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耶拿是距离帝都快马半天脚程左右的中规模城塞都市。由于坐落位置距离主干道较远、也没有特产和风景名胜,很难说得上是在稳步发展。
负责治理耶拿得是格里姆伯爵,没有什么突出才能的中年贵族。虽说没有归属于任何一派势力,但儿子在军队系统里工作,哥顿能够这么快作出反应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
我们到达耶拿时已经是深夜了,考虑到时间太晚,领主格里姆伯爵已经进了梦乡,所以我们直奔城内最好的旅馆住下。
「找父皇要令箭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城里来了」
「如果不是正式的任务在身,很有可能就要吃闭门羹了呢」
我和雷欧坐在椅子上对话。这么猜想的原因是先前来到城门口时,看到我们要进城的卫兵明显是一副无意放行的模样,一会儿说什么领主来之前都不能进去,一会儿又说什么城里旅馆住满了,于是为了封锁这些招数,我们向他展示了父皇亲自下达的令状。
既然皇子是受皇帝之命在执行任务,那么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横加干涉。我们鸟都不鸟那个因为没怎么拖延时间而手足无措的卫兵,大摇大摆地进入了耶拿城中。
「因为哥顿这次行动的相当迅速啊,不过隐秘部队好像还没有到达这边呢」
「也有可能是还没有做好行动准备,但我想应该不至于连具体位置都没有掌握到……」
「谁知道呢,就算有目击情报也不代表就能够掌握正确的藏身之处。即使是中等规模的城市,要锁定某一个人物的位置也是颇为棘手的,而且瑞贝卡那边想必也是十二分警觉吧」
更何况要锁定的人物并非普通市民,而是训练有素的骑士。再者说,对方可是从犯罪组织的追杀者手中一路生还、跨越混乱状态的南部地区来到这耶拿城,能够在平平无奇的中年领主的眼皮子底下隐藏自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总而言之,不赶紧找到她加以保护事态就会恶化,这一点是确凿的」
「嗯,哥顿皇兄意图利用她发动战争,珊德拉皇姐则是想要彻底杀掉她封口,不管落入谁手中都会不幸的」
我点头肯定雷欧的意见,朝塞巴斯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塞巴斯行了一礼便当场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塞巴斯去寻找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可那是在没有其他干扰、能够自由自在行动的前提下才能达到的效果。
「鉴于我们已经到达耶拿,差不多犯罪组织的杀手们也该潜入这里了,再加上隐秘部队,这几天晚上大概都得陷入互相牵制的态势了」
「那就利用白天行动怎么样?毕竟我和哥哥有拿到在明面上行动的名义呢」
「领主肯定会来妨碍我们行动的,去追问相关情报他绝对装傻,我们自己调查他肯定会派人以接待为借口进行监视和干扰,全是麻烦事」
瑞贝卡现在应该正深陷无法判断该相信谁的状况之中,不管雷欧风评再怎么优秀,看到他和这座城市的领主走在一起还是会引起警戒的。
「那就我来拖住领主,哥哥趁机去找瑞贝卡,按照这样分工的行动模式怎么样?」
「嘛也只有这样了,被人问到我就说随便在街上逛逛也挺自然。」
「那就这么办,哥哥你有门路的对吧?」
「算是吧,话是这么说,还是由塞巴斯发现目标最安全」
为了明天按计划执行的我们就这样睡下了。
█ █ █
次日清晨,领主慌慌张张地来到旅馆拜访,这边的对应就交给雷欧,我悄悄从旅馆后门溜了出去。
「没有收获吗?」
「十分遗憾,哥顿殿下的隐秘部队和珊德拉殿下的暗杀者们已经各就各位,无法像往常一样自由行动」
彻夜都在城中秘密行动的塞巴斯全无疲劳之色,静静跟在我背后向我报告,这家伙是不知道疲倦为何物吗,虽说是有锻炼方法不同眼中世界亦不同的说法,差别竟能大到这种地步么。
「搞暗杀的都是像你这样的吗?」
「生于黑暗、行于阴影正是暗杀者的教条,会输给困倦之意的家伙连三流都难以企及」
「也就是说这种夜间竞赛还要持续接下来好几天么……」
我实在是不想把作战期限拉得太长,黑灯瞎火的斗争让人心浮气躁,也意味着瑞贝卡随时可能暴露在危险之中。
「如果能获得有利的情报就好了呐」
「没问题的,我现在就是要去干这个」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抬起头,眼前的正是耶拿的冒险者支部。
冒险者对周遭环境的观察能力很强,并且在有酒的地方大家口风都不怎么紧,数量众多的情报都会在支部飞来飞去,这里的人大概知道点什么内情。
「您不需要变装吗?」
「不需要啊,反正这里没人认识我这张脸」
帝都姑且不谈,这里是距离帝都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城市,而且离主干道有点远,外界情报的传达也有迟滞,就算站在这儿的是雷欧,我估计认识他的人也没几个。
思维发散开来的我推开了耶拿支部的大门。
里面和帝都支部没什么区别,有接待前台也有酒吧,墙壁上贴满了委托书,在一旁的酒吧区域,冒险者们正高兴地喝着小酒。
而这里面也有好几个人对我这张面生的脸孔表示警戒。兴趣与排斥,他们用交织着两种感情的视线看向我这边。我不以为意地径直走向前台,可是——
「喂喂,哪里来的小少爷啊?这里不是带着管家的小少爷该来的地方啊?说你啊」
有一名冒险者拦住了我的去路,看他手上还拿着酒瓶,怕是早就烂醉如泥了。周围的人虽说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但也没有要出面制止的意向,手忙脚乱的只有冒险者工会的职员们,可能对于其他冒险者来讲我就是个搞错了出入场合的异物罢。
「我是为情报而来的,我在找人」
「找人?哈哈哈!笑死个人嘞!这里可是冒险者公会啊,想要情报就去发布委托啊!老子看你找不找得到接你委托的人!」
男人放声大笑,支部里的其他冒险者们也被调动跟着笑了起来。
真是的……根本就是冒险者的真实写照啊,只顾想到什么干什么,完全不曾琢磨怎么从我这样的小白身上捞钱。
简直就像在说,我们在这儿喝酒喝的兴致正高呢你丫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除此之外其他事情都可以放着。嘛我并不讨厌这种性情。
「让我告诉你吧小少爷,因为南部仍处于混乱状态,这一片的冒险者根本不愁没委托接,小少爷你那扮家家酒一般的找人、没人愿意奉陪的啦!」
醉汉说着说着就把酒瓶里的酒淋在我头上,明明支部内的笑声都消失了,这个男人还在继续表演。
「算我请你的!好喝不!」
「啊啊,味道不错,差不多可以请你让开了吗?我有事要找公会前台」
经常从公会职员那里听说这类冒险者的光荣事迹,至少比起那些找借口说自己一沾酒就忘了说过啥的家伙的可靠性要高。
我试图从这名男子的旁边通过,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喂……你是在小看我吗?我不是说了让你回家去了?」
「那可不行,我有事要办」
男人一听这话便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肩部骨骼开始发出惨叫,到底是皇子状态,连挣脱束缚的力气都没有,可以的话我也想尽快息事宁人啊。
就在此刻,支部的大门突然被轰地一声推开了。
「这是在吵什么?」
发出声音的是让我意想不到的人物。
这位将茶色头发扎成三股麻花辫的女性名为艾玛,是于帝都支部任职、负责接待银的前台小姐。
2
一眼就判断出状况的艾玛急匆匆地来到我旁边,挥开了男人捏住我肩膀的手。
「【我为人民】,这可是冒险者的最基本原则,连这都记不住的人是没有资格呆在公会里的哦?」
「艾,艾玛小姐……这是有原因的」
「借口我不想听,反正就是借着酒劲耍大牌吧,你们旁边这些没制止他的也要负责任的!」
艾玛对着一旁作壁上观的冒险者们和惊慌的公会职员就是一通批评教育。作为帝都支部前台小姐和担任银的接待员的艾玛,比半吊子的支部长的权力都要强大。
公会职员们垂着头以一副【您说的是】的恭敬姿态接受着艾玛的说教,冒险者们则怀着受牵连的怒火恶狠狠地盯着刚才那个喝醉了的男人。
攥住我肩膀的醉酒冒险者被这出乎意料的状况吓得唯唯诺诺了起来,艾玛无视了他,掏出手帕开始擦拭我的身上。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衣服将由我们这边进行赔偿!请问您来到公会是有何贵干呢?出于对刚才公会冒险者失礼行为的补偿,将不会向您收取发布委托的任何费用」
艾玛在数次低头向我致以歉意的同时,巧妙地为我擦干淋湿的头发与衣服。不愧是帝都支部的接待员,突发状况的对应堪称完美,如果是普通的委托人处理到这儿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然而,艾玛似乎发现了我身着的服装和装饰品的价值,越是擦拭脸色越发苍白。在拨开我的刘海见到面容的一瞬间,艾玛把手帕掉在了地上。
「……殿,殿下……?」
她好像还没判断出来是我还是雷欧,但已经察觉到皇子这层身份了。
「不愧是帝都的接待小姐,连我的脸都能记住,真是优秀啊」
「是,是我冒犯了!还请恕罪!!」
艾玛当即与我拉开距离弯下膝盖,立刻朝着还在云里雾里的冒险者和公会职员们告知了我的身份。
「这位可是帝国第七皇子阿尔诺特殿下!」
「皇子?!」
「那个传闻的废渣皇子为什么在这座城里……」
「真的假的……」
知晓我的真实身份而倍感惊讶的人不在少数,但很快就流露出【废渣皇子的话问题不大】的随意氛围,刚才来找茬的醉酒冒险者刚听到皇子两个字的时候还在畏畏缩缩,但一看是废渣皇子就松了一大口气。
艾玛严肃的脸色并没有随着这股气氛变得柔缓,想必她心里很清楚吧,我没有要事在身是不可能离开帝都的。
「请,请问您今日大驾光临是有何需求呢……?」
「我接受皇帝陛下的命令、正前往南部视察,现正在找一个人,想要相关的情报」
「皇,皇帝陛下的命令?!也就是说是帝国官方性质的出使吗……」
「可以这么说」
支部内所有人一瞬间面如死灰,向皇帝正式派遣的使节行无礼之举,等同于对皇帝本人无礼,冒险者再怎么自由奔放,帝国也不会放过类似的行为。
「请殿下恕罪!我们都没有想到您就是殿下!没有要对皇帝陛下无礼的意思!」
「问题在于有人是出于无礼的意思才做出无礼行为的啊」
「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艾玛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刚才那个喝醉的男人也做出了一副要双膝跪地的架势。
我伸手制止了他的行为,因为我不想看到冒险者的那种模样。
「冒险者应该是不受权威束缚,热爱自由、我行我素的一群江湖中人,公会职员姑且不论,冒险者在察觉我是皇子之后就着急下跪算是怎么回事?就是凭着这种觉悟当冒险者的吗?」
「这,这是……」
「热爱自由就贯彻到最后,要是喝酒喝得正高兴突然被人打断,管他是皇子还是皇帝都打发走,我就是欣赏冒险者的这种风骨,不要态度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让我失望」
醉汉听到我的严厉呵斥逐渐露出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毕竟自己这下连谢罪的机会都失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但是我并没有想要霸凌他,更没有想把他弄哭。
「贯彻不了作风以后就不要随便找别人的茬了,毕竟帝国的皇族可是经常微服私访的啊」
「明,明白!今后会注意的!」
「您这是愿意原谅我们的意思吗……?」
「我不会对冒险者要求礼仪,而且,今天无论是帝国的皇子还是皇帝的使节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你们明白了吗?」
「是,是的……万分感谢」
「道谢就免了,能借用一下你们这儿的会客室么?有点话想和你聊聊」
我点名要艾玛接待,随后走进了支部深处的某间会客室。
█ █ █
「那,那么请,请问您今日特地前来是有什么需要呢……?」
艾玛战战兢兢地问到,在回答她之前,我准备先问出她会在这里的理由。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为什么你会来这里?是帝都支部的人事安排吗?」
「不,不是的……啊,自我介绍迟了不好意思,我是帝都支部的接待员艾玛……其实南部地区由于前段时间发生的恶魔骚乱、委托数量一口气涌现了很多,所以有相当数量的公会职员都暂时奔赴南方进行支援了」
「委托增加的话冒险者也会趋之若鹜,是为了对应这个状况么」
「如您所说,我现在就是在支援完毕后的返程途中、预定在这个支部帮忙处理的工作完成后回到帝都」
「原来如此,那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其实皇帝陛下命令我和弟弟雷欧去南方视察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真正的目的在座城里」
「您所指的是?」
不大明白我在说些什么的艾玛顿感纳闷。这也难免,不管能力多么出众,听到委托人说一通非相关专业领域的言论肯定会摸不着头脑,因为我要谈的是和政治相关的话题。
「真实目的是在这座城里找一个人,要寻找的是南部地区的骑士,瑞贝卡。是侍奉席塔海姆家的女骑士,年龄十五六岁的模样,她身上带有记录了南部贵族从事非法勾当证据的告发信,由于其他势力也盯上她和那份信件而展开了行动,我这边想要尽快找到她并保护她的安全。瑞贝卡这个名字太常见了,而且关于她本人的情报也少得可怜,调查陷入了瓶颈,冒险者公会方面有什么线索吗?」
「……您所说的内容是真的吗?」
艾玛的回答出乎我的预料,看来她确实从我的话语中体会到了事态的严重程度,但一上来就跟我确认真伪也太反常了。
一般来讲,在别人询问是否有线索的时候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回答自己会想一想有没有什么相关信息才对啊……
有点不大对劲,我削尖目光投向艾玛,而艾玛似乎察觉到了我在怀疑她,像是要躲避我的视线似地向下看去,然后说到。
「……殿下,您方才说自己是与雷欧纳特殿下一道前来的,也就是说雷欧纳特殿下如今也在这座耶拿城里对吧?」
「没错,现在正在应付领主」
「那么……能请明天您明天再过来一趟吗?因为这边搜集情报也需要时间」
「军方的隐秘部队和追击瑞贝卡的暗杀者团伙已经潜入城中了,没那么多时间」
「……就算是这样,也请您明天再过来一趟,我向您保证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我倒是希望如果你知道些什么那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
「……非常抱歉」
艾玛没有答应我的要求,而且能感觉到无论我怎么追问下去她都不会松口。
于是我只能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表示放弃。
「那么我就明天清晨再过来,这样没问题吧?」
「是的……谢谢您的配合」
我和塞巴斯在艾玛的目送下离开了支部。
「监视的人有?」
「确认到了数名」
「这样啊……那艾玛的判断是对的」
「她好像知道些什么的样子呐」
「打一开始我抛出瑞贝卡这名骑士的存在直到最后,她都未曾问过关于这个人哪怕一丁点的其他特征,那是早就认识对方才会有的反应。一名落难骑士,一边连点像样的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另一边又能一路躲过犯罪组织的追杀,是相当不可思议的情况,但如果是和艾玛一起行动的话就能说得通了,有冒险者给她们打掩护啊」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公会方面将她雪藏了呐」
