烦恼的事情,但这么一想,果然还是会觉得这跟所罗门的事情有着某种联系吧。
按照萨蒂的说法,安洁琳就是魔王,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施魏茨他们所说的成功之作。
对于安洁琳个人而言这种事情其实都无所谓,但若是因此而忽略了某些有问题的地方就不太好了。
「……最近要不要去见一趟婆婆呢」
「去找老太婆?关于魔王的事情?」
「嗯。我也得先调查一下」
应该会有只有自己才能获得的情报。如果回托内拉时能跟众人共享的话,或许事情就能有所进展。虽说并不需要太过担心,但施魏茨的存在始终是心头的一根刺。自己对他的目的没有任何兴趣,可若是被他卷进去怕是会有不少麻烦。
安奈莎环抱双臂。
「魔王啊……到头来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事情呢」
「……之前说过的所罗门为了人类而与旧神战斗的故事,你觉得是真的吗?」
「唔~,不好说呢~。但是按照那本叫尼卡啥的书的说法,所罗门和维也纳虽然相互吸引,但并没有结合呢。这么想的话,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呢~」
米丽娅姆以手托腮,视线来回游移。安洁琳将剩余的药一口气喝掉。
「呼……感觉有点浪漫呢」
「安洁也这么想?」
相互吸引但又最终未能结合的两个人。感觉像是话剧的脚本。两人对视一下咯咯笑了。安奈莎挠挠脸颊。
「从维也纳教的角度来看这肯定是无稽之谈……这种事情也不能跟修女说呢」
「这完全是两码事吧」
「所罗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唔~,会是怎么样呢。虽然被人说成是罪恶的代名词,但好像没有那么单纯呢」
「话虽如此,却也不像是那种『他其实是个好人』的情况呢」
「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爸爸他是这么说的」
「倒也是呢~」
「唔——,既然暂时没法工作,那就认真调查一下或许也不错呢」
安奈莎说道。安洁琳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状态不好的话最好还是不去工作。无所事事的话大可找些别的事情来解闷。如果状态不好还非要和魔兽战斗的话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调查资料的话肯定死不了。
总之,她打算最近去见见玛丽亚。正好也能找她商量睡觉的事情,一石二鸟。如果时机合适的话也可以先去见伊什梅尔一面。他的知识似乎也很丰富,而且跟人聊天的时候能够忘掉那些怪梦。
想到这些,她突然有种择日不如撞日的想法。今天早上原本也是想去见伊什梅尔的,但因为浑身无力而放弃了。还是趁着有精神的时候活动一下比较好。
但她的眼皮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安洁琳皱起眉头揉了揉眼睛。是午饭吃多了吗?不过感觉比平日午后的睡意还要强不少。
「……好困。为什么呢」
正在吃饼干的米丽娅姆「哦」地开口道。
「我稍微配得浓了一些,这就已经起效了喵~?」
「那种事情……倒是早说啊……」
「没事吧?就用这边的床吧」
安奈莎说道。
安洁琳努力地试图抬起眼皮,但很快就坚持不住了。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床铺并倒了进去。软绵绵的感触立刻让身体放松下来。看起来身体累积的疲劳或许比想象的还要多。
脸蹭了蹭枕头,可以闻到米丽娅姆头发的味道。
这是米丽娅姆的床吗,安洁琳在想着这些事情的过程中,全身的力气都逐渐消散,渐渐沉入了睡眠的世界。
○ ○ ○ ○ ○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抬头看去仿佛能看到无限远处,让人不由得觉得头晕目眩。午后的阳光灿烂地投射到地上,将各处都照得非常敞亮。因为光线很亮,所以物体的影子轮廓也非常清晰。
丹肯大吼一声挥下战斧。但珀西瓦尔仅仅挪动了半个身位就躲了开来,并快速上前一步将手放到丹肯的心窝上。
「认、认、认输了!」
「哈哈,再加把劲啊」
珀西瓦尔笑着挥了挥手。丹肯苦笑着将战斧收回。
「哎呀呀,珀西瓦尔大哥果然本身了得。在下连让您拔剑都做不到啊」
「是不是因为成天砍树身手变迟钝了?」
「哈哈哈,的确是一直在砍固定的东西呢!」
丹肯豪放地大笑起来,随后一屁股坐到地上。珀西瓦尔也在他身边坐下,抬头看向空中。一只老鹰在空中盘旋,发出尖唳的鸣叫声。
