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仍经常萦绕在梦境里的……是陪伴我度过青春岁月的地方。
素有“镶在英国王冠上的最大宝石”美誉的东洋之地,印度——
在这座被称为小小王国,位于英国保护区的女子学校里。
我们深爱这里所有的一切事物:老旧到走在上面便会发出声响的地板、磨损不堪的楼梯、因不断碰触而逐渐磨损的铁扶手。
仿佛祖国美丽草皮般翠绿的深色制服、还有熄灯后偷偷聚集在一起举办的深夜茶会,饼干罐里藏着女孩们的秘密卡片——
以及彼此的约定。
“卡莉,我最喜欢你了。
我们要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喔……”
拥有美丽玛瑙般眼眸,我的好朋友卡莉格特.艾里森。
和她在遥远异国相会——
是我命中注定的事。
第一话~金塔之国、鸭子、小公主~
——我做了一个好令人怀念的梦。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啊?大概是我八岁或九岁的时候吧!当时我穿着由萨维尔街(注:SavileRow,一条代表着英伦西装最高水准的街道)西服店刚定做好的衣服,和父亲以及继母——虽然当时还没成为我的母亲——海伦,还有继弟菲比安,一起来到了位于伦敦的爱帕特音乐厅(注:RoyalHall,位于伦敦的著名音乐厅)。
应该很快就会成为我的继弟、小我一岁的菲比安,突然说道“
“喂,夏绿蒂,你的母亲抛弃你了!”
我吓一跳,全身僵住。
“听说你那‘放荡’的母亲抛弃了你和叔叔,跑去找其他的印度男人了。所以,你是‘放荡’母亲的女儿啰。”
如果是现在,不管他对我说出多难听的话,我都不会受到影响。但是那时候的我,不仅胆怯,还是个超级爱哭鬼,所以丝毫没有毅然反击的勇气,去面对那个爸爸威廉突然宣布之下,即将成为我家人的少年。
“呜”
我立刻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菲比安太过分了!
老是找我的麻烦,令我感到非常困扰。
——的确,我没有妈妈。
我的妈妈蜜莉森森,在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不在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生还是死。爸爸那些爱道人长短的亲戚,全都异口同声地说妈妈有了别的男人,甚至跟着那个男人跑了(还说那男的是个身份低下的男人,或是外国人什么的。)
但是,我知道。
我的爸爸威廉,在妈妈离开以前,就一直跟海伦来往。
(不对,妈妈的妹妹露西阿姨在更早之前,就曾经说过爸爸有很多的女朋友。)
换句话说,我爸爸是个超级花花公子,放荡的不只是妈妈而已。我那莫名其妙——一被男人碰触,就会拼命打喷嚏的毛病,一定也是因为爸爸的缘故,害我这么讨厌男人。
没想到!
“你的母亲,因为太过放荡而抛弃你了!”
竟然说出这种话,实在令人无法原谅!
而且,他找麻烦的举动还不只如此。不知他从何得知我这个一被男人碰触,喷嚏就会打个不停的毛病,只见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阿嚏!”
我立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接着,正如所料。
“哈、哈、哈啾!”
我完全无法顾虑周围有多少人,放肆地打起喷嚏。
“哈啾、哈啾、哈啾!”
我不知从何时开始,罹患了这种一接触到男人,喷嚏就会打个不停的怪毛病。
更困扰的是,不管对象是谁——即使是小孩、或是教会的牧师只要一被触碰到,就会狂打好一阵子喷嚏。
“啊哈、哈哈哈哈!果然开始打喷嚏了!啊哈哈哈哈!”
看到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菲比安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围的人纷纷用怪异的眼光看着狂打喷嚏的我,一副在问发生什么事情一般。
因为太过羞耻和难堪,我一心只想着干脆消失算了。
“菲比安大笨蛋!”
我丢下这句话,便朝着因塞满观剧民众的马车,而呈现一片混乱的入口反方向跑了出去。
(笨蛋笨蛋!菲比安大笨蛋!我最讨厌你了!)
“哈啾、哈啾、哈啾!”
不知道跑了多久,因为喷嚏、眼泪和鼻水的关系,当时的我几乎看不到眼前的景物。
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
我东张西望环顾四周,仍然是一片从来没看到过的景象。
我突然不安了起来。
(我、我迷路了!怎么办……)
我也忘了不知不觉中停止的喷嚏,又开始想哭了。
“不可以哭喔!蜂蜜色的爱哭鬼。”
头上突然传来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
我不由得忘记哭泣,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四周。
没有半个人。
但是,声音却又传过来了。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张开眼睛才对。”
我抬头看向天空,接着……
“啊!”
由于太过惊讶,我不禁张大嘴巴叫出声音。
对我说话的,是一个大约和我同年纪的少年,而他竟然坐在维多利亚女王的膝盖上。
“太好了,你终于不哭了。”
他轻盈地从雕像上跳了下来,一转眼便翻过栅栏,来到我的身边。
(这个人,是外国人耶……)
我就像是从橱窗外面,看着新奇的玩具看到入迷的小孩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
当时,我所居住的英国,在世界上拥有许多殖民地,因此在伦敦这个大城市看到印度人或是阿拉伯人,还真是一点也不稀奇。在伦敦数一数二热闹的戚普赛街(注:Cheapside,伦敦市中心商业金融区的街道名称)上,经常有琥珀色脸蛋的小孩,拿着绅士们的行李忙碌地穿梭着。
但是,现在在我眼前的这个男孩,却和我所知道的那些外国人有点不一样。
(这个人的眼睛……就是妈妈珠宝盒里,那个墨黑色的宝石一样……)
露西阿姨曾经说过,那是一种叫做玛瑙的石头,只有在遥远的异国才能得到。
(好漂亮的颜色。)
我大概是一副眼睛和嘴巴张得开开的蠢样吧,只见他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用拳头掩住嘴巴不停地笑着。
“好大的眼睛!”
我呆愣在原地。
“就像东方国家里绿茶的颜色一样。”
当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刚才说了些什么,正感到惊慌失措时,他突然说道:
“喂,你迷路了对吧?你原本是要和家人去艾伯特音乐厅看歌剧的……对不对?”
我顺势点点头。
“那么,跟我来,我带你去!”
他说罢,就硬是想要牵起我的手。
(啊,不可以!会打喷嚏!)
“不行!”
我放声大叫,想要制止他的手。但是没想到,我小小的手早就被他紧紧握住了。
(讨厌,又要打喷嚏了!)
我甩开他的手,急忙用双手遮住嘴巴。
讨厌,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打喷嚏。难道有人这么亲切地想要帮自己带路,如果这个时候喷嚏打个不停的话,他一定会无奈地丢下我不管的!
“…………咦?”
但是,令我心惊胆战的喷嚏声,却始终没有出现。
少年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的脸。
“怎么了?没事吧?”
我战战兢兢地试着把手移开嘴巴。
没事,没有打喷嚏。
“骗人,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面对一脸讶异的少年,我将自己一碰触男生——即使是自己的亲人也一样——喷嚏就会打个不停的事情说给他听。
他刚开始还有点不可思议地听我说着,不久后便眯起了她那大大的眼睛,自豪地说:
“这么说来,我一定是特别打造的啰!”
“特别打造?”
“没错。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因为啊……”
只要我不会害你打喷嚏。
他如是低语道。
“这样一来,就只有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了呢!”
他极其自然地说出来爸爸常对女人诉说的甜蜜话语,但却不如爸爸那般装模作样。
我突然觉得好不可思议。
我在没多久之前根本无法想像,这个从丰满的维多利亚女王像上跳下来的男孩,竟然会成为自己的某个唯一。
“请问,你是印度人吗?”
“只要一半是。”
(印度……)
我试着回想那个只有在书本上读到过的国家。
妈妈一直很憧憬的“镶在英国皇冠上的宝石”……还有因喜欢而戴着的黑色宝石——玛瑙。
妈妈透过宝石盒里的玛瑙看着谁呢?是不是想着一个就像这样……就像现在站在我眼前的男孩一样,拥有黑色眼眸的人呢?
男孩带着我走到了艾伯特音乐厅前,说道:
“我明天就要离开伦敦了。”
他说罢,又再一次牵起了我的手。
“不过,我总觉得一定会再度遇见你。我的预感很灵的喔!”
“在哪里?”
“在印度。”
突然间,从东方吹起了一阵风。
仿佛受到呼唤似的,他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
我倒抽一口气,他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但那时候却突然有着只有他漂浮在风中的感觉。
仿佛东风之神般站在那里。
(啊……)
我突然感到不安,如果他是东风之神的话,那么他很快又会离开了。他之所以会在维多利亚女王的膝盖上,肯定只是像候鸟一样,暂时停下来休息罢了。不一会儿又会随着风,飞到很远的地方去吧?
“不、不要走!”
我在不知不觉间喊叫出声,只见他惊讶地回过头,接着又突然——就像初次见面时那样,露出了成熟的表情微笑着。
“放心,我们会再见面的。”
然后,他用双手包住了我的手。
“因为,我是为你特别打造的啊,夏绿蒂。”
“咦……”
他突然叫出我的名字,害我吓了一跳。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而我也不记得有介绍过自己的名字啊……
“哎,你叫做什么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急忙问道。如果不这么做,他好像会立刻消失不见似的,让我觉得好不安。
他原本面对风吹过来方向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
“阿姆利须。”
他在风中说道。
——那双眼睛,确实和美丽的玛瑙拥有相同的色泽。
※※※※※
“该起床了,夏绿蒂!”
“唔呀!”
继母海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从船屋的躺椅上跳了起来。
(啊,口水……)
醒来后立刻发现嘴角一片湿。不行不行,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到流口水了!
我摸了一下嘴角,仔细一看,应该是在解开靴子上的鞋带之后,顺势倒在躺椅上睡着的关系,让我的衬裙掀了起来,连裙子底下的腿都露出来了。
(幸好没被海伦看到)
我轻轻抚过胸口。如果被她看到的话,她肯定会凶巴巴地骂:“淑女还那么粗鲁!”接着狠狠训斥我一顿。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呢?我几乎连他的长相都快记不得了啊……
我这才想起来。
(难道是因为我来到印度了吗?)
“海伦,你说快到了,是指快到邦达里寇特了吗?”
我急忙绑好靴子的鞋带,拿起挂在吊钩上的帽子,从头等舱里飞奔而出,冲到甲板上。
这艘叫做“午餐”,隶属于P&Oline公司的船,大约一个月前从伦敦出发。我和继母海伦突然接到爸爸威廉的召唤,前往他担任大使的一个北印度藩国,邦达里寇特。
邦达里寇特名义上是已经从英国取得独立权的小国。在印度境内,除了由英国人统治的直属领地外,还有许多由统称大君(注:Maharaja,印度的一种行政管理等级,泛指地位高于王的大君)的印度国王所统治的藩王国。
为了去那个地方,必须从泰晤士河的船坞搭乘前往孟买的船,从瑞士来到印度洋上;接着,船会先在邦达里寇特的首都亚里亚市靠岸,之后再往印度第二大都市孟买前进。
“海伦,我问你,邦达里寇特真的是金塔之国吗?我以前看过妈妈的信上写着,有好多回教寺院的尖塔并排着,信中还提到这里有千塔国之称……哇啊!”
一打开门,风就灌了进来。
风的味道不太一样。
一股很刺鼻,像是食物焖煮过头的激烈海风吹了过来。
接着,我在海风吹打下,战战兢兢地张开了眼睛……”
“哇喔”
我压根忘了自己是位淑女,没教养地大叫出声。
“亲爱的妹妹露西,你好吗?”
邦达里寇特的城市里,真的建了数千座黄金塔。
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在黄昏的树林里迷路一般……
蓝蓝的大海,就像是溶解了土耳其苏丹所精挑细选的宝石;耸立在绵延不绝白色峭壁上的塔街,是我在印度见过最美丽的景象。
真希望能和你分享这份美丽,请务必到印度来。
在妈妈蜜莉森森给露西阿姨信中所描写的景色,现在正无止尽地展露在我眼前。
(哇啊……!)
我一瞬间忘记呼吸,紧抓着帽檐,出神地看着船前进的方向。
是真的耶,露西阿姨!一切的一切,都正如妈妈所言。
好想和阿姨一起来这里喔!如果不是海伦,而是和阿姨一起来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好呢!
船慢慢地通过仿佛鲸鱼咽喉般的白色峭壁旁,正打算驶入船坞。
此时,我的眼睛看到了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
就像是中世纪的修道院——一座古老的教会,建在陡峭的白色崖壁边。
在视线所及之处,几乎都是回教寺院尖塔的高耸建筑物中,那间悬挂着十字架的教堂,显得独树一帜。
而在那间教堂最顶端的十字架上,竟然——
坐着一个女孩子。
“不会吧……”
我一时惊讶过度,忘了压住帽檐,一心只想看个更清楚,便将身体朝扶手探了出去。
突然,又一阵强风吹来。
“啊啊!”
掀起了那顶滚着蕾丝边、我最喜欢的柠檬黄色帽子。
我的帽子一转眼便被风吹走了,仿佛马戏团里小鸟的黄色羽毛般,轻飘飘地在海面上飞舞着。
(怎、怎、怎么办……!)
我吓得脸色发青,亏海伦不断叮咛我船上风大,所以要格外小心的,结果却在旅程的最后关头把帽子弄丢了!
“不会吧!讨厌啦,回来!给我回来啊!”
它怎么可能听得到我的呼喊呢?
我也不认为从那个十字架上,看得到那顶小小的帽子。
不过,我就是有种那个女孩子好像也正在看着我的感觉。
(她看过来了!)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好像是望向这边,因此我又再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不久后,船通过陡峭的崖壁,超亚里亚市的港口驶去,因此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夏绿蒂!你在干什么啊?快点过来拿自己的行李。”
听到海伦的斥责后,我终于回过神来。
“海伦,我告诉你喔,教堂的十字架上,坐着一位天使呢!她一定是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但继母海伦却在那不管经过多久,仍如刚生下的鸡蛋般白润的脸上,挤出几丝皱纹说: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真是爱幻想的小女孩!”
冷不防地又挨了一顿骂,我吓得缩起身子。
“都已经十四岁了,还在说什么天使不天使的,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所以你父亲才会一直担心你。”
同时也身为一名叫做菲比安的十三岁男孩母亲的海伦。怒气冲冲地瞥了我一眼,而我也不肯善罢甘休。
“但是菲比安的亲生父亲又是威廉父亲。”
“给我闭嘴,你这个不懂事的女孩。”
“唔呀!”
“不要再发出唔呀或是呼呀之类的声音了,都已经十四岁了,不觉得丢脸吗?”
“唔……唔……”
“虽然威廉说你还是个小孩子,不过我可不会再把你当成小孩看待了。夏绿蒂,你听好了,既然我和你父亲结婚了,那么菲比安就是辛克莱尔家的继承人。所以,就算有点勉强,我还是会劝他进入伊顿公学(注:EtonCollege,英国著名的私立男子中学,素有绅士摇篮之称)就读。”
海伦夸张的叹了口气。
“真是的!都是因为露西太宠你,你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连个朋友都交不到,脸身为一个淑女的教养都不成体统,真是个丢脸的女儿啊!听好了,我和露西不一样,我身为母亲的指责,就是将你教育成不至于丢人现眼的淑女。听懂的话,就快点上马车!”
在搬运工将行李逐一从舢板上拖出来的这段时间之中,海伦一直在脚下的地毯铺好前,始终坚持站在原地不动。她除了深戴着帽子外,还在炙热的天气下带着手套,让人看不到她身上有任何空隙。
的确,那也是她在社交界中,之所以会被称为“完美贵妇人”的原因所在。
但是,我却很受不了她的行为。
(觉得路不好走的话,避开崎岖不平的地方就好了啦……)
此时,突然有个白白、大大的物体一头撞到海伦脚边。
“嘎!”
那是只有着黄色鸟嘴的鸭子。不知道是否肚子饿了,它一边嘎嘎叫,一边绕着海伦打转。
“嘘!嘘!到那边去,不走开的话我就要踢下去啰!”
说完后,海伦不断作势要踢开鸭子。
“你太过分了,海伦!怎么可以踢它呢!”
我赶紧介入并保护鸭子。
“而且你看,这只鸭子的花样好特别喔!只有屁股的羽毛是茶色的,就好像包着尿布一样。海伦你看……”
“我说过要称呼我为母亲吧!”
海伦像是很有魄力地合上山扇子般劈头痛斥,吓得我肩膀颤抖。
“还有,你的帽子跑哪去了?那顶黄色帽子呢?你该不会把它给弄丢了吧?”
“那个……被、被风吹走了……”
“天啊,竟然发生这种事!”
海伦夸张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撑着额头说道:
“如果没有戴帽子就去拜访院长的话,那不就会被认为是我的教育失败吗?你为什么会这么粗线条啊?没有妈妈就会变成这样吗……真是的!”
地毯总是铺好到海伦脚下了。接着海伦便不在理会我。往在地毯前端等待的小马车——也就是肤色微黑的搬运工堆放我们行李的地方坐了上去。
“再见啰,包着尿布的鸭子先生。”
窝洒了一些饼干屑在鸭子的附近后,便急忙跑向了马车。
“你知道吗?我们现在要求拜访的欧路卡女子学院,是由前加尔各答法官夫人所创建的淑女学校,一年的学费可要花上一百二十个基尼金币(注:guinea,1663~1813年间于英国所发行的金币)哪!你要记住这件事,在那里努力学习,并且好好和朋友相处,千万别丢我和菲比安的脸啊!”
不过才一百二十基尼金币嘛。
我在心里暗自反讽。
(菲比安的学费明明就是这里的两倍以上……)
马车窗户上的窗帘为什么要拉得这么紧啊,连想看看外面的景色都不行。我完全不管海伦嘴里还在碎碎念着,迳自跪在椅子上偷看窗帘外的景象。
“好棒喔!路边有牛在睡觉耶,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牛呢?”
我因为兴奋过度,涨红了脸大叫出声。
“大家都没穿衣服耶,是因为天气炎热吗?啊!那里有在卖茶,杯子好小喔!海伦你看,在印度连鹅都是野生的呢!如果是在伦敦,早就被做成鹅肝酱了,还是说印度人不吃鹅肝酱呢……啊,鸭子!那边还有野生孔雀耶!骗人,是孔雀呀!不快点逃走的话,会被做成帽子喔!啊,又有牛了!”
“吵死了!给我安静点!”
海伦终于大发雷霆了。
“给我乖乖坐好,你为什么老是这样呢?”
“因、因为,这个窗户的窗帘被拉上了,所以我看不清楚……”
“看不见就算了啊,又不会少块肉。”
海伦冷淡地说道,我则提心吊胆地回嘴。
“怎么能看不见就算了呢?毕竟,我从现在开始就要住在这里不是吗?我得快点习惯邦达里寇特,记住各式各样的事物啊,所以……”
“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为、为什么?”
“因为你不可能在这种街道上抛头露面。”
“咦?”
就在讨论这件事情之间,我们所搭乘的马车穿过了某个地方的大门。
“刚才所通过的,就是我们王国的边界,所以你是不可能从这里跑到外面去的。”
“王国是指……?”
“不久后你就会明白了。下车吧,已经到了。”
这是刚通过那扇门不久后的事情。
车夫已经将门打开,我们这次是在铺得很整齐的石板路上下车。我心想:原来如此啊,难怪海伦没再等人铺地毯。
(这里是……)
就在我下了马车环顾着四周时,突然有种奇妙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和刚才在马车上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这里既没有刚才从马车上看到的混杂林立招牌,也没有路上叫卖的吵杂声;当然也没有牛。
工整地铺满石板的道路,规划得十分整齐的街道,贴在转角处的英文路标,以及用红色砖瓦和石头砌成的房屋……
“不管怎么看,这里都和伦敦一样。”
“果然还是在王国里最让人感到安心呢。”
海伦似乎放下心地松了口气。
“海伦,为什么这里会那么像伦敦呢?”
我内心充满无法忍受问题没有获得解答的焦急,于是立刻将心中所想的事脱口而出。
“因为这里没有牛,路边也没有卖东西的人,路上更没有积水,连人都没几个。这里是哪里啊?王国到底是指什么?”
接着……
“辛克莱尔夫人。”
负责驾驭马车的少年,呼唤着正从车夫板上下车的海伦。他穿着整齐的制服,看上去应该是在这里工作的仆人。
一对上眼,他便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这里就是玄关,副院长在里头等待两位。”
海伦傲慢地朝车夫少年点点头后,稍微调整一下帽子的位置,便走了进去。我稍微和那个少年保持距离,也跟在后头进去。
因为我怕不小心碰到他,又会引发那个“老毛病”。
(真抱歉,我并不是讨厌你喔……)
在不知不觉欣赏周围的景色时,我才发现到原来那座盖在悬崖峭壁上的教堂,就在我们正要踏入的建筑物附近。
“啊!”
接着,我发现有人坐在教堂顶端。
(是那时候的女孩!)
我直觉地认为。
“夏绿蒂,你怎么了?”
海伦一脸讶异地转头看我,但是,当时因为兴奋而坐立难安的我,一把将海伦往里面推开。
“夏绿蒂?”
我完全不理尖叫着呼唤自己的海伦,直接冲上学院里的楼梯。
“夏绿蒂,你要做什么?”
我心无旁骛爬上楼梯,爬到最高处后,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便发现一个稍微打开的门。果然如我所料,这里是阁楼,或许是仆人或是仆人小孩的房间吧。
阁楼里面有一扇天窗。我爬到桌子上,使出全力打开天窗。
“啊——”
窗外传来一阵翅膀拍动的“啪沙啪沙”声。
大概是被天窗打开的声音吓到了吧,几十只白鸽突然从我眼前飞走。
一阵风吹了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
好美的景象!
‘在宛若波浪般绵延的屋顶对面,我看到了——’
十八世纪的诗人波特莱尔(注:CharlesPierreBaudelaire,1821~1867,法国现代派诗人,以诗集《恶之花(Lesfleursmal)》留名后世。)这首从阁楼歌颂巴黎绵延不断、仿佛人工波浪的屋顶的诗句,此时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接着,一道声音传到我耳中。
“是波特莱尔呢。”
那是一口漂亮、不带任何乡音的纯正英语。我注意到在层层叠叠。绵延不绝屋顶另一端的教堂尖塔。
那个女孩就在那里。
她桀骜不驯地坐在十字架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我则仿佛被那双眼睛蛊惑似的,与她四目相交……然后……
“!”
在那一瞬间——
就像普罗米修斯一样,她从天上偷来的火种,贯穿了我的心。
我的动作仿佛被火烧断神经般。
(什、什么……)
这种说法虽然奇妙,却是我千真万确的感受。如果要更浅显易懂地举例说明,就像有人接触到我过去层层隐藏的真心,然后只靠一个眼神,就深深掏空了我的心一般——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天气明明不冷,我却颤抖起来。啊啊,原来所谓的心真的在身体里面,才会害我抖的这么厉害。就是因为心在颤抖,所以身体才会跟着颤抖。
“午安。”
她向我打声招呼,我这才想起来要呼吸这件事。
仔细一看,她身上的深绿色裙子,足以让人联想到威尔斯古老石砌房屋墙上的青苔;上头还笔直滚上高雅的蕾丝花边,并系着一条镶有浮雕宝石的绒布蝴蝶结。
不过,还是她的容貌最引人注意。
她拥有一双黑色的眼眸。
(好漂亮的女生……)
又长又黑的眼睫毛,牢牢附着在我们西方人绝对没有,充满神秘色彩的双眼上。
乌黑亮丽的一头长发,在微风吹拂下轻盈地飞舞着。她的嘴唇,则仿佛含着一片盛开不久的玫瑰花瓣般。
我想再也没有任何人比她更适合“神秘”这个词汇了吧!
我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就算找遍伦敦的剧场,也没有这么漂亮的女生呢!)
没错,她有如妈妈珠宝盒里的玛瑙。
(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汇勾起了我的记忆。
(我曾经在哪儿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我那爱幻想的毛病又突然发作,不由自主地说道:
“你、你是东风之神吗?还是天使?”
她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哎,你在那里做什么?从哪里可以看到天堂吗?”
“‘天堂’?”
她笑了笑,接着慢慢将头发拨到耳后,回问我“
“我看起来像天使吗?”
我立刻给予肯定的答复。
“为什么?”
“因为你很漂亮啊!”
说完后,我不自觉地满脸通红。这还是我头一次对同样性别,并且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说出这种话呢。
接着,她在十字架上说道:
“如果我真的是天使,而且马上就要回天堂去的话……你会怎么办?”
我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回来。
“你真的要去天堂吗?你真的、真的是天使吗?”
“或许真的是这样呦。”
少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微笑的样子,与其说是天使,更像是恶作剧的小恶魔。
我在不知不觉中张大嘴巴。
“……那么,我要写信给妈妈。”
话一出口,我的胸口突然泛起咖啡般的苦涩滋味。
——那是三年前的事。
我妈妈蜜莉森森过世了。
那件事真的非常突然。爸爸突然接获消息,在印度一座名为马德拉斯的城市河里,捞起一具和妈妈非常相似的尸体。
于是爸爸立刻搭乘飞机来到印度。过几天后,海伦和如同我母亲般的露西阿姨,就收到那具尸体的确是妈妈的电报。
而我爸爸亲戚那边的姑妈们,却擅自归纳出妈妈和爱人私奔到印度,最后被抛弃的结论。海伦碍于社会舆论的压力,再三地嘱咐我不能提起妈妈的事情。
一直到最后,爸爸都不愿意为妈妈举行丧礼。结果,妈妈的丧礼细节,全部都是露西阿姨一手包办。
(妈妈,你已经在天堂了吗?)
我在心里向妈妈问道。
——我对妈妈几乎没有印象。
那也是当然的啊,毕竟她在我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
但是,我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匆促结束一生。竟然会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客死异乡。
(我明明……我明明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耶……)
“我问你,如果我写信给妈妈的话,她会收得到吗?我要写信跟她说,她竟然擅自死去,真是太过分了!你可以帮我转告她吗?”
我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但却越说越大声。
“可以帮我骂她:‘明明抛弃了我,竟然还可以上天堂!’吗?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忘记她,也可以叫海伦一声妈妈了。”
接着,她的面容蒙上一层阴霾。
“很抱歉,我并不是天使。”
并澄清自己的身份。
她踩在十字架上,像小鸟般轻盈地落在学院屋顶上。
“你看。”
她忽然来住我的手,并顺势将我拉近她的身边。
“摸摸看。”
“咦?”
她有点严肃地说道:
“我是卡莉格特.艾里森。”
两颗美丽的玛瑙怜爱地凝视着我。
“我不会消失不见的。”
我瞬间停止呼吸。
“…………呜。”
那真是出乎意料的冲击。
就像经常在书本里看到,爱心符号上的裂痕一般,我的心也裂开来了。
“呜……”
我的喉咙突然发出丢脸的声音。接着,我的双眼便有如收到某种暗号般,洪水决堤似的涌出大量泪水。
“呜呜、呜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虽然能够冷静地思考:我竟然在初次见面的女孩面前放声大哭……但是这种状况也维持不了多久。
(妈妈、妈妈!)
在我还是个婴孩时,就丢下我离家出走的妈妈。
我一直以为她会回来,一直深信着。我以为只要自己乖乖地默默忍耐,海伦、爸爸、坏心眼的菲比安、或是啰唆的亲戚阿姨们,便会前来帮助我。
不过,那都是假象。海伦说得没错,全部都是我的幻想罢了。
一切都是软弱的我擅自认为:就是因为妈妈不在的缘故,才会害我这么辛苦;如果妈妈能够回到我身边,事情一定会好转的。
我是为了这个才来印度的耶!
尽管露西阿姨推荐我去伦敦一所有名的女子学校念书。但我还是专程来到邦达里寇特,我以为说不定会在这里遇见妈妈——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认为她或许还活着,也很想见我一面。
(但是,妈妈却不在。)
眼泪从口中扩散开来的咸味,让我认清现实。
——我应该早就知道的。
我妈妈打从一开始就不在。
妈妈她抛弃了我。
爸爸、海伦、以及所有人,全都接受了现实。
只有我还假装不知道。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依旧依偎在素不相识的女孩怀里,没教养地嚎啕大哭着。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样很丢脸,但不停涌出的打嗝声,混着泪水和鼻涕形成三重奏,怎么样也止不住。
我一边哭,一边想。
就叫海伦妈妈吧。
“呜嗝、呃嗝、咦嗝、呜嗝……”
她在我埋头痛哭的这段期间,一动不动地抱着我。虽然她的怀中一点也不柔软,但是我仍觉得她的怀里好舒服。
“尽管哭吧。”
我仿佛受到那双眼睛吸引似的抬起头来。
“但是不可以闭上眼睛哭泣。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张开眼睛,总有一天,一定会对你有所帮助的,夏绿蒂。”
墨黑色——但又带点透明感的玛瑙眼眸,深深地凝视着我。那双眼睛,比起我至今所看过的任何东西都还要美丽。
“相信我。”
那双眼睛将我的心整个吸进去了。
她看到我不经意发出的呼呀声,微笑着在我耳边如同吹气般说道:
“夏绿蒂,你真可爱。”
令我为之一震。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这就是,我和卡莉之间的邂逅。
卡莉是个非常美丽的少女。
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希望自己长大后能成为苏珊.费里尔、或是凯瑟琳.葛亚那样的小说家,因此像她这样美丽又神秘的存在,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刺激想象力了。
每次看到她,我就会想起最喜欢的英国诗人拜伦,用来歌颂黑发加的斯少女——加的斯为西班牙一座港口——的诗句。
“那个女孩的眼睛虽然不是绿色,
头发也不是金色,
但是那种充满思念的颜色,
不是忧郁的绿色眼眸能够比拟……”
另外一件令我开心的事,就是卡莉和我同样都是就读于欧路卡学院的女学生。
“这间欧路卡女子学院,主要是住在印度的英国人子女寄读的私立学校。”
刚成为我室友的她,代替恰好外出募款的学院长,告诉我很多关于这所学校的事情。
(能够和卡莉同寝,真的是太幸运了!)
我好兴奋。
从今以后,就可以一直跟她在一起了。可以和她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一起玩耍了。
那将会是多么棒的一件事啊!
“这里的学生年级各不相同,大约从九岁到十九岁都有。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父亲可能任职于殖民地政府,不然就是军人——而且不只是英国人,也有来自各个国家的小孩。像是美国人、犹太人,以及安格鲁印度人。”
“安格鲁印度人?”
“也就是在印度出生的英国人,另外这里还有很多混血儿。”
“那么……卡莉也是吗?”
我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她笑笑说:
“嗯,我的父亲是印度人,母亲则是英国人。不过,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样啊……”
(原来如此……卡莉和我一样,都没有妈妈。)
我之所以在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出现那种心魂动摇的感觉,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和她有相同的境遇吧。
仔细一问,才知道她到目前为止,都因为父亲的工作关系,辗转在世界各地。至于转入这间学院的时间,大概也只比我早个半年左右吧。
“不只是我,这里大部分都是这种小孩。”
卡莉以比我快许多的步伐,为我介绍学校内的环境,当我问她为什么坐在那么高的地方时(而且还是在十字架上面!)她只是回答说她在等我搭乘的那艘、听说将会在今天抵达的船抵港。
“不用太在意,我常做那种事情。”
“那种事情?是指坐在十字架上的事吗?”
“嗯,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大海,如果天气太热的话,我甚至还会想跳进海里呢!”
“海里!?”
我吓了一跳,双眼圆睁。
“你是开、开玩笑的吧?那里很高耶!”
对于我的疑问,她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那栋作为我们寄宿宿舍的建筑物,位于环绕着中庭的建筑物靠南边的位置。卡莉首先带我去参观我房间所在位置的四楼。
“十三岁以下是五人房,我和你是两人房,不过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在使用。”
“卡莉今年几岁?”
“十三岁。”
(哎呀呀,那我不就是大她一岁的姐姐了吗?)
我用不同于以往的眼神盯着她看,由于她的身材较为高挑,因此我也理所当然地以为她的年纪比我大上一些。
(虽然她看起来很能干,但一定也会有觉得不安的时候,既然这样,那我就非得努力振作不可,毕竟,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如同家人一样了嘛!)
“嗯,咳咳。”
我轻咳了一声,把手放在胸前。
“那、那个,从今天起如果有什么困扰的话,都可以跟我说。毕竟我的年纪比较大嘛,可以尽量依赖我喔!”
她却只是稍微杏眼圆睁。
“呃、啊啊,好……”
接着,突然转过身去,像是在忍住打嗝似的颤抖身体。
“你怎么了,卡莉?”
仔细一看,她的肩膀抖个不停。
(难道,她是在笑我……?)
我有点受伤。
“佣人会整理床铺,每天早上去上课前,记得把送洗衣物放进这个篓子里,再把它拿到房间外面就可以了。”
卡莉窃笑了一会儿之后,便开始流利地向我说明学院生活必须注意的事项。
“还有,早餐是从六点半开始,早餐室在一楼的最后面;每天早餐之前要做礼拜,所以五点就要起床。”
“五点!?”
“八点开始上课。”
“是喔,比英国的学校早了一点。”
“这间学校和隔壁的圣克拉拉修道院有很深的渊源。因此学校的作息大多是以修道院的生活为基准。礼拜天还要帮忙义卖活动,有时候也要外出布施赈灾。”
“喔喔。”
“浴室在地下室,会依照年级顺序悬挂门派标志,所以进去之前要先将标语挂在门上,严禁坐浴。基本上是要和室友一起洗,不过到了洗澡时间,女仆们都会待在浴室,所以并不会冷;另外,要上厕所的话,只要叫一下女仆,她就会过来帮忙了。”
“帮忙!?”
我吓了一跳。
“呃,上、上厕所这种事自己来就可以了吧?”
卡莉噗嗤笑了出来。
“放心好了,楼下也有洗手间。”
听到有独间的厕所后,我便放下心来了。我确实曾经听说过,不久前要上厕所的时候,会有女仆来房间帮忙的情况。但是到了现在,大部分家庭都会在房间里弄一间厕所。
我在夏纳步道(CheyncWalk)的家,也有装设用陶瓷做的虹吸管式厕所。
(到了这年头还是用便器如厕,也未免太过时了吧。)
我虽然这么想,但此时所感受到的怪异之处,却一个接一个变成实情,让我不断感到困惑。
“帮佣总共有七个人你今天在玄关遇到的是最年轻的阿真,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找他。”
“嗯嗯。”
我想起了那个笑容可掬的印度少年,我们年纪似乎差不多,如果能成为好朋友也不错。
“我问你,那个人也是女仆吗?”
我看着一个正好从我面前经过,穿着从未见过制服的女仆问道。她和其他帮佣不一样,是个白人。
接着,卡莉用颇有意味的眼神看向她。
“她是女仆没错,但是和阿亚不一样。”
“阿亚?”
“阿亚就是印度女仆之意。她叫作洁咪,不是这里的女仆。”
我不太理解她说说的意思,疑惑地歪着头。
“可是,如果不是女仆的话,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洁咪是薇若尼卡的女仆,因此,她只负责照顾蜜若妮卡而已”
“薇若尼卡?”
“她是……”
虽然卡莉依然说明着,但她的声音却被喀啷喀啷的钟声掩盖住。
她缓缓地指着上头说道:
“这是下课铃声,和修道院的钟声很相似,所以很容易混淆。下一堂是学院长的课,我们也去上课吧。”
(上课!)
我的心脏砰地跳了一下。
这里会有些什么样的女孩呢?越接近教室,我的心脏就越像乐队敲打的小鼓般快岁狂跳。
(夏绿蒂,你这次一定、一定要交到朋友啊!首先跟隔壁的女生说话……接着要面带微笑,你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一定做得到。)
我在伦敦的时候因为个性太畏缩,而无法去学校上课,所以这次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在印度交到朋友!
我认为在这片邦达里寇特的土地上,肯定和伦敦拘谨的贵族社会不同,一切都很自由。
这里没有满口礼仪的海伦,又没有爱捉弄人的坏心菲比安,更没有开口闭口只会谈论结婚话题的亲戚阿姨们。
因为,这里是印度,不管什么事都很自由的异国。
(“自由”,这是多么美妙的词汇呀!)