我无言地肯定了塞巴斯的结论,无法马上做出回复的原因、其一是需要向瑞贝卡本人确认,其二是考虑到我们也有可能处于其他势力的监视之下。
「如果明天早上艾玛把瑞贝卡带来了的话,我们就立刻护送她离开这里。但是,既然已经和我们有过接触,艾玛也会成为敌方的监视对象,夜间她的保卫工作就交给你了」
「我明白了,可是,即使是冒险者公会的职员,也不大可能甩开一流的跟踪者呐,恐怕会被他们查明具体藏身位置后遇袭」
「那样的话就采取强硬手段。我来作准备,你负责在我们过去之前保护好她」
如果其他势力来硬的,那我方也就以暴制暴就行了,塞巴斯能轻松争取到支援到来的时间。
这样想着,我回到了旅馆的房间。
3
与此同时,帝都。
艾露娜的任务表面上是在后宫中护卫密叶,但其实工作重心都在克莉斯塔的保护上,在密叶与克莉斯塔分开行动时,艾露娜必然会在克莉斯塔身边;密叶当然也知悉这一点。
而这一天,克莉斯塔也要照常去皇城和丽塔见面,所以艾露娜也与之同行。
「锵——!看看这个!克酱!」
「那是什么啊……?」
和平日的风景别无二致的帝剑城广场上,丽塔正向克莉斯塔展示她取出的硬币,乍一看只是稍显脏污的金属垃圾而已,而丽塔却像捧着珍宝一样得意洋洋地在克莉斯塔面前炫耀。
「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唉——告诉我嘛……」
「嗯——是告诉你呢?还是不告诉你呢?」
「算了!我去问艾露娜!艾露娜,教教我」
「咦——?!」
克莉斯塔一路小跑来到了从旁守望二人的艾露娜面前发起询问,艾露娜不由得苦笑起来。
那是身为骑士候补生的丽塔使用的物品,艾露娜作为正式的近卫骑士当然知道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可是,就算是知道答案,身为大人往孩子们充满童趣的对话中横插一脚也未免太不懂人情。艾露娜想到这里,便把视线移向丽塔。丽塔满脸都是想要向朋友展示新玩具的兴奋神色,这让艾露娜不由得和把她和往日的自己相重合。
那个一旦拿到新的剑或者魔导具就会兴冲冲地跑到阿尔和雷欧面前炫耀的自己。
「这个嘛……这个是骑士团的秘密道具,所以不可以白白教你,但如果玩游戏赢过我的话就告诉你吧」
「游戏……?」
「是个很简单的游戏,能猜中我准备的石头藏在哪里就算赢,丽塔也过来一下」
「来了——」
被艾露娜叫到的丽塔兴致勃勃地注视着艾露娜的一举一动。
在丽塔心目中,艾露娜虽说称不上是崇拜对象,但也能作为很有名气的大姐姐充分调动丽塔的兴趣。
艾露娜从花坛里捡起一颗小石子,放在手心展示给两人看。
「丽塔你也来参加吧,猜中了的话,向克莉斯塔说明的机会就让给你」
「真的?!丽塔要玩!」
「嗯,精神不错,那么,现在我的手心有一颗普普通通的小石头,接下来我会把它藏起来,你们俩要可看仔细了」
「嗯……!」
「丽塔不会看走眼的!」
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的那股认真劲让艾露娜略感欣慰,她先将放在右手的石头转移到了左手,然后又从左手移到右手,交替循环。起初孩子们还能跟上,但艾露娜动作逐渐加快,最终达到了普通人目视无法捕捉的程度。
尚未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的克莉斯塔和丽塔陷入了一片茫然,就在此时,艾露娜的双手停了下来。
原本摊开的手掌竟然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艾露娜笑吟吟地发问到。
「那么,石头会在哪里呢?」
「嗯——在哪边呢~?」
「弄不明白……」
「那就靠直觉选吧!」
「不,不行的!丽塔!应该相互合作!我选右边,丽塔选左边」
「哦!!克酱真聪明!就这么办!丽塔要选左边!」
「我选右边……!」
观望着孩子们开动脑筋得出回答的艾露娜笑得更深了。
然而,艾露娜同时打开的双手上都没有石头。原本确信能合作取胜的两人惊讶得目瞪口呆,随后克莉斯塔颤抖着小声说到。
「艾,艾露娜把石头给吃掉了……」
「没有啦!在你们两位胸前的口袋里!」
受到严重误解的艾露娜急忙用手指向丽塔和克莉斯塔的胸前的口袋。
受到艾露娜提点之后的两人这才发现胸口有不自然的微微凸起,她们接着进行确认。
「哦哦哦?!裂成两半的石头在丽塔的包包里?!」
「碎成两半……艾露娜,偷偷掉包了……?」
「没有耍赖皮哦,就是刚才的那块石头」
「但是从中间裂开成两块了!」
「那是用手刀砍断的」
「唔哦哦哦哦哦哦!!好强!你好厉害啊艾露姐!!」
「……」
在兴奋得不行的丽塔旁边的克莉斯塔,回忆起了阿尔临走前所说的话。
【我的剑】,克莉斯塔原先只以为那是阿尔哥哥打的比方。
愣愣地盯着艾露娜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克莉斯塔像是表示同意似地点了点头。
「艾露娜是剑……随便碰很危险……」
「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在和她们轻松会话的同时,艾露娜心里的石头也稍微放下来了一点。刚开始护卫克莉斯塔的时候,她和艾露娜这边仍然有些隔阂,为了将其消除,艾露娜和克莉斯塔聊了聊阿尔童年时的往事,努力尝试拉近距离,毕竟被保护对象警戒了的话可就谈不上执行护卫任务了啊。
不过作为拉近距离的代价,有不少阿尔秘密的出糗事迹被克莉斯塔给知晓了。在艾露娜看来这也在所难免,发起请求的可是阿尔那边嘛。
现在可以说已经打成了一片,克莉斯塔相当信赖着艾露娜。
「艾露娜,都没猜中的情况该怎么办?」
「说得是呢,既然是我赢了那就由我来说明吧。丽塔,硬币借我一下,两枚都要」
「好的!艾露姐!」
感觉丽塔的称呼方式已经坐实下来了。这样想着的艾露娜从她手中拿过两枚硬币,并把其中一枚交给了克莉斯塔。
「要好好拿在手上哦」
「嗯……」
「接下来我要像刚才一样把这枚硬币也藏起来,由你们来找到它」
说完,艾露娜便开始将硬币于左右手之间交替传递,随后逐渐提高速度,如法炮制先前的流程。最后向着两人伸出握拳的双手。
「好了,那么现在硬币会在哪里呢?」
「胸包!」
「反过来选左边」
「两个答案都不正确」
艾露娜张开拳头展示空无一物的双手。硬币既不在艾露娜手里,也不在胸前的口袋里。丽塔和克莉斯塔四下到处寻找,最后仍是无功而返。
「那,克莉斯塔殿下,请您拿出刚才给您的那枚硬币」
「这个……?」
「是的,请保持手心摊开,丽塔来把手指放在硬币上面」
「明白!」
「接下来你们可要瞧好了哦,【连结】」
艾露娜向硬币注入了少许魔力,硬币中央随即伸出了一根带有淡淡光芒的丝线。
丝线最终延伸到艾露娜裙子的口袋里。艾露娜拿没被占用的另一只手从中取出了藏起来的另一枚硬币,然后把两枚硬币和连结它们的丝线展示给克莉斯塔看。
「这类硬币叫做【绊硬币】,是两枚为一组使用的魔导具。只要像刚才那样触摸其中一枚的同时念出暗号,就会出现伸向另一枚硬币所在位置的细线,这条细线基本上只有触摸硬币的人才能看到,虽说精通魔法之人对这方面的意识要更敏感,但能识破的应该也只有他们中的一小部分」
「好厉害……可以用这个和同伴取得联络吗?」
「可以用于秘密任务的汇合,也可以用来追踪,靠硬币顺藤摸瓜潜入坏人的基地发起袭击之类的用法也是有的呢。不过由于生产方面还没跟上,目前只有帝都和周边的骑士们才持有,在将来应该会普及至帝国全境。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丽塔可千万不能把它们弄丢了哟?帝剑城的骑士训练生的确有资格暂时借用,但能不能保管好这类贵重物品也是教官判断是否有资格成为骑士的标准之一哦?」
「知道了!」
听见她精力充沛但却欠缺紧张感的回答,艾露娜微微叹了一口气。
放着尚在原地的艾露娜,丽塔和克莉斯塔又一起前往广场的方向玩耍了。
「那样真的能顺利当上骑士吗……」
至今从来没有帝剑城内的骑士训练生当上近卫骑士的先例。
即便如此,艾露娜也希望丽塔能成为打破这一先例的头一人,因为她觉得让丽塔陪伴在克莉斯塔的身边是必要的。成为近卫骑士就能获得护卫皇族的资格,虽然并非是像艾露娜一样出身家世显赫的勇爵家,但只要克莉斯塔本人有那个意向,丽塔也能成为克莉斯塔的专属护卫骑士。
艾露娜在脑海里设想着那样的将来,进一步提高了警觉。
正是为了守护这份可能性,当下才必须击碎那份残酷的预知才行。
在艾露娜下定决心的同时,克莉斯塔惊声喊出了丽塔的名字。
「丽塔!」
「没事!没事!啊」
正抱着广场上的立柱向上攀爬的丽塔,在朝下方的克莉斯塔看去的瞬间失去了平衡,向着地面坠落而去。
但是,一瞬作出反应的艾露娜轻柔地接住了丽塔。
「真是的,骑士怎么能反过来让皇族担心呢?丽塔」
「啊哈哈……对不起」
「丽塔!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立柱本身并没有多高,就算是直接落下来对于骑士训练生来说问题也不大,这是艾露娜根据以往经验做出的判断。因为小时候以特训的名义强迫阿尔攀爬过,不善运动的阿尔果不其然摔了下来,最后也只是受了些轻微擦伤。
可是克莉斯塔的反应激烈得并不寻常。
这是由于丽塔受伤也与她看见的未来紧密相关。
「没事的啦没事啦,平常都是这个样子的嘛」
「不行!不能再做危险的事了!」
「殿下,请稍微冷静一点」
「可是!」
「殿下」
艾露娜平静地告诫克莉斯塔让她冷静下来,现在手忙脚乱也没有意义。危机尚在还未化作现实的未来,并非现在。
「有我在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紧的」
「嗯……」
就在克莉斯塔平复心态的同一刻,艾露娜感受到了其他人的气息,那是来自远离此处的视线。
来源在城堡上层,某个房间的阳台。可就在艾露娜准备寻找违和感的出处时,视线的来源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我的错觉吗?」
艾露娜喃喃自语着呼出一口气,也许是知晓那样残酷的未来预知让神经有些过敏了。这里是帝剑城广场,有从城堡上层观望皇女玩耍的人并不奇怪。
像这般渐渐说服自己后,艾露娜保持着警戒,将视线移向了克莉斯塔她们。
在艾露娜刚才瞥过一眼的城堡上层阳台,慌乱地隐藏起身姿的小梅出了一身冷汗。
「没想到在这个距离都能被注意到……」
小梅一直窥伺着绑架克莉斯塔的机会,可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担任贴身护卫的竟然会是艾露娜。原本想着将距离拉到这个程度监视三人就不会暴露了,谁成想即使是这样艾露娜也有所察觉。
但是并非一无所获,艾露娜的那副警戒态势可谓相当反常。
连彻底接受过隐蔽训练的自己也差点就被抓到现行,如果是珊德拉养的其他暗杀者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这样就能更加确信,第三皇女克莉斯塔毫无疑问持有预知未来的先天魔法,正因如此,对面才会派艾露娜前来护卫。
得出结论之后,小梅逐渐遁入了黑暗之中。
4
在后宫,第五妃子的房间之内,小梅向珊德拉和苏珊报告了侦察结果。
「确定没有搞错是吧?」
「是的,事实确实如此,那副警戒态势不同寻常」
「自小就接受暗杀者训练的你都这么说,那应该没错,光是获得确凿证据这一点就可以说是成果颇丰了呢」
悠然坐在椅子上的苏珊回复到,神情中充满对小梅的信赖,不过一瞬间脸色就变得凶狠了起来。
再怎么说要绑架的可是皇女,没有准备就下手风险太高,更何况克莉斯塔是第二皇妃的女儿,一旦出了什么事首当其冲受到怀疑的就会是自己。
「能动手的话我倒是也想直接动手,但直接引发骚动毫无疑问会查到我身上来,毕竟我是即使什么也不做也会被怀疑的身份呢,要只是怀疑我还没问题,从我这里查到珊德拉身上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除了这一点以外也有棘手之处,负责护卫的是那个阿姆兹贝尔格的神童,就连我也无法潜伏靠近。属下认为应该动用计谋」
「啊啦?说出来听听」
「动用珊德拉大人中意的那些商人如何?派他们执行绑架即可,就像一直以来我们委托的那样」
「你在说什么啊?!要是他们被一网打尽了,以后谁来提供小孩给我实验?!绑架克莉斯塔之后也还需要他们出力的啊!」
「珊德拉,安静点」
苏珊出声让珊德拉控制激动的情绪,示意小梅继续说下去。
已经习惯珊德拉喜怒无常的秉性的小梅平静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出她思考的计划。
「既然南部方面已经出现了问题,皇帝陛下迟早会派出专人进行调查,如此一来,我们和南方的人口贩卖组织及商人间的关系暴露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你意思是在皇帝顺着他们查到这边之前就弃车保帅?」
「正如您所说,珊德拉大人」
小梅一脸佩服地笑着回答到。先前听说要动用专门给自己准备人体实验材料的商人们而勃然大怒的珊德拉,听到小梅的解释之后也若有所思。
苏珊和珊德拉之前就已经开始切割与南部势力的联系了,因为不管南方人口贩卖的骚动怎么进展,皇帝一定会对统括南方的克琉加公爵家多留个心眼,珊德拉在政治上和他们保持距离是当然的举动。既然如此,那么干脆和其他组织拉开距离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无论南部的问题最后以什么方式落幕,我们所受到的损害都能抑制在最小限度……只能这么办了呢」
「是的,所以现在就让那帮人派上用场吧,成功的话就能得到克莉斯塔殿下,即使失败破灭的也只有那群商人自己」
「如果有侥幸活命的家伙准备交代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无需担心,灭口就请交给我吧」
小梅面带灿烂的微笑说到,那是就连苏珊和珊德拉看了也不寒而栗的恐怖笑容。就算是可能伤及使用者的双刃剑,苏珊和珊德拉也没有对小梅撒开手,这既是因为她作为暗杀者的能力压倒性优秀,也是因为她和其他侍女一样戴有【项圈】。
苏珊和珊德拉对她们的侍女施加了基于禁术开发的【诅咒】,一旦侍女们胆敢向其他人诉说苏珊她们的秘密,强力的诅咒就会让告密者全身上下遭受生不如死的剧痛。拜此所赐,侍女们无法向他人求助,只能对苏珊和珊德拉惟命是从,小梅也是其中的一员。
戴着绝对无法解开的项圈的强力刺客,苏珊和珊德拉中意的就是这样的人才,所以欣然接受了小梅提出的方案。
珊德拉在为即将入手迄今为止从未得见的先天魔法使用者而雀跃不已,旁边的苏珊则是在想象那个令她恨之入骨的第二皇妃的女儿沦为珊德拉的实验体而痛苦不堪的姿态,两人都浮现出邪恶的笑脸。
就这样,她们在台面下开始了计划的实施。
█ █ █
「第五皇妃大人发来邀请,想要与克莉斯塔殿下和艾露娜大人一叙」
听到前来传话的侍女带来的消息,艾露娜眉头紧锁。
艾露娜也知道第二皇妃和苏珊之间的矛盾,把身为第二皇妃女儿的克莉斯塔带去见苏珊,无异于羊入虎口,根本不清楚那边会对克莉斯塔做些什么。
但是,后宫之中妃嫔说了算。皇后最大,而妃子的顺序越是靠前权力越强,尤其是第三皇妃到第五皇妃这三人,正如外面进行着帝位之争一般,她们也在后宫中进行着激烈的权力交锋,而与这些争斗无缘的第六皇妃密叶的权限和她们相比有着云泥之别。
「很不巧密叶大人不在这里,改日获得许可后会再来拜访的」
「第五皇妃大人是充分了解这一点后发出的邀请」
如果密叶在这里的话应该能够设法婉拒,可惜她收到传令暂时去了皇帝那边。
阿尔和雷欧相继接受任务离开了帝都,皇帝大概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让她随侍左右的吧。
艾露娜看了看藏在自己身后的克莉斯塔,带她同去相当于自投罗网,让她留下又会被声东击西。
没有拒绝邀请的选项,假如不予回应,必然会成为密叶受到处罚的理由。
可要把克莉斯塔带到有可能是杀害母亲的凶手面前也未免太过残酷。话虽如此,那份未来预知令艾露娜觉得让克莉斯塔留下也是凶多吉少。
「请你向第五皇妃转告让她稍等片刻」
「我明白了」
侍女暂时退了下去,不过这充其量只是缓兵之计。
「您都听到了吧,殿下」
「艾露娜……我,不想去……」
「这是当然的,殿下就请留在这里吧,我一个人去」
「艾露娜要走吗……?」
「不去的话密叶大人会受苦的,所以还请殿下保证绝对不会离开这个房间,你们暂时也别出去可以吧?」