珀西瓦尔在陪年轻人锻炼过后,闲来无事在村外闲逛,正好碰上在练空挥的丹肯,于是索性就来陪他练习了一下,之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村里最近都在忙着准备过冬。贝尔格里夫最近有很多事情需要与赛仑、霍夫曼和凯利等人商量,其中大多是公会相关的事情。珀西瓦尔不打算对公会的运营参与过多,所以也就没怎么出面。
萨蒂主要负责家务和参与村中女性们的工作,格雷厄姆则是负责带孩子。
珀西瓦尔虽然之前也有陪双胞胎一起玩,不管最近夏洛特和米托也会以姐姐和哥哥的身份照顾她们,所以也就没有多少他出场的机会。老是和卡西姆呆在一起也没啥意思,总而言之就是很闲。
丹肯将战斧放到地上。
「但是既然说要建造地城了,在下就觉得必须得找回感觉才行呢。不过在下原本就不擅长探索就是了」
「那就跟贝尔一起进去锻炼一下呗」
「倒也不错。说起来,之前森林发生异变的时候,在下也曾与贝尔大哥一起前往」
「哦,是说米托来这里时候的事吧」
「是的。原本是去追赶先一步进去的玛丽小姐和格雷厄姆老先生,结果因为森林地城化的缘故搞不清方向了。在下当时还以为是彻底迷路了,但贝尔大哥机智地分辨了方向,最终平安会合了呢」
「那家伙就是那样的人呐。遇上意外也能保持冷静。俺们也被他救过好多次」
那个时候也是呢,珀西瓦尔有些自嘲地笑了。丹肯捻了捻胡须。
「有些话由在下来说或许不太合适……但您还在纠结那件事吗」
「……负面的感情是很难消失的。就算在上面涂上一层层的颜色,底色还是会不知不觉地渗出来。俺一直都是以阴暗的心情战斗和生活,就算现在再明亮,那种感情也不会消失的」
「唔……」
看着一脸愁容陷入沉思的丹肯,珀西瓦尔笑了出来。
「用不着那么认真。这是俺自己的问题,你用不着纠结」
「抱歉,是在下有些多管闲事了」
「呃,不,不是那个意思」
还真是个认真的家伙啊,珀西瓦尔苦笑着这么想。丹肯有些为难地挠挠头。
「在下就是个粗人……汉娜也经常这么这么说」
「哦,最近没见到她,你老婆还好吗」
「比在下还有精神,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啊」
「那不挺好。老婆强势家里才安宁」
「哈哈,要说的话萨蒂大嫂也很强势呢」
听丹肯这么一说,珀西瓦尔不禁笑出声来。
「那是贝尔他跟谁都弱势吧」
「哈哈哈,的确是呢。不过那份柔韧也是贝尔大哥的优点呢。在下觉得他的剑也充分体现出了这一点」
「也是啊……跟俺的剑正好相反」
「说起来,珀西瓦尔大哥的剑法是自成一派的?」
「是啊。只不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从俺一个人到处游荡开始的。一直不停地和魔兽拼命……等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珀西瓦尔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丹肯看着他,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样子……居然还能活下来啊」
「……这么一想还真是啊。不过啊,虽说是去拼命,但发现打不过时候还是会逃走的。迅速扔个闪光弹然后逃掉……再怎么说还是惜命的。而且……」
「而且?」
「也没啥,这种撤退当初贝尔特别有经验,俺就是有样学样罢了。回过头来一想……就感觉仿佛还在和那家伙一起战斗,倒是稍微有点高兴。但当时肯定没那个闲心想那些就是了」
「哈哈」
「『对上赢不了的对手要毫不犹豫地逃跑』。还真是讽刺啊。当初组队时俺老是乱莽,结果到一个人的时候反而变成这样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最终得以重逢不是吗」
「是啊……正是因为和那些家伙们在一起的那些回忆,让俺当时亢奋的视野突然就变得清晰了。只不过在跟贝尔再会之前,连这些都会让人很痛苦啊」
「……真的是吃了不少苦头呢。但是剑法居然能锻炼到如此地步也真是让人惊叹」
丹肯非常佩服地说道。珀西瓦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该死,不小心说太多了。喂,这些话甭跟别人说。要是让贝尔他们知道就太丢人了。尤其是不能让卡西姆听见。那家伙动不动就得意忘形」
「哈哈哈,这样啊。如果不介意的话在下随时愿意充当听众」
「不,今天就……嘿呀,再来比试一场」
「如您所愿,还请多多指教」
于是两人再次正面相对。珀西瓦尔赤手空拳,丹肯架起战斧,谨慎衡量着两人间的距离和机会。