我心中对新室友,以及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新生活充满期待。事实上,我在那个时候仍然有种在这个新世界里,什么事都做得到的感觉。
——直到那一瞬间为止。
“就是这里,准备好了吗?”
卡莉一打开门,原本因为刚下课而吵杂不堪的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
(哇啊!好、好紧张啊!)
几十道视线朝着我的脸颊或身体投射过来,卡莉则带着我走到靠窗的空位上。
等我做到椅子上抬起头后,教室里各个年龄层的少女们,全都兴致高昂地盯着我看……
“哎,我说你啊。”
我转过头去,带着园框眼镜的辫子少女正好面对这边。
“你就是那个学院长说的那个转学生对吧?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盈盈看着我,那笑容就像热乎乎地膨胀的司康饼一样软绵绵,给人很好的印象。
“我的名字是荷莉叶妲.摩根,叫我荷莉叶妲就可以了。”
“我、我是夏绿蒂,夏绿蒂.辛克莱尔!”
教室里的喧闹声突然加大,我还以为是我太大声,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什、什么,怎么回事?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了吗?)
由于喧闹声依然没有停歇,我露出有点僵硬的笑容,对跟我说话的荷莉叶妲说道:
“那个……请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请所指教啰,夏绿蒂。”
荷莉叶妲好像也是个好孩子,她努力和因为太过紧张,变得想煮熟前的意大利面一样浑身僵硬的我聊天。
我则是因为能顺利和隔壁的女生打招呼,而松了一口气。
“哎,听说你和卡莉同寝,真的吗?”
“嗯。”
“哇!真的喔?好好!”
我吓了一跳,为什么她会说出“好好!”这种感想呢,我实在有点不太明白。
我直直回盯着她,但是荷莉叶妲突然面脸通红,一边用双手遮住脸,一边说道:
“不、不是啦!只是,卡莉是那么……那么的美丽,对吧?所以……那个……”
说到这里,她整张脸蛋红的透顶,就像不小心在司康饼上面涂了番茄酱一样。
(啊!原来如此。)
于是我偷偷瞄了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看着书的卡莉的侧脸。
长长的黑发顺着脸颊线条披垂,藏在卷长睫毛下的眼睛,有如夜空的星辰般闪耀着光芒。
非常美丽。
啊啊,卡莉不管做什么,都像是从画着走出来的美少女。她这么美丽,也难怪同年纪的荷莉叶妲会偷偷向往着她。
事实上,这个教室里的女孩们,似乎都格外在意卡莉,会从远处悄悄窥伺她的一举一动。
“那么,下次欢迎你到我们的房间来玩。”
一说到我们这个字眼,让我突然觉得非常愉快。
“咦?那、那个……可以吗?”
“因为,像这种学校不是都会在半夜举行茶会吗?我还特地从伦敦带了佳发饼干(注:JaffaCake,英国著名的巧克力橘子夹心饼干)来呢!虽然听说那个可以放上一段时间,不过天气这么热,巧克力都快溶化了,要快点吃掉才行。哎,大家一起分享吧!”
所谓的佳发饼干,就是在柔软的饼干面团上涂上橘子果酱,再盖上用巧克力装饰过的饼干,是我还在伦敦的时候,非常流行的一种点心。
好像不知道佳发饼干是什么东西的荷莉叶妲,不可思议地睁园着眼睛。
“好像很有趣耶。”
她用那红咚咚的脸露出了笑容。
“但是,你说的那个饼干,是不是应该先请薇若尼卡吃下一下会比较好啊?”
“薇若尼卡?”
又是薇若尼卡?我皱了皱眉头,刚刚卡莉也常常提到她的名字。
“你说的那个薇若尼卡,到底是谁啊?”
接着,荷莉叶妲好像被问到了什么压根不想听到的问题一样,胆怯地颤抖着肩膀。
“她是……”
“哎,听说那个人有专属的女仆,是真的吗?她是这里的舍监吗?为什么大家都不停地提到她的名字啊——”
“那是因为啊……”
既不是荷莉叶妲,也不是卡莉的声音,介入我们之间。
我抬起头,看到了不认识的脸——而且还是两张相同的脸,就这样并排在那里。
她们之中一个人,突然抓住我的肩膀。
“呜嘎!”
我大吃一惊,又忍不住叫出海伦吩咐过不准再犯,像是小猫被踩到了尾巴时的声音。
“那个薇若尼卡——”
“就是这里——”
“最大牌——”
“的人啊。”
她们两个交替说着。
“双、双胞胎?”
“我们是碧翠丝.艾可。”
“还有莎莉.艾可啦,呼呼。”
看样子她们似乎是同卵双胞胎,两个人用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和声音自我介绍。
她们像是要挡住荷莉叶妲似的站在我面前。
“哎,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咦?”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起爸爸的工作啊?我一边觉得疑惑,一边答道:
“他好像说过他在印度省当差……”
“是担任地方法官吗?呼哼。”
“是孟加拉的吗?”
“还是在缅甸?旁遮普那一带?”
我始终抓不着她们这些问题的用意所在,于是便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好像说过是邦达里寇特的大使……”
“大使!?”
在那瞬间,原本静默的教室里突然开始一阵骚动,我这才知道原来附近的女孩子们,全都竖着耳朵听着我们的对话。
“听说那个女生的爸爸是大使耶!”
“那就是邦达里寇特最伟大的人啰?”
“仅次于大君对吧?”
“笨蛋,还大君咧,现在是大使比较伟大啦!海得拉巴的阿姨跟我说过,反正藩王还是得听本国的话啊!”
“本国。”
除了她们以外,我也听过海伦或是其他曾在印度居住过的人,很得意地称呼英国本土为“本国”。
(原来如此,在印度是将英国称为本国啊,不过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就连原本是车站的Station,也被当成另一种意思使用(注:即本作品中的“王国”)。我突然有种明明同样是英国人,但是住在印度的人却有点不太一样的感觉。
各种流言在教室里流传,而我却依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到手足无措。
双胞胎艾可姐妹似乎正窃窃私语地交谈着。
“哦……你父亲是这里的大使啊,不过薇若尼卡的父亲可是在你之上呢,哼哼。”
过了一会儿后,她们突然朝我放出冷箭。
“所以,下课以后,劝你还是早点去跟她拜个码头比较好喔!这种事情在王国里可是规矩哪,呼哼。”
“听说你从本国带了饼干过来对吧?薇若尼卡很喜欢甜食,你最好一起带过去,呼哼。”
(又是“本国”跟“王国”。)
她们净说一些令人不解的话,让我有点不悦。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斩钉截铁地朝左右对称站着的艾可姐妹说道:
“请不要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吗?”
——照之后成为我朋友,一个叫做小满的女孩的形容所说,那时班上所有同学的表情,就像眼前出现了一只会从鼻子喷出火的大象一样,全都张大眼睛僵在原地。
而几乎每次说话,都会在句末加上“呼哼”的艾可姐妹,似乎没办法立刻理解我所说的话。
“你、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非得去向根本没见过,甚至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女孩子拜码头呢?我又不是只想跟那个女孩子要好,而是希望能跟所有人都融洽相处啊。”
“你、你是笨蛋吗?”
艾可姐妹当中,左边的那个(是莎莉吧?)突然脸色涨红地说道:
“薇若尼卡的父亲可是孟买的总督耶!”
“母亲则是美国的亿万富翁喔!”
“那又怎样啊?”
我在不知不觉中,对艾可姐妹挑衅似的将双手交叉于胸前。
“那个叫做薇若尼卡的人的爸爸是谁,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反正,那个人应该也是印度政府的人吧?既然这样,不就跟我爸爸一样了吗?”
我平常应该不会这么能说会道的,大概是因为那时刚刚抵达印度,有点兴奋之故。
于是一时得意忘形,在那个时候将原本不应该说的话(或许不应该说),全都一吐为快了。
“哎呦,害我吓了一跳,因为大家开口闭口就薇若尼卡、薇若尼卡的,我还以为是不是有公主之类的来到了这里呢,不过应该不是这样吧?”
“你……!”
艾可姐妹的脸色为之一变。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等一下,你只不过是个新来的,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突然间,传来“呼呼”的笑声。
大伙惊讶地一看,只见卡莉已经笑到整个人趴在刚刚阅读的那本书上了。
“哈哈哈!”
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仿佛吟诵着一千零一夜中出现的魔法咒语吧轻声说道:
“啊啊,笑死我了!”
也许是注意到卡莉在笑吧,艾可姐妹这回似乎想找上她。艾可姐妹当中,右边的碧翠丝厉声对她说道:
“喂,你是卡莉格特.艾里森对吧!”
“从刚刚开始,你到底是在笑个什么劲儿啊……”
“你们别这样,碧斯。莎莉!”
——那道声音,从教室后方传过来。
我慢慢地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转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红头发的少女。
(啊,她就是薇若尼卡吧。)
只消看上一眼,我就可以知道她是大家嘴上挂着的薇若尼卡.陶德.钱伯斯。
她是个拥有一头亮丽的红发,以及一双带点灰色的蓝眼少女,看起来好像比我大一点。
(好漂亮……感觉就像是在杂志上看到的洛可可时期<注:Rococo,十八世纪于法国盛行一时的一种艺术风潮>女王。)
我暗自在心里睁大眼睛。
她的容貌中最引人注目的,正是那一头披散在肩膀的法国油条大卷发。贪吃的我心想:那简直就像不将面包卷的面团互相缠绕,而直接悬挂一样。我同时还在意其她那惊人的卷度,大概是那个叫洁咪的女仆,每天用烫发钳帮她卷的等等,这类无关紧要的事。
她用有如老鹰般锐利的眼神睨着我,接着便叫莎莉和碧翠丝两人回到自己的座位。
“可是,薇若尼卡!”
“没关系,不要理她,像她那种无知的女孩,很快就会尝到苦果了。”
我的心砰咚跳了一下。
(尝、尝到苦果,什么意思啊……?)
薇若尼卡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稳重地对卡莉说道:
“请不要误会,卡莉格特.艾里森,我不是在说你。”
卡莉只是瞟了一下薇若尼卡,接着边性质缺缺地将视线转回到书本上。
荷莉叶妲却不知为何,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抓住我的袖子。
“那个,你还是去道一下歉比较好,下课后立刻去一趟特别室吧!”
“为什么?我又没有做什么事。”
“因、因为……”
荷莉叶妲的声音,被通知上课的钟声淹没了。
到刚才为止,还屏气凝神听着我们对话的同学,全都慌张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过了不久,一位以英国人来说有点高大、戴着眼睛的夫人,挺直着背脊到几乎快要向后仰倒的程度,直挺挺走进教室里来。
荷莉叶妲低声对我说:“她就是学院长。”
负责经营这所学院的伊莎贝拉.欧路卡学院长,出身于圣职者阶级,跟随在加尔各答担任法官的丈夫来到印度。后来,她的丈夫在此地去世后,她也没有回去英国,便在此地开设了一所专供英国人子女就读的学校。
“各位午安。”
伊莎贝拉学院长的发型,就像顶着一个在博物馆中展示的手拉胚灰色陶器一样。她缓缓走上讲台,从众多学生中找到唯一穿着便服的我。
她用蕾丝海伦赶走乞丐时的语调说道:
“辛克莱尔小姐!”
我挺直背脊。
“请起立。”
由于她的声音太有魄力,让我几乎反射性站起来。全班同学的视线集中在我的脸及衣服上。
“这位是从今天开始,即将成为各位朋友的夏绿蒂.辛克莱尔小姐。她刚刚才从伦敦抵达这里,而且是第一次来到印度,因此要麻烦大家多多指导她一些事情。艾里森小姐!”
“是的,学院长。”
卡莉从容地站了起来。
“一被叫到名字,就要像这样立刻起立——艾里森小姐,从今天开始,辛克莱尔小姐就是你的室友了,你要好好教导她。”
“我知道了,学院长。”
“很好,两个人都请坐。”
学院长就像在我身上施了魔法一样,我遵从她的指示,坐回椅子上。
“好了,今天又两件重要的事要向各位宣布。第一件事就是目前在街坊邻居之间,传出许多风声的怪盗里里帕德。”
班上开始阵阵骚动,我不经意地向荷莉叶妲问道:
“怪盗里里帕德是谁啊?”
她将脸凑过来说道:
“就是最近在有钱人的晚宴上出没的怪盗啊!因为他会从英国人身上偷走昂贵的珠宝或是证券之类的,所以大家都在谣传,他说不定是对英国满怀恨意的印度独立运动分子呢!”
“咦?那不就像亚森.罗苹一样了吗?好酷喔!”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喧闹声,学院长朝这边瞥了一眼。
“好了,大家安静,抬头挺胸!”
她“啪”地一声用力拍手,全班同学整齐划一地挺直了脊背,这画面还真是有趣。
(哇,真的好像魔法师呢。)
我暗自决定要称呼她为东方魔女。
“那个怪盗最近在印度的王国里引起了不小骚动,好像也有人称呼‘怪盗里里帕德’为义贼,但是提起这件事情本身就令人相当反感。各位注意,最近这几天,琳达.卡斯尔顿夫人会到学校来参观。如各位所知,卡斯尔顿夫人每年都会捐出高额的款项给我们学院,所以为了感谢她,明天上课的时候要为夫人朗读诗篇。钱伯斯小姐。”
“是。”
那个胡萝卜卷头的薇若尼卡站了起来。
“那就拜托你了。”
“是的,学院长。”
薇若尼卡一副极其理所当然地面露微笑。接着,后面传来“呜啊”的声音,好像是坐在后面位置,留着妹妹头的女孩所发出来的。
(怎么回事?)
我不怕死地又低声向荷莉叶妲问道:
“哎哎,卡斯尔顿该不会就是那个城堡标志的……?”
“嗯,没错,就是在说那位叫做琳达.卡斯尔顿的妇人。由于她从事高级红茶的输出产业,转眼间就变成了超级有钱人,所以大家都称呼她为红茶夫人。她在这个王国也有屋邸,每次到了这个时期都会前来参观上课情形,她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我想起卡斯尔顿的红茶包装盒。
以城堡标志闻名的卡斯尔顿红茶,是只有在伦敦的哈洛斯百货或是高级食品店里,才看得到的超高级制造商。记得海伦好像说过,用那种茶叶做出来的红茶饼干,在贵妇人常去的沙龙里造成很大的话题呢……
“卡斯尔顿夫人是非常重要的客人,所以各位要小心,别在夫人面前提到怪盗里里帕德,以免有损淑女的名声,知道吗?”
魔女夫人说完后,审视了我们一圈。
“好了,接着为辛克莱尔小姐说明一下与这所学校相关的事情。一堂课大约四十分钟,授课内容方面,几乎每天都有法语、写作、圣经、礼仪规范、绘画、裁缝以及拉丁语课程。另外,每两个礼拜会上一次舞蹈、算数,还有文学和历史。”
“竟然每两周才上一次历史课!”
我不由自主惊叫出声。接着,东方魔女的法杖指向我:
“安静!有问题的时候,请举手发问。”
嗤嗤的窃笑声,从艾可“呼哼”姐妹座位附近传来。
“要外出的话,务必事先取得副院长的许可,并戴上苏格兰园扁帽,明白了吗?另外,要出去王国外面时,也同样以此类推。”
“请问……”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不死心地提心吊胆地举起手来。
“有什么事吗,辛克莱尔小姐?”
“什么时候上棍网球(注:Lacrosse,起源于北美洲,原为当地土著的一种古老运动,于十八世纪被法国传教士发现后,将之命名为Lacrosse)呢?”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噗嗤的声音。我一转过头,坐在倒数第二个位置上的“女王”薇若尼卡,装模作样地以手指捂住嘴角笑着。
“没有那种课程啦。”
艾可姐妹也附和道:
“竟然提到棍网球耶!”
“就是那个对吧?没有穿束裤,而是穿着松垮垮的灯笼裤进行的运动。”
“好没有教养喔!”
“那是穷人才会做的运动嘛。”
“乱讲,才不是这样呢!”
我甚至忘了举手,直接站起来。
“露西阿姨说过,在圣雷纳兹学校里每天下午都会进行棍网球的活动,另外也有壁手球和木球课程。圣雷纳兹可是号称女版伊顿的学校耶!还有,阿姨在大学的时候……”
“请坐下,辛克莱尔小姐!”
一听到魔女的怒吼声,我僵直着背脊坐了下来。
伊莎贝尔学院长用仿佛咬到酸涩番茄般的表情瞪着我。
“你之前就读哪间学校?”
“呃,我没有上学,一直都是在家里接受露西阿姨……”
“哎啊,你的阿姨露西.西雷特,似乎是个非常热衷于女权运动的女性呢。”
从她的语气听来,很明显地对露西阿姨并没什么好感,这点让我有些生气。
漂亮又聪明的露西阿姨,明明就是我最骄傲的人……
“依我看来,非常有必要,让你好好接受一下淑女教育呢,辛克莱尔小姐。这里并没有你所说的棍网球之类的课程,也没有像圣雷纳兹那样的操场,或是苏格兰的荒地。”
班上瞬间传出哄堂大笑的声音,让我不知所措地满脸通红。
“看你好像还不太清楚这个国家的状况,那就让我告诉你吧。仔细听好,这里虽然是印度,却又不是印度,而是个小王国。”
“小王国……”
“简而言之,这里是英国人在印度的居留地,我们几乎不会离开这里到外面去。”
我因为太过惊讶,嘴巴就像浮在水面上的鱼儿般开合。
“骗人……”
“是真的。那些住在印度的大英帝国贵族——也就是你们的精英高官父亲们,让你们寄读在这所学校。因此,我又义务将你们养育成家人所期望的淑女。”
魔女夫人咳了一声。
“而你们的家人,并不希望这里像本国的新进高中那样,让你们打棍网球,因而无谓地晒伤肌肤。”
“那为什么又会这样?”
“安静听我说完。英国人在印度的社会绝对不算大,如果说印度有三亿人口以上的话,其中英国人大概只有十五万左右。因此,对于在这里工作的官员来说,最烦恼的事就是新娘人选了。”
“你明白我说要表达的意思了吗,辛克莱尔小姐?”
魔女说到这里,我总算了解她想表达的事情——也就是这所学校存在的意义。
(原来如此,这里是新娘学校啊……)
这也是为什么每天都会有礼仪规范和写诗的时间。
为什么这所学校没有限制携带晚礼服的数量(在英国本国的女子学校里,通常规定只能携带两套以下。)
还有为什么在这种时代,还需要女仆帮忙处理如厕事宜。
(全部……全部都是为了结婚。为了能够打扮得漂漂亮亮,哈像爸爸那样的印度官员相亲,并且熟练地指使印度女仆做事——)
其实稍微思考一下,应该能够明白才对,毕竟这里是海伦所选择的学校啊……
魔女看我一脸苍白地陷入沉默,露出觉得我终于变乖了的满足表情。
之后,她好像又说了几件禁止事项,但我几乎没听进去。
(怎么办……)
我突然脸色发白。在爸爸来接我之前,我只能别关在这间封闭又拘谨的新年学校里面啊!
即使魔女夫人的课程结束,我的苦难却依然持续着。
走出教室时,艾可姐妹在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说道:
“连拜访礼仪都不知道的礼仪白痴!”
“肯定连张名片也没有吧?呼哼。”
(拜访礼仪是什么!?)
我的额头就像是沸腾的水壶一样,不停冒着热气。
所谓的拜访礼仪,在英国主要是维多利亚王朝时期盛行的习惯之一,会让新人在参加某种社交集会之前先行表态。
也就是说,薇若尼卡认为她的身份地位明显地在我之上,因此我既然是个新人,理所当然要拿着名片去跟她拜个码头啊。
但是,我当然不会把拜访礼仪当一回事。
毕竟这个习惯在英国早就过时了。
(现在早就没有家庭会做什么拜访礼仪了,毕竟都是电报或电话了啊。既然这样,我为什么非得因为这种事情受到责备呢?为什么大家都要对薇若尼卡言听计从呢?)
然而,我的苦难还不只是这样,没想到这间学校的古老规矩,还不只拜访礼仪而已。
在这里,只要当天晚上举办晚餐会,每个人都有义务盛装出席。而且进行餐会的时候,不仅是上厕所的顺序,连去厕所这件事本身,都要依照女主人薇若尼卡的意思去做。
“在这种场合,必须严格遵守你们父亲,或是将来丈夫的职位高低,所安排出来的顺序。回来餐桌的时候,不可以比前面的人先回来,不管你多么想上厕所,都不可以单独离开座位。”
我头好痛。
(为什么连上个厕所,都要按照顺序啊!)
不是是上厕所,吃饭的座位都是按照身份高低来安排。
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我,还举手表示希望用餐的时候,能坐在荷莉叶妲身边,结果又挨了东方魔女一顿骂。
“因为,和喜欢的人坐在一次吃饭,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我希望能和荷莉叶妲相处得融洽一点嘛!”
“这样的话,请你父亲去喀什米尔就好了啊。”
会像这样出口揶揄我的,当然就是坐在餐厅里的第一个位置,也是第一个盛汤的薇若尼卡。
“这样一来,就可以和你最喜欢的荷莉叶妲坐在一起吃饭了呦。”
“也可以一起去上厕所喔,呼哼。”
“呼哼。”
在场的女孩们也跟着艾可姐妹,嗤嗤窃笑起来。
“没办法,谁叫我爸爸在边境地带……”
听说荷莉叶妲的父亲是喀什米尔轴的县法官,因此不管是吃饭时的位置、上厕所的顺序、或是洗澡的顺序等,都排在最后面。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她在班上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躲在角落了。
“可是……这样做很无聊嘛,我们是我们啊。”
东方魔女的怒吼如我所料地飞了过来。
“你现在应该做的事,就是守护你父亲的地位,并协助该地区内的社交活动可以顺利进行,而不是随意搞破坏!”
我虽然觉得很不耐烦,却很快发现这种奇妙的排列顺序,并不局限于学生之间。
那是在我正想寄出给露西阿姨的信,到处寻找女仆时所发生的事情。
我在走廊上看到了很奇怪的景象。
(啊,那孩子就是送我们到这里来的车夫嘛!)
我亲眼目睹那个叫做阿真的印度少年,单方面被薇若尼卡的专属女仆洁咪欺负的情况。
“床单竟然就这样皱巴巴地拿过来,到底有没有先泡过亚麻水啊?”
明明同样是佣人,洁咪的态度就极其嚣张跋扈。
“我都有照着做,连鞋子都按照步骤擦过了……”
“少顶嘴!”
她将拿在手里的鞋子(大概是薇若尼卡的吧)一扔,刚好砸在阿真的脸颊上。
“我是侍女,而你只不过是个马夫。应该有人跟你说过,当女仆忙过不来的时候,你要帮忙里面的工作对吧?所以你只要照我的话做就可以了。快去,快给我重新洗一次。”
即使同样是佣人,也有是不是薇若尼卡专属佣人的差别。
名片、拜访礼仪、在身份差异下形成的用餐次序、如厕顺序。
这些规矩在英国早就老掉牙了。
但是大家在这里却都能接受这些规定,并且遵守着这些规定过日子。
不过,如果每天重复这种生活的话,我的头脑迟早会跟着秀逗掉。
‘——亲爱的露西阿姨:
请您立刻让我回英国,我受不了这里!一堆拘束的规矩,让我快要喘不过而憋死了!’
我因为太过沮丧,而不断在用来替代日记,寄给露西阿姨的信里写上同样的内容。
我讨厌这里,好想回家。
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天了……
(早知道就不要来印度了!)
我为了躲避他人的眼光,只能用床单遮住头偷偷掉眼泪。
没错,早知道就不要来印度了。如果没有来这里的话,我应该会进入露西阿姨的母校就读,在那里肯定比现在好一百倍。那边有棍网球的课程,也不会像这边一样,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规定来约束学生……
“好想回伦敦喔……”
我突然好想看海,便爬上阁楼,打开储物间的天窗,站在那个第一次和卡莉说话的屋顶上。
在砖瓦色波浪的另一端,看见真正的海浪。
“是海耶……”
我忍不住吸了满腔的海水气味。平常一片海蓝蓝的印度洋,现在将太阳拥入怀中染成金花色,仿佛一片流金似的闪耀着光芒。
我背向大海。
在那里,可以看见那堵墙区隔出名为王国的小小英国,也就是和海伦一起坐在马车上时,从窗帘看到的那扇门。
“好小……”
王国狭小到从那个位置就可以一览无遗。
但是,我却无法从这个小小的世界走出去。
“很小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慌张地回过头去。
卡莉站在那里。
她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迎着风站在那儿。
“这里是一百年前的英国。”
“一百年前的……”
“这里的时间不会流逝,就像是琥珀里的虫子一样。”
尽管她说的话很不吉利,但我还是觉得她形容的很棒,卡莉或许具有诗人的才华。
对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立刻猜到那是波特莱尔的诗……
“你想回伦敦吗?”
卡莉含蓄地问道,我只是轻轻地——真的是很轻很轻地点点头。
她有点无奈地转过旁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我不希望你回去。”
我猛然抬起头。
眼前看到的是卡莉温柔的微笑。
“哎,夏绿蒂,你知道吗?印度有句话叫做‘钢铁般的束缚’。”
“钢铁般的束缚?”
“就是指绝对不会崩坏,坚固的身份制度。”
我有点吃惊。
“那是距离现在大约二百年前的事情,为了统治印度而来到这里的英国人,认为印度人的文化是非常无聊、幼稚的东西。接着,为了能够轻易支配他们,便致力于夸耀自己的文明……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夸耀文明……”
我试着想像当时的状况。
那个时候,印度一定还没有所谓的洋装吧。如果这时候,出现一群打扮得像是要参加晚宴的人们,会怎么样呢?
接着,再向当地人炫耀方便的日用品、音乐、或是文化等东西,那么对方会有什么感觉呢?
(肯定会很吃惊吧,然后一定或多或少会感到有点羞耻,也可能觉得自己输了……)
无论如何,英国人必定会巧妙运用当时印度人心里的那股劣等感。
“所以……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拘谨的规矩对吧,像是拜访礼仪、手套之类的。”
卡莉一边吹着海风,一边说道:
“夏绿蒂,你知道吗?大部分从英国派遣到印度来的官员,都是一些没有授封爵位的中产阶级对吧?”
“但是这些人,却得到比在英国时更多的俸禄,还有许多印度仆人来伺候他们。如果他们特意过着卖弄富裕的生活……”
“啊!”
我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
“该不会是指他们越来越得意忘形了吧?”
“噗!”
卡莉扑哧一笑,点头说道:
“是啊,你说的没错,他们越来越得意忘形了。这里没有国王,他们头上也没有夸耀长久以来荣华富贵的贵族或仕绅。”
“就算不是这样,中产阶级的人们对于那些排斥自己、又爱搞差别待遇的贵族阶级,一向觉得很自卑;因此,突然在距离英国非常遥远的地方,得到了很高的俸禄,并切站在统治阶级最上层的话呢……?”
我用力咽了一下口水。
她就像实在朗读圣经一般严正地说道:
“人们都很不愿从到手的地位上摔下来。事实上,这里什么都有,印度的丰足总是不停积累英国的财富;不只是茶,还有麻、染料,甚至是军队,全都是印度要奉献给英国的东西。”
“所以,才会这么执着对吧?”
“呆在这里,就会觉得自己是最伟大的。就可以模仿那些自己一直很想跻身其中,却总是受到排挤的贵族仕绅,也可以学他们雇用一大堆佣人。但是那样……那样只不过是大家都玩起贵族游戏罢了!”
虽然我很想破口大骂:“真是愚蠢至极!”但我发现自己也无法指责他们的晦暗的一面。
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想像贵族一样,过着富裕的生活,一辈子被人服侍地活着……我是否可以断言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呢?
自己用餐时的位置,比半数的人还要前面——我难道没有因为爸爸在印度的地位还算不错,至少比地方的州知事还要高一点,而松了一口气吗?
(夏绿蒂,你能够抬头挺胸,说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心虚的感觉吗?难道不曾因为王国里面和抵达王国之间所看到的街道不同,是个干净的地方,而感到安心吗?)
“啊…………”
看着紧咬住下唇陷入沉默的我,卡莉说话了:
“夏绿蒂,我啊,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够消除那个钢铁般的束缚。”
我抬起头来。
卡莉站在那里,她那头像是混着金子的黑发随风摇曳。尽管她完全置身风中,但我却觉得她仿佛站在这里召唤着强风。
强风。
足以改变这个古老印度的新风潮,有如东风之神一般——
“想要消除钢铁般的束缚。”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就像预言家的预言一般,震撼着我的心。
(卡莉……)
我凝视着她沐浴在夕阳里的侧脸。
“天气变冷了,我们进去吧?”
我照着她的话,从天窗跳下阁楼的仓库里。
“不要太常来这里比较好喔。薇若尼卡的女仆经常在这里徘徊,然后再跟学院长打小报告,所以我也是偶尔才来一次。”
像卡莉这样的淑女模范竟然也会说出打小报告这类的词汇,害我觉得有点奇怪。
她发现到这一点,稍微害羞地红着脸遮住嘴巴。
“抱、抱歉,不自觉就……”
(原来如此,卡莉也很讨厌学院长啊。)
就像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一样,现实的我,不知不觉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她所说的,那种能吹起去除过去不平等束缚新风的小小风扇。
“没错,那样太奇怪了。卡莉,我的想法跟你一样。”
我顺着激昂的情绪说道:
“那种贵族游戏,只是徒增难堪罢了,钢铁般的束缚还是早点消失吧!
——当时,我仍然十分幼稚。
我并没有发现她所说的”钢铁般的束缚“,其实有更深的含义——不只是英国的官僚贵族,还包括了印度复杂的身份制度。
只是,对于在印度的屋邸自由自在地成长,完全不知人间险恶的我来说,仿佛男性般讨论着政治的她,就像我之前从未遇到过的全新类型。
“卡莉好厉害啊,真的就像风之神一样!”
“咦……”
“我想试着写写看以卡莉为主角的故事,总觉得一定可以写出很棒的故事……”
由于她一脸讶异地皱着眉头我便赶紧将希望自己成为小说家,而且还想用卡莉当小说主角的想法告诉了她。
“我当主角……?”
“没错,黑色头发的东风之神,肯定能利用大大的风箱吹起一阵风,将魔女和薇若尼卡吹到千里之外!因为是风之神嘛!”
我一边说着,一边感到自己的想象力正不断泉涌而出。
“还是说,因为卡莉太漂亮了,所以写成爱情故事会比较好啊?那这个想法怎么样?从天上飘落下来的卡莉,在泉水里沐浴的时候被某个男人看到了,之后……”
“我知道了,然后我把那个色狼送到警察局去,并受到表扬对吧?”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我赶紧激动地否定。
“才,才不是这样呢!卡莉,为什么要把他交给警察啊?”
我重整情绪后说道:
“之后,因为男人不想让卡莉回到天界,便要求卡莉如果想要讨回衣服,就要当他的妻子。”
“什么!怎么可以威胁别人呢!”
卡莉一脸铁青。
“怎么会有这么自私自利的男生啊!夏绿蒂,这种人还是得交给警察……”
“不、不是那样啦,就是因为他爱你才会说出那种话嘛!你也真是的,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女人的心!”
我对我每说一句话,就要吐槽一次的卡莉生气闷气。
“如果卡莉知道喜欢的人将要离你远去的话,你应该也会请他不要走吧?”
“我?”
卡莉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接着挑战性地微笑着向我逼近。
“才没有那回事。”
“咦,卡莉……”
“如果是我的话,我才不会威胁对方。没错,首先我会一直待在他身边,看着那个人。”
对于不知为何突然一步步地逼近的她,我下意识地往后退。
“然、然后呢?只有那样吗?”
“怎么可能?”
当我正感到意外时,卡莉又露出了一抹微笑。
“迟早会变成不只这些动作啊。”
“迟早……不、不只这些,举动?”
卡莉朝胆战心惊地问道的我,慢慢伸出手来。
(呀!)
她那有点冰冷的手触摸着我的手,让我像触电般抖了一下。
“大概,会再也无法按捺内心的情意。”
她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
“光靠语言无法满足……”
我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全身僵硬,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想知道吗?”
我盯着眼前那张无与伦比的美丽脸庞。
她的脸一改先前从容的样子,换上了极为真挚的表情。
“那、那个……”
“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我突然觉察到回荡在我们之间的不寻常气氛。
(为、为什么我们会这样彼此凝视着对方呢?)
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总之突然有种再这样互相看下去,会很奇怪……的感觉。
“夏绿蒂。”
“呃,那个……咦?呀!”
她将脸靠了过来,我轻轻颤了一下。其实她只是为了在我耳边低语,才会将脸靠近,但我却以为她是要亲我。
我的心脏砰咚砰咚跳得飞快。
(我果然有点奇怪,被女生这样细语,竟然会心跳加速!)
贴近我身边的卡莉身上,传来了风的味道。
我为了逃离这种情况,便刻意地提高音量:
“那、那个、卡莉!”
她那抓住我双手的手掌,忽然停止了动作。
“话、话说回来,我一直很想问你,卡莉这个名字,是印度女神的名字对吧?”
当时,有点慌张过度的我,随口说出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知识。
什么话题都好。如果再继续听她说话的话,可能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也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似的眨了眨眼睛,过一会儿,便点点头道:
“是啊。
卡莉女神是流血之神,掌管战争及制裁。在印度神话中,是最令人害怕的一个神明。”
我则是因为她终于放开了我对手,而松了一口气。
“是、是这样啊。但是快乐的父亲,为什么要用那种恐怖的神名,来替自己的女儿取名呢?”
我这才想到,不知道她的父亲从事什么样的职业?
用餐的时候,卡莉是坐在中间偏前,但又比我稍稍后面的位置;上厕所的顺序也是,从房间离开的顺序也是。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说道:
“在印度,很多小孩都拥有和神相同的名字,也有很多叫做克利休纳的小孩;另外,卡莉格特是加尔各答的旧名,我猜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在英国也常将古老的地名当作名字,因此我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我总觉得,那好像是她事先准备好的答案一样,说得极其流利……
“可是如果是那么恐怖的神,倒不如用东风之神还比较适合呢,你不觉得吗?”
“为什么我是东风之神呢?”
“那、那是因为……”
一被卡莉凝视着,我就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
卡莉经常用非常温柔、甜蜜的视线看着我。
“那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在召唤风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她不知为何突然提高了音量。
“你还记得啊?”
“嗯,那时你坐在十字架上面对吧?”
接着她叹了口气,微微颔首,好像有点是失望的样子。
“如果是指那次的话,我是在呼唤的就是你啊。”
“咦?”
由于她的声音实在太过认真,让我吓了一跳。
“我所召唤的新风潮就是你。夏绿蒂。你一定会成为吹向这个小王国的新风潮——”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她慢慢伸出手,以指尖触摸着我的脸颊。她的手指慢慢在我的脸颊上滑行,覆盖住我的轮廓。
“夏绿蒂,你终于来到了我身边了。”
“咦……”
“我一直、一直在等待着你……”
那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言,因此我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她抱着我的手臂的力量,和相拥的温暖,去告诉了我,她对我的感情超乎室友之上。
此时,从一楼传来“喀啷喀啷”的刺耳铃声。
“啊!”
那是宿舍舍监用来表示晚餐时间的信号。我这才想起几天是不需要换上礼服,可以着便装享用晚餐的日子。(这所学校为了餐桌礼仪的课程,晚餐通常准备得很正式。)
“晚餐时间到了,要快点换衣服才行。”
卡莉若无其事地将手从我的脸颊上松开。
我突然被一种像是失望,又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包围。
(心依然跳个不停,只不过是被卡莉碰了碰脸颊耶,怎么会这样?真奇怪。)
就在我们正准备走向楼梯时,眼前突然传来“啪咚”的开门声。我到这时才想起,五楼正是薇若尼卡居住的特别室。
“啊。”
在专属女仆洁咪引路下走进来的薇若尼卡,一看到我和卡莉的脸,便立刻展开笑容。
看来她是误以为我们来到五楼,是为了跟她拜码头吧。
“哎呀,好像是邦达里寇特大使的千金大驾光临了呢,洁咪。”
她穿着样式有点老气,上面装饰过多荷叶边的玫瑰色外套,再搭配上同色系的沉重长裙。
薇若尼卡不知道在催促洁咪什么事情。大概是万一我按照拜访礼仪递出名片的话,要她过来接收之类的吧。
(怎么办……)
当时,两种不同思绪在我的脑袋里相互交战——到底要顺着她的误解,适当地拜个码头?还是干脆算了,诚实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想法?