说罢艾露娜转过头去,朝密叶的后宫卫士下达命令。
后宫卫士是由清一色的女性构成的卫士团体,负责后宫内部的警备任务。每一位妃子都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卫士部队,即使是地位较高的妃子也无权出言干涉其他妃子的卫士工作,立场上与私兵相近,唯一例外的是统管整个后宫的皇后,但如今皇后采取明面上没有大的骚动就不会有所动作的方针,是故后宫卫士几乎已经可以说是各妃子的私人武装力量了。
「遵命,请交给我们吧」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放她出去,即使是殿下本人的要求也一样」
「是!」
即便只是临时护卫,一手包揽了密叶与克莉斯塔护卫工作的艾露娜也被交付了这些卫士们的指挥权。不过艾露娜仍然对无法动用直属部下支援这一点感到担忧,人手压倒性的不足,单是带一个马可过来状况都没有现在这么窘迫。但是,后宫是女人的地盘,男性未经许可不得擅自入内。
「请您听好,殿下,答应我绝对不要离开这个房间」
「我知道了……绝对不会出去……」
「非常感谢,就算有人说搬出我的名字也绝对不可以开门哦」
艾露娜摸了摸克莉斯塔的头发,离开了房间。
没有艾露娜陪在身边,急剧的不安情绪涌上了克莉斯塔的心头,她所能做到的就是爬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然后把中意的兔子玩偶紧紧抱在胸前。
但是,一桩突如其来的报告撕碎了克莉斯塔渴求安宁的心灵。
「殿,殿下!不好了!阿尔诺特殿下他!」
「阿尔哥哥?!阿尔哥哥回来了吗?!」
惶恐不安地来向克莉斯塔报告的,是浑身沾满血迹的侍女,看她本人似乎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所以克莉斯塔判断她身上的血是其他人的。
出什么事了,克莉斯塔的直觉让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怎么了……」
「阿尔诺特殿下在前往南部途中受到魔物袭击……受了相当重的伤」
「怎么会……」
「我是来特意通知身为家属的克莉斯塔殿下前往探视的……还请您尽快出发」
残酷的消息让克莉斯塔的意志动摇不已。
克莉斯塔立刻从被窝里跳出来尝试冲向房门,但周围的卫士们制止了她的行为。
「请您冷静!殿下!」
「放开我!阿尔哥哥他!」
「艾露娜大人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放您出去!」
「哥哥他有危险!求求你让我过去!」
「密叶大人也都已经到那边了!请您快些!」
听见侍女加强了语气,克莉斯塔奋力挣脱了卫士们的阻拦径直跑了出去。在克莉斯塔心目中,密叶、阿尔和雷欧就是自己仅有的家人,说他们是自己的全部也不夸张,这才失去了冷静。
卫士们见状只能无可奈何地从后方紧追上去,而克莉斯塔则在满身是血的侍女的引导下一路飞奔。
「喂!你要带到哪里去!那边是商人上下货的地方!」
「为了避免引起骚动是从这边把他们接入城中的!伤员禁不起随便运输,就在现场接受治疗!」
「快带我去!」
克莉斯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跑着。由于太过担心哥哥的安危,克莉斯塔为了跑得更快甚至在途中把心爱的兔子玩偶都扔掉了。转过拐角,克莉斯塔一眼便看见了靠在马车旁边浑身是血、正接受着治疗的身影。
「哥哥!」
克莉斯塔惊叫着冲向马车,但是走近一看却发现对方除了发色是黑的,其他特征和哥哥完全不一样。
「不是……哥哥……?」
「对,是陷阱」
话音未落,倒卧的黑发青年旁边闪出一个微胖的男人,用手巾塞住了克莉斯塔的嘴巴。
「唔唔唔唔?!唔唔……」
克莉斯塔竭力想要出声求救,却仍然敌不过成年人的力气。
手巾渗出的药味渐渐夺走了克莉斯塔的意识。同时响起的还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倒下的是鲜血自脖颈喷出的后宫卫士们。
「您的本领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超啊,君特大人」
「客套免了,快点办事」
珊德拉手下的暗杀者君特,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催促微胖男人加快速度。
平时总是用魔法实行暗杀的君特,这次使用的则是随处可见的匕首,目的是为了防止这一系列杀戮被人察觉是自己所为。
绑架皇女是重罪中的重罪,一丁点痕迹都不能留下。
「那么她就交给我了」
「啊啊,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当然当然,不会对她出手的,嘻嘻,不会的不会的」
君特鄙夷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下流笑容的微胖男人。他表面上是帝都知名的商人,背地里却是从帝国各地收集奴隶再卖出的奴隶贩子,而且还是对小孩子抱有情欲的变态。
察觉到克莉斯塔这般年龄的少女正是他的最爱,君特才出言叮嘱他别色迷心窍。
「不是开玩笑就能了事的,明白的吧?」
「是,是,我知道了」
微胖的商人在君特的再三威胁下露了怯,以一副暧昧的笑脸指挥手下搬运克莉斯塔到马车里。
睡着的克莉斯塔被装进了带有隐藏隔间的车厢,底部采用双层设计,是平时运输非法货物时也有使用的空间。出城时候的检阅虽然不如入城那么严格,但再怎么说绑架的可是皇女,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商人没有罪恶感,虽说绑架皇女还是头一遭,但诱拐贵族家的大小姐使之堕落成奴隶之类的勾当可没少干,流程上都大同小异。
确实,说后怕还是会后怕,与整个皇家为敌也太过危险了,但是提出委托的不是别人正是同为皇族的珊德拉,那么大概就不会有后顾之忧——商人是这么盘算的。
只要不漏出马脚就没有问题。商人奸笑着乘上了马车,君特和部下在完成尸体的清理后也火速离开了现场,尽管要完全消除所有痕迹还需要花上一些时间,君特等人也无法再拖下去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艾露娜就会赶到现场。
于是,装有克莉斯塔的马车开始了移动。不过,还有一个孩子紧随其后。
是丽塔,丽塔的手中握着克莉斯塔半路扔下的兔子玩偶。她从后方设法搭住了马车架杠,奋力翻身潜入了车厢之中,随后将兔子玩偶扔出了马车。
「丽塔一定会救你的……克酱」
在这之后没过多久,克莉斯塔失踪的消息遍布了皇城,帝剑城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戒严状态。
然而,装有她本人的马车早就已经离开了城堡。
预知中的未来正一步步化为现实。
5
深夜,我和雷欧迅速前往可能是瑞贝卡在住的旅店,因为塞巴斯报告说艾玛和瑞贝卡的位置已经暴露给敌人了。
然而在我们到达现场时,旅店俨然是一幅战斗结束之后的光景。看样子艾玛的确被人跟踪了,只要人在城里,活动范围就是被圈定的,再怎么说没有反侦察经验的公会职员也没办法甩掉专业的暗杀者,让塞巴斯前来护卫的决定真是做对了。
「辛苦了」
「其实并不怎么辛苦呐,因为并非是以训练有素的军人作为对手」
塞巴斯若无其事地回应我的慰问,与如此众多的敌人交手的同时还有闲心观察对方的来历,着实令我吃了一惊,不过这份情报可以说是相当宝贵。
意思就是袭击艾玛他们的组织是暗杀者们,另一边哥顿准备的隐秘部队还没有动作。
「你就是骑士瑞贝卡?」
从旅店房间中走出的是艾玛和另一个女人,雷欧见状发起了询问,紧接着,女人单膝跪地。
「在下名为瑞贝卡,是侍奉席塔海姆伯爵家的骑士」
「我是帝国第八皇子雷欧纳特,没出什么事真是太好了,救援来迟真是不好意思」
「不敢……因我劳烦殿下之手才是万分抱歉,原本是打算独自一人前去帝都,可惜实在是寡不敌众,于是才像这样借助艾玛和冒险者队伍的力量,力有未逮,可谓骑士之耻辱」
「无需放在心上,我也有责任,而且我对席塔海姆伯爵做出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
瑞贝卡低下了头。雷欧说的是讨伐夺取席塔海姆身体的恶魔那件事吧,可是沉浸在感伤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塞巴斯刚才解决的肯定只是第一波敌人,后续第二波第三波随时可能袭击过来。
「有话之后再说,我们马上撤离,艾玛你能不能骑马?」
「可以的,可是殿下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好意思,我们并没有完全信赖你们的实力,对方是暗杀者,如果你真的厉害到在全城都被监视的情况下还能甩掉跟踪,那你们应该早就到达帝都了,所以让塞巴斯跟在了你们后面以防万一,而我这边也在做随时能够出发的准备」
「原来是这样……」
面对我一点不讲情面的解释,艾玛苦笑着点头表示接受。这么说是有些过分,但我们可是处于帝位争夺的漩涡中心,不择手段之人比比皆是,更何况这次不管是哥顿还是珊德拉,都派出了相当精锐的势力,全盘相信外行的手腕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毫不犹豫地催促艾玛和瑞贝卡赶快骑上旅店门口备好的马,周围还有雷欧的心腹们组成防卫态势。他们在雷欧的阵营中也是相当有本事的家伙,以哥顿的隐秘部队为对手或许会有些吃力,但对付暗杀者想必很难落入下风的吧。
「隐秘部队一定会在路上设下埋伏,准备好了吗?」
「当然」
我跨上马背朝雷欧发问,雷欧则是一边拔出佩剑一边回答,在场的所有人中雷欧的实力也是出类拔萃的,而且他的任务是充当先锋开路,这样可以很大程度上减轻其他战斗单位的压力。
「那就走吧」
「嗯,向帝都出发!」
响应雷欧的号令,我们乘着夜色开始了快速骑马行进。
█ █ █
离开耶拿城之后的突围都很顺利,虽然中间遭遇了数次伏击,但都是仅靠雷欧个人的力量就解决的等级,问题是——
「隐秘部队还没有动作吗……」
「虽然有在监视,但似乎没有进行除监视以外行动的倾向」
在马背上急行军的我听过塞巴斯的报告后陷入了沉思,发动奇袭从我们这边抢人的大小机会要多少有多少,问题是一直没有出手的原因搞不明白。
隐秘部队也是军队下属的组织,说不定是判断对皇帝命令在身的我们发起袭击的风险过高而没有行动。
但是只有这一个原因么。
倘若是真的在意这一点,那从最开始就应该采取更慎重的行动才对,照这么按兵不动下去,他们的目的将无法达成。
「嗯……?目的无法达成……?」
能进入隐秘部队服役的军人想必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必然是以达成目的为最优先行动的。未必他们真就打算什么都不做、目送我们回到帝都吗?
不可能,唯一能说得过去的假设就是他们仍然在斟酌出手的最佳时机,换言之——
「最低限度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瑞贝卡!告发信没事吗?」
瑞贝卡没有马上回答我的质问,而是偷瞄了一眼艾玛,接着艾玛也与她视线相交点了点头。
「雷欧纳特殿下,阿尔诺特殿下,其实我们还保密了一件事」
「告发信目前并不在我们手头」
听见两人的回答,我和雷欧的面色同时变得凝重起来。父皇给我们下达命令,其最低要求是瑞贝卡本人的保护,但这说穿了只是最低限度的目的,最好的展开是把瑞贝卡和书信都置于保护之下。
「那封信现在在哪?」
「交付给之前一起行动的冒险者队伍了,我们约定在帝都支部再碰头」
「兵分两路了么……」
责怪她们做事欠考虑未免太苛刻了,这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诱饵、即使身死也能保证书信送到帝都的充满觉悟的作战,若是状况不同极有可能非常奏效,然而这次对上的对手可不是吃素的。
当下与我们敌对的是哥顿和珊德拉,双方都是在帝位争夺中握有一方势力的强敌,兵分两路这种作战理所当然会出现在他们的预期计划之中,更何况目的地都是帝都,不管这边怎么出招,只要在帝都门口布局就能轻易击破这边的计策。
「只能祈祷那一队冒险者平安无事了啊」
「说的是呢……」
「我,我们弄巧成拙了吗……?」
瑞贝卡看到我和雷欧的反应慌了起来,虽然她这个问题的答案的确是【没错】,但要据实相告还是于心不忍。就结果而论,我们没能尽早发现瑞贝卡才是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瑞贝卡本人的肉体与精神都处于走投无路的状态,她只是做了她力所能及的。
所以雷欧才会一脸苦恼、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的样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帝都附近毋庸置疑是有部队埋伏我们的,和我们一起行动还好,冒险者队伍那边只靠他们恐怕守不住告发信吧」
「可,可是应该没有人知道书信在他们身上啊!」
「和你一起行动过的冒险者肯定会被置于监视之下的,敌方可是雇佣了强力暗杀者的珊德拉和掌握大半个军部的哥顿,到处都是他们的耳目。从哥顿方面现在都没有动作来看,可以认为告发信已经落入哥顿之手了」
「哥哥,注意语气」
「粉饰语言也改变不了什么,状况相当糟糕,最低限度目标的瑞贝卡的保护是达成了,但是信没了,根据哥顿接下来怎么出招,我们可能会受到父皇责罚」
自告奋勇请求父皇下达视察命令,到头来却拿不出令人满意的结果,受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要是能把瑞贝卡和告发信都收入手中,父皇就能慎重地着手处理南部问题;但现在告发信落到了哥顿那边,视情况事态可能会超出父皇的掌握。
「但愿哥顿的新军师不是什么能人志士」
这是非常他力本愿的想法,特意让情报流到我们这边、从背后掌控全局的索尼娅,不可能想不到那封信最有效的使用方法。
暂不论索尼娅的真实目的,既然身为哥顿阵营的军师,就必须要献出与身份相符的计策,她没得选。
哥顿方将借助她所提出的计策夺得优势,而我们将会陷入劣势,更要紧的是本来可以阻止的内乱将变得不可避免。
「抓紧赶回帝都吧,万事都慢人一步就正中对方下怀了」
我不由得加快了策马的速度。
6
受邀前往第五妃子苏珊房间做客的艾露娜与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的苏珊对峙着。
「我想我是有传达希望能把克莉斯塔带来的请求的哟?」
看着苏珊恬不知耻地把请求二字挂在嘴边的模样,艾露娜捏紧了拳头。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请求,是威胁。
不过艾露娜毫无怯意,直视面前的苏珊回答到。
「克莉斯塔殿下身体不适正在房间内休息,因此只有我受邀前来」
「哦,身体不适啊……那就算了」
苏珊用手势示意艾露娜入座。
不方便谢绝的艾露娜坐了下来,但是桌子上的茶水点心一点也没碰。
苏珊其人给艾露娜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她在第二皇妃去世时那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
正因为泪水是真实的,所以才令人不寒而栗。名叫苏珊的这个女人,就连她恨之入骨的对象死去时她都能为之伤心欲绝涕泗横流,能欺骗自己到这个地步,欺骗别人自然也不在话下。艾露娜的父亲形容她是宛如蛇一般的女人,艾露娜今天再次对这句评价有了深刻体会。
「这次邀请你来是想要借助你的力量」
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的苏珊,在艾露娜眼中仿佛一条一边吐芯子一边滑行过来的蟒蛇,它缓慢地接近猎物,只为窥伺张开大口咬住要害的一瞬间。
然后等猎物回过神来就已经被紧紧缠绕动弹不得了。艾露娜眨了眨眼睛,把这些想象统统赶出了脑海。
「如果是需要我在帝位之争中帮忙的话请容我谢绝」
「啊啦……为什么呢?」
「阿姆兹贝尔格代代当家都没有与皇位争夺扯上关系,与政治斗争保持距离是我们家族的传统立场」