刚才丹肯试图抢先手却被反过来压制了,于是这次他相对更为慎重,但珀西瓦尔却突然间逼近过来,还不等他挥下斧头,手臂已经被对方抓住了。
「唔,果然厉害……」
「毕竟俺是S级啊,不可能轻易输掉的」
珀西瓦尔呵呵笑了。丹肯苦笑着将战斧重新扛好。
「在下还得多加锻炼才行啊……珀西瓦尔大哥是会继续住在托内拉吗?」
「不,俺迟早有一天要出去旅行的。不过总之要先等地城和公会安定下来再说」
「唔……您这气质天生的就是冒险者呢」
「这个嘛,倒也有这方面……还因为俺有个无论如何都想干掉的对手」
丹肯的表情有些诧异。
「那是说……夺走了贝尔大哥的脚的那家伙?」
「是啊。如今俺们的日常生活虽然也不错……但一想到那家伙还在逍遥自在地活着,俺就觉得实在受不了。贝尔虽然不赞成,但这算是俺自己的固执吧。毕竟当初就是因俺而起,所以俺必须去做个了结」
珀西瓦尔说着握紧拳头,随后又松了开来,长叹一口气。
「……不过嘛,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冬之贵妇人的忠告也很让人在意呢,珀西瓦尔打了个哈欠说道。
丹肯抱臂陷入思考。
「在下实在……有点难以想象。会让人如此憎恶的对象……」
「哈哈,没有不是更好么。那样子更幸福。好啦,该回去啦。丹肯,你不是说汉娜让你帮忙啥事来着」
听珀西瓦尔这么一说,丹肯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眼睛。
「对啊!还得回去帮她刨柱子来着!」
丹肯说着「失礼了!」快步跑开。珀西瓦尔呵呵笑了。
「有老婆的男人还真忙啊……好啦」
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得至少回去帮忙劈个柴,不然又会被卡西姆取笑,或是被萨蒂所抱怨。或许也可以去陪陪孩子们。
这段时光令人无比珍惜。然而在内心深处,那种复仇的阴暗情感却始终无法消失,一直在静静地燃烧。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视线却始终无法从上面移开。多年来他就是靠着这个才一直战斗下来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准备过冬。在复仇之前要是被冻死了可一点都不好笑。
珀西瓦尔斗篷一翻,大步朝前走去。一股风从山上吹了下来。
○ ○ ○ ○ ○
感觉非常热。突然有一股要烧起来一般的热风吹来,让人惊讶地睁开双眼。
红光照亮了周围凹凸不平的岩石。空中很暗,大概是晚上。光源来自地面上。从裂开的大地缝隙间泄露出红色的光芒。
可以听到奇妙的声音。像是大地鸣动的声响,又像是某种东西在咆哮的声音。两侧都是斜坡,到处都有烟雾冒出,在黑暗中不断扩散。红光从下方将其照亮,看起来如同巨大的怪物一般。也有部分烟雾垂落下来,让视野显得不太清晰。
咚的一声地鸣传来,仿佛从脚尖一直传到头顶。心中一惊凝视前方,在黑红色的阴霾对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立刻将手伸到腰间,却发现剑不在那里。一边感受着心脏怦怦的跳动,一边慢慢向前走去。
伸手试着去摸一下旁边的岩石,但立刻就吓得缩了回来。原本以为是岩石的东西其实是小龙的尸体。黑色的鳞片在光芒照耀下闪闪发亮。
仔细一看,周围还有好几具那样的尸骸。虽然个头不大,但却都是龙种。在为数众多的魔兽中属于最上位的种族之一。
每头龙受的都是剑伤。
能够匹敌厚重铠甲的鳞片被毫不留情地割裂,有些部分甚至被压扁了,像是被什么东西靠蛮力强行贯穿一般。那并非是魔法或者弓箭之类的远距离攻击所留下的痕迹。
自己还从未同时面对过如此多的龙。要说的话正常情况下应该不至于输给龙种,但这个数量还是非常可怕的。一个不留神就会非常危险。穿行在在众多的尸体当中,以谨慎的步伐向前走去。
尸骸的数目逐渐增多,其中还出现了不少体型很大非常显眼的家伙。原本还在想会不会有幸存下来的个体,但现在看来怕是没有了。
忽然间一阵咆哮声传来,让人不由得捂住耳朵。一阵热风吹过,将原本遮蔽视线的烟雾吹散了。
一头巨龙正在怒吼。其全身被漆黑的鳞片所覆盖,瞳孔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在它的脚边站着一个男人。男子体格健壮,一头乱糟糟的枯草色头发随风不断摇晃。正是珀西瓦尔。
看到他的那副模样,内心中突然出现了非常强烈的情感,失落、愤怒、悲伤、憎恨等感情陆续涌出,不由得按住了胸口。这不是自己的东西。难道说,是眼前的珀西瓦尔的感情传过来了吗?