考虑到往后要继续在这间学院生活下去的话,当然是不要竖立过多敌人比较好。就像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适当地尊敬薇若尼卡,尽量满足她的自尊心,这样应该不会惹祸上身。
楼梯的平台上不知不觉聚集了许多观众,为了用餐而离开房间的同学们,发现我站在薇若尼卡房间门口,全都过来围观了。
“是薇若尼卡和那个转学生耶!”
“真的假的?”
“她终于要来拜码头啦?”
“嘘!会被她听到啦!”
大家都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观望着我的下一个动作,就连艾可姐妹,也没有用口头禅“呼哼”插嘴,只是静静等待我在薇若尼卡面前行礼。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卡莉。
接着猛然惊觉——
“想要消除钢铁般的束缚。”
曾经这样说过的她,此时却默默无语地凝视着我。
对了!我这才想起来,她跟我说过她一直在等我。
(卡莉,拥有女神的名字,我美丽的东风之神……)
第一次相见时,从十字架上眺望大海的少女。
之前的我,并不知道那个时候她在看什么。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她将自己身后小王国的宽广程度,和大海的广阔做了比较,并且在之后又去了好几次。为了证明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是多么的狭小……
“很小吧?”
明明是初次见面,卡莉却安慰着嚎啕大哭的我。
刚才也是,耐心地对一心向逃离这里的我说明原因。
甚至还说出她在等待着我。
还说我是吹向这里的新风潮。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回应她的期待。我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夏绿蒂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这句话。
那是我至今从未体验过的强烈渴望。
我朝着等待我回答的薇若尼卡踏出一步。以为我要递名片的女仆洁咪,立刻伸手过来。
我拨开了那只手。
“你!”
薇若尼卡的脸色转眼间变得一片苍白。
我默默地从她面前经过,握住楼梯的扶手,卡莉则是跟在我的后面。
背后传来薇若尼卡不清不楚的声音:
“…………夏绿蒂.辛克莱尔,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从楼梯上慢慢地回过头去。
表情比被踩到尾巴的猫还要恐怖的薇若尼卡,手叉着腰站在楼梯上。
“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你这样做会给你的家人带来多大的耻辱!总有一天你会领教到的!”
“总有一天,是吗?”
我刻意朝她耸耸肩。
“那是指以一百年后?还是两百年后啊?”
“什么!”
“喂,你想装女王装到什么时候啊?现在英国已经是由国王统治了耶,你不知道吗?”
“你——”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甚至还有人屏住了气息。
“你、你给我等一下,竟然敢这样羞辱我……”
“你也差不多应该明白自己有多么跟不上时代了吧?不然的话,只会让你们更加丢脸。”
“你说我跟不上时代?”
我接着说:
“至少,我这几年在伦敦,没看过还有年轻女孩会像你这么打扮。”
我说完后,她满脸涨红地说不出话来。
我认为实在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便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周边所有人都像是避开脓包似的非法走避……
——隔天起,我的战斗正式展开了。
我在上课钟声响起的同时进入教室,却发现自己的座位四周都湿淋淋的。
(看来我必须有所觉悟呢。)
一想到将来便不由得叹了口气的我,立刻感觉到一股温暖的视线在我身边。
我回过头去,只见卡莉温柔的视线,正从比我稍微高一点的位置注视着我。
(没错,我还有卡莉。)
我突然感到信心百倍。因为她的关心,给了我比她的体温更温暖的心意。
(我不会输的!)
我赏了正看着这边不停窃笑的艾可姐妹一记白眼,重新打起精神。
薇若尼卡一派展开的排挤活动非常可怕,每天不停地延续着。
比方某天早上,当我整理好仪容前往早餐室时,才发现我的位置被调到荷莉叶妲的隔壁了。
“什么!”
对于惊讶到无法动弹的我,艾可姐妹用她们一向会在语尾接上“呼哼”的方式说道:
“你不是曾经说过,想和荷莉叶妲一起用餐的吗?”
“怎么?不喜欢啊?”
“果然,嘴巴上说得好听,结果还不是不愿意降低自己的身份地位嘛,呼哼。”
“还好意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到头来地位还是比友情重要呢,呼哼。”
我紧咬着嘴唇,像是要用锥子在她们身上钻洞似的瞪着她们,无可奈何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荷莉叶妲,我可以坐你身边吗?”
“咦?可是夏绿蒂……”
虽然荷莉叶妲担忧似的来回看着我和薇若尼卡,但我决定不去在意,因为这是“女王”薇若尼卡所作的决定,应该不是我的问题才是。
接着,卡莉竟出人意表地,突然拿着托盘站了起来。
“看来今天好像是随便坐的样子,那我也换个位置好了。”
薇若尼卡好像对卡莉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明明只是想要欺负我一个人而已,没想到脸卡莉也开始移动;这样有点偏离她的主要目的,于是边慌张地说道:
“卡莉格特.艾里森,你不必一起移动。还是说,你为了同寝室的情谊,而决定站在她那边吗?劝你还是放弃吧,那样对你并没有好处。”
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薇若尼卡似乎蛮喜欢卡莉的。根据荷莉叶妲所言,她好像一直想把卡莉纳入自己的麾下,所以才会对卡莉格外亲切。
听到这件事,我就了解状况了。
(啊啊,所以,薇若尼卡才会这么讨厌我啊。)
因为卡莉一直都很袒护我,所以薇若尼卡才会越来越想要对付我……好像是这个样子。
“公主。”
卡莉这样称呼薇若尼卡。那是如些微苦涩巧克力的声音,不只让薇若尼卡,连我也忍住不小鹿乱撞。
“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用餐。”
“咦?”
薇若尼卡突然满脸通红。
“你、想和我……?”
“是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要不要也过来呢?”
那真是巧妙的反唇相讥啊!
卡莉一边对薇若尼卡表示尊敬,同时也向大家证明她并没有特别偏爱我。
卡莉明知道薇若尼卡不可能这么做(毕竟薇若尼卡坐在最好的位置啊),还故意说出“我想和你增进感情”这种话。
“啊……”
果不其然,薇若尼卡一时语结。
我更想为卡莉的表现鼓掌喝彩。就算对方是那个骄傲的薇若尼卡,被这样一讲页数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口哨声。
那个女孩,剪着一头有如展示模特般稀有的短发。纤瘦的身材,以及与其他人不同的肤色,更增色那有点男孩子气的感觉。
(那是谁啊?西班牙人吗?还是东方人?)
“她是满.马马德克.摩纳里。”
荷莉叶妲说道。
“满?”
“嗯,她是日本人。虽然她是养女,但父亲是从事服装设计的英国人。”
“摩纳里该不会就是那个名设计师克劳德.摩纳里先生吧?”
提到居住于巴黎的设计师克劳德.摩纳里,可是高级服饰店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泰斗呢!
以极具中国风而闻名的他明明没有结婚,却收养了一个日本女孩这件事,当时甚至登上了报纸的头条新闻,在时代杂志上也引起热烈讨论。
当然,我耳闻过此事。因为他太疼爱那个女儿,甚至用女儿的名字作为儿童服饰的品牌。
(原来如此,我记得摩纳里好像是在印度出生的英国人。)
荷莉叶妲告诉我,小满来自东方国度一个叫做神户的城市。一次说着一口带点乡音、有点奇怪的英文。
“只要和她说过话,你大概就会了解了。她不只是说话方式,就连想法也有点奇怪,不过她是个好人。”
荷莉叶妲说道。
我从荷莉叶妲隔壁的座位,重新观察围着桌子坐的学生们。
(有来自各个国家的人呢。)
卡莉大概是印度人和英国人的混血儿,据说荷莉叶妲也有一半犹太血统。
坐在靠近最后面的学生中,也有美国或非洲商人的女儿。
(如果能跟她们成为好朋友的话,应该就可以听到许多不曾去过的国家的事情了吧?像是日本、中国、或是更东一点的国家……)
可惜目前看来,她们(除了小满)都对我很冷淡,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因为我从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就让薇若尼卡难堪了啊。
此时,有人边拍手边进入了早餐室。那个人是魔女夫人,也就是学院长伊莎贝拉.欧路卡。
“各位早安,今天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卡斯尔顿夫人将会按照计划来参观本校。好了,快点就座。”
她拍了拍手后,原本正在抖脚,或弯着腰的同学,全都重生似的打起精神。
魔女夫人慢慢地审视我们,接着敏锐地发现到我并没有坐在平常的位置上。
“辛克莱尔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坐在那里?”
“这个嘛……”
当我正想举起手站起来时,却被另一道声音抢先了。
“辛克莱尔小姐和艾里森小姐说,无论如何都想跟摩根小姐一起用餐,劝都劝不听。”
我们亲爱的“公主”薇若尼卡装模作样地说明道。
我大吃一惊。
“哪有!”
“你说什么?”
魔女夫人脸色瞬间一变。
“怎么会有这种事!辛克莱尔小姐,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还是不明白吗?”
她的脸上清楚写着她根本不想听我解释。我一时心急,便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才、才不是呢!学院长,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我的位置就被擅自换到这里来了!”
“一派胡言。”
艾可姐妹一边窃笑一边说道:
“邦达里寇特大使的千金,似乎根本就不想遵守学校的规矩呢。”
“才会自顾自地采取英国的规矩。”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薇若尼卡她们反将了一军。
她们的恶作剧,不仅是更换我的位置,还想陷我于擅自移动的罪名,让我被魔女夫人叱责。
“请你有点分寸,辛克莱尔小姐!”
才刚转学来没几天,却已经习以为常的怒吼声,如雷阵雨般打在我头上。
“我不会容忍你任意妄为,这里有符合这所学校的规则和规定,即使在你最喜欢的英国私立中学也一样。你以为那种态度,可以过着圆滑的群体生活吗?”
“不,不是……”
“回答我,辛克莱尔小姐!”
魔女夫人仿佛做出召唤使魔的暗号似的拍打桌子,令我为之一震。
我死心地认为:“说再多也没用了”她一定不会听,毕竟魔女夫人已经认定这件事情是我在耍性子了。
双手拍击的声音,响彻整个早餐室。学院长即将对违反规定的人,下达惩罚判决。
“辛克莱尔小姐即艾里森小姐,请离开早餐室。”
(咦咦咦!)
我一边看着眼前那碗刚分配下来、正冒着热气的汤,一边看着魔女夫人。
“为了惩罚你们随意更换位置,今天早上不许你们吃早餐。好了,请出去吧!”
她的手指指着仿佛伊甸园东边的荒地似的,催促我们离开这里。
我不甘愿地站了起来。
(唉,这样一来,今天到晚餐之前都没饭吃了。)
对于贪吃的我来说,不能吃到期待已久的早餐,可真是比任何事都让我心痛啊!尤其有准备晚餐的那天不会有下午茶。也就是说,我在太阳西沉之前都得挨饿。
(呜呜呜……偏偏碰到这种没有下午茶的日子,真是倒霉透顶!)
端着汤锅的仆人阿真,以怜悯的目光目送着我离开。
尽管当天卡斯尔顿夫人要来参观,但我的脑袋里装的却不是什么法国大革命,而是满满的法国面包。
全身无力的我,连老师写在黑板上的法文,都看成香甜可口的可颂面包。
“辛克莱尔小姐!请你回答出拿破仑在远征埃及的时候,看着金字塔对士兵们朗朗说出的鼓舞话语。”
在面对老师的问题时——
“呃,那是……唔……”
咕噜——
(噗哈!)
肚子的叫声替我回答,让教室陷入一阵爆笑。
我恨恨地瞪着混在其他学生里,趴在桌子上狂笑着的卡莉。
(卡莉都不会肚子饿吗?等等,她不用笑得那么夸张吧?)
那天下午虽然为前来拜访学院的卡斯尔顿夫人,举办了诗句朗诵会,但我却因素行不良而禁止出席。我们那段时间里被派去打扫中庭,错失偷吃我悄悄带来的佳发饼干的时机。
“唉,肚子好饿喔。”
“加油,夏绿蒂!再过一会儿就要吃晚餐了。”
每当我饿到坐在地上爬不起来时,荷莉叶妲就会这样不听鼓励我。
“而且,今天是由薇若尼卡主办的,她肯定会像往常一样特别聘请厨师过来,就可以吃到很美味的食物啦。”
“咦?薇若尼卡主办的?”
一听到今天的晚餐是由薇若尼卡主办,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尽管卡莉已经收到看,我却还没收到应该给我的邀请卡。
听到这里,让我脸色阵阵刷白。
“卡莉,我问你,为什么只有我没有收到邀请卡呢?”
没有收到主办者的邀请卡,就代表我无法参加今天的晚餐。
“依照常理来判断,你大概被排挤了吧?”
卡莉将寄给她的卡片抵在嘴唇上说道:
“我想,包括今天晚餐轮到薇若尼卡主办在内,肯定一起都早就计划好了。早上引起那样的骚动,应该就是要让你一整天吃不到东西……”
“咦咦咦咦~那样我会死掉啦啊啊啊。”
我虚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也许是因为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吃到任何东西的缘故。我眼前的景物突然不停旋转,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然而,我连偷吃佳发饼干的时间都没有。
“夏绿蒂,你真可怜。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去。”
“咦?你也不去?”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卡莉的脸,尽管她自己也是从早就没吃东西,还肯说出这种话,让我打从心里感到高兴。但是……
“但是,卡莉你自己也是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吃东西了啊!”
她像是想说不必介意似的,不停抚摸我的头。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况且我也不想参加那么令人不愉快的晚餐。对了,不如我们两个人来看看书,这样应该就可以忍耐了吧?”
由于她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我不禁开始哽咽。
“唔哇啊啊!卡莉,谢谢你!对不起,对不起!”
我觉得好不可思议,为什么卡莉会对我这么好呢?就算她是我的室友,也不必这么照顾像我这种做事不得要领的小毛头啊。
“卡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呢?”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咦?”
她的表情告诉我,我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我将脸埋进她的胸口。
“我心里明白,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但是全班上的人都很喜欢卡莉。卡莉既漂亮又聪明,这个我比谁都清楚。但是,卡莉却有种难以亲近又冷酷的感觉,所以大家即使很想和你做朋友,但最后也只敢远远地看着你而已。”
“我会冷酷……”
“对啊!可是,卡莉却对我好温柔,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卡莉突然陷入沉默。
“很抱歉,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是,呃,反正就是,因为我也真的好喜欢你……所以为了能够配得上你,我才想说非振作一点不可的……”
“夏绿蒂。”
她的声音低沉得让我顿时差点说不出话来,令人惊讶不已。之向她的眼底深处,那里面有股令人感到既困惑有害怕的热意,我不自觉地僵立在原地。
“什、什么?”
“……不,没什么事。差不多该到预习教室去了吧?”
她很难得地避开了我的问题,我顿时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心情,照着她的话,准备离开房间。
(怎么回事啊?平时她都会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的啊?)
就这样,当我们两人(虽然只有我一个人显得步履蹒跚)为了前往预习教室而打开门时——
“咦?”
突然有张像是小纸片的东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捡起来一看,好像是张便条纸的样子。
‘加油!
熄灯以后,我会拿晚餐带回来的面包给你们的!荷莉叶妲。’
“是荷莉叶妲写的!”
我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容。
虽然那只是一句用非常歪斜的字体书写的短文,却给了正感到沮丧的我十足的勇气。
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对了,也让荷莉叶妲尝尝饼干的味道好了,她一定会喜欢的!)
我将脸慢慢靠近卡莉,窃窃私语地说道:
“哎,这就好像深夜的茶会一样呢。莎拉公主的故事里,也出现过在阁楼里面开茶会的情节呢!就跟那个一样。”
她惊讶地看着我。
“如果还有老鼠同盟的话,那就更完美了,你觉得呢?”
接着,她眯起了漂亮的眼睛。
“这么说来,待会就要快点准备茶会啰?”
她用带点恶作剧般的天使面孔,对我微笑。
我在心里不停地拍手叫好。
(深夜里的茶会,听起来真棒!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学生生活啊!)
丝毫没有记取教训的我,完全忘记肚子正饿着,让然一蹦一跳地往预习教室去。
——最后不要像莎拉公主的故事一样,落得被名琪老师发现的下场才好……
我因为想到在半夜开茶会的点子,而变得精神百倍,便在预习教室里一如既往地写着给露西阿姨的信。并且于通往浴室的途中,将信件交给仆人阿真。
“这个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夏绿蒂小姐。”
我一边战战兢兢地和阿真保持距离,一边说道。虽然阿真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不管多好,只要对方是个男生,我一碰触到她,喷嚏就会打个没完。
“你叫阿真……对吧?那个,之前被打到的地方,没事了吧?”
他之前因为受到薇若尼卡女仆洁咪的刁难,而被打到脸颊。
“哎呀,被您撞见了吗?”
他圆睁着和卡莉有些不同,带丝暖意的黑瞳笑了笑。
“那种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小姐您的肚子一定很饿吧?”
“唔……”
我不自觉地用双手按住肚子,他也完全了然于心。
“我去拿一些温热的事物过来。”
“咦!”
“嘘。”
他淘气地眨眨眼睛。
“放心,今天我负责帮忙浴室那边的工作,因此,小姐您只要拿了之后,在相安无事回去就可以了”
“咦?你会在浴室吗?!”
对于受到惊吓的我,它只是笑着摇摇头。
“NONONO!我只是帮忙搬运热水而已。对了,因为会散发出味道,所以请等到熄灯后再吃喔!啊,好像还有一些馅饼什么的,总之我会将事物放在洗手台。”
阿真只是将手指抵在嘴巴前,代表着要记得保密。
他的制服袖口大概是因为上次重做工作的关系吧,被鞋墨染黑了。
后来,我为了想快点将亲切的阿真分给多的馅饼这件事告诉卡莉,便匆忙洗完澡后赶紧回到房间。
接着便看到一副令我吃惊的景象,卡莉就站在房间里擦拭着她还有点濡湿的头发。
“咦,我说卡莉,你是什么时候洗完澡的啊?”
我睁大了眼睛,卡莉总是洗的很快。当我还在房间准备时,她就已经洗好了,因此我几乎没看到过她出现在浴室里。
从她洗的这么快这一点来看,她肯定没有泡澡。
“我不太喜欢泡澡……”
于是,她便将在她的故乡,没有使用热水泡澡的习惯告诉了我。
“淋浴热水还无所谓,但是我不喜欢澡盆,总觉得滑不溜丢的有点恶心。”
“喔喔,原来如此,卡莉也有不习惯的东西啊!”
我即使知道了这件事,也只不过觉得世界上真的有各种不同的习惯罢了。我曾经听露西阿姨说过,英国以前的确没有洗澡的习惯。
而且,在男子私立中学里,现在仍是大约一个礼拜洗个两次澡,其余都是每天早上用干布摩擦,使领口保持干净就可以了。
“当然还是会有不擅长的东西啊。”
“咦,还有其他的吗?像是什么?”
我将身体整个靠了过去,卡莉像是吓了一跳般全身僵硬。
每次我从背后抱住她,亲她的脸颊时,她的身体就会像石头一般瞬间僵硬不已。
因为我实在是太缠人,卡莉只好无奈地说道:
“…………南瓜。”
“咦,你说的南瓜,是指用来做杰克南瓜灯(注:jack-o-lanten,万圣节的一种南瓜装饰,在南瓜表面刻成人的脸型后,里面装上蜡烛)的普通南瓜吗?”
“不、不要说了……”
卡莉好像真的很讨厌那种深绿色、凹凸不平的蔬菜。只见她用双手捂住耳朵,整个人无力地缩在地上。
“以前在万圣节的时候,曾经被戴着南瓜头套的朋友惊吓过,所以才会开始讨厌南瓜。”
“只因为这样?”
“因为,那不是很恶心吗?南瓜刻成人的模样在路上走耶!”
既然戴在头上,会在路上走也没办法啊!我虽然这么认为,但卡莉却似乎非常认真:
“而且,外面明明是绿色,里面却是金黄色,分明就是有欺诈嫌疑的蔬菜嘛!”
“欺诈……”
“所以,我最讨厌以前男生穿的短裤了,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穿着巨大的南瓜裤嘛。啊啊,幸好我没有出生在那个时代。”
她似乎真的放下心来地呼了一口气,我忍不住破口大笑。
“噗~噗呼!我说卡莉,你还真奇怪呢!”
她一脸意外的表情。
“哎,夏绿蒂,你好过分!人家是真的很讨厌南瓜嘛!”
“抱、抱歉。但是,卡莉竟然会害怕那种东西,真是太奇怪了……”
我心里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等到夏天结束,进入秋天后,就要进入卡莉最讨厌的南瓜灯四处乱飞的季节了,卡莉能够安然度过吗?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的我,便将从阿真那里得到馅饼的事向卡莉报告,卡莉堆起了满脸笑容。
“阿真很聪明嘛,虽然平时总是在学校上课上课的时候擦拭窗户外侧玻璃,或是在走廊打蜡,但是他一边工作,一边将法语和历史全都学会了呢。”
“真的吗?”
我吓了一跳,卡莉点点头。
“嗯,所以我还把书借给他。他真的很用功,还说以后相当医生呢。而且他也说过王国里的工作酬劳还不错,比外面的工作来的更轻松,帮了他很大的忙。”
我只能嗯嗯~地随声附和。毕竟我只见过阿真总是端着大大的铁锅分配汤,不然就是被薇若尼卡的女仆乱发脾气迁怒,还被鞋子丢中。因此以为他整天做着粗重的工作,一定非常辛苦。
尽管如此,对阿真来说,这里仍然是个像天堂一样的工作场所。
(哎、哎呀,原来卡莉和阿真感情那么好啊!)
一想到这里,我的胸口突然感到一股如针刺般莫名的刺痛。
(是可以讨论未来梦想那种话题的关系啊,可是那样不是很奇怪吗?明明就是学生和佣人的关系耶!)
怎么回事??我竟然会为了卡莉和阿真感情不错这件事,感到很不开心……这不就像是嫉妒一样吗?
(但是,她明明说过她很重视我的啊!)
“哼~哼~哼!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是啊,那真是太好了!”
我为了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也不管天气炎热,爬到床上,用被单蒙住头。
卡莉讶异地问道:
“夏绿蒂,你怎么了?你在生什么气啊?”
我粗声粗气地向她道晚安。
“我、我才没有在生气呢!我没有在生气,晚安!”
“夏绿蒂。”
卡莉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大吃一惊的我,这才发现卡莉在不知不觉爬到了我的身上。
(不会吧!)
卡莉隔着被单抱住了我!
“为什么要生气呢?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吗……?”
她那比女孩子略微低沉,有如涟漪般的声音,在我耳边搔着痒,害得我的心脏砰咚砰咚猛跳个不停。
(我、我好奇怪喔!)
我就像是翻不了身的虫子一样,胡乱挥动着手脚;但是,我的身体从背后被紧紧抱住,简直就是动弹不得。
(为、为、为什么?呜哇、哇哇哇哇……)
由于我和她重叠在一起的关系,她的长发垂到我的脖子边,我的心脏就像是要裂开似的——接着……
“夏绿蒂,求求你回答我。”
她那哀求的声音,近在耳边。
我害羞的不得了,只能轻声地说道:
“……我没有生气啦。”
“真的吗?”
“真的!所、所以放开……”
感觉到卡莉的身体慢慢地离开了,我心想:
(卡莉啊,卡莉,平常我抱住你的时候,你的身体总是僵硬的像块石头,没想到一旦换你主动,竟然变得这么大、大胆!)
明明刚刚才洗好澡而已,我身上却又变得汗水淋漓了。
虽说是位于印度北部,但邦达里寇特的夏天,却炎热到令人不得不汗流浃背。我们很高就钻进了被窝里,竖着耳朵等待导护生巡视。
(荷莉叶妲什么时候会过来啊?希望她不要被发现才好。)
我一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似的紧张不已。
当门口传来客气的敲门声时,已经是熄灯后三十分钟左右的事了。
“夏绿蒂,卡莉……你们在吗?”
我从床上冲下去,尽量不发出脚步声地悄悄靠近门口,接着慢慢转动把手。
“赶快进来。”
荷莉叶妲就像从门缝吹进来的风一样,溜进了房间。
“没被发现吧?”
“放心,大家都吃的很饱,很快就睡着了。”
她住的房间好像是四人房的样子,就这样偷跑出来一定需要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她们肯定会一觉睡到天亮,绝对不会醒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荷莉叶妲自信满满地说道。
“虽然没有带什么丰盛的东西过来……”
她慢慢将手上的包里的东西在桌上摊开来,里面放着有点硬掉的面包和奶油,以及香肠,和不知道包着什么的油炸物。
“哇!”
我莫名地开心起来,有了这些食物以及阿真给我的馅饼,再加上我的佳发饼干,就足够开一场很棒的晚餐会了。
“谢谢你荷莉叶妲。”
“不客气,虽然有点紧张,但却又觉得好兴奋喔!”
荷莉叶妲张大了那双藏在眼镜后的眼睛,笑逐颜开。
“机会难得,想不想吃看看我的佳发饼干啊?我们就在这里举行深夜里的茶会吧!”
“深夜里的茶会……?”
卡莉将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蜡烛点火,接着,我便看到荷莉叶妲的脸上,也闪烁着和我们相同的期待。
“好棒喔,仿佛置身在故事里面!”
“我就说吧!其实从在预习教室里开始,我就和卡莉计划好了,要像这样铺上餐巾,然后模仿莎莉公主的故事。”
在英国大概没有人不知道莎莉公主的故事吧,它真的就是这么有名的小说。
我一边用书本围着蜡烛,不让火光映照到窗帘上,一边谨慎地将桌子摆设完成。
“呃,记得莎莉是将艾门略特的披肩,当作餐巾来使用吧。”
卡莉理解似的拿出了上面有刺绣花样的披肩,并将披肩铺在了桌上,再把折成三角形的手帕卷成了玫瑰放在杯子里,以代替花瓶里的花。
餐巾用来代替盘子。另外由于没有刀子,我们便用擦拭干净的裁缝尺,切开佳发饼干。
就在我们非常辛苦地切着饼干时,卡莉在手帕上喷上了香水,接着把头伸进了床底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怎么了?卡莉,你在做什么?”
“咦?没事,没什么。”
当我们为了享用眼前的餐点,而兴奋不已地拉出椅子的时候——
有人“叩叩”地敲了敲门。
(咦,不会吧?有人来了!)
我慌张地想要将桌上的东西藏起来。
“啊,是我啦,我是小满,可以进去吗?”
我们三个人不自觉地互看了一眼,小满……就是那个克劳德.摩纳里的养女小满吧……
像是要保护惊慌失措的我们似的,卡莉打开门来,站在门前的真的就是满.马马德克.摩纳里。
“我带宵夜来了,你们两个一定饿了吧?”
她高举右手上画有饼干图案的金属罐,接着看那盗坐在椅子上的荷莉叶妲时,吓了一大跳。
“咦,什么?连荷莉叶妲都来了啊?原来大家的想法都一样嘛。”
我感到一阵惊喜交加,原来小满和荷莉叶妲一样,都很担心没吃早餐和晚餐的我,甚至还将自己的私房饼干拿了过来。
“哎,可以的话,小满也一起来开茶会吧?有饼干喔。”
我说完后,她那有如向日葵一般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
“咦?我也可以参加吗?那我就不客气罗!”
这位意想不到的惊喜,让我们心中的兴奋感更加难以抑制。
我们为了空出两人份的位置,便将桌子移到床铺旁边,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床上,卡莉则以衣物箱代替椅子。
“只可惜没有茶……”
“就用开水来代替吧。”
“好主意!”
因为现在是炎热的夏天,我们的房间里放有装了两人份开水的水壶。我们把漱口用的杯子排列整齐,接着边相互看了看彼此的脸。
在一根蜡烛的照耀下,无意中聚集起来的四张脸孔微微浮口(最后一个字看不清)
“呵呵。”
“呼呼。”
“啊哈哈哈。”
突然这么正经地对看着,总令人有点害羞。
“我啊,一直都很想这样跟大家说话。”
小满用她带着乡音的英语说道。
肚子早已经饿扁了的我,一边将阿真拿给我的馅饼塞进嘴巴,一边说道:
“整徳麻(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只是那个红毛公主所赐,教室里总是弥漫着一股不同房间就很难说到话的诡异气氛,对吧?”
荷莉叶妲赞同地点点头。
“夏绿蒂刚来的时候,我心里想着:‘啊啊,好像来了个很有意思的人呢。’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开始就和薇若尼卡点燃战火,这下字就更加不得不帮你的忙了。”
“我也是,虽然刚开始吓了一跳,不过我现在是支持夏绿蒂的。”
荷莉叶妲有点害羞地说道。
“我想,大概是因为大家想说的话和夏绿蒂一样吧,只是,在这个国家有点困难罢了……”
“就是这样啊。唉~印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老旧的规矩啊?”
小小满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邦达里寇特总归是个藩国对吧?所谓的藩国,不是应该和其他直辖领地不一样,由大君来统治吗?但是,为什么有这么多英国人居住在这里啊?”
“邦达里寇特这边比较特殊一点。”
到目前为止始终沉默地吃着饼干的卡莉,含蓄地说道。
“特殊?”
“和其他的藩国相较之下,国王的权利较弱小,或许可以这样说吧?”
“意思是没有国王吗?”
“不对,这里还是有国王的。邦达里寇特还是有法律存在,而国王也是依据法律来治理国家。只是,还没决定继位者……”
“啊,我知道那件事!”
小梦将佳发饼干上的橘子酱吞下去,接着插嘴说:
“我记得王家是生了公主,但却没有生出王子来。只有外面的情妇所生的儿子对吧?”
卡莉静静地点头。
“而且外面那个情妇好像还是个英国人。啊,所以邦达里寇特才会有那么多英国人啊。”
“喔喔,但是那件事和这个小王国有什么关系啊?”
“你真笨耶,夏绿蒂。”
“咕。”
小满突然戳了戳我那因为塞满饼干而鼓起的脸颊,害我差点将嘴巴里的食物吐了出来。
“就是啊,英国人希望那个孩子继任为大君。”
“一开始,大君的确是生了三位王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国内还传出由于英国想要得到邦达里寇特,因此派人暗杀其他王子的流言,甚至还将目标转移到那个英国人情妇,以及混血儿王子的身上呢。也因为这样,大君便让那位王子去国外留学了,听说是这样啦……”
“哎呀,还真可怜呢。”
我双手托腮靠在桌子上,想着那位可怜的王子。
因为,如果此事属实,不管是那些死去的王子,或是混血儿王子,他们明明都没有错啊。
真要说起做坏事的人,应该是……
“但是事实上,继位者就剩下那位混血王子了。因此,英国便以保护者自居,一心想要吞并邦达里寇特。”
“喔喔。”
“其他的英国人,好像也藉由四处宣传‘这里的大君王子是英国人喔’,来逐渐渗透这里。因此,才会特别在藩国里划分出这个王国,而且大多数都是英国人。”
“但是,英国为什么这么想得到邦达里寇特呢?毕竟,印度已经是英国的领地了啊?”
在我幼稚的头脑里,只知道自从普拉西战役中将法军从印度赶出去后,印度就一直是英国的殖民地。我当然知道还有许多所谓藩国的独立国家,但尽管如此,英国对印度的影响力人仍是不容小觑。
嘴里正不断咀嚼食物的卡莉,轻声说道:
“邦达里寇特虽然小,但是地理位置很好,因为它正好夹在回教国家和印度教国家之间。”
“回教……?印度教???”
“夏绿蒂,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印度的形状吗?你只要把它想成是一只长了巨大犄角的牛,刚好将脸面向前方就可以了。”
“长角的牛……”
照着她所说的方法,我在脑海里浮现了长着角的牛头。
“你应该知道印度有回教徒和印度教徒吧?”
“嗯,这点常识我还有。”
“虽然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宗教,不过绝大部分人都是属于这两者之一。接着呢,回教徒大约分布在牛的两只角,还有鼻子附近,至于其他地方,就几乎都是印度教了,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
“喔喔喔!”
一旦用牛的脸来作比喻的话,就非常浅显易懂了。
也就是说,位于两支角的巴基斯坦和喀什米尔,以及孟加拉(现孟加拉共和国),好像都是回教徒居多的国家。
“那么,鼻子的地方是?”
“海得拉巴藩国。”
“海得拉巴也是啊!”
我惊讶地说道。
海得拉巴刚好位于牛鼻子的附近,是印度最大的藩国。据说是个极具历史及传统,非常有钱的国家。
“爹地告诉我,以前印度的大君军队之所以会输给英国,就是因为英国故意挑起双方教徒斗争,利用回教和印度教之间的对立所致。”
小满以一派悠闲的语气如是说道。
“你的爹地就是那个设计师父亲吗?”
“对啊,正因为爹地跑遍世界各地,所以对这种事情特别了解。现在,印度不是正兴起独立运动吗?大概是英国又在玩同样的把戏,存心要印度分裂吧?”
“可是,甘地不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而提倡‘一个印度’的思想吗?”
荷莉叶妲提出反论,小满爽快地摇头。
“说穿了,那个甘地还不是出生在印度教的有钱人家吗?以穷人居多的北部回教徒,怎么可能愿意跟随他啊!如果我是回教徒的话,肯定会对那种有钱人家的理想论嗤之以鼻,你们说是不是啊?”
我连饼干都忘了吃,着迷地听着小满、荷莉叶妲和卡莉说话。
(大家都好聪明喔……)
我暗地里感到佩服。
她们用我也听得懂的方式详加说明……也就是说,她们应该原本就理解的非常透彻了吧?
(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大家不是应该都像薇若尼卡那样,满脑子想着什么时候要在社交界登场,下一次订做新衣服是什么时候之类的事情吗……)
这才发觉自以为读了很多书,就应该算是很聪明的自己原来这么幼稚,我突然感到难以自容。
接着,像是注意到我羞愧模样的荷莉叶妲,急忙说道:
“夏绿蒂你是因为刚来印度,所以当然不太清楚;而且,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在思考这些事情呢。”
“对啊,不必介意的。”
小满也说了。
“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只对薇若尼卡似乎即将在红茶夫人的沙龙,首次踏进社交界这件事感到很有兴趣,谁会去在意印度的独立运动啊?”
“咦,你说的红茶夫人,就是今天来的那个人吗?”
“嗯嗯,我看到她也是吓一跳呢。还蛮年轻的耶,就已经是个亿万富翁了呢。”
我沮丧地趴在桌子上。
“我因为肚子太饿,结果没能看到……”
“夏绿蒂和卡莉都没有参加朗诵会对吧。在诗句朗诵会上,红茶夫人邀请薇若尼卡去参加下次的派对喔。”
“喔~”
“暑假很快就要来临了,每到这个时候,住在印度的英国人就会纷纷到北部来避暑。在印度,夏天可以说是社交的季节。”
小满呼地吐了一口气。
“仔细想想,这个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夏绿蒂真是选在半上不下的时候转学进来呢。”
“啊,那是因为爸爸工作的缘故啦。”
我用手帕擦了擦粘腻的手,从水壶取水喝下。
“才不得不匆匆忙忙来到印度……我也觉得与其和海伦在一起,还不如去学校比较好。”
“海伦?”
“嗯,是我的继母,她一直都是我爸爸的情人。”
我趁涂在饼干上的糖浆,将嘴唇沾的滑腻腻的时候,把家人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说给她们听。
荷莉叶妲含蓄地说到:
“那么,夏绿蒂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嗯,连照片都没看过我爸爸威廉把它们全都丢了。明明好像原本就不喜欢拍照的样子,所以只有结婚时的照片而已……”
“咦,这么说来,大家的家庭背景都有点复杂耶。”
小满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那个……小满在日本的父母呢?”