「但是我看你相当关照雷欧纳特不是吗?现在也在护卫他的母亲」
「因为是青梅竹马,在个人能力所及范围内当然会帮朋友一把,我来护卫他们的母后也能让他们安心,惹您不高兴了吗?」
「哪里,就是觉得你们之间的友情真美妙呢,能不能也分一点友情给珊德拉呀?」
绝对不干。想是可以这么想,但话就不能这么说。艾露娜选择用模棱两可的回答来糊弄过去。
「如果有亲近的机会的话我会考虑的」
「真是不近人情的回答呢,那孩子和我对你的评价都很高哦?」
「这样么」
艾露娜在以冷淡的态度回应苏珊的同时感到了有些诧异。
对阿姆兹贝尔格家的继承人说出【对你评价很高】这种话,也不可能让艾露娜站在他们一侧。阿姆兹贝尔格家族的社会地位长期安定,并不会因为一个妃子的评价就有所变化,但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话语却从苏珊口中说出来了,艾露娜为这股违和感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愿意协助珊德拉的话,回报可是很丰厚的哦,我可以保证不会向你的青梅竹马出手」
「真是难得的提议……第五皇妃大人,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积极地拒绝对方执拗的劝诱并非良策,用暧昧的语言见招拆招、等时候差不多了就找准机会离开才是最合理的对应。
这一点艾露娜也明白,所以才觉得奇怪。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艾露娜改变了话题流向,由她这边发起了质问。
「什么问题啊?」
「为什么您要邀请克莉斯塔殿过来?」
「那孩子可是刚回到国境的莉泽萝蒂的妹妹呀,我就想着拜托她让莉泽萝蒂也站到我这一边来呢」
「站到你这一边……?」
艾露娜简直不敢相信苏珊能说出这种话。
她所说的设想根本没可能,莉泽萝蒂和克莉斯塔都是第二皇妃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和有杀害亲生母亲嫌疑的苏珊合作。就算苏珊真是清白的,也无法摆脱她受人怀疑的身份,而既然受人怀疑,那么想要取得她们的协助就是白日做梦。
明知如此也要说出那种回答的原因是什么呢。
「现在克莉斯塔不在这里呢,还是说回你身上吧」
「拖延时间么……」
艾露娜警戒地小声自言自语到。
苏珊则是显露出些许惊讶的样子歪了歪脑袋。
「你是指什么呢?」
「?!」
看见这一反应,艾露娜确信了自己是被故意引开的。她当即站起身、无言地跑了出去,苏珊也没有难为她。后宫占地辽阔,各个皇妃的寝宫之间有相当长的距离,自打艾露娜来到这个房间的时间点开始,拖延时间的作战就已经充分发挥效果了。
艾露娜诅咒着自己的大意,她登上后宫的屋顶、以最短距离跑向克莉斯塔的所在地。
之所以邀请克莉斯塔,是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把克莉斯塔安置在房间里。
最初的目的就是调虎离山。
「咕!」
明明是为克莉斯塔的心情着想,到头来却反而让克莉斯塔暴露在危险之中。
无论发生什么都应该陪在她身边的。内心满是后悔的艾露娜总算来到了密叶房间附近的位置。这里可是后宫,对方应该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她怀揣着这样的一丝侥幸看了一眼房间内部。而克莉斯塔已然消失不见的事实让艾露娜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殿下呢?在哪?」
「是,是!克莉斯塔殿下听闻阿尔诺特殿下受了重伤回到皇城,所以就」
「如果是真的城里早就该闹成一锅粥了!跟我过来!」
艾露娜立刻带上其他卫士开始追踪克莉斯塔的动向。通过询问附近的目击者逐渐锁定她的行动轨迹,而在最终确认了她的目的地是商人们的马车停留站之后,艾露娜直接扔下了跟在后面的卫士们火急火燎地先行赶了过去。
来到马车停留站的艾露娜用视线一扫在场的商人们。
无视他们惊讶的眼神,艾露娜环顾四周,随后发现了沾在地上的污斑。那很明显是被人擦拭过的血迹,而且还有好几处。
连擦拭的方式也是暗杀者惯用的手法。艾露娜下意识咂了咂舌头,抬起了脸。
难道没有其他线索了吗。就在艾露娜继续四下搜查时,她发现在停留站往前一点的位置,有只落在地上的兔子布偶,这是克莉斯塔的东西。
「殿下……!」
焦急得叫出了声的艾露娜急忙来到玩偶附近。
白色的玩偶沾上了灰尘,但是没有血迹,可以认为克莉斯塔应该还没有受到伤害,想到这一点的艾露娜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触摸布偶的手指传来了某种硬质物品的感触,看来是有人从缝合处塞入了什么东西进去,打开缝隙一看,映入眼中的是一枚硬币。
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的艾露娜,小心翼翼地念出了暗号。
「……【连结】」
紧接着,一根魔力细丝从硬币中伸了出来,并且朝着城外的方向延长而去。
「丽塔……!」
艾露娜不由得叫出了那名训练生的名字,语气中既包含感激,又充满了担心。
既然将这一大线索留在了案发现场,说明丽塔大概率跟在克莉斯塔后面。但是,和克莉斯塔一起深入敌营,意味着克莉斯塔预见的未来变成现实的可能性极高。
「快去通知陛下发生了紧急事态!克莉斯塔殿下被绑架了!将所有要人召回皇城!封锁全城!动作快!」
近卫骑士队的队长持有这样的权限,视事态紧急程度也允许某种程度的自主行动。而艾露娜立即又做出了进一步指示。
「接下来由我先追击!去向陛下请求派遣近卫骑士队!」
说完艾露娜就高跳起来并浮游在空中,比起在辽阔而又错综复杂的帝都街道中避开市民穿行,还是这样子来的快。
平时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是皇帝禁止无正当理由的飞行。然而现在情况危急,顾不得那么多。
艾露娜笔直地飞向了绊硬币所指示的地方。
█ █ █
「好了,总之这样子就告一段落了」
被人从马车上搬下来的克莉斯塔恢复了意识,不过她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而且还被绳索绑得结结实实,朦胧中只能回想起刚才好像是在下楼梯,但具体的地形特征也说不上来。唯一能肯定的是现在被人关在了阴暗潮湿的某个房间里。
「好了,皇女大人,我去拿个和你特别相衬的项圈过来,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绑住克莉斯塔的秃头男这样说到。
这个被商人任命负责管理奴隶的男人欣喜地走向了通路的更深处。
要被戴上项圈了,克莉斯塔为此感到绝望。
给人类戴上的项圈,其本质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夺取对象人身自由的魔导具,是在帝国明确禁止流通的物品,说到底与奴隶相关的一切物品、交易以及制度都是帝国的令行禁止的。
自己被能够使用这种道具的坏蛋抓住了,想到这里,克莉斯塔的身体颤抖不已。
不过,她的耳边传来了本应不在这里的朋友的声音。
「克酱……!」
「丽塔……?」
用说悄悄话的音量向克莉斯塔搭话的丽塔,看见克莉斯塔有所反应后露出了笑脸。
然后立刻就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剑,开始切割缠绕在克莉斯塔身上的绳索。
「你是怎么……?」
「丽塔看到克酱你把布偶掉在地上了,所以就跟在后面追了上去,然后就看见克酱被这些人搬上马车,于是丽塔也跳进马车,就一路到这里来了」
「明明这么危险……为什么……?」
「因为丽塔不是对朋友见死不救的胆小鬼啊」
话说完的同时,丽塔也割断了克莉斯塔身上的绳子,接着扛起克莉斯塔的肩膀搀扶着她站了起来。
「不行……逃不掉的……」
「不会有事的,丽塔会好好保护你」
丽塔展露出和平常一样明快的笑容,扶着克莉斯塔向出口移动。两人在复杂的地下通道一小步一小步地前进,但速度始终提不上来,毕竟终归只是小孩子,而且其中还有一个人无法正常行走。
所以很快就被先前那个秃头男人追了上来。
「有只老鼠混进来了么,算了,把你也一并做成商品」
「来了?!」
「丽塔你一个人逃吧……!」
「我办不到!」
由于后面有秃头男在追赶,丽塔和克莉斯塔改变了前进路线。
虽然并不是通往出口的道路,但一直走直线通道的话很快就会被抓住的。
数次拐入弯曲狭窄的道路后,丽塔与克莉斯塔躲进了某个虚掩着门的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
「呼……总算甩掉了吗?」
「骗人……」
与感到安心的丽塔恰恰相反,克莉斯塔的脸上遍布绝望。
这里是收容那些预定要进行出售的奴隶孩子们的房间,角落里有大量戴着项圈的孩子们相互依偎着。克莉斯塔对这个房间的内部特征有着鲜明的印象,因为这里就是预知中丽塔会死去的房间,在这里,丽塔会被什么东西刺穿身体死掉。
「丽塔!!快逃!!」
「嗯?我们现在是在逃跑啊?」
「不是说这个!求你了!」
克莉斯塔向丽塔发出了恳求,然而她的悲鸣被房间深处传来的另一个声音掩盖了。
「找~到~了~」
那是仿佛将自己的心脏牢牢攥住的低沉声音,是刚才那个秃头男来了。
他是从乍一看只是普通墙壁的地方进入房间的。
「这里可到处都是秘密通道啊,想玩儿捉迷藏你们是赢不了的」
「怎么会……」
「可恶!!」
丽塔试图打开刚才通过的正门,却感觉外面好像卡住了什么东西似的,怎么推拉都纹丝不动。
一定是秃头男人做的手脚。
「好了,躲猫猫该结束了」
「不,不要过来!」
丽塔让克莉斯塔躲到背后,拿起短剑摆出架势。
秃头男人见状则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哎哟哎哟,我好怕我好怕,搁这儿扮演骑士大人呢」
「话多!」
丽塔朝秃头男使出了一系列很难想象是小孩子所能掌握的犀利短剑术。
大摇大摆地接近过来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赶紧后退了几步,被丽塔割伤的腿部流出了鲜血。
「切……妈的死小鬼……现在马上把短剑扔了,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噢?」
「不干!」
「丽塔!快停下!」
「皇女大人可都这么说了噢?」
「丽塔绝不抛弃朋友!」
面对再次进入攻击范围的秃头男,丽塔像刚才一样发起迎击,但已经看清短剑轨迹的男人只是稍微后退了一点便躲了过去,并且看准丽塔发动迎击的破绽狠狠地将她踢飞了出去。
「啊呜!!」
「哎呀~踢得真爽啊」
「咳咳!呃呃呃……」
「丽塔!丽塔!」
被秃头男踢飞得丽塔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最后撞在了墙上。
克莉斯塔看见丽塔一边吐血一边不住地咳嗽,赶紧跑到她身边想要做些什么,却没想到脸颊被不断流出的泪水沾湿的丽塔重新站了起来,并且又一次以保护克莉斯塔的姿态向前迈出一步。
「已经站都站不稳了还想打下去,真是勇气可嘉啊,被别人教育骑士就是用来保护皇族的吗?」
「不,对……」
「有什么不对?他们可是舒舒服服在城里长大、不知世间心酸疾苦的家伙噢?我看你也是平民出身吧?这也是为了你好,我最后再说一次,把短剑扔了,当奴隶总比死了要好不是吗?」
「我拒绝……」
「哎,讨厌讨厌,该不会你这样的小屁孩也要说什么骑士的尊严荣誉啊之类的吧」
男人的语气满是鄙夷和不屑,而丽塔始终目不转睛地怒视着他。
然后摇摇晃晃地举起短剑准备继续战斗。
「丽塔不是骑士……因为克酱是朋友所以我要保护她……丽塔绝不抛弃朋友!!」
「这样啊」
秃头男人说罢,从手边捡起了一根铁棒。
棒的前端有着锐利的尖头,恐怕是用来虐待奴隶的道具。
拿起铁棒的秃头男朝着丽塔慢慢走了过来,这一光景与克莉斯塔的未来重叠在了一起。
克莉斯塔的内心萌生出了放弃的念头。自从看见皇太子之死的未来的那天起,克莉斯塔已经看过数不清的未来预知了,其中甚至包括没有和阿尔与密叶他们说过的预知。
所以克莉斯塔在某种程度上弄清了能够改变的未来与无法改变的未来之间的差异基准。
可以清晰地看见人的死亡的未来是无可改变的,无论采取什么行动,最后的结果都将与预知完全一致。
迄今为止,克莉斯塔尝试过形形色色的方法对预知结果进行干涉,唯有人死去的预知从来没有过改变,无论是皇太子的死,还是常年在莉泽萝蒂身旁侍奉的军人的死,抑或是侍女的死,大家的死都化作了现实。
明知如此,这次也好好挣扎过了,因为不想丽塔就这样死掉。可是,到最后,反而是自己的行动招致了她的死亡。努力反抗化为徒劳,放弃作为更是无解,未来无法改变。
「那就死吧」
秃头男说完,便开始为了准备突刺而向后抽回铁棒。看见这一幕,克莉斯塔的内心彻底染上了绝望的色彩,为这份弱小无助而绝望,为忌讳的预知能力而绝望。但即便是这样,克莉斯塔也还没有完全放弃,因为无论怎么样,自己都不愿意接受丽塔死亡的事实。
所以克莉斯塔孤注一掷,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兄长告别前留下的话语之上。
「艾露娜————!!!!」
「叫再大声也没屁用!」
秃头男人朝丽塔刺出铁棒的一瞬间,房间的墙壁轰然碎裂,一道银色闪光朝他奔袭而去,而秃头男人完全没有把握住这一状况。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被什么东西击飞之后重重地撞上了墙壁。
「是什么……」
「很抱歉救援来迟了,殿下。丽塔,你还好吗?」
「艾露娜……」
4-5
男人的余光瞥到碎裂的墙壁之外一个接一个的连贯破洞,因而瞬间理解了。
理解了眼前的骑士是径直撞破层层墙壁冲到这里来的,还有她的剑刃深深地贯穿了自己的身体这一事实。
女骑士有着樱色的头发和翡翠般的眼瞳。
「阿姆兹……贝尔格……」
「没错……欺负了我那可爱后辈的人就是你吧?」
「是……又如何……?」
「罪该万死」
艾露娜说罢,向剑中注入了能将男人的身体和墙壁一同刺穿的力量。
只是这样,男人就以难以目视的速度撞破身后的墙壁、向着更深处被击飞了出去。
艾露娜并不在意秃头男的去向,比起那种事现在有更紧急的状况需要确认。
「丽塔……!」
「艾露姐……」
「啊啊,丽塔……」
艾露娜支撑起站立不稳的丽塔,同时看向她受伤的腹部,从轻轻触摸之后的感觉来判断肯定有骨折。虽然施加了简单的治愈魔法,但面对如此复杂的骨折伤势也只能起到减轻疼痛的作用,必须得马上送到专业的治疗魔导师那里接受系统医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艾露娜……!」
「殿下……!万分抱歉,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不是的……是我不好……我打破了约定……」
哭得梨花带雨的克莉斯塔扑向了艾露娜,而艾露娜也紧紧回拥克莉斯塔。
然后,艾露娜以不会加重伤势的手法温柔地抱了抱丽塔。
「谢谢你……大家能得救都是多亏了你哟,丽塔……」
「嘿嘿……丽塔了不起……?」
「嗯嗯,非常了不起,很出色」
艾露娜将丽塔轻柔地背在背上之后站了起来。
「艾露娜……这些孩子们……」
「我明白的」
她轻轻一挥手中的利剑,套在孩子们颈项上的项圈便一个接一个地应声断裂。
「想活下去就跟在我后面吧」
艾露娜说完便带着丽塔和克莉斯塔离开了房间。
在她们身后,曾是奴隶的孩子们不假思索地跟了上来。
7
「刚才的冲击是怎么回事?!」
「没出问题吧?!肯特那会长!」
「没事没事,请各位稍安勿躁,就是奴隶们挣扎得有些厉害而已」
微胖的奴隶商人肯特那正站在类似于跳舞舞台的位置、冷静地向着下方来到会场购买奴隶的老主顾们说明情况。
宾客的数量不满二十,但全都是些喜好奴隶的帝都贵族。
这里是肯特那经营的肯特那商会的地下秘密拍卖会场,内部结构错综复杂不说,而且还在各处都配备了商会护卫。
出现入侵者这种事压根就不可能,所以肯特那才会表现得异常淡定,然而——
「这可真是绝了,没想到堂堂肯特那商会的会长居然在做奴隶交易啊」
「什么?!呜哇?!啊啊!!我,我的,我的腿……」