珀西瓦尔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着什么。
「不是你……也不是你……」
定睛一看,珀西瓦尔已是遍体鳞伤。脸上和额头上都在流血,斗篷已经破破烂烂,铠甲也到处是凹坑。左臂朝着奇怪的方向扭曲着,鲜血从指尖滴落下来。
「杀不了我吗?喂,连你也……」
珀西瓦尔将右手的剑指向巨龙。
龙的身上也到处是伤口,许多地方鳞片剥落流着血,一只眼睛也被刺瞎了。看起来是经历了一场相当激烈的战斗。为什么会伤到如此重的程度呢,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这种事情……啊啊啊,该死。这种伤,这种程度根本就……」
珀西瓦尔有些不愉快地咂了砸舌。
龙似乎也发出了困惑的咆哮声。本应是绝对的强者,大概从未被逼到过如此绝境吧。它或许是还未能完全理解,只见剩余的那只眼睛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插图 珀西瓦尔面对龙】
龙露出獠牙,朝珀西瓦尔扑了过去。
珀西瓦尔非但没有退缩,反倒是冲上前去正面迎击。牙与剑撞到一起,魔力碰撞后迸裂开来。
珀西瓦尔根本就不做任何防守。就连扭曲的左臂也当作没有受伤一般,纵横驰骋对黑龙发起猛烈的攻击。黑龙逐渐被那如怒涛般的猛攻所压制,面对根本不在乎受伤的珀西瓦尔,其瞳孔中甚至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珀西瓦尔的剑对于龙来说其实无异于一把小刀,但它却能轻易地割开龙鳞,切断龙肉,刺入龙骨。这已经不是龙与人的战斗,而是龙与一个人型怪物之间的战斗。
跟魔兽作战这种事情没什么值得在意的。自己之前也是如此。
但他战斗时的那副模样却实在令人太过悲伤,让人难以释怀。
一剑一剑地将龙的身体劈开,而龙的利爪、獠牙和口中吐出的火焰也在蹂躏着珀西瓦尔的身体。每一招都像是内心被刺到一般无比疼痛。终于理解了原来这就是珀西瓦尔所抱持的痛苦。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原来一直带着这样的痛苦在战斗吗。
黑龙终于倒下了。咚的一声,连地面都为之摇晃,然后就只剩下可怕的寂静。唯有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咕噜噜的声音,和珀西瓦尔粗重的呼吸声显得异常清晰。
单挑黑龙并最终获胜。这明明应该是一件会被吟游诗人们争相传唱的巨大功绩,但珀西瓦尔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喜色。他反倒是显得很沮丧,在龙的尸体旁坐了下来,大口喘着气。疲劳和绝望在他的身上蒙上了一层阴影。那副身姿看起来无比孤独。
「就算杀得再多……」
他突然按住了胸口,咳咳地咳嗽起来,随后从怀里取出香囊放到鼻子下面。之后他调整了一阵呼吸,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里面混着鲜血。
他在寻求救赎。但是内心中也有一部分在否定着寻求救赎的自己。两者相互碰撞,令他非常痛苦。而那份痛苦也全都传了过来,让自己也感受得非常清楚。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要走上前去,双脚却无法动弹。唯有悲伤不断地涌出,令人心口堵得慌。
黑暗越来越浓,眼前仿佛被涂成一片漆黑。
视野中最后所看到的内容,是珀西瓦尔那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