“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小时候就已经不在了,我连他们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呢。爹地目前还是单身,一直找不到新妈妈。”
“对喔,摩纳里先生的确还是单身中呢。”
虽然这是句看似不经意的话,但却引起了强烈的反弹。
“那当然啰,因为我爹地是同性恋啊!”
着突如其来的告白,害我差点把刚刚喝下去的水喷出来。
“咦?”
“真的吗?”
小满却一副若无其事地笑着挥挥手。
“这件事情,社交界的朋友都心知肚明,隐瞒也没有用啊。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间学校,也是因为爹地说过‘只有男性亲人的话,会妨碍你的教育,所以爹地拜托你,只要两年就好了,到学校去学一些礼仪方面的事物吧!不然的话,丢脸的会是你’,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
“原、原来如此啊……”
虽然有听说过艺术家这一类型的人当中,有些人只会爱上同性,但却从不曾像这样露骨地听到,我突然感到脸红起来。
“如果为了这种事情感到羞耻的话,那你就输了,夏绿蒂。相反地,如果你自己本身不觉得羞耻,只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就可以了,否则,那将会成为你意想不到的弱点。”
“咦?”
“我刚入学的时候,那个蛮横的薇若尼卡大小姐,总是不断针对我是养女这件事情找我麻烦。”
小满这样说道:
“不过,我本人可是光明磊落,管他是养女还是亲生女儿,反正事实上我就是克劳德.摩纳里的女儿啊,没什么好丢脸的。虽然也有人说我是爹地喜好东方事物的延伸,甚至还有人污蔑地说我是年轻小老婆。但是如果连我们自己都对那些家伙的恶意攻击,感到恐慌不安,那这些事情就会成为我们的弱点,外人也会拼命攻击那个地方。”
“不出我所料,那个千金小姐果然一脸不怀好意地跑来问我,我和爹地是什么关系。接着,在我正大光明地宣布‘因为我爹地正好是喜欢男生的同性恋,所以不可能会发生你所想的那种事情呢’之后,那个千金小姐便满脸通红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更是难得一见的景象呢,哈哈哈!”
由于小满看起来实在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因此虽然觉得自己听到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但我也只能默默地接受它。
(但是,小满说得对。)
只要不去刻意隐藏,堂堂正正地面对,弱点就不再是弱点了。我认为小满所说的话,的确是正确的论调。
那个薇若尼卡迟早会调查我家人的事情,并且在同学面前揭发吧?对于想让我乖乖听话的她来说,我妈妈的事情肯定会是最好的题材。
(但是,到那个时候,我也要像小满那样坦荡荡。)
这样一来,对手就会失去攻击的矛头。
一旦下定决心以后,之前的痛苦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心房整个轻盈了起来。
“小满,谢谢你。”
我对这个刚刚才成为朋友的东方少女,表达出由衷的感谢。她一定是听到我说出自己的事情,并担心我会被薇若尼卡嘲笑,所以才对我说这么多的。
“不客气。”
“没问题的,夏绿蒂。到寄宿学校来念书的学生当中,有很多是跟家人处的不太好的孩子,你不用那么介意,大家不会觉得奇怪啦。”
荷莉叶妲附和地说道。
我因为些许害羞,以及能说出深埋在心底关于妈妈的事情的喜悦,胸口感到一阵炽热。
(她们两个都是好善良的人呢。)
我深深地觉得可以和她们做朋友真是太好了。交到朋友就已经很值得高兴了,何况还是这么棒的两个人,我真的觉得能来到印度或许是件好事。
托佳发饼干及各式各样点心的福,我吃得好饱,也开始有了睡意。
这个时候——
“不过夏绿蒂母亲的故事还真是了不得耶,总觉得有点阴谋的味道。”
小满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咦,为、为什么?”
“如果会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很抱歉,可是……听完这个故事以后,我却有种夏绿蒂的妈妈似乎还活着的感觉。”
“小满也真是的,又不是推理小说。”
荷莉叶妲小声责备小满。看样子,小满大概是推理小说迷吧。
话说回来,她好像常在上课中装作在看教科书的样子,偷看克里斯蒂的小说……
“因为,生下夏绿蒂后就立刻失踪,之后几年都一直销声匿迹,但是你爸爸还是没有跟她离婚对吧?明明就一直被那个叫做海伦的情人催促着。”
小满的态度,就像正对着理解力很差的华生医生解说的福尔摩斯。
“但是尸体却突然被发现,而且又立刻就判断出那是她本人,不是很奇怪吗?毕竟这之间已经过了十年的时间耶!另外,她她是溺死的对吧?这就是第一个盲点了!”
“为什么?”
“在印度教中,将尸体冲到河里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只有有罪的人才能火化。因此,不可能会为了尸体浮上来,而造成那么大的骚动;而且,夏绿蒂的爸爸是在接到通知后,才搭飞机到印度的,从伦敦到这里好歹要花上几天吧?尸体当然早就开始腐烂了,而且还是水流尸耶。我很好奇,他怎么知道那具尸体就是夏绿蒂的妈妈咧?”
名侦探小满的推理,意想不到地合理。
荷莉叶妲用手肘顶了顶小满。
“我说小满,你说得太过分了啦,那可是夏绿蒂的母亲耶。”
“所以我一开始才会说如果令她觉得不舒服的话,要原谅我啊。”
“没关系的。”
我回过神后,赶紧介入像是快要吵起架来的两人之间。
“没关系的,荷莉叶妲,因为我隐约也有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
“妈妈也许还活着的感觉。”
她们两人同时倒抽了一口气,我赶紧挥挥双手。
“呃,那个……我并不是像小满那样推理出来的,只是,我连一次都没看到过妈妈,即使听到了她已经去世的消息,也没有太大的真实感。”
我加以说明:
“而且,我也曾经想过,妈妈虽然在信上说印度很美,她很喜欢,但或许妈妈真正喜欢的并不是印度。”
“咦,怎么说呢?”
“呃,这可是秘密喔。我有一次曾经擅自偷看妈妈的珠宝盒,在那里面,放着一种叫做玛瑙的黑色宝石。”
“玛瑙……是那种像是黑色水晶的东西吗?”
小满抓着下巴,做了个推理的姿势。
“嗯,妈妈的妹妹露西阿姨曾经说过,那个是妈妈从印度回来后,就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
“那个……”
荷莉叶妲好像很兴奋似的,用双手掩住嘴巴说道:
“该不会是是秘密情人送的礼物之类的……?”
“唔哇,好戏剧性喔!”
小满再度提高音量。
“黑色玛瑙的确是邦达里寇特的特产之一,也就是说,夏绿蒂的妈妈喜欢的并不是印度,而是身为印度人的情人,是这样对吧?”
我点点头。小满像是想说:“我明白了!”似的击掌。
“如果说,夏绿蒂的妈妈是为了追寻情人才来到印度的话,说不定她妈妈还在印度活着呢。”
对于她所说的话,我大吃一惊并且用力吸了口气。
“妈妈她还活着……?”
“没错。”
小满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现在或许已经和送宝石给她的对象结婚了呢。说不定只要一找,很快就能找到了喔。”
“但、但是,会有这种事情吗?”
事情的急骤变化,让我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捂住脸颊。
“妈妈其实还活着,而且就在印度?”
“是啊,小满。何况印度那么大,我们根本就很少踏出王国,到底要怎么找啊?”
“所以我只是说或许啊。”
“啊,可是……”
我不禁插嘴说道:
“妈妈曾经在给露西阿姨的信件中,写到邦达里寇特是印度最美的地方。所以,我认为她以前应该有来过邦达里寇特才对。”
“咦,这么说来,那个情人……是邦达里寇特的人……?”
此刻围着桌子的四张面孔,全都互望着对方的脸,并且咽下一口口水。
“总觉得……事情变得好不得了喔……”
“事情还不能下定论喔。”
“但是,可能性非常大啊!”
场子早已被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我妈妈的气氛炒热了。
小满接着说道:
“能送宝石给你妈妈,对方肯定不是穷人。看来,或许你妈妈已经跟有钱人结婚了。”
“有钱人……”
我觉得自己也开始紧张起来。
妈妈说不定还活着。
而且还和印度人谈了一场戏剧性的恋爱。现在说不定就在这附近。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见过对方吧,我对于自己的母亲竟然为了一场外遇,而抛弃我的这件事,没有不好的印象。
相反地,看透爸爸花花公子模样的我,还觉得就算妈妈真的抛下爸爸离开,也很能理解。
(因为,露西阿姨曾经说过,爸爸在我出声之前就一直是个花花公子了。即使妈妈和心里只有她的人私奔,那也不是妈妈的错……)
我现在甚至同情起抛弃自己的母亲。女人真是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啊。
“话说回来,关于刚才提到的卡斯尔顿夫人,我现在才想到,听说她非常讨厌本国呢。”
小满说出她突然想起来的事。
“讨厌本国?”
“嗯。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和印度人私奔,因此被娘家断绝关系,无法再回到本国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用一种奇妙的表情看着我。
“哎,这跟夏绿蒂妈妈的故事不是很像吗?”
“啊!”
我用拳头抵着嘴巴,接着陷入沉默。
的确,和我从亲戚阿姨们那边听到的状况有点类似,她们所说有关妈妈的流言的内容,也是妈妈和印度情人私奔,两个人一起逃到印度来了。
(但是……但是,那种事情……)
我感到非常疑惑,不由得看向隔壁的卡莉。
真的有可能这么快找到妈妈吗?
过去这十四年里,明明就连一丝搜寻的线索都没有……?
然而,卡莉却不发一语,她不经意地避开了视线。我不知道该将目光移往何处,只好再次看着小满。
“我记得红茶夫人的年纪应该是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这样一来年纪也符合。虽然不知道她是何时来到印度的,不过卡斯尔顿这个牌子开始上市,是近十年左右的事情,因此故事应该很吻合才对。”
问题是,该怎么确认呢……?仍然维持着名侦探的姿势,小满继续说道:
“最迅速的方法应该是想办法参加派对吧?”
“我说小满,我们怎么可能出席那种场合嘛。”
“才没有那回事呢,如果我爹地在的话,他一定会说我也差不多到了该在社交界登场的年纪啊。你看那个红萝卜女孩,下次不也要在红茶夫人的沙龙首次登场吗?”
(红萝卜女孩……)
一想到她应该是在暗指薇若尼卡的红头发,我就不禁失笑。
“我们干脆潜入红茶夫人的派对,如何?”
“不可能的啦!重点是,我们根本没有可以穿去参加的礼服、以及护花使者。”
我也认为确实是这样,而且,我带来的晚餐用礼服,是很久以前在哈洛斯百货订做的,已经有点退出流行了。
因为是红茶夫人的沙龙,所以从印度各地前来避暑的印度高官夫人,应该都会出席吧?绝对不能穿那种衣服去参加那么华丽的宴会。
(唉,因为讨厌跟海伦一起去买东西,所以才带了旧礼服来,还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如果当初乖乖去买的话,就不会陷入这样的窘境了。)
我在心里诅咒自己的懒散。
接着,小满一副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膀说道:
“拜托,你们以为我爹地是谁啊?他可是世界级的克劳德.摩纳里耶。”
我霍然抬起头来。
“我多少也有几件没人看过,最新样式的礼服啊。真是的,爹地每个月都会送衣服过来,我还在为没地方放而伤脑筋呢。”
荷莉叶妲在叹气的同时,也将双手合上。
“好厉害!太厉害了,小满!”
“不过,问题是护花使者啊!毕竟这里是女校,没有男生。”
小梦陷入思考。
“如果爹地在的话,他应该会很乐意帮忙我们这种恶作剧行为的……”
“哎,我突然想到个很不错的主意……”
一边将双手交叠成听在花朵上的蝴蝶模样,一边说着话的是荷莉叶妲。
“什么?”
“让卡莉扮成男装,你们觉得如何?”
“噗!”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直静静看着我们喧闹的卡莉,突然将水喷了出来。
“要、要我,怎么样……?”
“我说,由卡莉来当夏绿蒂的护花使者不就好了!”
荷莉叶妲一边闪烁着巧克力色的眼睛,一边说道:
“因为,我一直觉得卡莉如果是男孩的话一定很帅,身材又高又瘦。”
接着,又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大有问题的发言:
“而且也没有胸部。”
“噗!”
卡莉又喷了一口水。
“噗,咳咳……咳咳!”
“哎,卡莉,你没事吧?”
我一边为突然剧烈呛到的卡莉拍抚着背,一边问道,她鼻头红通通地点点头。
“嗯,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为什么荷莉叶妲会知道这件事呢?”
“咦,因、因为……”
荷莉叶妲满脸通红地用手捂住脸颊。
“我一直都是卡莉的迷嘛……”
她小声低喃着。
(对喔。)
我这才想起她是卡莉的死忠支持者这件事。
“嗯,卡莉扮成男生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已经完全沉浸在福尔摩斯氛围的小满,将手指抵在下巴上说道:
“嗯,不过要怎么准备卡莉可以穿的晚宴服呢?不知道我现在打电话给爹地的话,他能不能立刻送来耶。”
“我认为应该没问题,有办法准备起来……”
好不容易终于止住咳嗽的卡莉,举起单手发言。
“咦,真的吗?”
“……嗯。”
“可是,要怎么……”
就在这个时候。
“嘘!”
卡莉突然一脸严肃地将手指抵在嘴唇前面。
“有脚步声。”
“咦?”
“好像有人来了。”
我瞬间忘记之前仍浮动不堪的心情,血色突然从脸上褪去。
无法想像这个时候有谁会来,如果真的来了……那会是——
(该不会是被魔女夫人发现了吧?)
“夏绿蒂你赶快回到床上去!”
卡莉一边匆忙地将桌子上的盘子扔进洗衣服的篮子里,一边说道:
“还有你们两个,先躲到床底下!”
“但、但是卡莉你呢……”
“快点!”
说完后,两人就像被猫追逐的老鼠一样,钻进我和卡莉的床底下。我也赶紧冲到床上用被单蒙住头。
心脏有如伦敦皇宫里士兵所敲的小鼓般,不断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一边担心接下来的状况,一边竖起耳朵倾听。然而,卡莉却没有回到床上,在藏好我们吃剩的东西后,竟然就这样正大光明地打开灯坐到椅子上去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卡莉!)
我在被单里拼命装作睡着的样子,一边等待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喀嚓。
脸敲门都没有,直接打开了门。
“哎呀,艾里森小姐!”
果然不出我所料,声音的主人是魔女夫人——也就是学院长。
“听钱伯斯小姐说楼下好像有声音,所以我就来看看了,都这么晚了你到底在做什么啊,艾里森小姐?”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房间的上面,就是薇若尼卡的特别室。我不禁从被单的空隙瞪起了天花板来。
(耳朵真尖耶,那你为什么在这个时间也还醒着啊!)
“因为肚子饿得睡不着,所以起来看点书,院长。”
卡莉的声音显得极为冷静。
“哦日期饿,我总觉得有股甜甜的味道,你是不是在这里吃东西啊?”
“怎么可能。”
我听到她拉开椅子慢慢站起来的声音。
“如果说有什么味道的话,那大概是我的香水味吧?因为我讨厌汗臭味,所以手帕和房间都会洒上一点,老师确实也说过这是淑女的修养。”
我差一点点就要发出惊叹声了。
在茶会开始开始前,卡莉曾经看了看床底下,还将手帕染上了香水的味道,原来是因为预测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啊!
(卡莉真是太聪明了!)
我看了看对面的床底下,在那边的小满好像也发现了这件事,正“嗯嗯”地点着头。
“但、但是,听起来总觉得像是藉口……”
“过了熄灯时间还在预习课业,的确是我的不对。但是我正好因为肚子饿睡不着,而且后天礼拜日的礼拜,是由我负责朗读圣经的,所以才想说先预习一下;毕竟身为学生代表的我,如果有丝毫差错,也会成为学院长的耻辱。”
“唔唔……”
就连魔女夫人也好像被卡莉施了沉默魔法似的。
大概是觉得再继续被蒙骗下去会很丢脸吧,魔女夫人只好说道:
“不、不过,这可不能构成破坏熄灯规则的藉口。”
“我知道,我愿意接受处罚。”
“那么,从明天下午开始,罚你休息时间都要用来打扫教会前面。礼拜日有很多客人会来,要打扫干净一点。”
“是的,夫人。”
“连通室友一起处罚,所以辛克莱尔小姐也必须一起打扫。”
“是,明天早上我会转达她。”
“很好。”
接着,魔女夫人终于使出她最擅长的强硬命令式语气。
“那么,立刻上床去睡觉。”
“知道了,晚安。”
等到确认卡莉吹熄蜡烛爬上床之后,魔女夫人便走出房间。
我现在依然满怀着想要抱住卡莉的念头。
(啊,卡莉啊卡莉,我最喜欢你了!)
估计完全听到魔女夫人的脚步声之后,两个人从床铺下面,有如乌龟头般将脸探出来。
“成功了!”
“活该死老太婆,将你一军吧!”
“呵呵。”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卡莉你真是太棒了!”
我尽可能收敛地扑向前抱住她的脖子。
不仅化解薇若尼卡的仗势欺人,甚至还将了学院长一军,我们的朋友怎么会这么聪明,而且机智过人啊!
隔天,我和卡莉两个人,因为不遵守熄灯时间的规定,被处罚打扫玄关两旁的走道。
邦达里寇特是印度著名的避暑胜地,从远方的巴拉玛契尔高地吹拂而来的凉风,会穿过大海,让海岸边的气候较为舒适宜人。
每到这个时候,原本冷冷清清的王国内,也开始多了些人影。他们全都是为了躲避印度炎热的夏天,而跑来海边避暑的英国人。
这些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参加王国内所举办的晚餐派对。
在印度,暑假期间也被称为社交季节。
卡莉一边打扫走道,一边哼唱着听都没听过的外国歌曲,而我也不甘示弱地唱起了鹅妈妈(注:MotherGoose,乃英国民间流传久远的传统民谣)来与之对抗。
“碧翠丝和莎莉的口头禅是‘呼哼’,薇若尼卡女王的小跟班,碧翠丝和莎莉……”
这个当然是“埃尔希.玛丽”(注:ElsieMarley,一首英国童谣)的改编歌词。
“彼得彼得~最喜欢南瓜了,挖出南瓜~盖房子……”
“不要唱这首歌!”
由于最讨厌南瓜的卡莉忍不住出声抱怨,我只好赶紧停止歌唱。
我突然停住挥动扫帚的动作,看着走道正中央。
“卡莉你看,那里有一只鸭子耶!”
那里竟然有一只鸭子,而且四平八稳地坐在走道正中央。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目中无人的鸭子。
“啊,你该不会就是港边的那只鸭子吧?”
它一定是我在刚抵达邦达里寇特那一天,给了它饼干屑后便道别了的那只鸭子!尾巴的地方夹杂着茶色的羽毛,远看之下就像是包着尿布一样。
“果然没错。哎,那时候海伦的态度很差对吧?对不起喔。”
我向它道歉。
“它还是只小鸭子呢。”
卡莉目不转睛地盯着鸭子说道,我惊讶地回过头。
“咦,可是已经很大了耶?”
“这里的鸭子会长得更大啊。嗯~就像孔雀那么大吧?”
“大概这么大”,卡莉一边张开双手比划着。
我突然回想起来在那条路旁,悠闲地到处坐着的牛群、孔雀和鸭群。
的确,为了对抗那么大的牛只,不长大一点的话,说不定存活不下来呢。
“为什么会跑进来这里呢?小鸭子,莫非你是为了那件事来向我道谢的吗?”
“那件事向你道谢?”
我一说出当时我在海伦差点踢开它时救了它的事情后,卡莉便扬起了形状优美的眉毛,“嗯哼”地回了一声。
“卡莉,这样就好像之前小满曾经说过的日本故事呢!”
我突然想起小满说过,受到帮助的鸟,化身为妻子的样子来到男人的身边的故事。
“好像是……鹭鸶的报恩?”
“是鹤啦。”
“那些小细节就不用管了嘛。如果这样的话,这只鸭子说不定哪天会变成王子,出现在我面前呢!”
虽然只是个无聊的笑话,但就在这个时候,卡莉却突然脸色一凝。
“真令人讨厌。”
说完便缓缓地用扫帚想将坐着的鸭子,一起扫了开来。
“呱,呱呱呱呱!”
“你在干什么啊?卡莉!”
我赶紧介入鸭子和卡莉之间。
“做什么啊?当然是尽快解决掉情敌啊。”
“你真是莫名其妙耶,卡莉!”
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卡莉好像终于打消将鸭子赶出王国外的念头。
“呃,要帮这只鸭子取什么名字才好呢?你觉得王子怎么样?干脆就用印度话里王子的意思,叫它‘王太子好了?’”
“你是说名字吗?”
卡莉那双黑澄澄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恶劣的光芒。
“叫它鹅肝酱就可以了啦。”
“那个是鹅啦,卡莉!”
实在是受不了她再提出一些不吉利的名字,于是我赶紧想了个名字。
“那、那么,你觉得尿布这个名字如何?因为,你看她就像是包着尿布一样不是吗?”
“尿布?”
卡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正端坐着的鸭子。
“也对,我认为比王太子更适合它。”
“那么,你觉得我们饲养它好吗?”
“好啊,圣诞节的时候,应该就可以吃了吧!”
她说了好过分的话,我突然想起卡莉是大胃王。
(也对,卡莉既会吃、而且还是个大力士呢!)
在伦敦的时候一直很想养宠物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尿布竟然会成为我的新朋友,而且,听说荷莉叶妲也瞒着同寝的室友,偷偷养着“某种小动物”呢!
(不过,能够瞒着大家饲养的宠物,到底是什么啊?难道是像莎拉公主那样,偷偷饲养老鼠之类的宠物吗?)
虽说感情变得比较好了,但是荷莉叶妲依然是个神秘的人物。
我推了推尿布的尾巴,和它(应该是公的吧?)一边说话一边玩。接着,尿布突然——
“呱”地叫了一声,慢慢地将脖子转了过去。
“啊,喂!”
它以丝毫不会令人搞到笨重的动作,一下子钻进旁边的栅栏里去。
“不、不可以,尿布,不可以去那里,那边是别人的房子啦!”
我赶紧追在尿布后头。
那是欧路卡女子学院左边的邻居,我曾经听最爱说八卦的薇若尼卡说过,那里的屋主偶尔才会回来一次。
总之,这间房子的主人跟传说中的红茶夫人一样,好像是在印度经营麻之类的产业,而变成大富翁的英国人。
“尿布,你在哪里啊?回来啊,尿布!”
妄自以为那是间空屋的我,追在尿布的后头,将身体探进栅栏缝隙中。
我的身体刚好可以顺利穿过尿布的大屁股通过的洞。
我一边拨开泥土地站了起来。
“哇啊……”
就在抬起头的瞬间,极为美丽的翠绿色笼罩了整个视野。
那是一片修剪整齐、用压草机推过好几次,才能形成的美丽草皮。在伦敦常常听到“宛若铺上了上等天鹅绒的撞球台”说法,这种表现还真是恰到好处呢。
我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里是间空屋的传言根本就是假的嘛。这么漂亮的草皮,一定是聘请了专业的庭院师傅,每天用压草机修整过,否则绝对不会这么美丽的。
我着迷地看着这个过于美丽的庭院,突然有道声音传来:
“这位小姐。”
我回过头去。
“啊。”
在视线的前端,站着一个正抱着尿布的男人。
尿布此时正大口大口吃着那个男人的下午茶点心——里面加了核桃的司康饼。
我有点愣住了。
“哎呀,尿布,你更是没有礼貌呢。”
鸭子好像一定也不会不好意思的样子,“嘎”地叫了一声。它一定是闻到司康饼的味道,才会急忙地跑了过来。
“那个……很抱歉,擅自闯了进来。”
“不要紧。”
年轻人全身上下穿着触感柔软、通风良好的麻制衣裤,和隐约可以看见布料的格子背心。
这么炎热的天气竟然还穿着背心,从这一点看来,他应该是个家教良好的人吧。依照他的穿法,原本应该看得一清二楚的格子花纹,却只能从上衣开口出隐约见到。由此可知,这套衣服是特别订做的,而且看得出来还挺时髦的。
也就是说,他是个相当富有的有钱人。
“呵呵,尿布啊……”
他打从心里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吧,用拳头抵着嘴巴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戴着眼镜吧,他这样一笑,比刚看到时年轻了一、两岁。
我心里想:他应该是个学生吧。
不过,依他的年龄来看,似乎已经从私立中学毕业了……
他摇晃着那头细软。手指触感似乎很好的金黄色头发说道:
“的确很像是包着尿布一样呢,真是个好名字。”
“嘎。”
“看吧,本人好像也在说很喜欢呢。”
“呵呵。”
我也跟着笑了出来。这个男人的笑容,就是拥有让人解除警戒心的力量。
(好漂亮的眼睛。)
我这样想着——就像是,邦达里寇特大海的颜色。
你是隔壁的女学生?
“是的,我叫夏绿蒂.辛克莱尔。”
他啧了一声。
“哎呀,我竟然叫淑女先行报上名字,真是不上道。我是艾赛尔柏特.欧奇德。请多指教,辛克莱尔小姐。”
“欧奇德……该不会是那个香粉界很有名的欧奇德吧?”
我不由得用双手捂住了嘴巴叫道。
说道欧奇德商行,是在伦敦非常著名的高级化妆品制造商。
原本是印度外交官的上上代当家,将从中国及南洋传来的草本化妆品推入社交界,也因此得到爆发性的人气。化妆品的盒子及瓶子等,采取使用陶器的高级路线作风,其中特别是以印有兰花商标的粉扑,是每个贵妇人不可或缺的单品之一。
“果然每个女士对这方面的东西,都非常了解呢。”
他苦笑了一下。
“可以的话,一起喝个茶如何,辛克莱尔小姐?现在正好是甜点出炉的时候。”
一阵好闻的味道扑鼻,我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对面有个单手托着银盘的女仆,柳腰款摆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个,非常感谢你的款待,可是有朋友在那边等我……”
我一边受到点心香甜味道的诱惑,一边说道。接着……
“不过,你的宠物小鸭子好像还吃不够的样子耶?”
看到正大口大口地吃着司康饼的鸭子,我不禁皱了皱脸。
“好了,尿布,不可以再吃了。走吧,和我一起回去了。”
然而,即使我想强硬地抱起尿布,但食意坚决的尿布依然不动如山。
“那么,在它心满意足之前,你就在这喝个茶吧?这样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尿布仍然是丝毫没有想移动的感觉,我只好尴尬地点点头。
“嗯,那就一下下吧……”
“请叫我艾赛尔就可以了,我可以称呼你为夏绿蒂吗?”
“当然可以。”
我顺从艾赛尔的建议,坐到了椅子上。
金发女仆正在我眼前分切着上面放满草莓,刚烤好的水果塔。
视线一交会,她便眯起那带点薄紫的眼眸,向我抛了个媚眼。宛若水果塔上的草莓般,水嫩带有光泽的红唇,最令人印象深刻。
(好、好性感的女仆啊……)
难道这也是艾赛尔的兴趣吗?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啊啊,印度的夏天果然很热,都到了亚里亚城市却还是这么热啊。夏绿蒂,这么热的天气,会让人很想来点甜食对吧?”
他说完后,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端起女仆刚倒好的红茶喝了起来。
接着说道:
“嗯,果然还是该来点柠檬水。含羞草,麻烦你拿点柠檬水过来。”
“知道了,少爷,呵呵。”
那个女仆(好像是叫含羞草吧?)抛了个性感的媚眼来代替行礼,接着便和过来的时候一样,柳腰款摆地走进了房子里。
我为她裙子下那若隐若现的吊袜带感到一阵慌张。
(那、那么短的裙子……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被魔女夫人看到的话,肯定会为了这套不合乎淑女风范的衣服气氛而死吧。
尽管天气是这么炎热,但是在仿佛铺上天鹅绒的庭院树荫下品尝着红茶,喉咙仍然感到一阵快意。
“请问,你常来这里避暑吗?”
“我吗?”
“是的。”
“不,今年刚好想到才过来的。”
他一副非常好喝的样子,一口气喝完含羞草拿来、放了冰块的柠檬水。
“因为那些在孟买的社交名媛领袖说过,今年的避暑胜地非这里莫属,于是大家便一窝蜂地跑了过来。印度的夏天,也可以说是社交季节,对我们这些商人来说,派对就等于是应酬一样,如果想拓展一些关系,就只能跟在她们的屁股后面跑啰。”
“喔喔。”
这些初次听到的情报,使我不管看到什么事,都想拿笔记下来的好奇心,忽然一涌而上。
“也就是说,你不是大学生啰?”
“我提早从大学毕业,因此已经在祖父的公司工作,我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你看,正在那边呼呼大睡的就是我祖父杜德雷.摩纳里。”
我沿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在看鸟笼形状的凉亭里,有个半张脸都被胡子掩过去的老绅士,看似非常舒服地在那里午睡。
“他因为已经呈半退休的状态,所以非常悠闲,就连派对也很少参加了。”
“是喔,艾赛尔也要参加派对之类的啊。”
“没办法,那时我们的工作啊……等待,你也会参加吗?”
“咦?”
手拿着杯子一阵呆愣的我,被突然丢回来的话题吓了一跳。
“什、什么?”
“还什么呢,就是派对啊。今天好像有孟买总督举办的晚餐派对吧?”
我赶紧摇摇手。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这样啊,话说回来,就快要暑假了对吧?你的暑假要怎么安排呢?是和家人……”
我紧紧捏住膝盖上的裙子。
“那个,我爸爸是邦达里寇特的大使。”
“哦,这样啊。这么说来,你的父母亲也在这个王国啰?”
“没有。”
我心里感到有点沮丧地摇了摇头。我前几天才从海伦那里收到一封不带丝毫感情的信。
“……正因为如此,我和菲比安朋友的母亲约好了,所以要提前会伦敦去,你干脆就在那里好好学习吧。”
(话说回来,我已经有一年以上的时间没看到爸爸了……)
“海伦……就是成为我继母的人,要去伊顿接我弟弟,所以先回伦敦了。因为印度泰人,好像直接要回娘家的样子,我……就算和她一起回去,也没有意义。”
“原来如此。”
仅靠着我简短的说明,观察力很好的艾赛尔似乎已经猜到事情的大概。
这个时候,刚才那位性感的女仆,扭着腰走了过来。
“艾赛尔少爷,有位叫做卡莉,自称是隔壁欧路卡女子学院的学生来访,呵呵。”
我慌张地用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啊,糟糕!我丢下卡莉不管就跑掉了!”
“那位卡莉……是你学校的朋友吗?”
艾赛尔优雅地站了起来,引导我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下次务必和你的朋友一起过来喔,大小姐们。小鸭子好像还想待在这里的样子,我就想帮你照顾它吧。”
我不停地向艾赛尔及女仆小姐道谢,之后便离开了欧奇德的屋邸。
在回去的途中,我战战兢兢地看着卡莉。
“很抱歉,卡莉,丢下你不管,都是因为尿布不肯走的关系……”
“………………”
果然不出我所料,卡莉简直是气炸了,在路上转弯之前始终不吭一声。我鼓起最大的勇气低头赔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嘛。我有拒绝过啊,但是因为喉咙好干,好想喝柠檬水,而且尿布一动也不动的……才会……”
“……年轻男性。”
“咦?”
卡莉将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轻轻地瞪了我一眼。
“在学校以外的地方,随便和年轻男性独处。”
被她以意想不到的事情责备,我突然傻住了。
“呃?可是,那怎么算是两个人独处呢,女仆也在旁边啊!”
“但是,你们不是在聊天吗?”
“……嗯,是啊。”
“原来夏绿蒂跟那个眼影男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还开心啊。”
“哼”一声别过脸,生着闷气的卡莉,让人觉得总是萦绕在她身上的成熟氛围就像假象一样。我对她表现出的态度感到非常稀奇,不由得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说卡莉……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我、我才不是在嫉妒……”
“卡莉是笨蛋,才不是那回事呢!”
我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她。
也清楚感觉到她的身体突然一阵僵硬。
“夏、夏绿蒂……”
“卡莉,我跟你说喔,我最喜欢你了。”
不可思议的的是,卡莉的体温自接触的部分传来,甚至有种传到我的心脏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样吧,我甚至说出了平常难以启齿的话:
“我啊,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对政治啊、战争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即使知道在我出生之前刚结束了一场大战,到现在各国之间的情势依然紧张,但我还是认为那跟自已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皮肤颜色和眼睛颜色不一样的人们,为什么非打仗不可的原因,也不曾想过要去了解这些事情,但是……”
她依旧默默地听我说着,因此我又继续说道: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自从遇见卡莉、小满和荷莉叶妲之后,我才终于了解到,战争不只是对我的家人,或许还会带给我最爱的人不幸,甚至还会让我们无法再见面。也许是因为来到印度,才会这么切身地感觉到……总觉得自己渐渐明白了。”
“我喜欢卡莉,自从遇见卡莉,因此,必须学习更多的食物。大家是在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地方长大成人,为什么我们的感情明明这么要好,但国家之间去不能和睦相处的?我必须去了解、去思考才行,必须从我做得到的地方开始才行……我是这么想的。”
卡莉仿佛暂时成了石头似的听我说着。不久后,她重新转过头来面对我,用异于刚才生气的表情,非常爱怜地凝视着我。
“那、那个……很抱歉,我说得不太好。不过,应该说我在遇见卡莉之后,才深深体会到以前的我是那么的无知、那么的没有想法,所以,应该说我很庆幸可以喜欢上你,还是该说很高兴能够变得喜欢你呢……”
由于卡莉始终不发一语,让我越来越紧张,便开始说出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我、我到目前为止,一直都交不到朋友……只要一想到每个遇见的人,会不会因为妈妈的事而责备我,我就没办法好好地和别人交谈,只好一直待在家里。所以,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因为过于害羞,我用双手捂住了脸。
“谢谢。”
卡莉轻轻地将我掩着脸的手拿了开来,我红着一张脸,提心吊胆地抬头看着她。
“我和你约定,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约定……?”
“Iloveyouso,Charlotte。”
我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用呆愣的表情倾听着卡莉所说的话。尽管那是很单纯、耳熟能详的一句话,一旦从她的口中吐出来,听起来就好像是难以理解的魔法咒语般,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我完全忘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点小争执,再一次扑向她的怀抱。
“我、我也跟你‘约定’!”
总是包容我所有任意妄为的卡莉,亲口说出喜欢我的卡莉。
啊啊,在遇见她之前,我似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忘了这种有人陪伴的愉悦……
“Itoo,likeyou,Kali,Pleasekeepafriendshipbeitweenusforeverandever!”
“Yes。”
我们就这样,互相交换“约定”。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所说的“喜欢”,和她所表达的意思并不一样;我也不知道,那竟会是有如玻璃一般脆弱的东西。
在那个时候,我只是异常诚挚地深信着,这个牵绊将会一生一世持续下去。
——那是一间专供仆人生活起居的阁楼房间。
倾斜的屋顶在白天吸收了太阳照耀的热度,即使入夜之后,房间里依然十分闷热。
有一扇小小的窗子,也没有人工灯火。多亏从小窗子吹来的凉爽海风,让这里的居民在每天夜晚,不至于因为过于闷热而无法入眠。
“您好像很喜欢那位小姐嘛。”
房间里传出一道声音,而发出声音的人,则是蹲在椅子下放的少年。这个少年正是这所学院中仆人之一的阿真。
他的个子已经高到有点难以称他为少年了,乍看下之所以会像个少年的原因,大概是他那亲切的笑容吧。
“已经好久没看到殿下那样开怀而笑了。”
这个叫做阿真的少年,正以水盆里的水帮某人洗着脚。不知为何,他不发出任何水声、谨慎地将布滑过那个人的肌肤,擦干正坐在凳子上的人的脚。
在那张简陋的凳子上,坐着一位少女。
而且还是位美丽的少女,长长的秀发墨黑如夜,散发出仿佛胜过世界万物般,不可思议且精致的光辉。
“那位小姐就是殿下所说的‘vayu(新风潮)’吗?”