从本来应该存放着待拍卖奴隶们的舞台侧台慢慢走来的不速之客正是艾露娜,而直到前一秒还在侧台看守的护卫,现在也已全部被艾露娜干掉,呆在她身后的克莉斯塔她们正静静观看着艾露娜的活跃表现。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肯特那已经来不及逃跑了,这是因为艾露娜早就朝他的双腿施加了既表浅到不会致命、又深入到能限制他步行的绝妙斩击。
「近卫骑士团所属,第三骑士队队长,艾露娜·冯·阿姆兹贝尔格,以绑架皇女与奴隶交易的罪名将你逮捕归案」
「阿,阿姆兹贝尔格?!为,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说为什么呢?还有那边的所有人也是同罪,谁敢动一下我就斩了他,不要想着能从阿姆兹贝尔格的手上逃走」
听到这话,各个宾客已经离开椅背的腰又靠了回去。他们也是生活在帝都的贵族,对阿姆兹贝尔格家族的恐怖深有体会,出现在眼前就完蛋,简直称得上是死神的同义词。
「噫,噫!救,救救我……!」
「救你?!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诱拐皇女还真亏你能说出这种话呢?」
「我是,我也是被人委托的!」
「想也是呢,所以刚才留了你一命,得请你给我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呢?」
「那样会很困扰的」
话音未落就有数枚短剑向艾露娜袭来,艾露娜立刻抽剑将其悉数弹开。
没有放过这一空隙的假面暗杀者奔向了肯特那,不过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艾露娜的剑刃牢牢咬住了暗杀者意图杀死肯特那的短剑。
「休想杀人灭口」
「果然还是得以你作为对手么」
或许是因为假面的干扰作用,对方的声音含混不清,就连是男是女都难以辨别。
最近是流行戴假面么。想到某个人物的艾露娜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同时挡住了暗杀者迅猛的突刺,于是对方进一步提高了进攻速度,左右手同时握持短剑袭来,将艾露娜击退至舞台的另一边。
「看来是在为了不破坏场地而手下留情呢」
「是啊,不过」
艾露娜在暗杀者朝着她的身躯发起进攻的瞬间,自下而上使出了一记跳斩,而比起先前还要注重进攻的暗杀者避之不及,完全是准确预判了对方的动作才能使出的招数。
为了避开能力短板尽早决出胜负,暗杀者普遍具有针对敌人要害发起攻击的习惯。艾露娜基于丰富的经验达成了此次反击。
「咕……!」
暗杀者的肩部多了一道深深的切裂伤口。
原本立刻想要拉开距离,但艾露娜却是一副绝不放跑的架势、以先前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神速紧咬暗杀者不放。虽说的确能看出她为了保证其他人的安全而有温存实力,但强如这般的确出乎了假面暗杀者的预料。
于是暗杀者立刻切换了目标,将右手所持的短剑向肯特那的方向投掷而去,作为代价,自己的腹部则被艾露娜的剑所刺穿。
「呜哇啊啊啊啊!!有血,我流血了啊?!」
「咕呃……」
「切!」
艾露娜立刻拔出剑刃赶往肯特那旁边查看伤势,短剑剑刃几乎全部没入了胸口,是非常致命的重伤,不进行急救处理毫无疑问会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拍卖场大幅摇晃了起来,四处的建筑内装开始崩坏。
「这是……?!」
「还是早点离开这里为妙哟……」
按压着腹部伤口的暗杀者拉开了与艾露娜之间的距离。
从建筑物的晃动和现在的状况判断,应该就是这个暗杀者干出的好事。
现场既有肯特那这个重要的情报来源,也有克莉斯塔和丽塔、以及众多奴隶儿童需要艾露娜的守护。于是艾露娜干脆地放弃了追击,选择带领其他人一起离开地下。
「所有人跟我来!」
艾露娜担起碍于伤势无法行动的肯特那,率领着孩子们和在场的买家一同、争分夺秒地向着出口赶去。
█ █ █
出口近在眼前,在登上最后一段楼梯的时候。
克莉斯塔搀扶着的丽塔失去了平衡。
「呜呃呃……」
「丽塔!」
听见后方传来的声音,艾露娜转过身去。只见丽塔捂住受伤的腹部趴到在地,大概是快速移动让伤势进一步恶化了。
「保持那样别动!」
艾露娜保持扛着肯特那的状态下来到了丽塔身前,再放她这样下去会危及性命。
做出如此判断的她以一只手担起肯特那,正欲伸出另一只手抱起丽塔时,不知是哪个奴隶买家见状大叫了一声。
「就是现在!快跑!」
以此为契机,参加奴隶拍卖会的宾客全都争先恐后地冲向了出口。虽然跑得快也不一定代表能够逃脱制裁,但这种状况下总有撞大运的能逃得掉,而他们所有人都对自己就是那样的幸运儿深信不疑。
艾露娜为他们的不齿行为咂舌,一个二个都是无法视而不见的罪犯这点不假,但比起抓获他们,现在更优先的是克莉斯塔和丽塔这边。
艾露娜以不会影响伤势的温柔动作担起丽塔,与克莉斯塔一道向出口移动。
回到地面上之后,呈现在艾露娜眼前的是她意想不到的光景。
「这是……」
在地下出口附近,抢先逃出的奴隶买家们全都倒在了地上。周围也没有其他近卫骑士的身影,毕竟他们的第一要务是确保皇帝本人的安全,即使艾露娜发布了出动请求,近卫骑士也必须先加固皇城防守之后再出发;就算已经出动,不知道艾露娜所在位置的他们也只能先从向目击者们打听消息开始着手,要察觉到这边的骚动赶来支援应该还得花上一些时间。
所以艾露娜也做好了会有一部分奴隶买家们逃走的心理准备,但是不知为何,他们全都睡在了出口附近的地板上。
「好疼……」
「丽塔……!」
丽塔的呻吟打消了艾露娜的疑虑。
艾露娜赶忙取下披风垫在地上,将丽塔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上面。腹部被踢中的部位已经由青变紫,极有可能是断裂的骨头损伤内脏引起持续出血导致的。
艾露娜的治疗魔法无法施加更进一步的急救措施,除了让治愈魔法特化的近卫骑士到场进行治疗没有其他办法。
正在她计划着一口气飞回皇城带人前来急救的时候,有一名戴着兜帽身材矮小的神秘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让我试试,我会治愈魔法」
「咦?你是?」
「是谁都没关系吧,那边的叔叔我也会一起治疗的」
神秘人操着女性偏中性的嗓音说到。察觉到她没有敌意的艾露娜情非得已,于是将丽塔身前的位置让给了她。神秘人慢慢地触碰丽塔受伤的腹部,随后开始咏唱魔法进入了治疗环节,而她所使用的魔法就连身为近卫骑士队长的艾露娜都未曾见过。双手发出微弱光芒的同时,丽塔苦闷的表情也渐渐舒缓开来。
「感觉像治好了的样子……!」
「呼呼,内部的伤口还没有完全封上所以不可以乱动哦,而且骨头也没有完全接好,之后就让其他治愈魔法使帮你看看吧」
「我明白了!长耳朵姐姐!」
平躺着接受治疗的丽塔看到了兜帽下神秘人的素颜,并且发现她的耳朵比常人要更尖一些。听到这一特征,艾露娜便联想到她所使用的可能正是精灵族的独有魔法。
「原来如此,难怪能用出我不认识的魔法呢,让那群家伙睡着了的也是你对吧?」
「算是吧,因为是从书上自学的,所以不要太期待效果哦,我想他们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
神秘人苦笑着表示谦虚,接着对肯特那施放治愈魔法,没成想治疗过程中一阵微风拂来,让她的兜帽微微滑落,艾露娜的眼睛随即捕捉到了她的容貌特征,淡紫色头发、石榴色眼睛,还有以精灵来说太短、以人类来说稍长的耳朵。
神秘人就是索尼娅。
索尼娅对此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因为意外状况就停止手头的治疗工作。在确认临时的伤口修复完成以后,索尼娅整理好兜帽并站起了身。
「虽然这边这位叔叔所受的伤不算严重,但身体状态不大正常,还是请专人仔细检查一遍比较好,有可能是中毒了」
「啊,等等!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
「不用,只是心血来潮而为」
「如果你愿意来府上拜访,我会准备相应的回报的……」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这样啊……谢谢你的帮助,我的名字是艾露娜·冯·阿姆兹贝尔格,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忘掉也没什么的,对你们那边来说或许忘掉还好些吧」
索尼娅说完便转身离去了,她前脚刚离开,近卫骑士们就后脚赶来了现场。
艾露娜压抑想要追上索尼娅问个明白的心情,对到场的近卫骑士们发出善后指示。
「他们持有重要情报!把在地上睡觉的家伙全都抓起来!」
于是收到命令的近卫骑士们将奴隶买家们尽数逮捕归案,即使是现在苏醒也为时已晚了。
「没有分配到任务的人去肯特那商会的其他店面逮捕商会干部!」
发出指令之后,艾露娜招呼了一位熟识的近卫骑士过来。
她的治愈魔法比艾露娜要更为精湛,于是艾露娜便请她过来看看丽塔的情况。
「已经没事了,丽塔……你很努力了呢」
「嗯……总觉得肚子还有点违和感」
「马上就能治好了」
「丽塔……」
克莉斯塔在继续接受疗伤的丽塔身旁忧心忡忡地握住了她的手,而精神早已濒临极限的丽塔也为此感到安心,逐渐失去了意识。
「突然感觉……好……困……」
「丽塔?!」
「殿下,这里就交给她吧」
在艾露娜的引导下,克莉斯塔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两眼饱含泪光地离开了丽塔身边,总之现在要尽快向皇帝陛下传达克莉斯塔平安无事的消息才行。艾露娜刚想到这里就捕捉到了大量正在接近的马蹄声,于是赶忙跪下行礼。
「克莉斯塔!」
大声喊出克莉斯塔的名字的同时冲向这边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约翰尼斯。
他的后方有弗兰兹和大量的近卫骑士们。继皇太子之后又险些失去女儿,皇帝约翰尼斯自然坐立难安,所以才直接亲临现场。
「噢噢!克莉斯塔!没事吧?!可有受伤?!」
「是,是的……父皇大人,啊,不对,皇帝陛下」
「叫父亲便是!你没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约翰尼斯与克莉斯塔紧紧相拥,反复庆幸着克莉斯塔的失而复得,就这样过了片刻。
在此期间,弗兰兹指挥近卫骑士们驱散了周围的普通市民,一方面是为了保障皇帝的安全,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市民们被卷入突发状况。
在周边只剩下骑士们之后,约翰尼斯忽地起身,把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视线投向艾露娜。
「父皇大人……?」
「有你在身边护卫还出现了这种事情!艾露娜!身为近卫骑士队长,连一名皇女都保护不好吗!!」
「属下万分抱歉……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正是如此!阿姆兹贝尔格家都名声扫地了!」
「父,父皇大人……艾露娜她……」
「你别插嘴,现在,朕在同艾露娜讲话」
「非,非常抱歉……」
被皇帝以严厉的眼神瞥了一眼的克莉斯塔害怕的僵住了。
她转头看向艾露娜那边,艾露娜向她小幅度地摇头,示意不要再插手了。
「艾露娜,可还有任何辩解?」
「没有任何辩解」
直言受到苏珊邀请的前因后果并不困难,但是苏珊也邀请了克莉斯塔。让克莉斯塔留下自己一个人前往——说穿了是艾露娜个人的判断。
或许在这次绑架事件的调查过程中能够查到苏珊与珊德拉有作案嫌疑,但那和艾露娜负有擅离职守的责任是两码事。艾露娜基于【不会在后宫中动用强制手段】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离开了克莉斯塔身边是不争的事实。
「处罚后日发落,先暂时于家中禁闭」
「是……」
约翰尼斯随即带上克莉斯塔向皇城出发。
而艾露娜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俯首下去,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尽头。
█ █ █
「事情结果如何?」
「暗杀失败了,可是,就算得救了应该暂时也不会恢复意识,因为刀刃上事先涂抹了毒药」
「是么,辛苦你了」
假面暗杀者,小梅正在向主君报告事情原委,虽说由于诅咒导致的剧烈疼痛尚在身体里游走,但对于经受过严酷训练的小梅而言短时间之内都能忍受。
「这样一来雷欧纳特那边也不会默不做声了,应该会和珊德拉阵营认真地展开对决,是好兆头」
「阿姆兹贝尔格的神童在这次事件之后恐怕会从近卫骑士中除名吧」
「只是暂时的,因为立场上必须要施加惩罚才行啊,事情热度过去之后想必又会官复原职」
「但就算只是暂时性的,雷欧纳特阵营也能够在这段期间自由地使用艾露娜·冯·阿姆兹贝尔格,她很危险,赤手空拳的身手就已相当了得,手持利剑时更是判若两人,宛如怪物一般」
「毕竟是那个阿姆兹贝尔格家出身啊,战斗时会切换到另一副意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如果太过妨碍我们就进言恢复她的近卫骑士身份便可」
「不需要加以排除?」
「那是将来前途无量的臣子,和阿姆兹贝尔格交恶的皇帝都做不长,卖个人情给那边岂不正好」
「可是……」
小梅忍耐着剧痛提出建议。艾露娜的力量只有在战斗中才能发挥,完全置身于皇位争夺之外是最好的,即使与之敌对,也无非是多了一个极具厮杀价值的敌人罢了,小梅如此想到。
不过,主君似乎有不同的见解。
「我和其他的候选人不一样,他们还在要死要活地争着谁来当皇帝的时候,我已经在考虑入手皇位之后的布局了,单从这层意义上讲格局就大不一样,我可不想被将来的棋子给怀恨在心。再者,即使我静观形势,珊德拉和哥顿也会有所行动的」
「……我明白了」
「你就继续在后宫听从母后的指示,总之先好好疗伤,目前还没到我们出手的时机」
「是……我明白了,艾里克殿下」
说完,小梅便从侍奉的主人,第二皇子艾里克身边遁走了。
目送她离去的艾里克慢慢踱步,脸上浮现出讳莫如深的微笑。
8
我们回到帝都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前往冒险者公会帝都支部,按照预定计划,协助艾玛她们的冒险者队伍约好就是在这里和她们碰头的……
「我去问问」
艾玛跑进帝都支部询问情况,在等她出来的期间,被我派往皇城探听消息的塞巴斯回来了。
「情况如何?」
问是这么问,但其实我并不担心最后的结果如何。因为我能肯定,既然有艾露娜护卫克莉斯塔和丽塔,那么她们二人一定不会有性命之虞,艾露娜是值得如此信赖的人物,而且事实证明这并不是我的一厢情愿。
「城内发生了克莉斯塔殿下的绑架骚乱,克莉斯塔殿下毫发无损,但殿下的友人丽塔阁下似乎受了伤」
「丽塔?!她伤得重不重?」
雷欧忧心如焚地急忙问到。和知道克莉斯塔的预知的我与艾露娜不同,无论是克莉斯塔被绑架还是丽塔受伤,雷欧都是第一次听说,不可能不会感到担忧。
「没有危及性命,但是身为护卫的艾露娜大人被追究责任,被命令禁足于家中」
「艾露娜她?!」
毕竟是让皇女被人拐走了,只是这样的惩罚就了事甚至可以说是幸运了。问题是,我是有预感事情会变成这样子的。
克莉斯塔的未来预知一旦与他人死亡有关,精准度就会大幅提升,要改变预知的结果,就必须让力量足以颠覆常理的强者进行干涉。我一方面预想着,强如艾露娜应该可以改变预知、所以前去拜托她帮忙;另一方面也有预想到,即使能成功阻止丽塔的死,也不代表能够避免预知的其他内容成真,比如克莉斯塔遭遇绑架这件事本身。
换言之,我对于艾露娜受罚这件事是有心理准备的,明知如此,我最后仍旧把克莉斯塔托付给了艾露娜,利用艾露娜的那份温柔尽情撒娇。
巨大的悔意充斥着我的内心,可是,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事到如今后悔也不能当饭吃,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艾露娜的这份温柔付诸流水。
就在这时,艾玛从帝都支部中走了出来。
「怎么样?!冒险者小队到了吗?」