“……”
对方毫无反应。
沉默就像是从窗户流泻进来的月光,柔和地笼罩着房间。
过了一会儿,少女突然说起了其他事情:
“听说里宾特洛普正准备往莫斯科出发,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那是比她平常和同学说话时,更为低沉的声音,与她那娇弱的姿态不太符合。
“所言属实。”
少年这样回答。
约阿西姆.冯.里宾特洛普是在德国的纳粹政权底下,担任外交官的工作。
他虽然是军人,但原本是以平民的身份,接管妻子娘家的香槟工厂后,才渐渐飞黄腾达的男人。在他坚强的上进心及外交手腕下,成功获得了希特勒的信赖。到目前为止,仍是希特勒身边少数的亲信之一。
少女说道:
“他的目的好像是要和苏联缔结和约?”
“终于到了纳粹对波兰出手的时候了。虽然去年才合并了奥地利,但看样子希特勒的野心应该已经转向那边了。”
少女将洗好的脚撑在桌子上,手肘顶着膝盖。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淑女应有的态度。
“哦,看来是为了杜绝德国的后顾之忧……斯大林那边当然——”
“大概是为了争取军备重建的时间吧,一旦准备妥当,应该就会公然出手分割领土才是。”
“那么厌恶对方,甚至不惜铲除对方的希特勒和斯大林,竟然也会联手。”
少女说道,粗鲁的口气和她那娇柔的长相很不相称。
少女组织阿真想要为她擦拭身体的举动,从他手上接过了毛巾。
“可以了,之后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由于必须极力隐藏身体,所以平时无法在学院的浴室待太久。一旦久留,室友或是添热水的女仆就会跑进来。
不便归不便,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只要偶尔能像这样,在阁楼的阿真的房间里用热水擦身,也并不会觉得不自在。
“一切都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德国一旦和苏联缔结条约后,大概就会兴高采烈地进攻波兰。而刺探到里宾特洛普已经到莫斯科访问,并确认意向的法国,正积极鼓吹英国外交官跟波兰签订互利条约。”
“宣战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啊……”
少女一下子就用毛巾擦去身体上的污垢,并将刚洗好的脚塞进靴子里。那种敏捷的动作,就好像是私立男子中学里的学生,每天早上所进行的干布摩擦一样。
阿真有再次蹲下来,替少女绑起了鞋带。
“请您大可放心。”
“阿真……”
“根据皇宫里传来的消息,令尊的身体状况似乎非常稳定。这么一来,一旦确定您的归国时间后,大君想必会非常开心。”
“你认为我是不是应该早点现身呢,阿真?”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暴风雨的预感。
“英国一旦正式向德国宣战,必定会将印度牵扯进去。这样一来,印度的藩国就会面临灭亡的危机……没道理让邦达里寇特就这样自生自灭。”
事实上,印度目前正处于最适合以漩涡来形容的混乱状况。
如果战争爆发,由尼赫鲁(注:NehruJawaharlal,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提出在战时成立印度国民政府,战后准许印度独立,作为条件支持英国作战的建议,并于印度独立后,成为第一任总统。)率领的国会内阁,或许不但不会支持英国,甚至还会趁机夺取印度的独立权。失去印度的补给便无法战斗的英国,也就不得不接受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会变成怎么样呢?印度一下子就从英国的手上脱离,新的问题将会立刻迎面而来。
由国会内阁统治的原英国领地,和迄今都是由大君所治理的藩国之间的问题,将会趋于表面化。始终支持一个印度论调的国会,势必会提出解散、吸收藩国的要求。
事情一旦演变成这种状况,像是邦达里寇特这样还未决定继位者的小国,势必会在转眼间就受到战火波及,导致灭亡——
“没错,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早点表明身份也许会比较好一点。”
阿真静静地重复了一遍。
“尽可能早点公布您还存活在印度的消息会比较好。再这样下去,邦达里寇特很可能会被新政府毁掉。”
“到底该怎么办呢?”
少女咬着指甲。
“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么好、快……”
“虽然战争是预想中的事情,但是关于一向水火不容的斯大林和希特勒竟然会联手合作这点,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将他们凑在一起。”
“说的也是。”
“我认为这恐怕是‘CrimsonGlory’所展开的行动。”
“应该。”
两人之间一阵静默。
只有远方传来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声音,两人静静地听着那个声音。
映照在没有窗帘的小小天窗上的两个身影,看起来就像是电影院里上映的皮影动画。
不久后,少女低声说道:
“CrimsonGlory,荣耀的绯红吗……”
“‘CrimsonGlory’就是长期以来受到英国支配民族的怨念集合体。它在经过几世纪后渐臻成熟,并且拥有了相当庞大的资金,现在甚至准备反咬敌国。换句话说,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打倒那个强大的国家。”
“……我明白。”
“犹太人也是像这样光明正大一路走来的,他们从英国及美国手上,将阿拉伯买了下来,这件事告诉我们那种手段并不只是对阿拉伯有效而已。因此,您的存在是绝对不可或缺的,阿姆利须殿下。”
突然被教导名字,少女的肩膀惊吓地颤动了一下。
阿真继续说道:
“情报指出在邦达里寇特附近有MI6徘徊。看样子,他们对连日里在印度王国境内,引发骚动的‘怪盗里里帕德’似乎很感兴趣。”
“但是我想他们的目的到头来还是阿姆利须殿下您。英国打算藉由控制您,重新巩固他们在这混乱印度里的地位。”
“北部和国会派集中的南部不同,大多是回教徒和藩国。英国应该是考量到,如果能透过在藩国中拥有古老历史的邦达里寇特居中调停,那么也许还不用放弃印度。”
“阿真,我知道……”
阿真慢慢地阻挡在少女——不,那个被称为阿姆利须的人面前,玩味似的说道:
“您明白吗?殿下?对我们来说,英国是敌人。”
“……是。”
“既然这样的话,那个夏绿蒂.辛克莱尔也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
阿姆利须的脸色为之一变。
他突然揪住阿真胸前的衣襟,并扭紧他的领口。
但是,阿真却丝毫没有露出退缩的模样,接着用严肃的表情说道:
“她的父亲可是趁着邦达里寇特家务事缠身时,企图笼络藩王家人的先锋,是我们迟早都要收拾掉的人。”
“阿真……不对。”
“既然情报局(MI6)已经潜入,对方也是时候该亮出王牌了,而辛克莱尔家族也千真万确是有张伯伦(注:ArthurNevilleChamberlain,英国政治家,于1937年到1940年从任英国首相。由于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对希特勒纳粹德国实行绥靖政策而备受谴责。)为了对抗邦达里寇特,而打出的王牌。您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不是吗?”
“阿真……!”
痛苦地叹着气的正是阿姆利须,他就像被剪断线的木偶一样,无力地松开抓住阿真的手。
阿真并不急于整理被抓乱的领口,恭敬地向阿姆利须行了个礼。
“听说那位红茶夫人的派对即将在这几天内举行,这是个宣布您以继承人身份,回到邦达里寇特的大好机会。请务必籍着这个机会,让英国的重要人士亲眼见证您仍然健在,并且已经回国准备继承王位的事实。”
“……好。”
“一切包在我们身上,未来的国王,请您放宽心情。”
没有任何回应。
当少女不发一语准备离开房间时,突然被叫住了。
“殿下,虽然很想尊重您的心情,但是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步。您千万不可以信任辛克莱尔家族的人。”
“……”
“否则,只会使你徒增痛苦,卡莉。”
少女这次真的不发一语,就这样离开了房间。
在倾斜的屋顶下,只留下一个原本就住在这个房间的少年。
——之后又过了一阵子,我们学院正式进入暑假。
说到暑假,就是平常住在宿舍里的学生,会在这个时候回到亲人身边度过假期。不过亲人就在印度工作的我们则是例外,少有一放假就立刻回到亲人身边的孩子。
大部分的孩子在父母亲前来迎接的这段期间,都必须在宿舍里等待真正假期的来临。
我们四个则是趁着放假而人数减少的大好机会,经常在半夜里聚在一起,举行像之前那样的茶会。
“卡斯尔顿茶的种类众多,真好。”
“苹果、杏仁、还有香草味道的呢。对了,听说卡斯尔顿的红茶,一开始好像都是创始者卡斯尔顿夫人,送给在英国念书的儿子的礼物呢。”
“是喔?”
对于只拥有少数娱乐的我们,交换父母寄来的点心,谈论每天无聊的琐事固然快乐,不过若还能从小满的爸爸及荷莉叶妲家人的来信中,听到这个小王国以外的新闻,或是印度的政情,则会感到格外高兴。
那个时候,在黄昏落日中卡莉所说到,存在于印度的“钢铁般的束缚”。
以及,消灭这种束缚的“新风潮”。
那到底是什么样子,又应该如何消灭呢?
我非常想知道。
我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拼命读书的。只要一拿到报纸,尽管已经过时了,我依然会读遍它。并且在卡莉求饶喊停以前,不断向她发问。
根据这些情报,我才知道世界现在正面临着非常大的危机。
“哎,德国和英国的关系为什么会那么恶劣呢?”
对于我这样单纯的问题,卡莉依然耐心地回答:
“你应该知道在之前的战争中,德国输了对吧?”
“嗯。”
“德国身为战败国家,不得不付给英国及法国巨额的赔偿,导致德国境内非常不景气,那是德国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惨况。”
“所以,希特勒又要引发战争了吗?这样很奇怪耶,明明都因为战败而陷入困境了,为什么还要打仗呢……”
此时,卡莉用仿佛望着远方的眼神说道:
“也许是因为人类在打从心底感到疲倦时,就会希望有人能够代替自己吧?”
“咦?”
我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在报纸后面的卡莉。
“在疲惫、快被打垮、身体连一步也不得动弹的时候,即使有点野蛮也无妨,人类还是很渴望能够出现一股足以转动时代的强大力量。”
卡莉将人的心比喻为弹簧——如果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的话,就会产生更大的反弹。
(原来如此,德国人为了支付英国人赔偿金,只好不停工作,他们已经很累了,所以才会想要依赖希特勒。)
而希特勒为了因巨额借款而陷入贫困的德国,想要合并奥地利及东欧。
(到底是谁的错呢?)
我不断脑力激荡,试图找出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
可惜始终不太顺利,有种谁都没错的感觉;但是却又有一种谁都错了的感觉。
接着,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目前为止发生过那么多的战争,其原因和结果都市相连的。
(如果没有前一场战争的借款,德国人说不就不会选择希特勒作为首相,这样一来,或许就不会引发这次的战争了。)
战争和战争彼此连系着,换句话说,也就是一场战争带起了另一场战争。虽然我之前一直以为战争是过去式,但是绝对不只是这样。例如,战争也有可能会在印度发生。如果印度也像美国要从英国独立的时候一样,发生独立战争……!
万一,印度和英国之间发生战争的话……
(这样的话,我和卡莉大概会分散吧……)
会不会跟身为犹太人的荷莉叶妲、或是日本人的小满,变成敌人呢……
越思考越是陷入思绪的深渊,然而,却始终无法在那里找到像是答案的东西。
我就这样呆立在巨大的思考潮流中。
(啊,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非思考不可!)
我又再度将视线移回挤满英文字母的报纸上。
就像我到目前为止对印度仍一无所知一样,对于这个世界,也还有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并不是说我能做到什么。这样渺小无知的我,怎么可能能够阻止战争——但是,还是得做些什么不可!
我尽可能腾出时间,想要得到有管当时世界情势的知识。虽然非常愚昧,但我却深信那是目前的我所能尽的最大的努力。
时节一进入八月,还留在宿舍里的学生们的父母亲,也纷纷前来接走他们。
而那位“公主”薇若尼卡,由于将在这次红茶夫人——卡斯尔顿夫人所举办的晚餐派对上,正式崭露头角,因此很久以前就已经准备好要穿去参加派对的礼服,并且把所有人都叫到特别室去炫耀一番。
“哎呀,邦达里寇特大使的千金,难道没有接到邀请吗?还真奇怪呢,你的父亲可是这里的大使耶,真奇怪。”
“真的很奇怪呢,呼哼。”
“就像是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呢,呼哼。”
我尽可能地不面露愠色,忍受着她(和小喽啰艾可姐妹)的恶意攻击。
“真是讨厌的家伙!”
“真恶心。”
小满和荷莉叶妲很有默契地,同时朝着特别室的门吐舌头。
“怪盗里里帕德最好在薇若尼卡初次登台时现身,并且把场子搞砸啦!”
“没错没错!”
我只是在一旁发呆地听着她们两人的恶言恶语。
“原来如此,薇若尼卡会在派对上接受他人祝贺啊。”
说实话,我并不想像薇若尼卡那样,在社交界登场。
比起在社交界登场,我反而更加羡慕她能在父母亲的陪伴下一起庆祝生日。
(好好喔,可以庆祝生日。)
在伦敦的时候,不管工作有多忙碌,露西阿姨都会带着她亲手烤的蛋糕……
(如果露西阿姨在的话,我也可以……)
过一阵子,荷莉叶妲和小满也各自回家了。由于荷莉叶妲爸爸工作地点所在地的喀什米尔,正好位于因各国政情交会而十分复杂的地区,因此虽说是假期,但也没办法离开那里。
“不能亲眼看到卡莉的男装打扮,真可惜。”
荷莉叶妲语带遗憾,像是不能去看音乐巨星的演唱会似的说道:
“之后要告诉我是什么模样喔。当天在社交界登场的女孩子们,肯定都会被卡莉迷倒的。哎呦,怎么办,一定很帅……”
“荷、荷莉叶妲也真是的,都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潜入派对耶。”
我这样说道。
很可惜的是,小满的爸爸为了小满而送来的礼服,每一套都跟我的身材不合。我一穿上身材纤细优美的小满的礼服,看起来真的矮到让人想哭。
正因为这样,我们打算潜入卡斯尔顿夫人派对的计划,碰到难以克服的障碍了。
“啊,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们两个。”
说完后,只见她利落地在我们面前,开始排列起了一瓶瓶的茶色小瓶子。
“这是什么?”
“什么哦,是三氯甲烷啊。”
我吓了一跳。
“为、为什么会有这个?”
“因为,万一去了之后,卡莉的身份曝光了,那不是很危险吗?”
荷莉叶妲面带平常那有如司康饼般柔和的笑容说道:
“还有,这个是将大茴香做成的兴奋剂浓缩五倍之后的东西,只要放在对方的鼻子下,很快就会意识模糊,以及也会模糊,非常方便喔!接下来,这是我用甘菊和鸦片混合而成的自制安眠药。如果觉得很麻烦的话,把它掺在学院长的饮料里就可以了。还有就是——”
“呃,那个,荷莉叶妲……”
“对对,如果事情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这是最后的秘密武器。——”
荷莉叶妲边说边拿出了个平底的培养皿。
在那里面横躺着几个半透明且圆滚滚,像是肉块之类的东西。
我狐疑地歪着头。
“……这是?”
“这就是我在房间里养的水蛭啊。”
“恶……”
卡莉仿佛感应到似的,赶紧用手捂住我差点大叫出声的嘴巴。尽管如此,仍然无法遏制我的惊讶之情。
“水、水、水蛭?房、房间里养的……荷莉叶妲!”
“因为,只要把这个东西丢到讨厌的家伙的脖子上,心情就会很畅快不是吗?”
“…………”
我这才知道自己一直视为如同柔软的司康饼般的友人,其实是个掺了毒的司康饼,而且还是个货真价实的魔女。
“恶。”
站在一旁,和荷莉叶妲一样都在等待马车的小满,有点吓傻了似的说道:
“荷莉叶妲,你竟然可以养这个又不被发现,算你行……”
“哎呦小满,养个水蛭也没什么啊。而且又不会像狗或猫那么吵,你也养一只试试看吧?很可爱喔。”
“不必,我心领了……”
看样子,她的宠物好像就是水蛭。
“啊,马车已经来了,那我先走啰,夏绿蒂、卡莉。”
“新学期再见啰。”
两人抛下一句:“我们会写信给你们!”后,便加快脚步,匆忙地上了马车,离开王国。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后面,我叹了口气。
(大家都回去了呢。)
朋友们相继回到亲人身边。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同寝的卡莉,在放假期间也会一直留在宿舍。
“咦,卡莉也不打算回家吗?”
“嗯。”
卡莉将因为家里的情况而必须留在这里的事情,简洁明了向我说明,我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如果是和卡莉在一起的话,就算海伦叫我回去,我也会待在这里。”
她却以复杂的眼光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用很压抑的声音说道:
“夏绿蒂,你还想回伦敦吗?”
我停下正想打开窗户的手,回过头看向卡莉。
“咦?”
“你到现在还是想回到伦敦的阿姨身边吗……?”
完全搞不清楚她到底想要说些什么的我,维持着呆愣的表情说道:
“什、什么?怎么这么突然啊,卡莉?”
我站了起来,接着,像是要鼓励有点胆怯的她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回伦敦。因为这里有荷莉叶妲、还有小满,最重要的是有卡莉你在啊。”
卡莉猛地抬起头来。在她的脸上,出现了仿佛踩到玻璃碎片似的痛楚、以及少许的喜悦。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露出这种表情,但我仍然勉强堆出笑容。
“我不会离开你身边。因为,我和你约好了吧?要永远在一起。”
“夏绿蒂……”
她就这样欲言又止地维持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或许你还是会伦敦会比较好。”
“咦?”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
“回到伦敦后,找个乡下地方躲起来说不定会比较好。”
“为、为什么……”
“你在那边不是有个感情很好的阿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是趁这个假期回去好了,尽快离开印度——”
“等等一下啦,卡莉。”
我中途打断她的话。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呢?因为,卡莉不是曾经说过,不希望我回伦敦吗?说你一直在等我的啊。”
“………………”
她一句话也没说,于是我抓住她的手腕,摇着她的手问道:
“卡莉,我知道我很无知,完全不了解有关印度的事,也跟不上小满她们的话题,一直以来都没见过世面,像个笨蛋一样。所以,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学习,如果印度是那么难懂的话,我也会相对地努力动脑的,因为、因为这里是——”
卡莉出生的国家啊……
既然最喜欢的卡莉身上流着印度人的血统,我希望自己能脸印度一起喜欢。
这是为了今后能够永远喜欢她所必备的条件——我在不知不觉间,对印度产生了这种想法。
但是,卡莉却慢慢摇头。
“不可能的。”
清楚的否定话语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
“不是你想要怎样的问题。现在你只要找个灾难不会波及的地方躲起来,就可以了……”
“为什么!?”
我声色俱厉地问道。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毕竟,我什么都还没做啊!”
伴随着连我自己也很惊讶的大声怒吼,从身体里慢慢地涌出一股热流。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股怒气。
那时,我是真的对卡莉感到由衷的愤怒。
“我连这个王国都还没踏出过一步,现在的我就像个一无所知的婴儿。然而,为什么在踏出步伐前就要阻止我呢?为什么连我的可能性都要剥夺呢?”
“夏绿蒂……”
卡莉以一副像是个年轻母亲,正哄骗着吵闹不休小孩的表情说道:
“对不起,但是你对我真的很重要,所以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我——”
“骗人!”
我气愤地想用双手推开她,但是,卡莉却只是踉跄了一下,依然以困扰的眼神凝视着我。
(啊………………)
那种眼神,我非常清楚。
正是“大人”看着“小孩”时的眼神。
(大人。)
我惊了一下。
我最讨厌大人了。他们总是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总是用冒失又毫不客气的视线看我。
听好了,你的母亲啊——哎呀,不可以对孩子说那种话啦——对方听说是个印度人呢——她长得非常美丽——男人全都像是鸦片中毒似的迷恋着你妈妈。不说别的,就连我也——不可以变得像你母亲一样喔,夏绿蒂——我想要的,只有你爸爸而已——呵呵,就算跟你这个孩子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不会懂的。
不会懂的。
就算跟小孩说了……
——毕竟是个小孩……!
“那才不是替我着想呢!”
我大声叫出来好,便立刻跑开那个地方。
“夏绿蒂!”
虽然卡莉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但我却没有回过头去。
(笨蛋、笨蛋!卡莉是大笨蛋,什么都不懂!)
我在心里不断咒骂着卡莉,匆忙地走下宿舍楼梯,从学院的建筑物中飞奔出去。
(卡莉竟然说出那种话,竟然想叫我回伦敦去!)
我在石头路上莽撞地奔跑。跑着跑着,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由于始终止不住眼泪,我只好在转弯处停了下来,粗鲁地擦去眼泪。
然而,眼泪却接连不断——仿佛从树木伤口渗出的汁液般,不断溢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呜、唔、呜呜……呜啊……”
她并没有追过来。
我等到风吹干眼泪为止,都站在原地不动。
接着,突然从脚下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嘎!”
“啊,尿布!”
那正是我将它取名为“尿布”的茶色尾巴大鸭子。
看样子,是跟在我后面过来的尿布,不断用嘴巴顶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我的袜子。
“做、做什么啊?尿布!”
我装作要踢开它的动作。
“就让我哭一下嘛,因为我跟朋、朋友吵架了啦!”
说出口的同时,眼泪又突然涌出,我便哇哇大哭起来。
是啊,我和卡莉吵架了。到目前为止,我们从来没有像那样吵过架的啊!
“咦?站在那里的,该不会是上次那位小姐吧?”
(妈呀!)
我大吃一惊地往后缩了缩,穿着吊带裤的艾赛尔竟然出现在铁门后面。看样子,我大概是跑到隔壁的门口大哭了起来吧。
“啊,果然是夏绿蒂啊,怎么了?哭得那么大声。”
为了不让他看到我哭泣的模样,我赶紧抹了抹嘴角。
“你、你好。”
“可以的话,再进来喝杯茶如何?梨子塔才刚烤好呢。”
好像有偶然碰上了下午茶的时间。我回过头看着学院的方向,想起卡莉。
(可是,就算现在回去,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啊……)
我微微颔首,他便打开门让我进去。尿布在我进去前,早已快速将它大大的屁股滑进门缝。
“学校好像已经放暑假了?”
我坐在和上次同样位置的椅子上,那位穿着超短迷你裙的女仆,为我端来柠檬水。像上次一样,在裙子底下隐约可以看到草莓色的吊带袜蕾丝。
她“呵呵”地笑着向我抛了个媚眼,我不禁张大眼睛。
“对了,我可以问一下你在别人家门口嚎啕大哭的原因吗?”
“呃……”
我用加了冰块的柠檬水润润干涸的喉咙后,挑出可以说的部分,开始断断续续地说明。
艾赛尔在听完我的话后,说了声:“原来如此。”并一边吐了口气,一边靠向椅背。
“目前的局势确实不太好,经常听到印度说不定会发生战争的传言呢。”
“但是,因、因为这样……就叫我马上回伦敦去,那也太……”
“不过,那位朋友也是因为打从心底担心你,才会这样说的吧?我想,她现在肯定因为伤害了你而后悔不已呢。”
“唔……嗯……”
我含糊不清地点着头。因为自己也心知肚明就这样离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不乐观。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现在跟卡莉见了面,脑袋肯定会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的。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切入主题?怎么做才能言归于好呢?完全摸不着头绪啊!)
我的脑袋里仿佛有支打泡器在里面搅拌一样。
“这是我从某人那里学来的。”
艾赛尔将手指抵在嘴巴前面说道:
“如果和朋友吵架但又说不出道歉的话时,只要在对方耳边低语就可以了。”
对于这个过于荒腔走板的方法,我不禁睁大了双眼。
“低语……吗?”
“没错,人类是一种很可悲的生物,很难清楚地用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特别是关于抱歉之类的话。也许是觉得一旦将抱歉说出口,就会伤害自己的自尊心吧?尤其是像这次,在你觉得自己没有错的情况下,就更糟糕了。因为你会觉得为什么自己非低头不可,对吧?”
我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想和卡莉一如往常地聊天。但是一旦变成我不得不道歉的情况时,就很难开口了。
(说到底,卡莉也真是的,明明约好会陪伴在我身边的啊!)
我越来越愤怒了。
“在那时候,这个方法似乎是最管用的了。那是因为必须接近之后才能说出来,对方就会觉得你一口气贴近他。藉由这种只有对方听得到的说话方式,也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很特别。听说低语就是有这种效果。”
“喔喔。”
“先靠近对方,再低语着‘刚才很抱歉’,接着一溜烟似的逃走,就不会那么丢脸了,下次对方应该也会主动接近你了。”
“嗯嗯。”
我着实十分佩服,原来道歉的方法也有这么多种啊。
“不过,仔细想想,情话也多半是向对方低语道出的呢。嗯嗯,原来如此,低语啊。”
我尽可能地发挥想象力,模拟着自己是否可以做得到。
现在立刻回房间去,在卡莉耳边低语:“对不起。”接着拔腿就跑……
“嗯……”
“如何?会很难吗?”
如果能稍微冷静一下头脑,好像就有试试看的价值。不过在目前的状态下回去的话——我保证会怒气冲冲地对待卡莉,不就根本没办法靠近她身边了吗?
“很抱歉,现在好像还是没办法。”
我干脆地举白旗投降,艾赛尔却一副意料中的事似的面露微笑。
“说的也是,毕竟这种事情不是在脑袋里想一想就可以的……”
他突然抬起和头发颜色不同、毫无杂质的蓝眼睛,对我说道:
“那么,这么方法如何?你今天陪我一起去参加派对。”
“咦?”
由于艾赛尔突然说了很奇怪的话,害我差点打翻桌上的柠檬水。
“出席派、派对……我、我吗?”
“嗯。”
他将手肘优雅地撑在桌上,接着说道:
“有何不可?我正好为了没有同伴而感到困扰呢。哎,如何啊?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姐,应该都很喜欢那种派对不是吗?与其在这里郁闷地喝茶,倒不如当作是去转换心情也不错啊。”
“没、没办法啦!不,是不可能才对!”
我“碰”一声,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因为我跟本就还没在社交界登场过,也不太清楚那种地方的规矩啊。”
“哪有什么规矩,不就是把端出来的食物吃掉,偶尔和女士们说说笑就可以了,没有什么硬性规定啦。又不是国王陛下驾到,而且和英国不一样,周围不会有贵族之类的人。”
“但是,这里的英国人,每个人不都是贵族以上的阶级吗?”
“……………啊。”
也许是听懂了我想说的意思吧,艾赛尔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那是和刚才略为不同——就像潮水涌上时的大海颜色。
他将食指抵在嘴唇上说道。看样子,那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
“没错,还是有人会为了这种事情而争论不休;不过,你迟早也得出席这种场合的吧?那么,把今天当作事先练习不就好了。”
“可是,我连可以穿的礼服都……”
“那种衣服,含羞草肯定多得是,放心好了。”
我讶异地皱起眉头。
“含羞草?是刚才那位女仆吗?”
“啊,糟了。”
为什么女仆会有我这种小孩的衣服呢?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不过对于这件事,艾赛尔却只是露出仿佛咬到舌头的表情。
“总、总之,礼服和鞋子我们这边会立刻准备,你只要乖乖像个公主一样,让我当你的护花使者就可以了,还是说……”
这么说的艾赛尔,带点坏心眼的感觉。
“你比较想留在学校宿舍里,在尴尬的气氛下进行的晚餐会呢?”
“呃……”
我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才和卡莉大吵一架,跑了出来。
(不要,我现在还不想见到卡莉……)
我心里充满一种烦闷的感觉。
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很喜欢卡莉——明明依然那么喜欢卡莉,现在却不想见到她。毕竟,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才好。
该跟她说些什么才好呢……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会比较好呢……
我心想:如果可以暂时拖延这个问题,和艾赛尔一起出席派对也不错。
(就是啊,夏绿蒂,你不是本来就想去见卡斯尔顿夫人的晚餐派对,寻找妈妈的下落吗?)
后来因为无法解决邀请函、礼服和护花使者的问题才不了了之。如果不必直接回宿舍,艾赛尔也愿意当护花使者(如果他还肯为我戴上手套的话),应该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台阶可下了吧。
没错,去找妈妈吧。
如果她真的还活着的话,我想见见她。当然,不太可能一眼就能认出来,不过我知道她应该长得跟露西阿姨很像。因为常常有人说,妈妈和露西阿姨是一对非常象的姐妹花……
(好,我去!)
我心意已定地抬起头来。
接着……
“相必你一定会去吧?”
眼前是一双理所当然地确信我会参加派对的沉稳蓝眼睛。
“这个大笨蛋!我明明警告过你好几次要小心了啊!”
“哎呦,好痛!”
伴随着怒吼声,头上也被用力打了一拳的艾赛尔柏特.欧奇德,眼睛差点喷出火来。
他不由得赶紧跳下椅子,双手合十地苦苦哀求。
“很抱歉!少校,不自觉就……”
“笨蛋!不确定是否隔墙有耳,就别随便喊出我的官阶,你这个死小孩!”
那是建在欧路卡女子学院左边的石造屋邸里,一个小而整洁的房间。原本是为了英国高管避暑用所搭建的房子,现在这是名为欧奇德的英国商人家——表面上是这样没错。
当然,这间屋子的主人,正是身为欧奇德家族当家的杜德雷及其孙子。
……应该是这样。
“真是的!你以‘J’的身份被派遣到我底下,都已经过了几年啦?刚才也是,还好那位小姐完全没有发现到。但是不管怎样,犯基本的错误也该有个限度啊!”
“真的非常抱歉!少……不对,含羞草小姐。”
没错,“应该是这样”。但不知为何,在那间算是当家的书房的小房间中,却上演着欧奇德家族的年轻当家,被区区一名女仆踹了一脚的戏码。
墙壁边,站着一名竖起衣领上,打上有如白纸的纯白蝴蝶结,并穿着燕尾服,一副堪称完美宴会打扮的男人。仔细一看,这个男人和刚才在庭院负责招待的男人,正是同一人人。
“你还差得远呢,艾赛尔柏特。不对,应该叫你‘J’。还是说,因为那个孩子太可爱了,让你有点动心了吗?”
“怎么可能,没有这种事。”
没错,这里的英国商人避暑地形象只是个幌子——事实上,这里是英国情报局的秘密情报部,通称MI6,也就是情报局中印度相关工作的驻外司令部。
在拥有众多驻外派遣区的外交部情报局中,6局相当于专门负责国外间谍活动的机关(5局则负责国内)。
这个家的成员们,表面上化身为知名化妆品制造商的创立者及孙子,还有不会引人注意的女仆及侍者。事实上,不管是屋主或是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全都经过伪装,可以说非常不得了。
当然,那个家里的人家关系全是假的,因此不管是主从关系、或是家族成员之间的辈分,也全都是骗人的。
因此,乍看之下应是这个派驻部门负责人的“老绅士”,事实上也并非这里的负责人。
“不要太纵容这个家伙啊,纳丹!如果没有那位小姐的话,这次的作战计划就不可能成立。只是没想到光是为了钓她,就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女人开口说道。
没错,刚才赏给眼睛少年一拳的性感女仆,才是这个派驻部门的负责人蜜雪儿.克罗少校。
“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少爷出身的人才麻烦啦。为什么SIS(英国秘密情报部)本部会派这种小鬼头来当情报人员啊?难道最近的伊顿只有这种小毛头吗?”
她边说,边抽出插在吊带袜内侧的鲁格P08型手枪,无声无息地抵在艾赛尔的太阳穴上。
金属摩擦的“喀嚓”声在耳边响起。
“嗯,太久没拿了,感觉有点不顺手呢。”
“……………请不要拿别人的太阳穴当目标啦。”
“可是,好不容易终于要重新生产了,没想到却是因为那个叫做希特勒的死大胡子的关系,超不吉利的!”
女仆含羞草,也就是蜜雪儿.克罗少校,以百无聊赖般猫的眼神,朝枪口吹了口气。
她特别偏爱的这款鲁格P08型短枪,是德国在之前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吃了败仗后,受到制造武器的限制,因而暂时停止制造的手枪。但是伴随如前阿道夫.希特勒获得政权后再兴军备的政策,而使P08又重新开始生产了。
身为英国情报局人员,实在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心情复杂得很。
“我说你啊,既然都已经被分配到‘J’,就该培养一下钓鱼技巧啊。连那么一个普通的小孩都钓不到,你还能做什么啊?亏你还是个国际间谍呢!”
“是……”
艾赛尔缩着脖子,那表情简直和夏绿蒂受到魔女夫人责骂时如出一辙。
“和少校相形之下,我的功夫还差得远呢。”
“哎呀,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J的成员。如你所见,我是彻头彻尾的‘F’,毕竟我使用长枪的技术可是奥运选手级的呢。”
“J”和“F”的说法,听起来也许有些复杂,但是在外交部的MI中,有以字母来称呼的习惯。这个称呼方式,由来自英国秘密情报部的前任长官,在书面资料上或是会议中会“C”(因为创立初始的长官Cumming)来作为简称的习惯。
所谓的“J”,也就是探员中专门负责搜寻——主要是担任称为钓鱼工作的人的总称。这里并不是用第一个字母,而是因为该字母的形状和钓钩很想,因此才使用这个称呼。
和“J”有所不同,“F”则是枪的意思。同样是枪,“P”是指枪的专家,而“F”则是来福枪……也就是说,隶属暗杀部队的人。
除了这些实践部队之外,还有称为“S”和“T”的人。“S”是用来表现女性的身材曲线,因此是指那些专靠美色来实施作战计划的探员。
“话说回来,关于夏绿蒂那孩子的母亲——史卡蕾特.蜜莉森。”
将线条优美的眼镜往上一推,艾赛尔说着。含羞草从输气的头发上抽出发夹,一边用手梳理着长发,一边横靠在沙发上。
“啊~对了对了,听说你曾经和那个叫做史卡蕾特.蜜莉森的人同组过对吧?”
“在‘波尔多红酒作战’是曾经同组过四年的时间,但是我们的关系是母子。别看我这样子,我扮演小孩的经历也挺长的,在我们这组里算是老牌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从两岁的时候开始。”
“啊,罗宾(情报局人员)的小孩比较容易使唤嘛,真是辛苦你了。”
含羞草毫不犹豫地将裙子的衬裙往上拉,拿出一根藏在丝袜里的雪茄,用火柴点燃。
大家都知道,由登喜路公司生产的雪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最爱的雪茄。
也许是习惯成自然吧,即使她露出美腿,房间里的男性们也丝毫不为所动。
“波尔多红酒作战啊,那个的作战名称为JG25-L7470吧。之所以称为波尔多红酒,是因为在那次作战中流太多血,后来才会那样称呼的。喔——原来你也有参加啊。”
含羞草好像莫名地高兴了起来。
“这么说来,就是你剥夺了那个夏绿蒂小姐,躺在蜜莉森妈妈膝盖上的机会啰?那孩子好可怜啊,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抛弃了。”
“也不能说是我夺走的啊……而且,蜜莉森她……”
含羞草瞟了一下话说到一半突然闭上嘴巴的艾赛尔,吐出长长的烟雾。
“算了,毕竟蜜莉森.辛克莱尔可是蓝贝斯(SIS本部)首屈一指的‘S’探员呢。”
接着便如弦月般弯起丰厚的嘴唇,“喔呵呵”笑了起来。
艾赛尔表情有点怪异。
“不可能的啦,那孩子不会认为自己去世的母亲是魔女再世吧?毕竟世界上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啊。不过,说到那孩子,什么地方不好搬,怎么就偏偏住到我们隔壁来。”
“……因为这次的事情,让威廉.辛克莱尔先生当上了邦达里寇特大使,才会这样。”
纳丹说着,含羞草颇具深意地笑了笑。
“为了国家利益而贡献出妻子的丈夫,和情夫之间的对决啊?蓝贝斯做事总是这么残酷——而且……”
就在含羞草正好说话时,里面房间里响起了铃铃的响铃声。看来夏绿蒂好像已经准备好了。
“哎呀,灰姑娘的魔法好像已经施展完了嘛。”
艾赛尔在催促下站了起来。
“‘J’!”
含羞草叫出了他。
“是。”
“先说好,外务省和首相府邸可都对这次的事件想当火大。拜那个臭女人多管闲事所赐,这次我们非宣战不可了。真是的,到底是为什么而签下慕尼黑协定的啊?”
“在这个人手不足的时期,还不都是因为多了小胡子老头这个预料之外的对手,我们才不得不抛下印度。”
“短期间之内,张伯伦内阁肯定会被逼着集体辞职。虽然接下来入主首相官邸的人,会是那个充满干劲的胖子(丘吉尔),但是他却为了这件事情而必须收拾不必要的善后,所以他绝对不会轻饶‘她’的吧。”
她将剩下许多还没抽完的雪茄,在放红茶的地盘上用力捻熄。
将“罗密欧与朱丽叶”在红茶杯的托盘上捻熄这个动作,正是这次作战的内容。
换句话说,也就是非常喜爱这种雪茄的人物,要击溃拥有红车昵称而受到大家喜爱的某位贵妇人,并消灭火种。
“谨遵吩咐。”
艾赛尔再次露出浅浅的微笑,他身为MI探员的经历并没有粗浅到不了解这一点。事实上,在这次的作战计划中,与潜伏在印度的伙伴之间的联络方式,也都是使用和刚才相同的动作。
“‘红茶’是个难缠的对手。到目前为止,她绝对不会出现在台面上,因为只要躲在藩国的城堡里,我们就无法向她出手;毕竟藩国的司法权,仍然掌握在藩国手上。她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在英国无法触及的地方,不断做出不利于英国的通敌行为。
再这样下去,事情肯定没完没了。但是也不能随便将她消灭,毕竟我们需要她在法庭上作证指出‘CrimsonGlory’是我们的敌人。
将她引到我们拥有逮捕权的地方,然后在活捉她——这就是你这次的任务‘J’。”
含羞草笑了。
“没有第二次机会喔。”
“我很清楚。”
接着,艾赛尔抄起外套,往们的方向回过头。
“差不过该去看看施了魔法后的灰姑娘了。”
他推开门,离开充满“罗密欧与朱丽叶”味道和独特气氛的房间。
他身负在这之后潜入“敌人”的大本营,并且要钓起大鱼的重大任务。
说来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需要借助现在正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的力量……
(夏绿蒂.辛克莱尔啊……)
此时,艾赛尔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祈祷了起来。
他看着悬挂在墙上大大镜子里自己的脸。
(真不像我的作风。)
接着,苦笑了一下。
尽管如此,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自己也只能祈祷了。
只能祈祷和至今仍住在自己心里那个人的女儿在这里相遇,和作战任务与蓝贝斯的意思无关,纯粹只是个偶然……
我们在即将六点时,搭乘艾赛尔家的马车,前往红茶夫人位于滨海道路的屋邸。
不久后,不知不觉中看到一栋雅致的屋邸,坐落在钟满九重葛的围篱后方。那就是今晚即将举行晚餐派对的琳达.卡斯尔顿夫人的屋邸。
艾赛尔说,今晚全印度的英国富豪肯定会聚集在这里。
“哎呦,还真适合你呢。夏绿蒂,非常可爱喔!”
看着仿佛被施了魔法的我,他拍手说道。
我原本觉得时下流行的窄身S型礼服,并不适合矮小的自己,但是这套礼服在腰身的部分有经过特殊剪裁,下摆呈现不规则的长度,宛如鸢尾花的花瓣似的伸展开来。
虽然我打从第一眼就非常喜欢,但是当我得知这套像是穿着一朵花的礼服,竟是由巴黎世家(注:Balenciaga,为一知名服装品牌创始人为CristobalBalenciaga,是从1930年以来欧洲服装界最具影响力的设计师)制作的礼服时,简直是吓得连腿都软掉了呢。
“请、请、请问,这个,如果弄脏的话……”
说道巴黎世家,那可是足以和香奈儿及帕都雷隆并驾齐驱,在当时非常流行的名店之一。对于一介小市民的我来说,光是想像它到底价值多少,就不禁毛骨悚然。
“啊,那种事情不必在意。”
“可、可是,……如果洒到香槟之类的……”
“无所谓无所谓,别在意。”
反正那是上头配给的衣服嘛……艾赛尔说到一半却突然打住话题,之后便在南瓜马车中一直默默无语。
在夏天经常举行派对的印度国内,有许多在餐厅用完晚餐后,不分男女地回到客厅,并直接在广大庭院里谈笑风生的晚餐会。在我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几十位男女,手拿香槟走到庭院或是养阳台上,愉快地聊着天了。
“真不愧是‘红茶夫人’的派对,今天好像是俄罗斯式的晚餐。”
“哎呀,好久没参加俄罗斯式的了。毕竟所需的仆人数量是德国式的一倍以上呢。”
“好像是因为夫人今天刚从俄罗斯回来吧?”
“哦,看来,很快就会在俄罗斯看到城堡商标的红茶了哪。”
正在庭院里享受着傍晚凉爽气候的宾客,彼此聊着这里话题。
接着,爱赛尔帕特真不愧是上流社会的绅士,他穿着正式晚餐礼服说道:
“抱歉,夏绿蒂,我看到了几个熟人,可以请你在这里等一下吗?”
“咦?等一下的意思是……呃……”
当我正感到惊慌失措时,艾赛尔已经往入人潮开始混杂的入口走去了。
(怎、怎么办?总之,先登艾赛尔回来吧。)
一边用斜眼目送着一个个手持邀请函而来的绅士淑女,我虽然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理却是百感交集。
然而,仿佛在嘲笑手掌心早已满是汗水地等待着的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来人也已逐渐稀疏,甚至就连我正站着的玄关前都几乎没有人了。
我开始感到不安,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但是,却丝毫不见艾赛尔回来。
(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大多数的客人,都已经在二楼的阳台享受饮料,等待告知餐会开始的信号。
红茶夫人家里一个类似服务生的男人,看到已经快要哭出来的我,边温柔地对我说道:
“这位客人,恕我冒昧,与您同行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他好像误以为我跟同伴走失了,于是我赶紧说道:
“我、我的同伴是爱赛尔帕特.欧奇德先生。”
“欧奇德先生是吗?请您稍等一下。”
前去雪人宾客名单的他,随即带着有点讶异的表情走了回来。
“非常抱歉,欧奇德先生给我们的回复是今日不克参加。”
“什么?”
我实在是太过震惊,连说话都差点咬到舌头。
“可、可是,我们刚刚是一起到这里的啊,一起从那边的房子搭上马车的。艾赛尔先生一直到刚才都还在这儿……”
我将想到的事情直接说出来,试图让他了解状况,然而他却只是用困惑的表情摇摇头。
“非常抱歉,没有邀请函的人,是不得进入的……”
此时,却突然传来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看到的人的声音。
“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邦达里寇特大使的千金夏绿蒂.辛克莱尔吗!”
(呃。)
我僵着一张脸回过头去。
“呵呵。”
时间真是不对,站在我眼前的正式身穿柠檬色炫目礼服的薇若尼卡.钱伯斯,而她的头上垂着一如往常的胡萝卜卷发。
我差点将礼仪抛在脑后大叫出声。
(啊,怎么偏偏被薇若尼卡撞见呢?真是倒霉透顶!)
“还真巧呢,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话说,我没看见你的同伴呢,今晚理应没有受到邀请的你,到底是在谁的护送下前来的呢?”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人用力摇了一把似的。
(为、为什么艾赛尔还不回来呢?真是莫名其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还是说,你没有带同伴就闯进来了呢?噢,你每天在学校里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啊?”
薇若尼卡说道。她一边摇晃着手上的晚宴包,一般故意环顾四周,那个样子真是令人讨厌。
我强忍着想要痛打她一顿的冲动,全身发抖站在原地。
接着,在九重葛围篱后面的人们,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我因为太过丢脸和不甘心,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样太过分……这种待遇真的太过分了!)
还是趁在这里嚎啕大哭以前跑回宿舍算了……就在我认真思考这件事的时候。
我的身边,突然掠过一阵风。
我抬起头来。
接着,吓了一跳。
“抱歉,小姐,那位小姐是我的女伴。”
突然想起一阵低沉、且非常悦耳的声音,那是一种仿佛用古木制做而成的小提琴声音。
我战战兢兢地凝视着声音的主人。
(卡莉!?)
由于太过应该,我不禁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不,不对,声音不一样。但是又很像……)
将我从羞耻深渊拯救出来的那个少年,有着微微带点琥珀色的皮肤。只可惜他用带着光泽的淡紫色头巾包住头发,因此看不出头发的颜色。
不过,他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我着迷地看着那种眼睛。
(那就是妈妈很喜欢的琥珀色眼睛……)
“不好意思,请问这位客人您是……”
少年像是在等待服务生问话,从高级纯银的名片夹中抽出一张名片,那动作让人觉得好像连名片都是纯银打造似的。
看了名片后的年轻服务员,脸色为之一变。
“这是……!”
“请代我向夫人转告一声。”
他不断比对着少年和名片上说写的名字。
“请稍、稍等一下!不对,请进,我立刻去通知夫人!”
他像是完全失去先前的冷静似的,朝里头飞奔而去。
我不禁傻眼,那种慌张样还真是非同小可。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感到讶异的不止我一个,从注意到那个少年的来宾之中,开始流泻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的存在于该场合中大放异彩,足以让人们议论纷纷。
更重要的是,他的穿着打扮和在场的任何一位男性都有所不同。
立领的白色上衣,搭配着相同质料做成的裤子。仔细看看这明显让人理解是印度正式穿着的服装,会发现它不是单纯的白色,上面还可以看到一些极具光泽的丝绢织成的图案。
戴在脖子上的项链,是三串光滑的珍珠;额头斜上的位置的头巾上,挂着和项链同色系的珍珠饰品。接着,非常衬托出白色料子、以及斜状交叉的物品,则是鲜艳的红色和金色……
这种衣服叫什么啊?我实在是不知道它的名字。
但是,我确实有看过。
(是印度大君所穿的衣服!)
“走吧,小姐,请伸出你的手。”
就在不由得差点握住他的手时,我赶紧挥挥手。
“那个,很抱歉。不可以的,我……”
虽然因为发生太多事,而使我几乎忘记了那回事,不过只要我一旦碰触到男生,喷嚏就会打个不停。尽管对方是帮助过我的恩人,如果在这个地方牵手的话,反而会给对方添麻烦吧。
“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一旦接触到男生,喷嚏就会……”
“呵呵。”
大概是觉得很有趣吧,他笑了一下。
“你依然是个爱哭鬼呢,蜂蜜色的爱哭鬼。”
他用没有拿手套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拭去我因不甘心而从眼角溢出的眼泪。
“呀!”
我不由得用双手捂住嘴巴,当场蹲了下来。
(不行,要打喷嚏了!)
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连打一百多声喷嚏啊!如果被薇若尼卡看到的话,她肯定会像菲比安那样,一辈子都用这件事来当作嘲笑我的道具。
我一心想压抑住喷嚏,只好死命憋住气地蹲在原地。
但是。
“——哎呀?”
令我感到讶异的是,即使过了好久,喷嚏风暴却还是没有出现。
“别担心。”
他正大光明牵着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
“那、那个……”
“因为,只有我是为你特别打造的啊。”
他突然向我靠近,并在我耳边低语。
“哇——”
一靠近我身边,立刻从他的身上传来风的气息。
我对这句话莫名感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就这样僵立在原地。
(我好象在哪里听过同样的话……?)
看到我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他接着说道:
“还记得我吗?”
“咦?”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所发生的事吗?”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
他从比较高的位置对我轻声说道。那是非常柔和、低沉,令人感到舒服的声音,因此我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沉醉其中。
突然间,传来了一身巨大的声响,打消了我的舒适感。
“哎呦,看看这位是谁啊!没想到您还真的亲自来了呢!”
我如梦初醒般颤抖了一下,跟着抬起头来。
边抖动着双颊,边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是在敞开的胸前,查了一朵极其炫目的天鹅绒玫瑰假花的美女。
“您好,我是琳达.卡斯尔顿。”
她报上姓名。
“承蒙您赏光,真是令人感到无比光荣呢,殿下。来来,请进来屋里面坐吧,那位宛如九重葛的小姐也请进。”
身穿背后装饰得有如鱼鳍般“锯齿线”款式礼服的她,是在场所有女性中,最为美丽且引人注意的一个。
(这个人,就是卡斯尔顿夫人……)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终于现身的夫人的脸。
正如小满和荷莉叶妲所说,卡斯尔顿夫人琳达女士,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
年龄大概是三十五、六岁左右吧,那双见过大风大浪的眼睛,除了美丽之外,还充满了女性一手打造事业的自信。
(确实是很漂亮。)
我感觉到自己的期待渐渐落空。
(但是,她应该不是我妈妈……)
“对着,这位小姐是?”
被她那大大的眼睛一凝视,我不知所措地红了双颊我尽可能优雅地打了声招呼后,恭敬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呃,我是夏绿蒂.辛克莱尔。”
“辛克莱尔……”
不知道为什么,夫人的脸色突然闪过一丝如刀般的锐利感,而我就像是被用刀尖抵住似的吓一跳。
“请、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没什么。来,请进来里面。”
她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直接带领我们走到餐厅附近。
但是,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艾赛尔,却从身后叫住了我。
“抱歉、抱歉,夏绿蒂!我来晚了……”
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的艾赛尔一看到我和不认识的少女并肩而立,便陷入了沉默。
“呃,那个……这位是……”
“都是因为你太晚回来,才会麻烦他带我进来。”
我故意装作有点生气的表情说道。
“啊。”
过了一会儿,艾赛尔像是瞬间清醒似的恢复了一贯的表情。
“那个……我的女伴给您添麻烦了。”
“不会。”
艾赛尔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少年身上移开,这对初次见面的人来说,是很失礼的。
接着他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恕我冒昧一问,以前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您呢……?”
少年冷淡地否定了艾赛尔的疑问。
“没有。”
就这样,他被卡斯尔顿夫人带进去,消失在与主客熟识的人们聚集的房间里。
我虽然很想责备艾赛尔几句,但看到他一脸眉头紧锁的样子时,感到有点讶异。
“艾赛尔,你怎么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接着露出僵硬的笑容。
“……厉害,这次真是大丰收了。”
“咦?”
由于我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他便赶紧摇摇头。
“没事,没什么……对了,刚才很抱歉,和朋友讨论下次要去哪边钓鱼将,不禁太入迷了。”
突然提到钓鱼的话题,害我觉得有点不知如何应对。
(原来大丰收是指这回事啊。)
我尽可能简洁有力地传达怒意,使双颊气鼓鼓用力地撇过头去。
“是无妨……但是我真的很害怕耶!”
“抱歉抱歉。对了,你刚才和卡斯尔顿夫人打过招呼了吗?”
我依然气鼓着脸说道:
“打过了啊,因为某人并没有帮我介绍嘛。”
接着,艾赛尔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
“哦,这样啊。那就省事多了……”
此时,从里面传来意味着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的铃声,于是我们并肩朝餐厅走去。(当然,我是在确认过他是否戴着手套之后,才牵起他的手。)
像是要安抚我似的,艾赛尔热心地说道:
“抱歉抱歉。对了,据我刚才所听到的消息,今天的甜点好像是由法国出产的梨子和柠檬所做成的果冻。”
“那又怎样?”
“什么怎样,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喔!”
他夸张地张开双手,眼镜后面的天蓝色双眼蒙上一层阴影地笑着。
“今天的料理好像是俄罗斯风格及德国风味的混合式,主旨这么浅显易懂,真是不错呢!”
我们在即将六点时,搭乘艾赛尔家的马车,前往红茶夫人位于滨海道路的屋邸。
不久后,不知不觉中看到一栋雅致的屋邸,坐落在钟满九重葛的围篱后方。那就是今晚即将举行晚餐派对的琳达.卡斯尔顿夫人的屋邸。
艾赛尔说,今晚全印度的英国富豪肯定会聚集在这里。
“哎呦,还真适合你呢。夏绿蒂,非常可爱喔!”
看着仿佛被施了魔法的我,他拍手说道。
我原本觉得时下流行的窄身S型礼服,并不适合矮小的自己,但是这套礼服在腰身的部分有经过特殊剪裁,下摆呈现不规则的长度,宛如鸢尾花的花瓣似的伸展开来。
虽然我打从第一眼就非常喜欢,但是当我得知这套像是穿着一朵花的礼服,竟是由巴黎世家(注:Balenciaga,为一知名服装品牌创始人为CristobalBalenciaga,是从1930年以来欧洲服装界最具影响力的设计师)制作的礼服时,简直是吓得连腿都软掉了呢。
“请、请、请问,这个,如果弄脏的话……”
说道巴黎世家,那可是足以和香奈儿及帕都雷隆并驾齐驱,在当时非常流行的名店之一。对于一介小市民的我来说,光是想像它到底价值多少,就不禁毛骨悚然。
“啊,那种事情不必在意。”
“可、可是,……如果洒到香槟之类的……”
“无所谓无所谓,别在意。”
反正那是上头配给的衣服嘛……艾赛尔说到一半却突然打住话题,之后便在南瓜马车中一直默默无语。
在夏天经常举行派对的印度国内,有许多在餐厅用完晚餐后,不分男女地回到客厅,并直接在广大庭院里谈笑风生的晚餐会。在我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几十位男女,手拿香槟走到庭院或是养阳台上,愉快地聊着天了。
“真不愧是‘红茶夫人’的派对,今天好像是俄罗斯式的晚餐。”
“哎呀,好久没参加俄罗斯式的了。毕竟所需的仆人数量是德国式的一倍以上呢。”
“好像是因为夫人今天刚从俄罗斯回来吧?”
“哦,看来,很快就会在俄罗斯看到城堡商标的红茶了哪。”
正在庭院里享受着傍晚凉爽气候的宾客,彼此聊着这里话题。
接着,爱赛尔帕特真不愧是上流社会的绅士,他穿着正式晚餐礼服说道:
“抱歉,夏绿蒂,我看到了几个熟人,可以请你在这里等一下吗?”
“咦?等一下的意思是……呃……”
当我正感到惊慌失措时,艾赛尔已经往入人潮开始混杂的入口走去了。
(怎、怎么办?总之,先登艾赛尔回来吧。)
一边用斜眼目送着一个个手持邀请函而来的绅士淑女,我虽然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理却是百感交集。
然而,仿佛在嘲笑手掌心早已满是汗水地等待着的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来人也已逐渐稀疏,甚至就连我正站着的玄关前都几乎没有人了。
我开始感到不安,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但是,却丝毫不见艾赛尔回来。
(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大多数的客人,都已经在二楼的阳台享受饮料,等待告知餐会开始的信号。
红茶夫人家里一个类似服务生的男人,看到已经快要哭出来的我,边温柔地对我说道:
“这位客人,恕我冒昧,与您同行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他好像误以为我跟同伴走失了,于是我赶紧说道:
“我、我的同伴是爱赛尔帕特.欧奇德先生。”
“欧奇德先生是吗?请您稍等一下。”
前去雪人宾客名单的他,随即带着有点讶异的表情走了回来。
“非常抱歉,欧奇德先生给我们的回复是今日不克参加。”
“什么?”
我实在是太过震惊,连说话都差点咬到舌头。
“可、可是,我们刚刚是一起到这里的啊,一起从那边的房子搭上马车的。艾赛尔先生一直到刚才都还在这儿……”
我将想到的事情直接说出来,试图让他了解状况,然而他却只是用困惑的表情摇摇头。
“非常抱歉,没有邀请函的人,是不得进入的……”
此时,却突然传来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看到的人的声音。
“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邦达里寇特大使的千金夏绿蒂.辛克莱尔吗!”
(呃。)
我僵着一张脸回过头去。
“呵呵。”
时间真是不对,站在我眼前的正式身穿柠檬色炫目礼服的薇若尼卡.钱伯斯,而她的头上垂着一如往常的胡萝卜卷发。
我差点将礼仪抛在脑后大叫出声。
(啊,怎么偏偏被薇若尼卡撞见呢?真是倒霉透顶!)
“还真巧呢,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话说,我没看见你的同伴呢,今晚理应没有受到邀请的你,到底是在谁的护送下前来的呢?”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人用力摇了一把似的。
(为、为什么艾赛尔还不回来呢?真是莫名其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还是说,你没有带同伴就闯进来了呢?噢,你每天在学校里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啊?”
薇若尼卡说道。她一边摇晃着手上的晚宴包,一般故意环顾四周,那个样子真是令人讨厌。
我强忍着想要痛打她一顿的冲动,全身发抖站在原地。
接着,在九重葛围篱后面的人们,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我因为太过丢脸和不甘心,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样太过分……这种待遇真的太过分了!)
还是趁在这里嚎啕大哭以前跑回宿舍算了……就在我认真思考这件事的时候。
我的身边,突然掠过一阵风。
我抬起头来。
接着,吓了一跳。
“抱歉,小姐,那位小姐是我的女伴。”
突然想起一阵低沉、且非常悦耳的声音,那是一种仿佛用古木制做而成的小提琴声音。
我战战兢兢地凝视着声音的主人。
(卡莉!?)
由于太过应该,我不禁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不,不对,声音不一样。但是又很像……)
将我从羞耻深渊拯救出来的那个少年,有着微微带点琥珀色的皮肤。只可惜他用带着光泽的淡紫色头巾包住头发,因此看不出头发的颜色。
不过,他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我着迷地看着那种眼睛。
(那就是妈妈很喜欢的琥珀色眼睛……)
“不好意思,请问这位客人您是……”
少年像是在等待服务生问话,从高级纯银的名片夹中抽出一张名片,那动作让人觉得好像连名片都是纯银打造似的。
看了名片后的年轻服务员,脸色为之一变。
“这是……!”
“请代我向夫人转告一声。”
他不断比对着少年和名片上说写的名字。
“请稍、稍等一下!不对,请进,我立刻去通知夫人!”
他像是完全失去先前的冷静似的,朝里头飞奔而去。
我不禁傻眼,那种慌张样还真是非同小可。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感到讶异的不止我一个,从注意到那个少年的来宾之中,开始流泻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的存在于该场合中大放异彩,足以让人们议论纷纷。
更重要的是,他的穿着打扮和在场的任何一位男性都有所不同。
立领的白色上衣,搭配着相同质料做成的裤子。仔细看看这明显让人理解是印度正式穿着的服装,会发现它不是单纯的白色,上面还可以看到一些极具光泽的丝绢织成的图案。
戴在脖子上的项链,是三串光滑的珍珠;额头斜上的位置的头巾上,挂着和项链同色系的珍珠饰品。接着,非常衬托出白色料子、以及斜状交叉的物品,则是鲜艳的红色和金色……
这种衣服叫什么啊?我实在是不知道它的名字。
但是,我确实有看过。
(是印度大君所穿的衣服!)
“走吧,小姐,请伸出你的手。”
就在不由得差点握住他的手时,我赶紧挥挥手。
“那个,很抱歉。不可以的,我……”
虽然因为发生太多事,而使我几乎忘记了那回事,不过只要我一旦碰触到男生,喷嚏就会打个不停。尽管对方是帮助过我的恩人,如果在这个地方牵手的话,反而会给对方添麻烦吧。
“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一旦接触到男生,喷嚏就会……”
“呵呵。”
大概是觉得很有趣吧,他笑了一下。
“你依然是个爱哭鬼呢,蜂蜜色的爱哭鬼。”
他用没有拿手套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拭去我因不甘心而从眼角溢出的眼泪。
“呀!”
我不由得用双手捂住嘴巴,当场蹲了下来。
(不行,要打喷嚏了!)
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连打一百多声喷嚏啊!如果被薇若尼卡看到的话,她肯定会像菲比安那样,一辈子都用这件事来当作嘲笑我的道具。
我一心想压抑住喷嚏,只好死命憋住气地蹲在原地。
但是。
“——哎呀?”
令我感到讶异的是,即使过了好久,喷嚏风暴却还是没有出现。
“别担心。”
他正大光明牵着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
“那、那个……”
“因为,只有我是为你特别打造的啊。”
他突然向我靠近,并在我耳边低语。
“哇——”
一靠近我身边,立刻从他的身上传来风的气息。
我对这句话莫名感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就这样僵立在原地。
(我好象在哪里听过同样的话……?)
看到我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他接着说道:
“还记得我吗?”
“咦?”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所发生的事吗?”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
他从比较高的位置对我轻声说道。那是非常柔和、低沉,令人感到舒服的声音,因此我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沉醉其中。
突然间,传来了一身巨大的声响,打消了我的舒适感。
“哎呦,看看这位是谁啊!没想到您还真的亲自来了呢!”
我如梦初醒般颤抖了一下,跟着抬起头来。
边抖动着双颊,边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是在敞开的胸前,查了一朵极其炫目的天鹅绒玫瑰假花的美女。
“您好,我是琳达.卡斯尔顿。”
她报上姓名。
“承蒙您赏光,真是令人感到无比光荣呢,殿下。来来,请进来屋里面坐吧,那位宛如九重葛的小姐也请进。”
身穿背后装饰得有如鱼鳍般“锯齿线”款式礼服的她,是在场所有女性中,最为美丽且引人注意的一个。
(这个人,就是卡斯尔顿夫人……)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终于现身的夫人的脸。
正如小满和荷莉叶妲所说,卡斯尔顿夫人琳达女士,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
年龄大概是三十五、六岁左右吧,那双见过大风大浪的眼睛,除了美丽之外,还充满了女性一手打造事业的自信。
(确实是很漂亮。)
我感觉到自己的期待渐渐落空。
(但是,她应该不是我妈妈……)
“对着,这位小姐是?”
被她那大大的眼睛一凝视,我不知所措地红了双颊我尽可能优雅地打了声招呼后,恭敬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呃,我是夏绿蒂.辛克莱尔。”
“辛克莱尔……”
不知道为什么,夫人的脸色突然闪过一丝如刀般的锐利感,而我就像是被用刀尖抵住似的吓一跳。
“请、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没什么。来,请进来里面。”
她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直接带领我们走到餐厅附近。
但是,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艾赛尔,却从身后叫住了我。
“抱歉、抱歉,夏绿蒂!我来晚了……”
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的艾赛尔一看到我和不认识的少女并肩而立,便陷入了沉默。
“呃,那个……这位是……”
“都是因为你太晚回来,才会麻烦他带我进来。”
我故意装作有点生气的表情说道。
“啊。”
过了一会儿,艾赛尔像是瞬间清醒似的恢复了一贯的表情。
“那个……我的女伴给您添麻烦了。”
“不会。”
艾赛尔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少年身上移开,这对初次见面的人来说,是很失礼的。
接着他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恕我冒昧一问,以前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您呢……?”
少年冷淡地否定了艾赛尔的疑问。
“没有。”
就这样,他被卡斯尔顿夫人带进去,消失在与主客熟识的人们聚集的房间里。
我虽然很想责备艾赛尔几句,但看到他一脸眉头紧锁的样子时,感到有点讶异。
“艾赛尔,你怎么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接着露出僵硬的笑容。
“……厉害,这次真是大丰收了。”
“咦?”
由于我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他便赶紧摇摇头。
“没事,没什么……对了,刚才很抱歉,和朋友讨论下次要去哪边钓鱼将,不禁太入迷了。”
突然提到钓鱼的话题,害我觉得有点不知如何应对。
(原来大丰收是指这回事啊。)
我尽可能简洁有力地传达怒意,使双颊气鼓鼓用力地撇过头去。
“是无妨……但是我真的很害怕耶!”
“抱歉抱歉。对了,你刚才和卡斯尔顿夫人打过招呼了吗?”
我依然气鼓着脸说道:
“打过了啊,因为某人并没有帮我介绍嘛。”
接着,艾赛尔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
“哦,这样啊。那就省事多了……”
此时,从里面传来意味着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的铃声,于是我们并肩朝餐厅走去。(当然,我是在确认过他是否戴着手套之后,才牵起他的手。)
像是要安抚我似的,艾赛尔热心地说道:
“抱歉抱歉。对了,据我刚才所听到的消息,今天的甜点好像是由法国出产的梨子和柠檬所做成的果冻。”
“那又怎样?”
“什么怎样,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喔!”
他夸张地张开双手,眼镜后面的天蓝色双眼蒙上一层阴影地笑着。
“今天的料理好像是俄罗斯风格及德国风味的混合式,主旨这么浅显易懂,真是不错呢!”
就这样,今年夏天在邦达里寇特的王国里,声势浩大的晚餐派对终于开始了。
餐厅里,设置了看似绵延不断的长餐桌,各式各样的参加者就定位置。其中,甚至还有我曾经在英国看过,爸爸威廉开设汽船公司的朋友。
“各位,从我寄给儿子的东西为发端,本卡斯尔顿品牌现在已经成长到输出至世界十六个国家的制造商。这些完全都是拜各位的帮忙所赐,我在这里致上诚挚的谢意。”
一开始是身为女主人的琳达,以轻柔如羽毛般的语气打招呼。
艾赛尔悄悄将脸挨近我的耳朵。
“在那边的是孟买总督夫妻。”
“喔喔。”
“旁边的是州知事、阿萨姆铁路的干部,就连印度参事会等一干显赫人物都到了,由此可见夫人的交游果真非常广阔。”
他卖弄着与商人形象名副其实的广阔见识。
(原来如此,这顿晚餐就是印度的缩影……)
我对于自己竟然能和足以动摇这个广大印度的一小部分人同席而坐,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对于夫人的开场白,现场的人们全都毫不吝啬地给予热烈掌声,她也对每个人还以微笑。
“首先。”
她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
“听说最近在街上,有个称为怪盗里里帕德的人,专门锁定我们英国人企图引发骚动。今天我特地仿照那个恶魔,准备了一个很有趣的节目。”
(节目……?)
琳达做了个手势,头发梳理的很整齐的服务生们,打开手上托盘的盖子。
全场兴起阵阵惊叹声。
托盘上装的竟然是好几条嵌上大小不一、各式各样宝石的项链。
“我每个钟头会交换戴起这里的宝石,但是,其中只有一个是真品。如果里里帕德本人在这里的话,那么可就要请她张大眼睛,好好注意我的胸口啰。”
琳达的嘴角涌上了一抹可以说是恶作剧的笑容。
“呵呵。”
我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这么一来,就算里里帕德真的就在这里,也很难偷到手啰。)
在总管的示意下,开始今天的晚餐。
各式各样料理送到餐桌上。由于平时在欧路卡女子学院接受过多到令人厌烦的礼仪课程,因此我可以清楚地区分出服务生用盘子盛好后端来的德国料理、以及总管在房间里将所有事物分切好的俄罗斯料理,才不至于出糗。
(哼,这还是我第一次对魔女夫人的课程心怀感激呢。)
事先知道所有的规矩,对自己有益无害;我突然有一点点感谢魔女夫人。
至于那个百般刁难我的薇若尼卡,不知道为什么,在晚餐期间一直不断来回看着我和艾赛尔,然后露出懊悔的表情鼓起双颊。
她脸上清楚写着“为什么你会穿着最新款的礼服,甚至还有男朋友当你的护花使者啊。”
看样子,她好像非常不满自己的男伴竟然是满脸雀斑的表哥。
但是,更加吸引她投注热情目光的,则是坐在长桌最上位的那个印度少年。
看他看到入迷的还不只是薇若尼卡而已。在场每个人的焦点,全都放在这位异国风盛装打扮的高贵少年上。
(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哎,艾赛尔,那个穿着奇怪服装的男生,到底是谁啊?”
我以不违反餐桌礼仪的音量,向艾赛尔问话。
艾赛尔回答道:
“他是阿姆利须.哈努万特.信。”
“阿姆利须?这是他的名字吗?他是什么人啊?是印度伟人的儿子吗?”
对于我的问题攻击,艾赛尔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呃,在这里实在不好说……这个嘛,我想在场所有人应该都知道他是谁吧。”
“咦,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啊?”
“……嗯,我想也是。”
他那种语带模糊的说话方式,令我非常在意,导致我无法好好品味难得一见的梨子德国点心,和山鹌鹑肉做的冷派。
在第二道甜点上完,晚餐时间结束后,我丢下艾赛尔,自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按照传统来说,女性在这种场合必须先行离开,一边让男性能毫无顾忌地喝酒。
在入口碰到了薇若尼卡,她向我搭话: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是谁啊?”
我目不转睛地回瞪着她。
“还有,那个印度王子到底是谁?你刚才有在那边和他说过话吧?”
就连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想这么回答时,突然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我尽量不让脸部表现出情绪,用力僵住脸颊。
“他们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才怪。)
看到薇若尼卡的脸色唰的一变,我乐得在心里朝她直吐舌头。
(虽然他们都是我刚认识不久的人,不过捉弄你一下应该无妨吧。)
“什……也介绍给我认识嘛,你、你给我站住!”
报完仇后心情瞬间畅快不少的我,完全不顾薇若尼卡那带刺般的视线,举足迈向正吹拂着凉爽微风的开放式花园。
先行退场的女性们聚集在那里,正端着饮料各自闲聊着。
“哇,好壮观……”
前不久正流行的杰尔逊努式(注:GarconneStyle,融合古希腊罗马的款式,采两件式穿法,女子甚至将头发剪短,外表看似青少年)、轻佻女郎(注:Flapper,1920年代藐视传统穿着、行为规范的女性)、宽松式等,各种款式的晚礼服聚集在一起的盛况,让人感觉仿佛来到了巴黎的展示会场。
“您的晚礼服是泰勒(注:Mr.Taylor,英伦传之间很不错,不过还是泰勒的款式比较多样。”
“哎呦,真羡慕加尔各答的人呢。若是住在南部的话,光想到要穿礼服去就够头痛了。”
“是啊,我家的印度女佣人还真不像话,竟然把礼服拿去洗,害我整件衣服都报销了。”
诸如此类的谈话内容不断传来,这些女人仿佛在和庭院前面的九重葛争奇斗艳一般,各自炫耀着自己身上的礼服。
(卡莉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仿佛在荧荧挂在墨黑夜幕的新月上,看到卡莉那阅读书本时尖削的侧脸。
(她是否正在等我呢?不对,艾赛尔应该有跟魔女夫人取得外出许可才对,她这个时候肯定在读书,然后洗澡……)
或许也跟我一样,正仰望着天空想我。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想着如何和我言归于好呢……
“好像见她。”
仔细想想,自从转入欧路卡女子学院后,这还是第一次和卡莉分开那么久。
“你想见谁呢?”
突然间,从身旁传来男性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僵直肩膀。
那位印度盛装打扮的少年,就坐在我所在位置的阳台栏杆上看着这边。
“你、你是……”
我一边说,一边着迷地看着他在月色映照下,更显端正的面容。越看越觉得他和卡莉长得好像。那双玛瑙般的黑色眼瞳、挺立的鼻梁、还有温柔的目光……
“那个……我想见我的朋友,可是我们吵架了……”
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她长得跟你很像。”
“像我?”
他似乎感到很意外地张大眼睛说: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啊……有了!她长得很漂亮。”
“还有呢?”
“还有……非常聪明……”
我一个接一个说出来,明明是在述说关于卡莉的事情,却丝毫不会感到犹豫。
“她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却不是指她很有女人味。这么说吧,宝石不是既硬又冷吗?她就是拥有那种美感的一个人。态度凛然,带着不管面对什么事情都不会扭曲的正直,和美丽的硬度——”
“您还真像位诗人呢。”
受到对方出乎意料的夸奖,让我感到有点脸红。
“为什么会吵架呢?”
“那是因为……她突然说印度很危险,要我早点回伦敦比较好,但是我们明明约好,要永远在一起的。”
“确实,谣言指出,因为英国和德国的情势正紧张,所以说不定会在印度引发独立战争。”
他说出和艾赛尔同样的话,我一时气恼便开始唱反调。
“但是,我认为在完全不了解状况之下就叫我回去,这样太过分了。或许是因为我还是个小孩,不过……”
我一边说着,一边又想起从小不断遭受到的言语侮辱,不禁颤抖起来。
“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还是个小孩,所以不了解呢……”
“夏绿蒂?”