「好像已经回来了……但是,所有人被发现的时候都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据说他们现正在旅店休息」
「果然被埋伏了个正着啊,捡回条命就算谢天谢地了」
和最糟糕的预设情况完全一样,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有杀他们应该是考虑到要保全和冒险者公会之间的关系吧,冒险者若是被卷入帝位争夺而死,公会方面不会保持沉默的。
我们回到帝都的路途中并没有遭遇隐秘部队的袭击,由此可以推知,在我们刚从耶拿出发的时间点大概哥顿就已经将书信夺走了。再怎么说他也不会蠢到派出部队只是为了把冒险者小队海扁一顿、而没有拿走他们携带的告发信吧
「要去向他们询问事情经过吗?」
「是呢,你就顺便以看望的名义去问问吧。不过我估计他们大概只会说不知道发生什么就失去意识了」
帝国军精英云集的隐秘部队可比半吊子的暗杀者们厉害得多,抓住冒险者们的破绽、不隐蔽身形就将他们无力化,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尽管他们活了下来值得庆幸,可当下形势有多么糟糕自然不言而喻。
成功保护了瑞贝卡,但书信落入了哥顿手中。克莉斯塔和丽塔得救了,但艾露娜失去了名声和立场。如今帝都全域由于克莉斯塔遭到绑架这件事空气相当紧张,身为帝国之主的皇帝自然也是怒不可遏,并且那股怒火马上就要烧到我们身上来了。
拿不出令人满意的报告,受罚已是不可避免。
我又叹了一口气,朝着皇城迈出了步子。
█ █ █
「事情办妥没有?阿尔诺特」
回到皇城之后的我立刻前往玉座之间向父皇报告,虽说就个人感情而言很想先去看看克莉斯塔的情况,但向皇帝复命是最优先的任务。
「骑士瑞贝卡的保护顺利达成了」
「按你的说法,书信那边失败了?」
父皇冷彻的疑问回响于玉座之间,对此我唯有平静地说出实情。这个时候特意流露歉意与畏惧,也不过是往父皇的怒火上浇油罢了。
「瑞贝卡以自身作为诱饵,将告发信交给了冒险者,儿臣情报收集太迟,未能妥善应对,书信如今怕是已落入哥顿皇兄之手」
「朕特意下发任务命你前去,正是看中你无论遭遇何种事态都能柔软处理的随机应变能力,从而弥补雷欧纳特在这方面的欠缺,不是么?」
父皇的语气淡然却潜藏着怒气。完成最低限度的目标并不能使父皇满足,因为反对父皇派出近卫骑士前去保护瑞贝卡、自告奋勇接下令状的正是我自己。
「非常抱歉,儿臣只顾关注对方的行动,而未能将瑞贝卡本人的行动纳入考虑」
「朕看你还是那副飘飘然的样子啊?这可是你的失态噢?」
「是的,一切责任都在发起方案的儿臣身上,无论什么处置都甘愿受罚,只是……」
「只是甚么?」
「能否请父皇网开一面,宽限一段时间之后再降下责罚?儿臣有责任和义务应对接下来的状况」
将失误包揽到我身上,给予雷欧的处分就会减轻,这样的结果虽说也算差强人意,但考虑到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变局,现在并不是纠结受不受罚这种问题的时候。
父皇削尖了目光,他一定也预测过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态吧。
「接下来么……可是希望求得一个挽回失态的机会?」
「非也,此次失态已无可挽回,儿臣也会欣然接受处罚。只是,儿臣认为必须要对下一步行动展开准备才行。哥顿皇兄招纳的军师能力出众,一定会以最有效果的方式利用告发信,如此一来,最糟糕的情况下会演变成中央同南部贵族的战争,也就是内乱」
「真是个没点好话的家伙,那方面弗兰兹已经开始行动了,话说回来……那个弗兰兹也向朕建言过,倘若让哥顿在重臣会议上巧妙地利用告发信制造出南部贵族罪无可赦的流向的话,彼时朕也必须做出表率」
到底是帝国宰相,已经设想过我们失败时的救火方案了。
我们没有证据指名盗走书信的是哥顿,即使发起指控,哥顿也可以主张告发信是我们进行盗窃、最后又被他们抢夺回去的,要在这方面扳倒他会很困难。就这样被重臣们知晓南部贵族的贪污腐败情况的话,事态确实会向着弗兰兹预测的方向发展。
棘手的关键在于找不到地方下手,若选择夺回书信,不知道哥顿藏匿的地点也就无从谈起;若请求父皇发动强权限制哥顿行动,哥顿肯定会以不公平为由大发牢骚,进一步就会刺激军部的不稳定分子。
「克琉加公爵几乎掌握了整个南方势力,一旦发生内乱,朕要予以镇压就必须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而南部的复兴更是只能一推再推,不能保证他国不会利用这段时期发起进攻」
「最不利的情况就是内外呼应一齐发动进攻了。毕竟是位居公爵的人物,与他国势力肯定有所接触,腹背受敌是完全有可能的未来」
「一句两句说的全是最为恶劣的预想啊,弄得朕都心绪不宁了」
「得出预想才能得出有效对策,因此能请父皇再给我一些思索对策的时间吗?」
「……有顺利解决的自信吗?」
「不,完全没有,但是,总归还是殚精竭虑而为,我也有探寻尽量避免牺牲的方案的义务在身,毕竟是皇族中的一员」
「……虽然朕不甚在乎最后谁会在帝位争夺中胜出,但绝不容忍为了夺得皇帝之位不惜引发战争、扰乱国是的行为。【我为帝国】乃是帝位争夺的基本原则,而哥顿正逐渐展露出打破这一原则的意图。但是,如果克琉加号召整个南部发动叛乱,朕也不得不将讨伐叛贼的任务交给哥顿,因为目前形势下,国境守备军也不可轻易调动啊」
克琉加公爵可是那个珊德拉的舅舅,野心怕是怀揣已久,应该很早之前就有在做发起叛乱的准备,若是派出平庸之辈率军镇压恐有败兵之虞。
帝国军有三名元帅,东西国境各有一名,帝都坐镇一名。但是,帝都的这名元帅已是高龄,说穿了只有总体统督职能。适合派往前线的将军中武勋最为卓着的便是哥顿,如果到那时候还舍不得用他,于情于理都很难服众吧。
「尽量想一个稳当温和的方法,在此之前都不会降下处罚的」
「儿臣遵旨」
我行一礼之后正欲告退,不过父皇叫住了我。
「阿尔诺特」
「儿臣在,父皇还有何要事?」
「克莉斯塔很不安,去见见她」
我点头表示回应,同时压制住开口询问是否也可以去探望艾露娜的冲动。立刻向父皇申请拜访受他追究失职之罪、目前正在家中禁足的艾露娜的做法并不妥当,有必要让时间冲淡这次事件。现在再惹得父皇不高兴也是得不偿失,我拼命扼杀个人情感,离开了玉座之间。
█ █ █
「阿尔哥哥!」
刚来到母后在后宫中的房间,克莉斯塔就冲过来抱住了我。
「乖乖乖,没有受伤吧?克莉斯塔」
「我没有事……可是丽塔受了伤……艾露娜也……」
「事情经过我都知道了,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可是……怪我没有好好遵守艾露娜的约定……」
「别想太多,只要你人没事,艾露娜也不会多说什么,我会好好去向她谢罪的」
我摸了摸克莉斯塔的小脑袋,接着看向母后。她正在床边照看着熟睡的丽塔,貌似是准备一直看护她到伤愈为止。
「阿尔和雷欧也是,平安归来可太好了」
「我们没问题啦,又不是你想的那么危险的任务」
「不过感觉脸色不太好看呢?是任务失败了吗?」
「该说是没能回应父皇的期待吧」
母后听到我的回答微微一笑,照常人看来,没能回应皇帝的期待可是大事一件,可在这个人眼中似乎并不怎么重要。
「别人的期待是别人的主观意见,你不需要太介怀呀」
「事情没有那么单纯啊」
「可是,一直为这件事郁郁寡欢也解决不了问题。遭遇失败的时候,就要好好想想失败的原因,然后在下一次活用这份经验,也是为了在绝对不允许失败的时候不会失败做准备呢」
「……您说的是,我会好好反省,活用于下一次的,因为下一次就是绝对不允许失败的时候了」
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的答案感到满意了,母亲又笑了起来。这一点从小时候就没有变过,遇到事情让我们放开手脚大胆去干,只有在真正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出言鼓励或是呵斥。虽然可以说是臻至了放任主义的极致,但又没有对子女置之不理,无论何时都从背后守望着我们。
之后我便离开了后宫,调整心态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该由我来做的事情还堆得像山那么多。
9
自我们回归帝都之后过去了数天,哥顿那边似乎是一直在贯彻慎重行事的方针,没有任何动静。在此期间,父皇传唤了大批贵族前来帝剑城,进行有关克莉斯塔绑架案、以及奴隶交易方面的调查。
此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通过调查与南部贵族势力联系紧密的个别帝都贵族,来确认南方是否有可疑的动向。
于是,皇城由于一时接待了大量的贵族而热闹非凡,因此光是在城堡里散散步都让人觉得烦躁至极。
「喂,听说了没?阿尔诺特殿下好像受到了陛下的斥责」
「废渣皇子嘛,没啥好惊讶的」
「不不,听说这次是陛下把他单独传唤过去责骂了一番的样子,大概是搞砸了什么事儿吧」
「又在给雷欧纳特殿下扯后腿么,真是个扶不起来的皇子啊」
到处是人从后面戳我的脊梁骨,被父皇教训了一顿的传闻也是这些人瞬间散播的。任务的内容是机密,所以最后传播开来的就只有我被骂了这一事实,恐怕就连城堡的侍女们都能察知一二吧。
虽然说充其量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但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
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开始嘲笑内心涌现出这种想法的自己,追求目前这种立场的正是我本人,事到如今竟然还没有割舍过上正常生活的想法,太奢侈了。
曾经有过和雷欧走上同一条路的选项摆在我面前,选择背离那条路的,是我自己。
雷欧有雷欧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没有人喝彩也没关系,没有人注意到更不要紧,我就是这样想着才会选择这条路,因为我觉得这样对我、对周围的人是最好的。
「哟,阿尔诺特」
正在思路一团乱麻的时候又来了个话多的家伙。
是带着他那些马屁精的吉德,今天也一如既往穿着完全不着调的衣服,真亏他顶着那种搭配也有勇气来王城,果然这货的衣品已经没得救了。
「吉德么」
「嗯嗯?干嘛啊?难得我特意找到你这个废渣皇子搭话,不应该欢喜得哭出来吗?」
「哎……好好好,谢谢你」
「不够讨喜啊。你最近不是很嚣张么?可是雷欧纳特立下功绩你又没出力,雷欧纳特越是活跃,就越发衬托出你有多无能,大家都在传噢,陛下狠狠把你责骂了一通是吧,只要你还在雷欧纳特那边,雷欧纳特就不可能赢得皇位,你可以问问谁不是这么想的」
「这样啊……」
只能得出这种判断的人,没有吸纳的价值。
那些怀有一腔壮志、想要改变现状、凭借自己的力量协助阵营夺得胜利的有识之士才是我们需要的。
雷欧需要友方势力,帝位争夺既是皇族个人之间的斗争,也是背后势力之间的斗争。即使雷欧的地位、功绩、个人能力可以与其他三人不相上下,为他撑腰的势力太过弱小的话也成不了皇帝。
「咋啦?心情不好?想想也是呢,你这样的废渣应该也想受人瞩目是吧,但是呢,你是办不到的啦!」
吉德说完便和小跟班们一道哄笑起来。
无语了,这帮家伙怎么这么闲啊,他们来到城里不是因为要接受父皇的调查,说穿了是作为家眷陪同持有爵位的父母亲过来的,调查一结束就没法再无缘无故地滞留在皇城。现在可和小孩子那时候大不一样了啊。
我以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背过身去,吉德继续坏笑着说到。
「现在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给可怜的阿尔诺特,马上把我推荐给雷欧纳特,让我来当他的后台」
「……你说啥?」
「没听到吗?这也难怪,我可是堂堂赫兹瓦特公爵家的长男啊,要说找后台的话没有比我更可靠的人选了吧」
吉德装模作样地撩了一下他的刘海。
那种事怎样都好,我真正在意的是,吉德特意要往势力斗争中掺一脚的原因,这毫无疑问是赫兹瓦特公爵的指示。
赫兹瓦特公爵本人似乎走得离哥顿很近,同时又把次子送往了艾里克手下,在此基础上还有意向让吉德接近雷欧,如此一来,无论最后是谁赢得皇位都能卖对面一个人情,大概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吧。
错过这次机会的话有些可惜,但是……讲真完全不需要吉德,虽说吉德是赫兹瓦特公爵家的长男,但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前途期望,吉德都远远不如次男,公爵将次男送到目前最有力候选人艾里克的手下就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
拉拢吉德成为友军,怕不是势力瓦解指日可待了。
「成功拉拢我的这份大功可以算在你头上噢,怎么样?阿尔诺特」
「不好意思还是免了,你如果想成为雷欧的友方就请你跟雷欧自己说去吧」
「什么?」
未必这人是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的可能性吗,气得脸都一抽一抽的。
吉德绝不可能去找雷欧提出请求,虽然吉德至今都和雷欧表面交好,但之前菲妮和我一起出门的时候,吉德出手殴打了扮成雷欧的我。也就是说从吉德的视角看来,自己平日的恶行已经被雷欧知晓了,嘛就算没有那次事件雷欧也早就知道就是了。
吉德永远是那个吉德,所以才会来我这边提出要求,蠢得伤心。
「你不要太嚣张了啊?这不是请求!」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妈的!你不要太过分了!平时护着你的艾露娜这回捅了篓子,现在禁足在家!没人会来救你的!」
这句话我不能当作没听到。
虽然脑袋告诉我应该左耳进右耳出,虽然另一个自我在劝说要保持冷静,但是,我依旧把这些枷锁一口气全都抛到了脑后。
「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我说谁都不会来救」
「在那前面……你说捅了篓子?」
「嗯?啊啊,就是啊!艾露娜捅了……?!」
我怒目圆睁,死死地瞪着吉德,现在马上就用银灭射线把他烧的一干二净的冲动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想象着要是能将这个人从世上彻底消灭该有多么心旷神怡。
被杀气满溢的眼神瞪住,吉德害怕得大气都不敢喘,连着后退几步之后跌在了地上。
「啊,啊……」
「收回去……吉德」
平静地、只是很平静地传达了我的要求。然而吉德根本说不出话。
跟班们也僵在原地,谁也没有插足我和吉德之间,真是便宜的关系。
「艾露娜拯救了克莉斯塔的性命,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事实,不管是谁当着我的面侮辱艾露娜,我都决不轻饶。明白了就快点给我撤回,吉德·冯·赫兹瓦特,还是说你不想活了?」
「啊,不,不,不是……」
「快点说」
「我,我,我收回那句话……」
「还有什么要说的?」
「对,对不……」
「对不?」
「是,是我失言了,万分抱歉……!殿下……!」
等到吉德一字一句地说出撤回并且谢罪之后,我立刻转身离开了现场。
和吉德呼吸同一空间的空气让我直犯恶心,而且刚才的行为吸引了旁人的注意,被人抓着问个不停可就麻烦了,毕竟现在的我并不冷静啊。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绕开城里的贵族们,向着皇城外走去。
「……唉」
出城之后,我为自己的愚蠢叹起了气,明明不久前才重新坚定过决心,直到最后都要贯彻无能的演技,结果这就引发了与之背道而驰的骚动,没有比这更丢脸的行为了。
「如果您后悔到要唉声叹气的话,当时忍住不是更好吗」
像是在训诫我似的,塞巴斯从我背后发出了声音。
烦烦烦,为什么这家伙每次都是一副说教的态度啊。
我干了什么蠢事,我自己最有体会。
「忍无可忍了所以我当时也没办法啊?现在冷静下来,也明白刚才干的事情有多愚不可及,一点儿好处没有,只是白白给别人看这边的手牌而已」