“就算是小孩也会思考的啊,也会因为他人的言语而受伤啊。然而,他们却在关键的情况下装傻,用锐利的言语伤害我们,真是太过分了!毕竟,我其实都知道,不管是爸爸和明明以外的女人,躲在窗帘后接吻的时候;还是当那些亲戚口口声声说明明在卖淫的坏话是……!”
说着说着,儿时那些毫不体贴的大人们对我说过的话,在我脑海里掀起一阵漩涡。
围绕在爸爸身边的那群女人。
不断责备明明的那些人。
丢给我的几乎都是些肮脏、毫无同情心的话语,让我不知不觉中对说话这件事感到恐惧。
这样实在无法交朋友。
因为我害怕使用语言来传达内心的想法。
“卡莉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尽管指责他根本就是找错对象,我却还是停不下来,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很像卡莉吧。
“能和她成为朋友,我真的非常高兴,所以我才不想听到那种话。我确实是不了解战争,就连政治是在什么结构下运作的也不知道;但是,自从我发现无知是一种羞耻之后,我也开始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学习了啊。因为,我喜欢卡莉,所以我想了解更多更多关于卡莉的国家的事情,我想要——”
我想待在卡莉的身边。
“啊……………”
说出口之后,我才觉察到。
包括我的努力、约定等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卡莉而衍生出来的;我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这般受她吸引。如果没有她,我简直不敢想像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我喜欢她。”
突然有种圆润柔软的东西,滑过我的脸颊。
“我好喜欢她,所以才不想和她分开啊……”
在砍除始终包围着我内心的荆棘后,剩下的就是这句话了。
此时,耳边传来了微风轻柔的声音,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已经被他拥入怀中。
(啊……。)
阿姆利须的怀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令人感到非常舒服。
“我认为,那个人现在肯定也很想见你。”
他用类似低语的声音说着。
“真、真的吗……”
“不会错的,而且,我想她一定也在烦恼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一定也为伤害你的事情,感到非常后悔呢……”
“不是这样的,我也……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我赶紧擦干眼泪,抬起头来。
“我本来并不打算那样说的,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才会口出恶言,所以算是自己在乱发脾气,卡莉并没有错。”
“是这样吗?”
他轻轻一笑,似乎就让我心中那股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心情大为轻松起来。连我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我想,如果是现在的话,我就有勇气面对她了。见到她之后,我要靠在她那美丽的脸蛋旁,在她耳边低语;卡莉,我突然跑掉,害你担心了,真对不起……
艾赛尔说过,籍着向对方低语,有让对方知道自己很特别的效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定可以传达出去的,传达出卡莉对我来说是真的很特别的。
(我一定要说出来。)
我抛开迷惑的事,似乎也写在脸上。阿姆利须温柔地微笑,将我从他的怀里松开后说道:
“我非走不可了。”
说完后,他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我有种仿佛很快就会再见到你的感觉,我的预感一向很准的。”
我突然感到一股奇妙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也曾出现过相同的场景,听过相同的对白。
突然间,从东边吹来一阵风。
像是受到风的呼唤似的,他抬头望向风吹来的方位。
(啊……)
大概是因为我揪着一张脸的关系吧,只见他惊讶地回过头,接着有忽然——就像是初次见面时那样露出成熟的表情微笑着。
“放心,我们会再见面的。”
接着,他用自己的手包住我的双手,慢条斯理地印上了一个吻。
“因为,我是特别为你打造的啊,夏绿蒂。”
“咦……”
就在一眨眼的瞬间,他已经消失在我的眼前了。
(咦,骗人,为什么?)
阿姆利须的身影就像藏在魔术师帽子里的鸽子一样,在转眼间消失无踪。
“呃?可是,怎么会……”
我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他的踪影。
接着——
“哎呀,刚才那位小姐。”
我一转过头,便惊讶地倒抽一口气。因为有位美丽的贵妇人,手拿着饮料,正朝这边的阳台走了过来。
(啊,她是!)
她正是这场派对的主办人——琳达.卡斯尔顿。
我匆忙地向她打招呼。
“您、您好!呃,刚才多谢您了。”
我一边觉察到薇若尼卡正以非常恐怖的表情瞪着自己(大概是因为我比她更早和夫人说到话吧),一边说道:
“方才我没有正式向你打招呼,敬请见谅。”
“不,没关系……”
素有印度社交界女王之称的人就近在眼前,我突然全身僵硬了起来。
“你是夏绿蒂.辛克莱尔小姐对吧?”
“是的,我父亲担任邦达里寇特的大使。”
当我提到爸爸威廉的事时,她却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哎呀,原来你果真是辛克莱尔大使的千金?那么,你会来这里是因为……”
“我现在在王国里的女子学院念书。”
“啊啊,所以才……原来如此。”
她用那淡褐色的眼神,有如冰凿一样凝视了我一会儿。
接着突然问道:
“那么,你的母亲是蜜莉森.辛克莱尔吗?”
我不自觉用手按住心脏上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从她的口中听到妈妈蜜莉森的名字。
“你知道我妈妈吗?”
“当然知道啊。”
她温柔地对我报以微笑。
“蜜莉森和我是老朋友了。”
“咦!?”
“我和她已经认识很久了,我们的境遇很相似,因此感情非常好。”
我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发现,她说的并非“以前是朋友”,而是“是朋友”;并非“过去感情很好”,而是“感情很好”,她都是用现在式来形容的。
我瞬间抬起头来。
也许是明白我脸上的表情的意思了吧,琳达稍微放低声音,仿佛在说悄悄话一样对我说道:
“呃,你父亲……辛克莱尔先生,或许是说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不过你或多或少应该有发现并非这么回事,对吧?”
“那、那个……”
“我可以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事。”
我由于太过惊讶,所以除了一直盯着她的脸看之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啊……妈妈还活着,妈妈真的还活着,她确实是这样说的——
“相对的,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有事情想问我……”
此时,有人从红茶夫人的背后对她耳语了几句话,那个穿着带有黑色光泽制服的男人,就是这件屋邸的总管。
“抱歉,恕我失陪。对了,这件事请对所有人保密,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
她说完后,便往屋里走了进去。
在我大失所望的同时,也感觉到心脏不断发出咚咚咚、有如大炮般的声音。
(有人知道关于妈妈的事情!)
我的脸上已经火热得连自己也可以清楚感受到。
(妈妈果然还活着,而且还在印度生活!)
一道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
“你们在说什么?”
我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猛然吓了一跳。
不知不觉间,从餐厅走出来的爱赛尔帕特,已经站在我身旁了。
“刚才和你说话的是卡斯尔顿夫人对吧?”
“是、是啊。”
‘我和你之间的秘密。’
我脑海里迅速浮现她说过要保密的话。
“……她、她是来问我,我和那位印度王子是什么关系啦。就、就是,你离开的时候,他不是帮助过我……”
艾赛尔似乎接受了我不甚正经的说明。
“喔喔,是这样啊,毕竟他很引人注意嘛。不过,他好像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呢。”
“对、对了,艾赛尔啊,怪盗里里帕德今天不会来吗?就连学校也一直在谣传,他会不会是印度独立运动的支持者呢。”
我虽然想说话题似乎转的太硬了,但是艾赛尔并没有出现特别怪异的表情。
“呵呵,没想到,怪盗里里帕德会被认为是印度独立运动的支持者啊……”
“哎呀,应该是吧?因为他专找英国人下手啊。”
“那么,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那种事呢?”
我嘟着嘴说道:
“他肯定是为了要把偷来的宝石和证券卖掉,好增加独立运动所需的费用。因为,发动战争不是要花很多钱吗?”
我的想法对艾赛尔来说,肯定是幼稚至极的想像,只见他一脸怪异地笑了笑,说道:
“哎呀,你说的话是真理呢,夏绿蒂!”
他仿佛在夸奖回答出正确解答的学生似的说道。
“也去说给法国人听吧,因为他们好像还没发现,大多数的派对都已经不流行法国式的了。”
“咦……”
他抢先我正想说些什么之前,将视线移到别的地方。
“啊,我去跟朋友说一下话,你先乖乖待在这里喔。”
艾赛尔好像在对面的吸烟室发现熟人,只见他走近那个手上正拿着拇指粗雪茄的男性。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一看到艾赛尔,便将手上还剩很多没抽完的雪茄,用力捻熄在放红茶杯的托盘上。
(哎呀。)
我突然一阵傻眼。
(艾赛尔的朋友都挺没有规矩的呢。)
之后,我因为很想继续听有关妈妈的事,于是只好睁大眼睛等待卡斯尔顿夫人回到接待厅。
但是。
(不在……)
不管我当了多久的壁花一直等待,夫人仍毫无回来的迹象。
如果我听了艾赛尔的话,乖乖在这里等他的话,也许就不会牵扯进那件事了吧?
然而,我却厌烦了等待。而且,由于用餐前饮用了雪莉酒,及在等待的期间被怂恿喝下了不知名甜酒的关系,让我的心情整个浮动起来。
(夫人在哪里啊?她好像是往里面的房间去了……)
我假装要找厕所的样子爬上楼梯,开始寻找可以看见夫人身影的房间。虽然每个房间都有人在里面聊天说笑,但是越往深处走,人烟就越稀少,就连声音也几不可闻。
不久后,终于走到没有人的角落,我突然不安起来。
(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才对……)
我想往回走之前稍事休息,便坐到屏风旁的椅子上。毕竟从用完餐后就一直站到现在,双脚都僵硬得像石头一样了。
“呼,好累。”
那个房间没有开灯,从窗户流泻进来的月光,照耀在椅子上的银饰,闪烁着光芒。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有人从更里面的房间慢慢靠近。
(有人来了!?)
我屏住气息,整个身体有如石头一样保持不动。
“话说,今天的晚餐还真是一大杰作呢。”
门开启后,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
“表面上是俄罗斯风味和德国风味的综合,不过在场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其实那是暗指斯大林和希特勒所订下的协约呢?”
“街上好想有个很有趣的传闻。”
另一个男人说道:
“墨索里尼、希特勒、张伯伦、达拉第之中,获胜的会是谁呢?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说是把这些人的名字排列在一起,从左边第三个字母直直地念下来,好像会变成斯大林的名字。”
“原来如此。”
“很有可能呢!”
笑声突然重叠。
“不过,毕竟在之前那次世界大战里,唯一没有疲乏的国家就是苏联,说不定那种念法还刚好歪打正着呢!”
好几个脚步声慢慢接近,不久后,就刚好停在我所在位置的房间里。
(啊哇哇哇,进来了!)
我用力僵住身体,虽然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是或许这种行为会变成窃听……
“但是,没想到那个希特勒竟然会跟斯大林联手合作。”
“就是啊。”
“这样一来,一向主张和平主义的张伯伦的态度,就非常让人期待了。”
“毕竟他可是曾经将希特勒比喻为小狗的人嘛。真是的,在慕尼黑被捉弄的人到底是谁啊“?”
(希特勒?)
我歪着头。
(什么啊?大家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啊……?)
我试图在脑袋里整理清整件事,不断重复堆叠单字,然后打散,再重新堆积起来的动作。
(呃,希特勒确实是现在的德国首相对吧,而斯大林是俄罗斯的首相,但是,这两个人的关系不是应该非常恶劣吗?为什么这些人会说他们联手合作呢?这件事,不论是报纸或是广播上都没有报导过啊……)
而且,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他们提到的张伯伦应该是指英国目前的首相。
他常常在演讲中提到自己会尽力避免战争,就连我都从广播里听到过好多次。
握着的觉得好奇怪。
他们为什么要说张伯伦首相的坏话呢?
明明同样是英国人……
“不过最棒的还是我们的红茶夫人啦。托她的副,我们能够比任何人都要早一步察觉德国的动向。”
“就是啊,对我们这些商人来说,战争就像是双刃刀一样。”
“没错,如果少了这个情报的话,肯定会来不及撤走位在米波兰的分店。”
接着,终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将晚餐形式设计成俄罗斯及德国的综合风味,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我大吃一惊,那确实是红茶夫人琳达.卡斯尔顿的声音。
“哦,另外一个含义是指?”
琳达一副觉得很可笑似的说道:
“当然,只要是有注意到‘综合’这个意思的人,大概立刻就会明白在得到波兰之后,仍然有后顾之忧的希特勒,下一个目标会指向哪里。”
“原来如此,也就是法国啊!”
某人击掌的声音想起。
“的确,法国依赖的马奇诺要塞不仅漏洞百出,脸达拉第都渐渐丧失了权力。不管是赌博还是战争,最先被淘汰的一定是失去财力支持的人。”
“那里目前好像还在使用旧型的雷诺R35之类的,武器根本就不充足,真是和摆满一大堆餐刀的法式晚餐有着天壤之别呢。”
“说不定直接拿刀子出来突袭还比较快呢。”
“没错!”
男人们的笑声,咯咯地暗藏着一股低沉阴郁的声响。
(真、真恶心……像是青蛙叫一样。)
看不见他们身影的我,暗自在脑海里描绘出三只穿着金光闪闪礼服的蟾蜍,正围在混浊不堪的沼泽边,一起讨论事情的情景。
(而且讨论的事情还真让人听不懂。)
我不出半点声音地叹了口气。
虽然这些人猜测法国将会输给德国,不过那和英国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完全摸不着头绪。而且,我也不认为那么强大的法国会那么快就认输。
话说回来,躲在这种地方偷偷摸摸地讨论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就好像电影里面的坏人一样。)
虽然只是我的想法,但的确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在三个人之中,声音最低沉的人说道:
“哎呀,真没想到夫人连那种情报都可以取得。不愧是替希特勒和斯大林仲介的人呢,真是非常感谢您的厚爱。”
“不过,身为地道英国人的你,为何会成为那两个人的中间人呢?”
从他们的声音中,泄露出单纯的好奇之情。
“并不是我去凑合那两个人的。”
红茶夫人呵呵地抿嘴而笑。
“我只是为‘荣耀蔷薇(CrismonGlory)’尽力罢了。”
“哦!”
蟾蜍绅士们发出像是感叹,又像是叹息的声音。
“我们虽然很渺小,但还是希望能为荣耀蔷薇尽一分心力。”
“就是啊,一旦获知法国没有财力,那么该国很快就会从我们的交易名单上除名,必须尽快将所有资金从法国撤回才行……”
“现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上次大战中毫发无伤的美国资本,根本不可能在战争中获胜。”
“说得是,有钱的不只犹太人啊。”
绅士们不断地高举酒杯唱和。
“敬我们的荣耀!”
“为了我们荣耀的蔷薇!”
其中居于主犯地位的琳达.卡斯尔顿,更是夸张地宣示道:
“敬帝国的终结!”
(要、要快点逃出去才行!)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不可以再待在这里了……此刻,我头脑里最冷静的那个部分,命令着我身体的各个角落。
(这肯定是件光听到就会大祸临头的事情啊。)
当我反射性地想要从现场逃走,而从椅子上站起来时……
“不过,真没想到脸邦达里寇特的皇太子都亲自驾临了,令人感到有点惊讶。”
其中一个男人说出口的话,让我的耳朵竖了起来。
“就是啊,那个不就是阿姆利须.信王子吗?”
“听说他是为了躲避藩王家族里的种种纠纷,而远赴国外留学。既然现在他回来了,也就代表大君……”
(阿姆利须……)
突然听到熟悉的名字,令我霎时忘记逃跑,蹲缩在原地。
(这些人话里提到的人,是那个帮助过我的印度王子吧。那个长得和卡莉很像的……)
那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明明是第一次穿的新衣服,却充满早已穿习惯般舒服的感觉。
他们的话题仍在继续中。
“据说他就是下一任‘蔷薇花蕊’。”
“没错没错,邦达里寇特的藩王家族可是古泽拉度一族中最为古老的名门,用在拉近回教和印度教之间的关系上,他是再适合不过的人。”
“话说回来,听说殿下带着某位女性一同前来,那么夫人您知道那位少女是谁吗?”
(咦,我吗?)
他们的话题突然扯到我这边,让我更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乍看之下,好像是个英国人。”
“其实,她并不是由殿下所带来的。”
接着便听到“啊啊”或是“这样啊”之类,夹杂失望情绪的回答。然而,红茶夫人却提到其他关于我的事情。
“那个女孩,应该是那个‘史卡蕾特.蜜莉’的女儿。”
“史卡蕾特.蜜莉?”
“说道蜜莉,该不会是蓝贝斯首屈一指的‘S’探员……”
(史卡蕾特.蜜莉……?)
对于这个没有听过的名字,我不禁蹙起眉头。
(难道是指妈妈蜜莉森吗?)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呢?”
“她该不会也是SIS探员之类的吧……”
“呵呵。”
对于男人们的问题,红茶夫人别具深意地回答道:
“我听说过很多罗宾的小孩也成为探员的案例。特别是如果遇到得牵连年少者的作战,就不得不主动做出这样的安排。那个夏绿蒂.辛克莱尔的父亲还是外交部的成员,因此我丝毫不怀疑她是否也是探员之一。”
“什么!”
“那个女孩,说不定就是这阵子在社交界引起轩然大波的怪盗里里帕德……吧?”
我不禁傻眼。
(竟然说我就是怪盗里里帕德!?)
实在太冤枉了,我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愤怒和惊讶相交之下,逐渐变得像石头般僵硬。
(等、等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罗宾到底是什么啊?而且,妈妈真的还活着吗?)
情报一个接一个向我袭来,我的脑袋好像立刻要爆炸似的。
(听、听到很不得了的事情呢!)
仿佛只有我周围回归到隆冬一般。
我尽可能稳住自己正颤抖个不停的膝盖,准备离开现场。
就在这个时候——
(啊!)
发出喀嗒巨响,由于我太急着站起来,于是便跟平常一样,将椅子顺手往后拉了。
“哇!”
我不自觉叫出声音。
“是谁!”
“有人在里面!”
男人们的声音很明显带着杀气,直直刺入我的心脏。
(怎、怎么办,必须快点逃走!)
我迅速觉悟一旦被找到,肯定会被杀掉的事实。
“慢着!”
当我撞开与隔壁房间相通的那扇门后,便从隔壁房间冲到微暗的走廊上。虽然知道有人追了过来,但我却连回头的余力都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走楼梯的速度太慢,于是我趴在扶手上直接滑到楼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满脑子只想到总之先回艾赛尔所在的接待厅再说。
一看到眼前接待厅的灯光时,我打从心底放下心来。
(啊,太好了,只要混在人群中,他们应该就不会知道是我了。)
我若无其事地穿过人群,想尽可能往人多的地方去,于是便开始搜寻人潮。
然而,不管怎么搜寻四周,始终看不到艾赛尔的身影。
我为了装作一直待在这里的样子,便从服务生手中接过饮料后,跑去跟薇若尼卡说话。
“薇若尼卡,你有看到我那个戴眼镜的同伴……”
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咦?)
我立刻朝应该在我身边的薇若尼卡问道:
“薇若尼卡,喂,你在哪?”
四周一片骚动,妇女们的尖叫声听起来就像是划开夜幕,穿过嘈杂的刀子般尖锐。
我依然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突然有人叫到:“是怪盗里里帕德!”
(怪盗里里帕德!?)
接着传来喀锵的巨大声响,更尖锐的叫声不断重叠,我顿时踉跄了一下。
装饰吊灯掉下来了。
“是怪盗里里帕德!”
“是怪盗里里帕德干的啊!”
虽然服务生立刻拿来蜡烛充当照明使用,但是这么宽广的接待厅,光靠那些亮度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总之,当我正想朝看得见我熟悉脸孔的地方移动,而撑起膝盖站起来时——
“唔唔!”
我呻吟出声,有人从背后勒住我的脖子。
(谁、是谁?)
我想回过头看看对方的长相,但压制的力道实在太强,让我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除此之外,对方还拿出一块充满刺鼻气味的布捂住我的嘴巴和鼻子。
“唔、唔、唔——!”
我尽可能地提高音量藉此引起别人的注意,结果却是徒劳无功。在四周几乎毫无灯光的黑暗状态下,应该没有人会料到我竟然遭到袭击了吧。
(谁来解救我啊!有没有人发现啊!啊,完了……)
药物的味道像针一样刺进鼻子里。不久后,那股气味立刻充满头盖骨内侧,而我的意识也渐渐像雾一般变得稀薄。
(我、会被杀死……)
所有事物都恍如梦境一样。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
“夏绿蒂!”
——不知道为什么,在失去意识前,我好像听到了卡莉的声音
感觉好像听见远处传来的船只汽笛声。
“嗯……”
当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又再度出现“嗡嗡嗡——”的声音。
(是天神的陶笛声……)
那是露西阿姨一边看着船只从泰晤士河出航时,一边说的话。的确,汽笛声就像是吹奏巨大陶笛时所发出的声音。
(啊啊,好怀念哪。)
我微微睁开眼睛,接着突然浮现疑问。平常睡在学校的床铺上时,很少会听到汽笛声啊?毕竟学校离港口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而且船只出港的时间大多是在白天。
然而,为什么现在我的耳朵会听到那种声音呢……
突然间,耳边又响起“呱”的叫声。
“咦?‘呱’?”
我就着仍然是一片模糊的视线,使力撑起上半身,接着立刻发觉自己正躺在某种刺刺的木制大箱子上。而且,正以傲慢的姿势坐在上面的还有——
“哎呀,尿布!”
没想到,竟然会是我取名为尿布的那只茶色尾巴鸭子!
我匆忙地想爬起来——却一个不小心往前扑倒。我的脚被人用类似绳子的东西绑住了。
“安静点。”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谁?是谁?”
“我现在要把绳子割断,你不要乱动。”
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清楚映照出少年原本隐藏在黑暗里的面容。我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孔,惊讶地叫出声来。
“是你!”此刻在我眼前的,就是那个包着淡紫色头巾,名叫阿姆利须的印度盛装少年。
他迅速来到我身边,将手中的刀子伸向我脚上的束缚,接着传来绳子断裂的声音,我的脚终于重获自由了。
接着,他看了我一眼,露出有如白色九重葛的笑容。
“抱歉,我来晚了,你一定很害怕吧?”
“你为、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呢?为什么会来救我……”
“这只鸭子一直跟在你后面,是只很勇敢的鸭子,多亏了它,我才能知道你所在的位置。”
“哦,这么说来,是尿布救了我啰!”
我说完后,尿布便非常得意地不停摇动它那茶色的尾巴。
我向阿姆利须问道:
“但是,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呢?这里是哪里?究竟是谁把我带到这个地方的——”
“那是……”
“那是因为你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
突然传来其他声音,我抬起头来,接着倒抽一口气。
“你是——”
“魔法解除的时间早就过去了喔,灰姑娘。”
深深戴着宽帽檐,身上穿着窄款礼服的红茶夫人——琳达.卡斯尔顿的身影出现了。
她那背对着月光站立的身影,几乎被黑暗笼罩;而那顶宽帽檐的帽子,更衬托出她仿佛是来自魔界的黑衣魔女。
我明白自己正被枪口瞄准,而咽下口水。看来我是被药物迷昏之后,带到这里的。而那时偷听的人就是我这件事,想必已经东窗事发。
“没想到连皇太子殿下都来啦,这种意外真是太刚好了呢。”
她嘴里像是藏了什么似的,颇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请问,听到不该听的事,是指什么呢?是指你居中仲介德国和苏联的事吗……?”
“没错。”
她已经不再伪装自己的说话方式及声音了,改以强硬的语调对我说话。
(真不敢相信,这个人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背叛英国的事情……)
连我都知道,自从率领纳粹劳工党的希特勒取得政权后,就像只疯狗一样侵略欧洲各国。
希特勒先是合并奥地利,接着又将捷克解体。虽然下个目标是打算进攻波兰,但苏联也同样垂涎波兰。因此这两个国家关系一直很差。
然后德国为了与苏联重修旧好,便将波兰分为两半,因为德国有更想牵连战火的国家。
和苏联缔结条约后,就不必担心遭到背后偷袭了。波兰等于因为一张纸,而成为德国和苏联的囊中之物。
——接下来,会如何呢?
“德国就会进攻法国。”
阿姆利须像是为了保护我而站起身来,说道:
“晚餐的德国式及俄罗斯式的融合,就表示由于你的居中斡旋,才使会谈成功,而且注定了法国的失败,没错吧?”
“正如您所说的,殿下。”
她的枪口依然指着这边,笑道:
“那些男人为了获得情报,全都像是鬃狗似的围着我打转。不过,他们也是我推动印度将来发展的重要棋子。”
我感觉到脸上的血气迅速消退。
(那些有如牛蛙的男人们是……!)
在屏风背后的,是有如玩游戏般谈论战争这种残酷行为,并推动战争进行的一小部分人。
换句话说,也就是资本家。
一旦他们得知德国和苏联联手合作的事后,究竟会怎么样呢?
“已经知道法国不会有未来的这些人,将会断绝对法国的所有资金提供。一旦没有了金钱支撑,就会在战争中落败。而且,法国若是败北,英国也会跟着动摇……”
“没错。”
对于阿姆利须的言论,我点头称是。
“只要法国越早认输,英国就越无法再袖手旁观。和波兰缔结条约的是英国,一定会紧接着向德国宣战。
当法国成为战场后,英国就会把重心放在欧洲。理所当然地英国本国的军、及民众的注意力也会朝向欧洲本土,这就是你们荣耀蔷薇的目的。我说的没错吧,夫人?”
“荣耀蔷薇?”
我顿时提高音量。
那是在我偷听期间出现过好几次的名词,深红色的蔷薇的名称。单丝,从每个人嘴里所说出来的这给名称,却都带着很不吉利的意味……
“是的,就是这样。”
夫人噗哧一笑,我专注地仰望着阿姆利须。
“如果……如果演变成那样的话……如果英国在欧洲打起仗来的话,会怎么样呢?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我努力动脑思考着,想啊!快点思考!一旦英国被牵制在欧洲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发生那种事的话……
“独立派会在英国无法顾及的印度奋而起义,好让印度能够独立。”
“印度要独立?”
我体内窜起一股恶寒。
“荣耀蔷薇就是支持印度独立的一个秘密团体,集结了世界上各个少数民族的怨念。而琳达.卡斯尔顿就是其中支持印度独立派的人,也就是叛国贼。”
“叛国贼……”
现在,我突然感到自己能够很清楚地看见红茶夫人的意图。
(原来如此,她就是印度独立的支持者啊。笨蛋笨蛋,夏绿蒂你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竟然因为她是英国人就掉以轻心,小满也说过她很讨厌本国的啊!)
于是,她为了尽量将本国牵制在欧洲,使印度能不费吹灰之力独立,进而推动德国和苏联。她竟然推动了斯大林和希特勒!
就连我也能狗轻易想像得到,那不是区区一个女性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在琳达.卡斯尔顿的背后,还有其他人撑腰。
恐怕是一个策划着英国崩坏,及印度独立的庞大组织……
也就是,荣耀蔷薇。
深红色蔷薇的名字!
“你叫做夏绿蒂对吧?”
她一步步地向我们靠近。
“我已经知道你就是蓝贝斯的罗宾了。”
“那、那个,虽然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但我并不是你们所说的什么罗宾,而且,我只是想问你关于妈妈的事,所以才……”
“哎呀,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只是刚好在那里偷听到了吧?还专程将身体锁在屏风后面?”
我一时语结,那个时候是稍微喝了点酒而有点轻飘飘的,才会在别人家里越闯越里面——也就是说……
(怎么听怎么像藉口。)
如果自己家里遭小偷,然后听到对方说出这种籍口,连我也不会相信吧……
夫人像是有点傻眼地说道:
“不过,以你这个年纪,又身为一个罗宾来说,表现得很不错了呢。你知道阿姆利须殿下会出席派对,于是假装和同伴走散,然后试图接近他,而且还得到他的搭救。你妈妈教得真好,不愧是史卡蕾特.蜜莉的女儿。”
“史卡蕾特.蜜莉……?”
那个指的果然是妈妈,我接受了这件事实。
我接着说道:
“妈妈果然还活着对吧?而且,还是你的敌人。为了使英国溃败,而积极策划的你,和在你背后的人——”
我不顾枪口仍然指着我的情况,紧咬着她。
“我妈妈到底是谁?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妈妈还活着呢?爸爸他也知道吗?蓝贝斯到底是什么?罗宾又究竟是什么?”
(妈妈!)
我再次呼唤我曾经在心里告别过的母亲。
(妈妈,你在哪里?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呢?都是因为妈妈的关系,我才会被这些大坏蛋抓来这里!)
“你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琳达.卡斯尔顿用和我完全想反的口气说:
“罗宾就是指MI的探员。”
“探员……MI……?”
“是英国秘密情报局,也就是蓝贝斯的调查员,我还以为你是罗宾,而且是负责和阿姆利须王子联系的探员,因为你不是和他……”
“不要再说了,夫人。”
阿姆利须保护似的用身体挡在我面前,那低沉、悦耳的声音从我身旁传来。
“我不许你把她牵扯进去,请你退下。她跟藩国、SIS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个平民罢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嘛!”
琳达强硬地否定阿姆利须的话。
“你为什么要袒护那个女孩呢,殿下?”
琳达感到很意外地问道:
“那个女孩可是抛弃你的女人的女儿喔!那个英国调查员史卡蕾特.蜜莉的女儿!”
“不对!”
我来回看着琳达和阿姆利须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妈妈会和你有关系呢?”
阿姆利须只是紧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语。我不自觉地看向琳达,只见她笑着说道:
“让我来告诉你吧,你妈妈在印度做了些什么事情。”
“夫人!”
琳达似乎是想躲避阿姆利须的责难,用强硬的语调开始说道:
“你的母亲蜜莉森.辛克莱尔,是英国秘密情报局的‘S’探员,也就是女间谍。”
“什么……”
我仿佛被施了石化魔法似的全身僵硬。
(妈妈她……我的妈妈是女间谍?)
也许是因为我语塞的样子很可笑吧,离开接着说道:
“距今大约十四年前,蜜莉受到蓝贝斯的密令,利用美色接近当时仍在牛津大学留学中的邦达里寇特皇太子吉尔卡.塞.信,甚至还怀了他的小孩。最后她却在生下孩子后抛弃小孩,并从皇太子面前消失——后面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为了让那个孩子成为大君,英国政府一个接一个谋杀了吉尔卡当时仍在英国的三个王子。以便在迟早会发生,将印度一分为二的印度教和回教战争之际,让邦达里寇特成为一个便利的垫脚石。”
魔女施下的石化魔法不但尚未解除,甚至还越演越烈。我感觉到不仅是身体的表面,就连内心也逐渐变得有如石块一样冰冷。
(妈妈是女间谍……?妈妈抛弃了小孩,在十四年前……)
时钟的指针在我的脑袋里,开始慢慢往回倒转。
如果妈妈真的如红茶夫人所说,是英国政府的女间谍,而且还接受了国家命令,生下大君的小孩……
接着,又抛下那个小孩离开的话……
‘你妈妈的行为非常不检点!和印度的情人私奔,甚至抛弃了你!’
继弟菲比安那有如雨点般的侮辱言词,又重新在我的脑海里清楚浮现。
(所以妈妈才会丢下我不管吗……?)
所有的疑问有如拼图碎片一样重新拼凑起来,我开始大颤。
妈妈抛弃了我。
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但是,那却不是妈妈的情人,而是为了更重的事——就是国家的命令。
然后,为了让英国在印度发生战争时处于有利的状态……
(就因为这样而抛弃了我吗?抛弃我以后,成为印度国王的情人?甚至,还生了小孩……)
为了命令而生下小孩,接着,甚至还抛弃了那个小孩。
为了国家命令。
而抛弃小孩。
(和我……一样!)
变成石头的身体,一点一滴重新找回热源。不过那并不是因为魔法解除,或是心情平静了下来的缘故。
而是因为怒气!
我内心对素未谋面的母亲,升起无法想像的怒气,正强硬地融化可怕的咒语束缚。
“哎呀哎呀,你好像真的不知道呢,好可怜。”
大概是看到我通红的双眼后领会了什么吧,琳达带几分同情地说着。
她的声音里,确实混杂着一丝货真价实的同情味道。
“哎,夏绿蒂,我非常了解的,蓝贝斯就是那种地方,英国经常说谎,如果没有印度和非洲,根本就没本事挑起战争;但他们却以为产业革命的荣耀会持续下去,老是以世界的领导者自居,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国王的新衣里那个裸体的国王。”
“这种日子也即将结束了。”最后她坚定地说道。
“大英帝国即将宣告结束。印度一独立,英国就会顿失左右手,开罗的战火也会随之点燃;不久后,他们也不得不从非洲撤退了吧。将近两百年以来穿着的衣服一件件脱掉,英国很快就会伤风感冒了。呵呵,感觉真畅快啊。”
“为什么……”
我一边惊讶于她对英国所怀抱的怨恨之深,一边问道:
“为什么把这些事情要告诉我呢?还有,为什么你会这么憎恨英国呢?”
在我正要说出明明同时英国人这句话之前,我的意思好像就已经传达给她了。
“你是要说明明同时英国人对吧?呵呵……”
她将手杖撑在脚边。
“我有一个儿子。”
“儿子……?”
“他的父亲是印度人,是个为了接受当时印度高等文官考试,而来到这里的婆罗门阶级(注:Brahman,印度种姓制度中最高阶者,亦即僧侣、宗教师)青年。家世背景也不错,我们谈的并不是像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种身份悬殊的恋情。”
就这样,红茶夫人开始说起我所始料未及的事情。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当时她在一瞬间,露出少女的表情。
“我们当时真的很幸福,我在他结束研修课程后,便决定要带着孩子一起到印度找他。
岂知,某天在我曾经幸福一时的家里,突然来了个恶魔。他说他叫‘G’,是来向我暗中调查有关我丈夫老家的事情。”
“为、为什么?”
“我先生的老家跟甘地有亲戚关系,他那因为荨麻生意而赚得庞大资产的老家,是甘地独立运动的资金支持者,而英国就是注意到这一点。”
“甘地……”
我十分清楚那个名字,就是印度伟大的独立运动领导者。
她凝视着我,露出至今从未有过、略带温柔的表情。
“我实在没办法拒绝,因为他们命令我将孩子留在英国。表面上,我对丈夫说是为了让孩子接受英国的教育。
——但是,有一天,他却突然死了!”
“死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哦他为什么会死,我儿子是在浮尸状态下被发现的,但是死因却推测是自杀所致。因为在他的日记里,发现了会让人觉得他有自杀念头的描述。”
“自杀?”
“他在日记里这样写着:‘妈妈,我死了以后,可以和妈妈一样到英国人的天堂吗?妈妈会和爸爸去同一个天国吗?’诸如此类的描述。”
我不自觉地用双手捂住嘴巴。
这样的描述意味着什么,似乎不需要再说明了。
“我儿子大概觉察到我背地里在做些什么了吧。如果说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责备的话,那是骗人的。
我儿子同样深爱着我和我丈夫,因此,忍受不了自己的母亲竟然背叛了父亲。没错,杀了艾迪尔的人就是我!让我丈夫变成间谍,然后将这些情报卖给英国的也是我!的确就是我啊——但是,我是真的很爱我丈夫啊!”
她以如泣血般的声音喊叫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保护我的丈夫和儿子,对我来说,将甘地的情报交给英国,就是对我丈夫的爱,否则的话,英国不知道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根本没有……!”
她叹了口气,遥望了一下远方。
“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啊?
难道从一开始爱上我丈夫,就是个错误吗?那真是太奇怪了!毕竟,自从我遇见艾迪尔和席瓦拉吉后,一直都很兴奋啊……神为了让人们得到幸福,会赐予人们邂逅,这明明就是从小被灌输的道理啊!”
——因此,我便舍弃了当时没有来拯救我的神。
她低声说道。
(舍弃神。)
尽管那时几乎毫无关系的他人故事,却像是令人熟悉的水一般,渗透到我的身体里。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那么憎恨英国啊!)