「只靠视线就让对方吓得失去语言能力并非一般人所能达成的呐,懂得识人的目击者看到这一幕之后立刻就能明白,这是需要相当丰富的经历才能做到的」
「行了行了,我不都说我知道了嘛?」
「那就没问题了,因为艾露娜大人对阿尔诺特大人来说是特别的,说没办法也确实没办法。根据现场的状况,应该也能被理解成平时很少发怒的好好先生突然发怒形成的反差,您没有必要太放在心上呐」
塞巴斯这般安慰我道。
因为她对我是特别的所以发怒也是无可奈何,说出来很简单。但是,艾露娜被人说了一句坏话就大动肝火的我,在今后遭遇类似情形时该发怒到哪种程度才合适呢。
「最近觉得,自己真是丢人现眼啊……」
「无论是谁都偶尔会遇到这样的时期吧,人无完人,要一直持续扼杀感情是无法生活下去的。对了,顺便提醒您一声,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目的地是?」
「是阿姆兹贝尔格勇爵家。因为密叶大人与皇帝陛下交涉之后,为阿尔诺特大人和雷欧纳特大人争取到了与艾露娜大人会面的许可」
「这样么……不愧是母后,那就出发吧」
我朝着马车所在位置迈开了步子。
10
「欢迎回来,阿尔诺特大人」
「好好好,我回来了」
和负责警备的骑士重复着和平时一样的互动,我迈入了阿姆兹贝尔格男爵家的宅邸。进门之后前来迎接的是熟识的管家,他向我转达艾露娜和安娜夫人正在用餐,不过没有向她们通报我的到来就开始带路。
每次我来这边拜访基本都是这种感觉,该说是开放还是什么呢。
思维逐渐发散的我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啊啦?这不是阿尔吗,欢迎欢迎」
「打扰您用餐了,安娜夫人」
安娜夫人并未露出惊讶之色,笑吟吟地起身迎接我的到来。
随后她带上塞巴斯去了别的房间,大概是去准备招待我的餐点和下酒菜了吧。
我便顺势承蒙好意、来到与艾露娜相对的席位就座。
「阿尔?怎么了?突然过来一趟」
「皇城里全是贵族于是就溜出来了」
「溜出来没关系吗?而且你有好好征求过来这边的许可吗?」
「管他的,就一个我溜出来问题不大吧,而且也有拿到许可,虽然是我母后帮忙的」
「又说这种话……」
艾露娜对我有些无语的样子。明明和往常别无二致的艾露娜就在我眼前,明明她的面容没有哪怕一缕愁思,可我却仍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大概原因是出在我身上吧。
我从酒柜中挑出一瓶看上的葡萄酒,顺手从杯架上拿了两只高脚杯。
「我可不会喝的哦?现在可还是大白天呢」
「你就不能陪陪我?」
「唉……只喝一点哟?」
从艾露娜的口中撬出妥协回应后,我便按她说的向其中一个杯子倒了很少的分量,另一边我自己喝的则注入了大半杯酒,然后把少的那边递给了艾露娜。
时间在我们相对无言间默默流逝,艾露娜一语不发,大概是心里清楚我有话要说才来拜访的吧,不过她并没有加以催促,耐心等待我酝酿语言。
感激不尽。我静静地低下头去。
「我很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啊」
「……克莉斯塔预知的未来,无论如何使用外力干涉,最后都会到达同样的光景。换句话说,即使有艾露娜护卫,克莉斯塔被绑架这件事也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明知道是这样,我最后依然请求你保护她,弄得你名誉受损……」
「是这样么?可最后丽塔不是得救了吗?」
「我相信有这般强大力量的你在一定能想办法顺利解决的,但是……也担心如果告知你未来无法改变之后会干扰你的判断与行动,所以向你保密了,我……欺骗了你,所以真的很对不住你……」
「……这是侮辱呢」
艾露娜轻声出言打断了我的话,不过感觉不到她话语间的怒气。我抬起头,艾露娜凛然直视着我的眼睛。
「谢罪是对我的侮辱哦,阿尔」
「……但是……让你从近卫骑士……」
「那的确是我的梦想,我也以之为目标不断努力,毕竟从小就被教导,成为近卫骑士、守卫皇族平安是阿姆兹贝尔格勇爵家的责任与使命,所以当上近卫骑士的时候真的开心极了。于是便继续向着近卫骑士团长的位置发起冲刺,周围的人也都认为这对勇爵家的女儿是当然的。发生这次事件之后那个目标大概会离我远去吧,但是我不在意」
艾露娜说完嫣然一笑,那是仿佛真的没有放在心上的笑容。
可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为了成为近卫骑士,为了不让阿姆兹贝尔格勇爵家之名蒙尘,艾露娜付出了多少辛勤努力。如今那份努力的成果化为了泡影,而艾露娜脸上却没有愠色,只是冲着我微笑。
我很心疼。多么希望她能朝我发火,那样心里还好受些。
「……」
「又是一副那种表情,我不是说过了嘛,我的誓言比起名誉要来得重要得多,所以不需要为此一直耿耿于怀。我绝不会置阿尔于不顾,我是遵从这份誓言才行动的,责任并不在阿尔的身上。在意识到会有无数种可能性的前提下,我展开了行动,并且负起了责任,可不能让你自作主张把我的责任抢去呢,而且我有派上用场不是吗?」
「……啊啊,那是当然」
「太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克莉斯塔殿下和丽塔都平安无事,而我也派上了用场,这就已经算是我的胜利了呢,硬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救出她们的时候应该表现得再帅气再华丽一点吧」
说完,艾露娜朝我狡黠一笑,端起了葡萄酒荡漾的玻璃杯。
然后。
「明白了就把愁眉苦脸的样子收起来啦,你到我家是来干什么的?只是为了道歉的话,不早就算是达成目的了嘛。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庆祝吧,为我这次小小的胜利」
艾露娜自信满满地举起了酒杯。
再继续钻牛角尖可就是不解风情了,我见状也一口气拭去了心头的迷茫和后悔端起了杯子。艾露娜将这一系列风波总结为胜利,大概旁人听到她的宣言会认为只是嘴硬不服输而已吧,然而,我是最清楚这次胜利有多么确凿、多么无可动摇的。
那么就不得不庆贺一番了,因为我的剑取得了胜利。
「为艾露娜小小的胜利而干杯」
「是呢,为了我小小的胜利」
高脚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4-6
艾露娜就那样恬静地慢慢啜饮,而我则是一口气把杯里的葡萄酒吞了个精光,接着又倒了一杯。
「你按那种节奏喝酒会后悔的哦?」
「小意思,举杯庆祝就是要喝得豪爽才符合礼仪」
「这话说的感觉你像冒险者一样呢,不过我并不讨厌」
艾露娜这句话让我拿着酒杯的手略微停滞。
罪恶感和酒精交织的化学反应让我萌生出一股向艾露娜坦白一切的冲动,不过最后还是把冒到嗓子眼的话和着葡萄酒一起咽了回去。
现在暴露秘密没有任何好处,除了给艾露娜平添负担以外没有其他作用。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会面临不得不说出实情的状况,但并不是现在。在这里讲明真实身份是很简单,又能落得个轻松,但是,我不能再向艾露娜继续任性撒娇添麻烦了。
我也是有志气的。
「艾露娜……我绝对要让雷欧当上皇帝」
「怎么突然说这个?」
「大概喝醉了……」
「呼呼,你酒量没那么差吧?」
「偶尔也会有差的时候……雷欧当上皇帝之后一定会把那个蠢爆了的帝位争夺惯例给废除掉。帝位争夺也许是能够保证继位皇帝的素质,帝国出现昏君的次数也要远远少于其他国家,但为了这种事付出流血牺牲也太荒诞了……我相信雷欧他肯定能想出个更好的方法」
其实还有不想死这层私心在里边。
随心所欲地活着、随心所欲地当冒险者、随心所欲地死去,这才是我的人生规划。
正因如此我才会从背后推动雷欧成为皇帝。当然也有考虑到,无论对帝国还是对人民,他成为皇帝就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只要这个愚蠢至极的惯例一天不消失,我的人生规划就没法实现。
就算我们在帝位之争中存活下来赢到最后,将来有了孩子,又会轮到孩子被卷入其中。
退一万步来讲,我这种有在暗中推波助澜的存在被卷入帝位争夺,尚且可以理解。但是克莉斯塔不一样,不一样的还有从今往后将要降生的大批皇族的孩子们。
对皇帝之位没有兴趣却依然受到牵连、遭人利用,不会太不讲道理了么。
「这可不一定啊,毕竟是一直传承下来的规矩哟?不断培养优秀的继承人是皇族的使命,若是出现一个无力治理泱泱帝国的昏庸皇帝,造成的流血牺牲比起帝位争夺造成的要多得多,而且流的还是人民的血」
「我知道的啊,我也觉得我很任性。生为皇族,自然无法从皇族的义务中逃开,我清楚这就是生为皇族的代价。可是啊……如果就这样认命了,那什么都不会改变。,我认为历史上和我想法类似的皇族并不在少数,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人做出过什么,一味地寄希望于未来是不会产生任何变化的」
「那干脆你自己成为皇帝怎么样?」
「说什么傻话……我确实认为那都是些蛮不讲理的死规矩,同时也不否认其有效性,如果要我从现实意义上做出抉择,我想我肯定会选择将它们保留下来吧。所以说,我才要让雷欧当上皇帝」
「要是雷欧也做出相同的判断呢?」
「雷欧不会的,他和我不一样,即使是有现成的方法摆在面前,雷欧也会选择追寻更理想的、能让更多人获得幸福的,同时又有效的道路」
听完我对雷欧的评价,艾露娜笑着端起了酒杯。
「是呢,我也这么认为。雷欧身上有值得让人期待的某种品质,因此才能收获这么多人的助力」
「是吧?」
「听到自豪的弟弟被夸奖之后满意了?」
「可不是嘛」
我和艾露娜这样聊着聊着,不一会儿就让酒瓶见底了。
我便扭着和塞巴斯一同回来的安娜夫人央求她再开一瓶,最后还是未能如愿以偿。不过,和艾露娜聊天其实并不需要酒精,仅仅是今天心虚想壮胆而已。
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和艾露娜谈谈家长里短了,拜她所赐,我以愉快的心情迎来了第二天。
11
皇城中层,索尼娅正在哥顿的房间里。
「照你说的,夺取告发信之后等待时间流逝,这样就行了吧?」
「是的,在这期间已经散布出去是书信是殿下夺回来的传闻了,这样一来即使他人问及获取书信的经过,想必也能够有借口与之抗衡」
哥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如果是以前的哥顿,拿到告发信后肯定会不假思索地用来对珊德拉进行威胁。不过索尼娅却提出了反对意见。她认为,要想在帝位争夺中拔得头筹,将这封信用来威胁珊德拉太过浪费了。
「在重臣会议上亮明这封告密信的存在,紧接着列出克琉加公爵的种种罪行,在诸大臣之间营造出不可饶恕的流向,如此一来陛下也无法放置南方贵族不理,而克琉加公爵那个时候也必定会公然掀起反旗,那么接下来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机会了。漂亮的计策,索尼娅·拉斯佩德,不愧是天才参谋的女儿」
面对哥顿的称赞,索尼娅嘴上回复非常感谢,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见她这副态度,哥顿嗤笑一声。
「放心,只要你愿意协助我,我便不会加害你的父亲和祖父母」
「……希望您能遵守承诺,我向您提供协助的次数只剩【两次】了」
索尼娅对帝位争夺战没有兴趣,只要不会危及自己和身边的人,谁当皇帝她都不太在意。不光是她,居住在帝国绝大多数国民也是同样的想法。
可是,索尼娅的身份并不普通,因此被卷了进来。
十年前,索尼娅由于生为混血精灵、和母亲一起遭到了精灵之村驱逐。自那以后,母女俩就在西边的佩尔兰王国与帝国国境线上的村落外围定居,小心谨慎地过着日子。
好景不长,由于帝国军和王国军的战事扩大,村庄遭受了毁灭性打击,索尼娅和母亲也在战火中失散了。烈火燃烧的村庄中,就在索尼娅即将受到化为暴徒的王国军残党暴行之时,她被养父给救了下来。
帝国军的天才参谋,名声响彻军中的索尼娅的养父,在救出索尼娅后不久身负重伤,随后便退伍了。养父受伤的原因在于,帝国军的某位指挥官无视索尼娅养父的意见,深追敌人受到反击,而为了救出那名指挥官及其部队,养父拼上性命担负起指挥殿后部队的任务。最后虽然完成了救援行动,但作为代价,索尼娅的养父受了重伤。那个承蒙养父搭救的指挥官,正是十来岁的哥顿。
哥顿好几次无视养父的进言,无意义地扩大战线,索尼娅居住的村庄被毁正是他酿成的恶果之一。更有甚还因为渴求战功造成了让养父身负重伤的失态。
对索尼娅而言,哥顿称得上是恨入骨髓的仇敌。即使这样索尼娅也向哥顿献出了计谋,这是因为她有被逼无奈的苦衷。
在退出军队的父亲与他的双亲膝下,索尼娅健康地成长着。就算外界对混血精灵怀有歧视,只要能有温柔的养父与祖父母陪伴,索尼娅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和平的日子随着哥顿的到来宣告结束了。从很早以前就邀请养父成为自己阵营的军师、但迟迟拿不到肯定答复的哥顿,祭出了强硬手段。
他把养父的双亲扣住作为人质进行要挟。可是养父身患后遗症,身体禁不住长途跋涉,随哥顿一起去帝都太过危险。因此,索尼娅作为养父的替代来到帝都、成为了哥顿的军师。
养父的书斋收藏了许多珍贵的书籍,那些记录着军略与魔法的藏书既是索尼娅的教科书,又是她的玩耍道具。阅读书本、汲取知识,这样就能和养父谈论更多有趣的话题。不知不觉,索尼娅的博学已经达到能够与天才参谋探讨战术的程度了。
所以索尼娅才会毛遂自荐,代替养父来到帝都,条件是献计的次数最多只有三次。虽然索尼娅并不认为手握人质的哥顿会老老实实遵守承诺,但更不想被仇人白白利用。
万幸的是,哥顿目前着力于进行帝位之争,有着和他对抗的势力。倘若其他势力看重索尼娅的这份力量,彼时述以实情,应该也会让对面接受策应才对,到时候再以协助救出养父和祖父母为条件进行交涉。这就是索尼娅目前能够执行的唯一一个作战了。
为此,即使并非心甘情愿,索尼娅也得认真地思考策略才行。扼杀感情之后,索尼娅最初提出的计谋便是这告密信的运用之法。
「到底是你愿意再让我借助你的智慧两次,还是你的智慧总共只够再借两次了?」
「是让我献出计策的次数还有两次,要在这个问题上用掉一次吗?」
「哼,罢了,那就再让告密信放置一段时间吧,你可以退下了,暂时不需要借助你的力量,你的重头戏在战场上」
索尼娅行了一礼,离开了哥顿的房间,然后在脑中思考今后的发展。
受到皇帝怀疑的话,克琉加公爵当即发起反叛的可能性很高,为了将其讨伐,皇帝就会将中央军交给哥顿,演变成内乱爆发的事态。
其他国家也会借这个机会打起侵略帝国的主意,虽然精良的国境守备军应该不会容许他国势力的侵入,但能否彻底击退侵略力量恐怕并不好说。到那时候能够前往战况胶着的国境战线打开突破口的,便也只有终结了内乱的哥顿一人。
一旦事态进展到那个地步,艾里克大概会在外交方面大展身手吧,但是哥顿也能立下毫不逊色于他的战功。至少现在立下这个战功的机会已经降临到了哥顿头上,所以索尼娅反对使用告密信威胁珊德拉,既然哥顿的目标是皇帝之位,那么他真正的对手就并非珊德拉而是艾里克。
问题是,哥顿擅长的领域是战斗,为了让哥顿立下战功而诱发内乱的话,会死很多人。与纷争无缘的民众们会无辜殒命。
「……我也是同类么」
索尼娅自嘲到。哥顿为了从帝位争夺中胜出不择手段,索尼娅为了拯救养父和祖父母同样不择手段。无论内乱爆发后帝国人民伤亡几何,索尼娅都决定了,一定要救出养父和祖父母,现在正是报答他们养育之恩的时候。
可越是深入思考,罪恶感的楔子就往心里插得越深。
回忆起过去养父对自己说过的话,索尼娅露出了苦笑。
「果然我不适合当军师呢」
所谓军师,就是以宏观角度观察战场、把握死伤人数的同时,思考通向胜利的策略的人物。他们一方面需要理解手上的棋子是活生生的人类,另一方面为了最终胜利又要让棋子们有效的发挥作用。若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么不管脑中装有多少知识与谋略,都成不了军师。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在实打实的战场上跨越一座又一座障碍、逐渐向着真正的军师靠近的。
然而,索尼娅在这方面的经验严重不足,可即便是这样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只因后方已无路可退。