我终于知道她那么憎恨英国的原因……还有,她为何对妈妈怀有那么激烈的轻蔑看法。
她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听英国的话,牺牲家人而从事间谍的行为,感到深恶痛绝。对于因为自己的间谍行为,导致孩子死亡的她来说,我妈妈更是个罪无可赦的存在。
因此,她赌上了全心全力。
“我也觉得你很可怜喔,夏绿蒂。仔细想想,你也可以说是蜜莉和英国的牺牲者。”
她再次慢慢靠过来,她的声音里,已经失去刚才的那种冰冷、生硬,反而蕴藏了温柔的情感。
那是一种我长久以来都没有体验过的母亲味道。
我紧紧握住阿姆利须的手。
“不管有什么理由,父母亲都不应该离开子女的身边。对了……我自后一次见到我儿子的时候,是在他大约和你同年纪的时候。”
“那个……”
“你有生气的权利啊。”
她握住我黑抹抹的手后,慢慢将我拉了起来。
“如果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话,我可以饶你一命,你也可以永远和阿姆利须王子在一起。既然蜜莉没有立刻回来印度,就表示英国应该也乐见你和王子有所交谊才对。”
琳达那散发出香味的手,像是在抚摸易碎物品似的轻捧起我的脸颊。
“你愿意帮助我吗?夏绿蒂,如果你需要的话,你和我也可以成为一家人喔。”
“家人……?”
我不得不看着她的眼睛。
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我想爱人。”
琳达眯起眼睛,挤出声音说道:
“为了活下去,而想要爱一个人啊!”
“那不是爱。”
夫人那轻抚着我脸颊的手,为之一颤。
“将可以任意使用的东西放在身边,这称不上是爱,只是利用。”
(咦?)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当我抬起头时。
喀锵!
背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玻璃碎片甚至飞射到我旁边。
“夏绿蒂!”
阿姆利须呼唤我的名字,像是要保护我似的扑到我身上。
(到底是谁?)
此时,目前为止一直缩在我脚下的小鸭子尿布,用子弹般的速度朝琳达飞扑过去。
“咕呱呱呱呱呱,嘎嘎嘎!”
“呀!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被尿布飞扑而上的琳达,看起来十分动摇,那道突然出现的人影,也不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一转眼就从夫人手上打落手枪,并且将枪口瞄准她的脖子。
所有事情迅速得令人吃惊。从“他”原本戴在头上的黑色礼帽,到现在才掉在地上这点,就可以知道。
那位男性一身黑色燕尾服,披着一件老式及膝斗篷,还不忘戴上眼部面具——而且是那种一看,就会让人联想到怪盗的蝴蝶型面具。
(不会吧!)
从他那一身非比寻常的打扮,我立刻想到他是何方人物。
(是怪盗里里帕德!真的……真的存在耶!)
“琳达.卡斯尔顿,我要逮捕你。”
怪盗里里帕德静静地宣布道:
“你说逮捕……?”
夫人因悔恨而扭曲着脸孔。也许是交手时掉落的吧,她戴在头上的帽子不知不觉间掉在地上,原本绑的很整齐的头发,也显得有点凌乱。
“英国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呵呵,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啊?”
她突然如鱼得水般意气风发。
“这里可是藩国喔,而且还是反英风潮最强的西部邦达里寇特呢。英国的法律在这里并不管用,毕竟这里不是英国!”
她张大眼睛,用有如死前野兽般的表情叫道:
“可以在这里逮捕我的人,只有大君而已;只有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而憎恨英国的吉尔卡.塞.信二世而已!哦呵呵呵,你办不到吧?你们英国要拿什么脸去拜托大君啊?啊哈哈哈哈哈!
她披头散发,将手抵在心口上大笑出声。
“不管你们SIS怎么追赶,我都不会踏出藩国一步,我绝不会踏入英国支配领域一步;因此,你们一辈子都抓不到我。印度的藩王还有印度政府,会选择我还是英国?这不用想也知道吧?活该!
“我明白您的高见了……卡斯尔顿夫人。”
里里帕德嘴角微微上扬地笑道。那种笑法,我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很可惜,这里是旧城堡境内。”
琳达还是笑个不停。
“你说什么……”
里里帕德礼貌地(以仿佛上流旅馆柜台般的语调)说明:
“我想您应该知道,很久以前,这个印度港就被名为城堡的屏障环绕,里面有无数商馆,用来交易货物;而且,根据我们的调查,邦达里寇特地区的商馆,从一八六九年开始就改为英国印度省所有了。”
他有如朗读笔记般娓娓道来:
“为了在进行贸易之际,让英国获得有利的交易结果,所以只在商馆境内认同治外法权这点,我想经商的您应该非常清楚,不需要我在多家说明了吧?事实上,虽然孟买等大多数的商馆,都因为城堡的消失而跟着取消,不过很可惜,这个邦达里寇特的城堡还没让渡给藩国。或许你以为这个邦达里寇特的王国区域,是少数不属于英国领土的例外之一,而感到安心……”
接着,他以近似枪口瞄准对放般一针见血的口气说道:
“这里……确实是英国的领地喔,红茶夫人。”
“什——”
琳达的脸色唰地如音磁般铁青。
“哎呀呀,要设法把你引来这里,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哪。我被一八六九年的土地状掩埋了好几天,但是我认为这个饵一定可以钓到你。呼,这样一来,我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如果有意见的话,可以洽询伦敦的土地处。如果你要主张印度教的话,应该会派给你一个印度教徒的律师吧。哎,真是的,都是因为上头命令必须活捉你,才会增加这么多道麻烦的手续,如果你再不老实作证的话,我们会很困扰的喔。”
接着,他这次则是很明显地奚落道:
“关于你所属组织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琳达.卡斯尔顿突然张大眼睛。
她从拿在手里的手杖中,拔出刀子(没想到那支手杖中竟然暗藏着刀子!)打算往自己的心脏刺下去。
“啊啊!”
那一瞬间,出现一道仿佛割断竖琴弦的声音。我看到她的肩膀在我眼前,好像被什么东西射中了。
——是麻醉剂。阿姆利须低喃着。
(不会吧!)
我心想到底是谁射的呢?于是便往射过来的方向看去,却没有看到半点人影。只看到了仓库入口那一头,隔着海峡另一边的形单影只白色灯塔而已。
(该不会是从那里射过来的吧?可是,那边到这里足足有两百码的距离耶!)
琳达.卡斯尔顿仿佛花瓣散落般瘫倒在地上。一定是里里帕德的同伴怕她自杀,早已准备好麻醉枪了。
倒在地上的红茶夫人还保有意识,只是因为药剂扩散的缘故,导致身体无法动弹吧,她用渗满汗水的脸死盯着我看。
她突然说道:
“——即、即使去了天国,我儿子……也不在那里……”
“咦……”
此时她做出令在场所有人出乎意料的举动,也不知道她从哪来这么大力气,只见她高高举起拳头,接着——
“所以,如果应该无法接纳我们的话……那我就去印度人的地狱吧。”
原本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突然间她的眼睛却充满血光。
“啊!”
“糟糕!她手上有碎片!”
里里帕德伸出手想拨开她手上握着的玻璃碎片,琳达趁这一瞬间的空挡,将想法付诸行动。
“卡莉女神啊,请赐予我你的慈悲!”
琳达.卡斯尔顿呐喊着,将拳头朝颈项挥了下去。
之后,正如众人所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鲜血仿佛间歇泉一样,从琳达脖子喷出。那鲜血比白天看到的九重葛还要更鲜红、更浓郁,在我眼前盛开来的瞬间,又随即凋谢。
“啊啊………”
我知道原本在自己体内绷紧的紧张丝线,在这个时候终于断了。
“夏绿蒂!”
我不知道是谁在呼唤我,或许是他们两个人同时在呼唤我也说不定。
(不行了……)
我一边听着像是从远处呼唤自己的声音,一边放开在我身边的那股温暖、手、以及意识。
说不定,那位印度王子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呢……失去意识前一刻,我脑海的某个角落还想着这件事……
——伴随着寂静的黑夜,只有海浪不断拍击的声音,充斥在寂寥的仓库中。
“我就知道会在这里遇见您,邦达里寇特的皇太子。”
就这样,尽管夫人已经死去,怪盗里里帕德仍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说着。
怪盗里里帕德——不,他的真面目应该是英国秘密情报局的调查员。
他们并不需要名字。虽然会使用化名,但他们也几乎不用化名来称呼彼此。
他们这次的任务就是生擒红茶夫人,因此,才故意将她引来这个隶属于英国的狭小商馆内。
而且恐怕还是利用夏绿蒂作饵。如果夫人无法笼络夏绿蒂的话,大概会佯装成她失足落海,将她丢到海里去吧。
阿姆利须直觉认为对方是“J”探员,因为所谓的“J”调查员,在MI中是负责将目标引诱到事先设好的陷阱里。
(他就是怪盗里里帕德……这么说来,蓝贝斯的目的是企图扰乱印度罗?)
阿姆利须注意到里帕德并非称呼自己为殿下,而是皇太子。
“这位夫人说得一点都没错,她的儿子是自杀的。所以即使死后去了天国,她大概也看不到自己的儿子吧。”
“………………”
“而且,拒绝英国、也拒绝印度的,你打算去哪里的天国呢?”
阿姆利须的脸上,出现有如裂缝般的紧张情绪。里里帕德的视线毫不放过这一丝伤口,更加继续往下挖。
“你已经逃不掉了,你不就是抱着这种觉悟,才不惜让自己置身于险境的吗?”
“……英国不打算抓我吗?”
里里帕德有些意外地笑了。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有什么权力能够抓你啊?我们还打算站在协助你的立场呢,因为我们和你母亲是同类。”
“我没有母亲。”
“啊啊,所以,你是在同情那个孩子吗?那个拥有同样境遇的夏绿蒂·辛克莱尔……”
“!?”
阿姆利须怒瞪眼前几乎与黑暗同化,伫立着的怪盗身影。
“不管你有多疼爱那个孩子,你都无法跟她到同一个天国的哟,皇太子。因为她……”
他说罢,用缓慢的动作捡起黑色礼帽,并拍掉上面的灰尘。
“没事,您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我就别再说些不识趣的话了。那么,殿下,下次再在这片土地上见面吧;届时我不会戴面具了,因为我们彼此是无法到同一个天国去的。”
“到同一个天国去?”
“是的,同一个天国。”
里里帕德转过身去,有如证明他确实并不打算捕捉阿姆利须似的。
他瞬间像是烛火熄灭般消失无踪。
只剩下一个人踏着满室的沉默和光亮,阿姆利须自言自语地说道:
“同一个……天国……”
接着,继当晚后又过了一阵子。九月三日,隔着遥远海域的欧洲境内,发生了一起足以震惊世界的事件。
英、法两国,在一天之内受到纳粹德国进攻波兰的影响,基于与波兰之间的相互援助条约,遂向纳粹宣战。
——也就是世上所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了。
~尾声~
隔天,红茶夫人——亦即琳达·卡斯尔顿夫人,在商馆内某仓库自杀的事情,立刻传遍整个王国。
人们纷纷揣测她自杀的理由。
根据警方的调查,琳达受到失去独生子艾迪尔的打击,精神便开始逐渐崩溃。
她为了得到救赎,在周遭朋友的建议下,改信与丈夫相同的印度教。
但是,不幸却接连而来。她的丈夫被英军蒙上侵占的罪名。最后在单人牢房里自杀死亡(虽然不管怎么看,他的遗体都像是受到严刑拷问致死的)。
以这件事情为契机,琳达开始致力发展事业,短短十年内便迅速窜升为印度社交界女王。
之后,卡斯尔顿红茶的事业,便由一些重要官员继承,而她的财产也被处分掉。因为她经营红茶事业获得的财产,大部分都捐给学校,所以我就读的欧路卡女子学院,也分配到大量遗产。
“母亲为了教读高中的爱子,从印度将最高级的茶叶寄到伦敦,这就是卡斯尔顿红茶的开端。希望能够为你的餐桌,点缀最高贵的香气和色彩。最重要的,是能为家人们增添温暖吧……”
盛装卡斯尔顿商标红茶的木箱上,刻有这样的句子。
由她一肩挑起的“城堡商标”,今后也会在亲友的继承之下,继续为餐桌增添色彩吧……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忘怀她最后所说的那句“要和儿子去同一个地狱”。
在基督教的教义中,自杀者的灵魂无法到达天国,只能坠落于地狱。琳达却放弃活着接受审判,宁愿选择和儿子相同的死法。
宗教的问题是很难理解的。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竞争,大多是由于金钱、权力、或宗教的原因引起的。
(愿他们一家三口,至少还能够在同一个天国相会……)
我生平第一次对于只能这样祈祷的自己,感到非常无力。
“夏绿蒂。”
突然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
“卡莉。”
便看到我的室友正站在我们房间的门口。
她一入往常温柔地凝视着我,并且说道:
“听说你有话要告诉我?”
“嗯。”
我向卡莉说道:
“我有一些话不得不告诉你。”
——晚餐派对那天晚上,我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学院里的床铺上。
虽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不过同寝室的卡莉说,当时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印度少年,用马车送我回来的。
“你、你真是的,明知道是那种场合,竟然还因为喝酒而醉倒在人家的屋邸里,真是淑女之耻、学院之耻啊!”
尽管已经取得了外出许可,但我还是被魔女夫人狠狠训了一顿。
自从那次可怕的派对以来,还不到一个月。进入九月以后,虽然夏天酷热的阳光已经日渐缓和,但是带来混乱的脚步,也在此时接近我们的小小英国。
就在九月三日当天,英国正式向德国宣战。
当时的印度总督,甚至提出印度将会全面支持英国的宣言,造成印度国内独立运动派非常大的反感。现在,空气中仿佛蕴含着明天就会发动独立战争的紧张气息。
这样严重的事态,也在我们狭小的生活空间里燃起了一丝火花。尽管仍是暑假期间,但因为英国突然加入战局,使得很多学生迫于无奈,只好提早回国。
世界又再度一分为二。一边是德国、苏联、意大利,另一边是英国、法国、美国等…就算在这所欧路卡女子学院,也一定有人拥有与英国敌对国家的亲人。
(荷莉叶妲和小满她们不会回来了吧……)
这样一想,我的心情突然感到非常复杂。
接着,又传来另一件令人惊讶的消息,那就是我的阿姨露西,竟然从伦敦来接我了。
“咦,露西阿姨要来印度?”
爱操心的露西阿姨,竟然顺道搭乘外交部的飞机(她因为身为女权运动家而广为人知),如字面上所说的飞到印度来。
依旧年轻漂亮的露西阿姨,眨着一双玲说和妈妈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说道:
“因为,我不能把你丢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夏绿蒂,瑞士有一所很不错的寄宿制女子学校,那里既没有战争的烦恼,也可以在很好的环境下学习哦。当然,也有棍网球课程可以上,你在信里面有提到吧?”
“呃,因为,那个……”
凑巧的,我之前那封信抱怨着想回英国的信件,过了两个月才终于寄到了露西阿姨的手上。
然后,战争开打了。
所以露西阿姨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带我回伦敦。
“唉,夏绿蒂,你不是也在信上吵着要回伦敦吗?那就去瑞士吧。虽然姐夫还有工作在身,但这里对小孩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她似乎非常清楚英国一旦宣战,印度就会分成回教和印度教两派,将会成为比任何地方都要激烈的战地。
——我对卡莉提起此事。
“阿姨叫我回伦敦去。”
卡莉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的样子,只见她微微颔首说道:
“好像是这样,我也看到你最引以为傲的阿姨了。那位就是你经常提起的“露西阿姨”对吧?”
我点点头
“你要回伦敦了吧?”
这次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还在犹豫。如果卡莉叫我不要走,即使我必须说服露西阿姨,也不打算回伦敦去了。
我一直好想快点跟她和好。那个时候——和艾塞尔一起去参加排队的那晚,虽然因为我反应过度,而引起了情绪化的口角;但即使我身在晚餐排队之中,也一直很想跟她道歉。
(想在她的身边对她低语,跟她说对不起…)
那一天,明明就在脑海里描绘了无数次;跑到她的身边,像平常一样用手抵着她的耳朵。
对不起,卡莉……。是我说得太过分了,请你原谅我吧。
如果能够像这样开口道歉……
但是……
“这样很不错啊。”
卡莉却没有说出我想听到的话。
她好像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对我说“这样比较好”。
“怎么会?什么叫做比较好……”
“你会去念瑞士的寄宿制女子学校对吧?我已经从你阿姨那边听说了。瑞士是个好地方,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而且和印度不一样,那里没有战争”
因为她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开心的样子,让我不由得恼怒起来。
“卡莉,我可是要回去了哦……?”
我像是在升旗般说道。
“夏绿蒂……”
“我可是要回去了哦,说不定不会再见面了哦,你真的了解吗?卡莉!”
卡莉不发一语,像在忍耐什么,露出仿佛身体里藏了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大物体的表情,只是对我微笑着。我感觉到自己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我觉得无所谓吗?即使再也见不到我……”
“……你要写小说对吧?”
“咦?”
“你说过你想成为小说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曾经这么说过对吧?”
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书,那是艾蜜莉·勃朗特所写的《咆哮山庄》。曾经由劳伦斯·奥立佛及玛儿·奥白朗将它诠释为电影。
“你说过总有一天要将我的故事写出来,你说过你想写,也说过想写关于东风之神的故事。”
“嗯,我是说过,但是……”
“我很期待你的小说哦,因为如果出书的话,我就会觉得无论何时都能见到你。”
我不希望让对话就这样结束,于是想尽办法接她的话尾。
“但是卡莉……我、我……我还是…”
“我会写信给你。”
这句话打消了所有我正欲说出口的话,那真是一种非常残酷的说法。
我不禁怒火攻心,冲到她身边。
“卡莉是笨蛋!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还露出你什么都明白,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夏绿蒂。”
她仿佛很困扰的凝视我。
“既然你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最好趁那里还是个很温暖的地方时回去,并在那里幸福的过日子,对你比较好。”
“幸福是什么?”
我咬住她言语上的漏洞。尽管心知肚明一旦说出这种话,我们只会离和好越来越远,但我就是控制不了。
“我就算回伦敦去,也一点都不会感到幸福,因为那里没有你,也没有荷莉叶妲和小满啊!”
“如果就这样留在印度,你的立场会变得很尴尬啊。”
卡莉的黑色眼瞳只是一味的盯着我看。我心想:啊啊,是玛瑙般的眼睛,是那么令我朝思暮想的美丽眼睛……
然而,为什么现在看来那么寂寞呢?
“如果你不是英国人,也不是印度人,就会失去依靠,那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夏绿蒂,你只要住在英国就可以了,只要你在那里过的幸福,那么我——”
我的内心实在太过苦闷,便大声打断她的话:
“我不要英国也不要印度!我不想住在那种地方!为什么你都不了解我呢?”
“夏绿……。”
“我想住的地方,一直、一直都是卡莉的心里啊!”
我大声喊出这句话,便从宿舍房间飞奔而出。
我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害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笨蛋、笨蛋!卡莉大笨蛋!为什么不了解我的心情呢?原本以为非常简单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就是做不到呢?
明明认为只要身体紧紧相依,心情就会如同体温一样传递给对方,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传达心情。卡莉格特——我明明是这么、这么地喜欢你啊!
我为了忍住呜咽声,只好躲在楼梯后面紧紧缩住身体,并且闭上嘴巴。虽然前来观察情况的露西阿姨好像很担心,但她似乎误解成我是因为要和朋友分离而感到寂寞。
结果,我们后来也没能确实和好,就这样过了一段尴尬的日子。
接着,那一天终于来临了。
我在还没喝卡莉和好的情况下,迎接必须回伦敦去的日子了!
“夏绿蒂,准备好了吗?”
从楼梯下面,传来露西阿姨催促我的声音。
我一边匆忙将东西往皮箱里塞,一边转过上半身回应她的催促。
“好、好了!阿姨,等我一下!”
离出发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我却还无法决定要带哪些东西回去。
尽管只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而已,但我身边的东西却比来的时候要多出好多。
(竟然……我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回去,真意外……)
我将每一件充满回忆的东西拿在手上,接着叹了口气。带来的东西之中,大部分的点心都已经消耗掉了,装着佳发饼干,糖果和小饼干的盒子里面的东西,早在晚上常常举行的茶会里,装进我和荷莉叶妲她们的胃里了。
然而,塞不进去的东西还有好多,大部分都是荷莉叶妲和小满她们给我的东西。
(这个也带回去当作纪念好了。)
稍作思考后,我决定将从荷莉叶妲那里拿来的诡异药瓶,当作礼物带回去。经过万般苦恼之后,我提心吊胆地将卡莉放在床底下的宠物水蛭,一并装进行李箱里。
再过不久,学院的书架就要结束了,荷莉叶妲和小满会怎么做呢?也许不打算再回到学校了吧?或是等到她们回来以后,却听到我已经回伦敦去了的话,大家会怎么想呢?
(至少要跟她们说句再见的啊……)
我站了起来。
对我来说,还有一个非道别不可的人。
“露西阿姨,再等我一下下!”
我从楼梯朝底下大喊之后,一溜烟地跑向阁楼的房间。我想道别的那个人,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常会坐在屋顶上眺望大海。
“卡莉!”
我打开天窗以后,她回过头来。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从这里也看得到她长睫毛下的眼睛,依然带着几分忧愁。风儿吹拂她长长的黑发,轻轻地飘扬着。
从那天以后,我便很少和卡莉交谈。我盯着她看。
“夏绿蒂……”
她用对我来说非常悦耳、带点低沉的声音说道。我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好象总是在耳边低语的感觉,所以非常喜欢。
我好希望能永远、永远在她身边听她的声音。
但是——
“我要搭中午的船回伦敦了……”
我一直到最后,都冀望她能够挽留我。因此我心想:一旦我换好外出服、手上提着行李箱,准备离开的时候,或许卡莉就会挽留我了。
然而,她却没有这么做。
她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眯着漂亮的玛瑙眼瞳,向我柔柔一笑。
“……保重。”
卡莉只是间断的说了这句话。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说什么了。我在等待,我殷切的期盼她抛开现在强忍住的情绪,将心中的激情直接对我表现出来。
(卡莉……!)
就这样——
直到我因为停住呼吸太痛苦,而终于忍不住吸气为止,我都一直静静等待着。
等了好一会儿——
等到我终于明白,她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为止。
然后,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再见了,卡莉。”
那是一句决定性的道别话语。
我直接走下楼梯,拖着行李箱离开学院。
戴着漂亮水蓝色帽子的露西阿姨,早已在马车前面等待我了。
“都道别完了吗,夏绿蒂?”
由于我现在仿佛只要一说话,就会立刻哭出来。因此我只能赶紧将眼睛、鼻子和嘴巴等所有地方都塞住。
我们两人一到邦达里寇特的港口后,P&Q公司一艘名为“午餐”,从横滨出发、抵达这里的船,已经停在岸边等我们了。印度港口的船坞大多只是虚有其名,绝大多数的船,几乎都是用舱板来和陆地连接。
(啊啊,我真的要离开印度了……)
我和露西阿姨将手上提着的行李,堆放在舱板拖船上后,便慢慢远离印度这块土地。上头附有圆拱状屋顶的拖船,像是滑行在平稳的波浪间,逐渐接近蒸汽船。
位于“午餐”中层的大门开启,我跨过舱板往巨大船体的方向移动。不一会儿,我和露西阿姨便被吞没在巨大船体的内部,我知道剩下来的工作,就是要将堆在舱板上的食物和水等,慢慢运往船里面。
(啊啊,船开动了!)
就再好几个拿着行李的搬运员一来一往之间,我因为想目送即将远离的印度直到最后,于是匆忙跑到甲板上。
接着……
“啊——”
就在打开门的时候,一阵强风袭来。
有风的味道。
外面正吹拂着像是食物焖煮过头般的印度浓郁海风。
我在海风不断吹拂下,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睛……
(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果然还是发现了。
仿佛中古世纪的修道院——建在陡峭白色悬崖边缘位置的古老教堂。
那个坐在教室最顶端的十字架上,有着玛瑙般色泽的天使身影……!
“卡莉!”
承载完行李的船只,慢慢通过有如鲸鱼喉咙般洁白的峭壁旁边,正打算驶向大海。
我呐喊出声。
接着明白了。
哎,卡莉。
如果将来世界改变,
印度不再属于英国,
或是英国和印度对立,
我们也绝对不会变成那样吧。
不管今后发生多么痛苦的事情,就算人们引发战争,将所有人从那片土地赶出去,人类也不会失去自己的安身之地。
因为,人到最后还是会住在人的心里。
因为只有心,才是人类不必流任何一滴血就能得到的唯一领土。
(所以非常尊贵!)
我就住在名为“她”的国家里,为了让她能继续住在我的心里面,我就必须待在她身边。必须接近她到足以碰触她、足以经常跟她说话的距离之下。
“露西阿姨!”
我匆忙从甲板回到船内,在人潮拥挤的大厅里,寻找露西阿姨所戴的那顶蓝色帽子。
不久,便发现她的身影。
“夏绿蒂,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阿姨,我……还是要留在印度!”
我说了。
胸口高涨的情绪,几乎快让我的身体漂浮起来。
“咦………”
露西阿姨漂亮的蓝色眼睛,惊讶得张得老大。她仍保持着僵硬的笑容,轻轻摇摇头。
“你……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呢,夏绿蒂?我们现在就要回伦敦了耶。”
也许是因为我正露出一副剑拔弩张的表情吧,只见她突然说道:
“你明白吗?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今后的印度很危险,因为英国对德国正式宣战了,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独立战争,特别是邦达里寇特,正好被回教与印度教地区南北夹攻,你应该也非常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吧?”
“阿姨……”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我心中的感情淋漓尽致的传达给她呢?这件事令我感到非常苦恼。
语言真是困难。
语言也很可怕。
但是,如果在说话时犹豫不决的话,就什么也得不到。不管是爱情、还是信赖,还有无可取代的朋友……
友情也——!
(啊啊,卡莉,请助我一臂之力!)
我猛力抬起头来,作势半瞪着露西阿姨。
“阿姨,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是在您的呵护下长大。”
我开门见山的切入话题。
“虽然我几乎等于没有爸妈,但是我依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管是吃、穿还是爱情,都因为我是没有父母的可怜小孩,所以阿姨也给了我特别多的爱,对吧?”
听我这么一说,露西阿姨困扰的闭上眼睛。
“在来到印度以前,我对政治之类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即使擦肩而过的人们肤色明显的不同,却从来不曾去思考过为何会这样,不曾思考为什么不同国家的人们会住在英国,也从不曾认为无知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我过去真的很无知,还不只是这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无知。我真的很愚蠢……”
我在不知不觉间抓起露西阿姨的袖口,紧紧地捏住不放。
“来到这里以后,我才了解到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这所学校、包围着学校的小小王国,以及来自各个不同世界的人改变了我。”
“露西阿姨,那时即使我在伦敦读了几十本书,也无从得知的事情。因为那不是靠谁的教导,而是亲身去体验的事情。我来到这里,因为喜欢上别人而哭过好几次,但也获得许多欢笑。这种感觉,使我有史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的!”
我用力按住心脏上方,希望能藉由这个动作,将我的心意或多或少传达给露西阿姨。
“确实阿姨说的没错,印度说不定会变得很危险,去瑞士的寄宿学校肯定比较安全。但是阿姨,即使我进了那所学校,我一定依然是个孩子。不,也许会比现在聪明一点,但是,就仅止与此了。”
“夏绿蒂,你……”
“就仅止与此了。但是我不喜欢那样子,我想要知道世界上更多更多事情。然而,我想知道的世界,是瑞士所没有的。阿姨,请你体谅我,我想留在印度……!”
露西阿姨仿佛稍作思考似的皱着眉头,但是很快便说出否定的回答。
“不行,不可以。”
“阿姨!”
“夏绿蒂,不可以!要读书的话,到哪里都可以;而且,瑞士也有一番新的世界,学习那些事物,对你也会有帮助的。现在你就先乖乖听话,和我一起回伦敦去,好吗,夏绿蒂?”
“不……”
不管我怎么摇晃她的身体恳求,露西阿姨的意志仍然像铁墙一样坚硬。
我一边思考该怎么动摇那有如钢铁般的决心,一边拼命摇着头。
“请体谅我,露西!”
我忘我的解开绑在头发上的蝴蝶结。
“夏绿蒂,你在做什么!?”
“我现在穿的衣服、蝴蝶结,所有的东西其实都不是属于我的,对吧?全都是爸爸和阿姨给我的,对吧?”
露西张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
“就连现在住的房子、睡觉的地方,全都是爸爸和阿姨替我决定的;还有皮箱里放的梳子、镜子和胸针,一切的一切都是阿姨给我的东西,我只拥有别人给我的东西。”
“——但是,朋友不一样!”
我不顾他人的目光,继续控诉着。
“那是我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得到的东西,那是个自闭的我,因为喜欢这个人,而自愿选择跟她在一起,怎么可以不重视这件事呢?怎么能够那么简单就放手呢……?”
“夏绿蒂……”
“我只有这个……不,在来到这里以前,我连这个都没有。那双原本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的手,却奇迹似的抓住幸福的尾巴,我找到可以和我手牵手的人了。”
“那个人就在这里——所以,我没有办法离开。”
我斩钉截铁说完,同时也切断了我对露西阿姨的罪恶感。
“BecausesheisanonlypropcrtywhichIgotbymyself!”
说完后,我没有等露西回应,便拿着行李冲到甲板上。
“等、等一下,夏绿蒂!”
不管露西说什么,我都不会罢手了。跳得飞快的心脏,好像要冲出身体似的,我尽可能的快跑着,想要回到风中。
(卡莉,你等我,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就算你说不要,我也绝对要待在你身边!)
我朝着船前进的反方向,一直跑到船的最尾端,但是,我们所进来的地方是位于船肚的入口,那里已经沉到水里了。
(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回到岸边呢?)
在我陷入苦恼的同时,船也越来越远离岸边……
附近突然传来“啪沙”的羽毛拍击声,我吓了一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团白色的圆形物体。
“哎呀,尿布!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嘎!”
有着茶色尾巴的尿布叫了一声后,慢条斯理跃入海里,激起小小的波浪之后,尿布的身体便浮荡在波浪间随水漂流而去。
我认真地想着:啊啊,如果我也有像尿布那样的羽毛该有多好。
就在这个时候,载我们过来的船板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它漂浮在离船不远的地方。大概是因为下一班船马上就要来了,所以这些拖船都在那里等吧?
(对了,虽然没有办法到岸边,不过如果是那里的话,我还能游的过去!)
“尿布,等等我!”
我赶紧将手上提着的皮箱中所有的行李拿出来,抱着皮箱准备跳进海里。因为我曾经从博学多闻的露西阿姨那里,听说皮制的箱子很轻,可以浮在海面上。
然而,眼尖地发现我正准备跨越栏杆的船员,赶忙冲过来想要制止我。
“喂、喂!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你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吗!”
“放手,放开我啦!我叫你放开我!”
咔锵!
就在一阵拉扯之中,从皮箱里(好像还有东西留在里面)飞出了一个平坦的糖果罐。那个罐子在敲到船员的脸后,盖子便波的打开,接着从里面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正是荷莉也妲给我用来防身,也就是她的宠物水蛭。
(啊!)
从罐子里跑出来的水蛭,竟然滑溜溜地钻进船员的衣领中。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下来,而一脸诧异的摸着脖子的他,在得知吸附在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就是吸血性的水蛭后,便放声大叫:
“呀啊啊啊啊啊!怎、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趁着这个空档,我嘴里念着“准备~跳”后,便从甲板上投身到大海里。
“啊啊啊!”
有如坚硬墙壁般的强风打在我的脸上,我在跳海前用力吸了一口气后,便屏住呼吸。
(我、我不能死啊——!)
听来不像“啪沙”,也不是“啪叽”的巨大声音,在周围响起。
大量的海水渐渐塞住我的五官和孔洞,比挨海伦打时还要强上几十倍的冲击,不停拍打我全身上下。由于落海的冲击而差点松开皮箱的我,一浮上海平面后便立刻紧抓着那只皮箱。
“哈、哈啊,呼啊,好咸……”
吐出不小心喝到嘴巴里的海水后,眼前出现了熟悉的鸭子脸。尿布正拼命用它的鸭嘴,紧紧拉住我的衣服。
“哎呀,谢谢你,尿布。跟你打个商量,我能不能像坐在鸭子马桶上一样,骑在你身上呢?”
“呱啊!?”
好不容易喘口气的我,抬头看向有如鲸鱼喉咙般洁白的峭壁,却因为她已经不在那座十字架上面的事实,而大吃一惊。
(咦,卡莉不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附近突然有如鲸鱼喷水般溅起白色浪花。
“呀!”
尿布也“嘎”的叫了一声。我战战兢兢回头看向浪花溅起的方向,却遇到我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惊人的一次相遇。
“不会吧,骗人,卡莉……!”
在距离我和尿布漂浮处的稍远位置,卡莉的脸竟然啪地冒出水来。
我因为过于震惊,而不停来回看着崖上的十字架,以及我们正漂浮其上的大海。
“咦?呃,不会吧?她是从那里跳下来的吗?真的假的!?”
正往这边游过来的她。朝我的方向伸出手,而我也往深的将手伸向她。
我感受到一股揪心之痛。
我觉得她一心一意渴求着我。
“……夏绿蒂,你这个笨蛋!”
她很难得的用粗鲁的口气斥责我。
“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乱来的事!”
“呃,因为、因为……我……”
由于惊讶于喜悦,还有更深刻的感动,让我的内心就像魔女不停翻搅的锅子似的糊成一片。我只好想办法从那里面,拾起足以拼凑成完整句子的碎片,将之化为语言:
“……因为我喜欢你。”
卡莉的眼神颤了一下。
“我喜欢卡莉,我觉得自己不能离开你,所以我……想要留在这里,我们约定好了不是吗?要永远在一起。”
——卡莉,我最喜欢你了。
我们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哦。
那句话对我来说。就像不足为奇的招呼语。
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未认真思考过藏在这句话里,那更加深刻、敏锐的意思。
但是……
“因为我喜欢你。”
话语——为了传达意思给对方时所必须的话语,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我紧紧抓着她,将嘴唇移进她的耳边,轻声低喃:
“让我待在你身边,拜托。”
就这样,我贴近她到不能能再靠近的距离之下,希望能将我体内澎湃的心跳声、体温、以及心意,隔着衣服,尽可能传达给她……
不久后,她战战兢兢的将手环住我的背。
“——即使不能和你共赴同一个天国,也无所谓。”
是印度话。
与其说是话语,倒更像是呻吟。
她又说道:
“只要此时此刻,能够在一起——”
“可以让我住进你的心里吗?”
这是多年以后,卡莉经常问我的一句话。
即使人们失去住所,依然可以住在别人的心里……
人的内心之所以有空隙,就是为了迎接别人住进。
所以,人才会觉得寂寞。
你曾经这么笑着对我说过吧?
“Withoutyou!”
我俩很自然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们将额头抵着彼此的额头好一阵子,像是祈祷般维持这个动作。
无数的小小波浪不断的来回拍打,夺走我们的体温。我在她怀里打了一个小喷嚏后,卡莉表现出“你看吧~”的态度,睁大她那墨黑美丽的眼睛,对我使了个眼色。
“喂,你们没事吧?真是乱来的小孩!”
停泊在我们附近的船板拖船,朝这边开过来。看来是总算发现我们之后,赶紧来迎接我们。
“得救了……”
我和卡莉听到双方同时脱口而出的低喃,都不自觉地看着对方笑了出来。
我依然紧紧抓着她,回头看向岸边。
接着,张大眼睛。
“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在黄昏的树林里迷路了一般……”
蓝蓝的大海,就像是溶解了土耳其苏丹所精挑细选出来的宝石。
耸立在绵延不绝白色峭壁上的塔街,是我在印度里见过最美丽的景象………
“卡莉,你看!”
我现在就像怀抱着金色太阳,手指着蓝色大海说道:
“好漂亮呢,邦达里寇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
那里是,闪烁在东洋的黄金尖塔国度。
鸭子和我最棒的朋友都在那里,印度西部的藩国邦达里寇特。
“回去吧,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
——我在这个美丽的东洋国家,度过了至高无上的璀璨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