12
「结果今天也没找到啊……」
自从书信被夺走已经过了整整两周,围绕这封信的局势没有丝毫改变,哥顿方面依然岿然不动。虽说我们这边是在一刻不停地搜索,但是如果他们真有彻底藏匿的意向,找不到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有几天重臣会议就要召开了,照这么看在那之前哥顿都不会有动静。
我小声叹了口气。
「局势果然很不乐观吗?」
为我端来红茶的菲妮担忧地问到。
为了让她安心冲她笑了笑,没成想菲妮脸上的阴影反而更浓了。
「哎呀一般般吧」
「您在说假话……其实情况是真的很糟糕吧?」
「到底瞒不过你啊」
我挠挠脑袋,深深呼出一口气。
要是当初我们把书信也收入囊中、交给父皇的话,父皇就可以自己掌握公开南部贵族非法勾当的时机,在方方面面都能进行细微调整、防止内乱爆发。
遗憾的是这封信现在落入了哥顿手中,公开南部贵族非法勾当的时机就转移到了哥顿那边,父皇便会陷入被动。在各方面准备都尚未到位的情况下予以公开,即使父皇稳坐钓鱼台,克琉加公爵也会加速发动叛乱。
走到这一步,当初的计划已是一叠废纸了。陷入大规模内乱的帝国毫无疑问会成为他国的进攻目标,而这正是哥顿求之不得的背景图。
站在父皇的立场上,有战乱发生将不得不启用哥顿。
「内战……几乎已经无法避免了,哥顿好歹是将军之身,渴求战功的话当然是主动诱导战乱发生来得方便,那也是他的支持者们乐见的状况。之前他们应该并没有人员能够提出实现这一布局的策略,但是,现在有了」
「是那位混血精灵军师小姐吧?」
「是啊,索尼娅非常难对付,称得上是完美弥补了哥顿阵营缺陷的人物。说是这么说,哥顿本质上就不是会听从别人意见的那块料,我并不认为哥顿会一直听从索尼娅的进言。恐怕索尼娅迟早有一天会不再被哥顿信任吧。不过……」
「等待他们的信任崩解也需要时间对吗?」
我肯定了菲妮的推断。只要索尼娅的计谋还在顺利实施,内讧就不会发生。但是天下没有十成进言都能奏效的军师,或早或晚都会出现偏离预测的事态。哥顿的气性恐怕不会允许他原谅索尼娅的失态吧。
有条件的话我也想推动他们互生嫌隙,可是索尼娅目前正在哥顿身后专注于形势预测,要让她的谋略偏离预期并非易事。
「不太能够如我的愿啊」
「说起来,克莉斯塔殿下被拐走的时候,似乎有位戴着兜帽的人物提供了协助呢」
「……耳朵是尖的吗?」
「好像是的呢」
「这样啊……本质上应该是个好人吧」
住在帝都的精灵本就是凤毛麟角,更别提当事人还偶然路过了克莉斯塔的绑架现场,这得是什么巧合?比起那种小概率事件,解释成索尼娅察知骚乱、提前开始行动的说法要可信得多。
「您不想与她战斗对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
「您的不情愿都写在脸上了」
「是嘛,唉能不打是不想打,我和她很合得来,但是……也就只是合得来而已。她应该也有不得不尽全力保护的人事物,也有背负不为人知的沉重理由,理应早就做好了觉悟,要不然也不会去投身哥顿那边。做到这个份上也要与我为敌,那便只能打倒她了」
「真教人难过」
「是很难过,然而那充其量不过是个人层面的感伤。因为有她的进言,哥顿获得了引发内乱的火种,动动嘴皮子跟她说不想和你敌对固然简单,可是要用什么脸去面对在这场内乱中受到伤害的民众呢?而且还是无聊透顶的帝位斗争所导致的内乱啊?个人感伤永远不可能和民生疾苦相提并论」
听完我的一席话,菲妮悲哀地垂下了目光。她当然明白公私分明的重要性,可即使是这样也依然流露出伤心的表情,那一定是连我的那份悲伤也代为承担了罢。
我必须要为了比私情更加庞大之物而行动,从投身帝位之争的那个时间点开始,就已经立于无法以个人情感为优先的立场之上了。虽说我并没有打算为了将就这一立场而放弃七情六欲,但是也有原则上无法通融私情的时候,就比如现在。
「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我可不及阿尔大人」
「我才没你那么温柔,万一面临不得不杀了她的情况,我一定会杀了索尼娅的」
「那一定是,为了防止其他人的双手沾上鲜血而做出的艰难抉择吧,想着无法拯救、无法守护她的话,至少让自己亲手将她……所以我才觉得,阿尔大人比谁都要温柔」
我笑着说你太看得起我了。但是,被菲妮夸奖很温柔的心情并不坏,这让我今后也想要一直保持菲妮理想中的那个自己,为此,必须要先跨过眼下的苦难才行。
假如选择放弃阻止内乱,那么之后可供着手的策略要多少有多少。即使告密信和瑞贝卡都在我们手中,爆发内乱的可能性也完全不低,或许是没有必要因为内乱爆发而介意。可是,介不介意和放不放弃是两码事。
做出这样的假设也并不代表应该在阻止内乱方面有所懈怠,最好的展开始终是防患于未然。
就算抛开主观感情,南方发生大规模内乱也会相当程度上拉低雷欧的评价,会被父皇以【若是当时把信拿到手便不会引发内乱】这样的理由指指点点。
帝国、百姓以及帝位之争,阻止内乱爆发会对这三方面都产生良好的影响。
「虽说命令塞巴斯继续搜寻告密信,不过这么久也没进展,多半是走不通这条路了。难道当时就该做好各方面觉悟、以银的身份协助雷欧么……?」
没得后悔药可以吃,时光也不能倒流。我心里也清楚,但依旧按捺不住习惯性的反省。
最初前往保护瑞贝卡的时候,以银的身份行动并没有需要担心身份暴露的地方,这样的话马上就能利用转移魔法确保她的绝对安全。书信当时是否已被她交付给冒险者队伍不得而知,但保留的招数总比以皇子身份出面时要丰富。
但是,这样会引发一个致命的问题。
「可是这样的话,银大人私下协助雷欧大人这件事就会暴露,尽管至今为止都有讨伐魔物作为借口……」
「你说得对,古代魔法使用者居然插手干预帝位争夺,暴露的话必定会招致反感」
如果银以护卫的身份与这回被深层次卷入帝位之争的瑞贝卡同行,那就等同于打破了一直以来都没有打破的底线。
不光是帝都的守护者,也是人民的守护者,此乃SS级冒险者银被允许一定程度的自作主张的两块免罪金牌。既不是与魔物相关,又不是与帝国的危机相关,仅仅是为了在势力斗争中拉偏架就出动,这要是被散播出去,指不定会被人说成什么样子,而且索尼娅一定会巧妙利用这一情报对银发起制约。
最糟糕的发展就是,银会被宣传成危害帝国的威胁,搞不好今后都无法再以银的身份进行活动。帝国上下对于古代魔法和皇族这两个词搁一起产生的化学反应就是有这么剧烈。
那样一来,相当于为了告密信这张牌而要放弃手中的王牌,不可能冒这个风险。
「唉……现在想这些马后炮有什么用,单是后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除了刚才提到的过度深入政治之外,银身上的禁止限制还有好几个,所以能够行动的时机相当有限。
能力越是强大,需要避讳的地方也就越多。换句话说,在非魔物关联的问题上出动的话必须要有正当的理由,所以这回才陷入了苦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魔物们全都引出来制造借口还轻松得多。
「要是不赶紧想出解决对策,好不容易取得的父皇的信赖会逐渐变得稀薄,一直以来的努力就全都打水漂了」
「不能和南部贵族的那些人们谈一谈吗?」
「他们可基本都是些主动把手伸到犯罪和腐败里面的贵族噢?面对面谈话也……」
我登时打住了。是我自己先入为主,认为那群贵族绝不可能接受谈判条件,所以也不可能回应谈判要求。
但是,在这之后存在着,他们唯一一次会答应进行谈判的那个瞬间。
「菲妮……你是天才啊」
「啊哈?!」
「抱歉能麻烦你去叫雷欧过来一下吗?我想到了个妙计」
话音未落我便开始奋笔疾书,在纸上写下脑海中浮现的计划。
一头雾水的菲妮有些困惑,不过还是很快跑出去通知雷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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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说想到妙计了是真的吗?!」
「先等等。呃——待办课题基本就这些吧,还有就是护卫吧,护卫该挑哪些人是计划瓶颈呢」
我一边发出代表沉思的【嗯】的拉长音,一边抱起双臂烦恼着。
雷欧见状便从办公桌上拿起了我那杂乱无章的计划书进行浏览。
「……哥哥,你认真的?」
「那不然呢,反正实行计划的又不是我」
雷欧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这也难怪,毕竟因为要执行计划的不是别人正是雷欧。
「请问是个什么样的计策呢?」
「简单来说就是伪装成谈判队伍发动突然袭击」
「唉……?」
「直奔敌方大本营捕获魁首,然后迅速压制。南方贵族的大部分都只是害怕克琉加公爵的淫威而同流合污,公爵被捕他们除了原地升起白旗以外别无选择」
克琉加公爵并没有有力继承人,剩余人员继续叛乱毫无意义。
南部贵族们贪污犯罪的证据被哥顿汇报给父皇之后,克琉加公爵一定会掀起反旗,但是他的目的不是篡位,而是意图让皇帝做出让步、保全自身,毕竟犯罪事实已经遭到曝光,什么也不做必然会遭到法律制裁,反乱就是提前准备的保命招数。
若是克琉加公爵被捕,就相当于南部贵族势力失去了能够与皇帝对等进行谈判的领袖,而且失去向心力的组织也将回归一盘散沙。
「我想我当时应该说的是,能和南部贵族们的人谈一谈就好了……」
「所以才说你是天才啊,虽说那帮子人绝对不可能答应中央提出的谈判条件,但仅有一次会回应我方的进行谈判的要求」
「也就是在即将发动叛乱的前夕提出谈判。这时候由皇帝派出使者,对方若是拒绝的话,中央就会以对南方零容忍的态度发动进攻,所以他们毫无疑问会回应我方进行最后谈判的要求。我倒不是弄不明白哥哥你的意思,可是……」
「在南部叛乱这个问题上,你有充分的资格对外声明这是自己的责任,随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向父皇请求挽回名誉的机会、进而争取到担负谈判使者的职责。当然前提是你本人有这个意向才行」
「这个不成问题啦,我可是举双手赞成哥哥的这个计策,一切顺利的话堪称最佳方案了」
没错,说白了就是潜入敌方大本营的奇袭,一旦成功可以说是一石二鸟,一方面可以挫败哥顿挑起战争的野心,另一方面也能够使得南部的民众免受战火之苦。
不过亟待解决的问题还有好几个,首先第一点就是护卫部队。
「使者能携带的护卫有限,若非精锐计划实施必然受阻,就算带上塞巴斯,也仍然需要相当数量的善战部队陪同才有保障」
「但是近卫骑士队可不行啊,很明显会被对方警戒的」
「确实,所以必须寻找其他符合条件的部队才行,而且问题不止于此」
然后就是第二点,提升理论成功率,以获取父皇的出动许可。
「我感觉父皇不大可能同意执行这次作战啊」
「毕竟危机四伏是摆明了的,而且真被当成人质的话对今后的影响也相当恶劣。必须要尽可能收集足够使人相信作战会成功的材料,让父皇觉得不用派出军队也能好好收场」
「那要怎么提高成功率呢?」
「总之先去筹备精锐部队作为护卫,还有就是引诱敌人麻痹大意的手段,得先把这两点彻底落到实处才行吧」
雷欧担任使者单刀赴会,更何况还无法动用近卫骑士队。
虽说这样是能够引诱敌人大意,但是并不充分,必须得再想个更有效的方法,同时还有必要去寻找、拉拢精锐程度仅次于近卫骑士队的部队。
「这下要忙的够我们喝一壶了呢」
「嘛,总比看不见活路好得多吧,可行的话就能在将损害抑制在最小程度的情况下阻止内乱。难度很高,不过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就这样,我们的作战会议正式拉开了帷幕。
13
第二天,我为了完善作战计划,飞速前往拜访这方面的专家。
「真像是阿尔你会想出来的作战呢」
「你也这么认为?是挺不错的作战吧?」
「是呢,一脸平静地琢磨着发动突然袭击这一点很有阿尔你的风格」
专家,艾露娜率直的感想让我耷拉下了脑袋。确实,我是与骑士道精神相去甚远的男人,把伪装成使者团的奇袭部队送入敌方腹地,某种意义上都称得上是卑鄙至极了。
但是只要这样能尽可能地减少牺牲,那就有执行它的必要性。
「可效果拔群啊不是吗?」
「没错呢,不过,我认为现在这个样子是绝对无法成功的」
艾露娜这般断言到。身为近卫骑士的她有前往帝国各地执行任务的经验,想必肯定也在公务中去过南部最大的都市、同时也是克琉加公爵的大本营——温梅。
专家艾露娜都如此斩钉截铁地表示作战无法成功,就证明温梅的防守有多坚固。
「温梅的防御有这么坚实?」
「这种城塞都市,外壁可以凭借使者身份潜入进去所以不成问题,棘手的是内部的主城,不但庞大而且内部通路纵横交错。由于构造非常复杂,往上层进军都会非常麻烦哦」
「就是说内部地图必不可少么……」
「是的,没有地图的话作战就根本无从谈起,但就算入手了地图……」
艾露娜稍微顿了顿,然后看向我这边。
翠绿眼眸意味深长地闪烁着光芒的她,微笑着伸出食指对准了自己。
「由我去的话就胜券在握了哦?」
「知道你来了还敢开城门的家伙跑遍整个大陆也找不到一个吧……」
「那你帮我想想办法呗,比如变装什么的」
「便装那种程度的伎俩怎么蒙混得过去啊,用上魔法药倒是也许有些潜入的可能性……现在就先以你不在场为前提考虑吧」
「明明用上圣剑只需要一击就能击溃城池了」
「勇爵家的继承人不光伪装成使者还搞突然袭击的话风评是得坏到哪里去啊……」
说到底,普遍认为勇爵家的力量应该朝向帝国之外使用,否则人民对勇爵家的恐惧将会在帝国内部蔓延,而这份恐惧将会逐渐膨胀,最终化为巨大的偏见。
形势还远没有危急到非勇爵家不能收场,那自然还是不动用最好。
「更何况你要是去了南部,万一出现意外情况就不能马上派你前往国境了」
「也就是说我留下来形成对他国的牵制?」
「只要内乱声势够大,肯定会有外国伺机而动的吧」
「嘛既然阿尔都这么说了,那就以没我参加的情况想想吧」
艾露娜说完便用双手托住下巴边缘陷入了思考。
数次若有所思地点头之后,她朝我竖起了两个手指。
「具有成功执行此次作战的可能性的部队有两支」
「感觉我也能想到其中之一是哪支呢」
「如你所想,是近卫骑士团哟。不过这个选项被否掉了对吧?」
「克琉加公爵是第五皇妃的兄长,拜访帝都的经历有不少次,相当清楚近卫骑士团成员们的长相,一旦发现有熟知的面孔应该就不会接受谈判了吧」
「我也这么认为,照这么说也就还剩一支……」
艾露娜有些面露难色。
怎么了啊她,给人一种能不说就不说的感觉,以艾露娜而言算是非常稀有的表情了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真的并不怎么推荐」
「但我还是想你说来听听」
「唉……本来都要怪阿尔让哥顿殿下把告密信给抢走才弄成这样的,为什么到头反而是我得为你提心吊胆才行啊……」
艾露娜哀怨地瞪着我,这几句突如其来的牢骚让我不由得迷茫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怎么了啊,她到底。
「你生气了?」
「没生气,只是无语……净是被卷入麻烦事件的中心,万一受伤了该怎么办?」
「抱歉了啊,但是,这可是在争夺帝位,我也无能为力嘛」
「真是的……今后我也要进行协助,给我认清这一点」
「协力是指……」
「当然是在不会添麻烦的范围内,一直宅在家里果然还是不合乎我的个性」
艾露娜宣言完毕,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艾露娜有着破格的力量,可是和银一样有着诸多枷锁限制,不过她本人应该也有所自觉吧,这里只能点头答应了。
「要在不会引起问题的范围内啊?」
「那是自然,就这么决定了」
获得我首肯的艾露娜笑逐颜开。
艾露娜会主动提出要协力,大概是认为我们这边有她才能帮忙办成的事、或是需要她伸出援手的人吧。
回到正题,除了近卫部队以外的符合条件的部队,我对此可完全没有头绪,也就是说艾露娜想到的另一支部队可谓相当不起眼。虽说这样正中我下怀,但明明如此优秀却名不见经传,背后一定有某种内情。
「这支部队整体实力不如近卫骑士团,但是在潜入方面大概比近卫骑士们还要出色哦。只是名字的话阿尔你应该也听说过的吧?帝国军独一无二的骑士团,【Narbe·Ritter】」
(译者注:Narbe伤痕,Ritter骑士,都是德语)
我当然听过这个名字。
伤痕骑士,放眼帝国军中也是唯一一支作为骑士团组建的独立部队。
构成的成员全部都是原骑士。
要问为什么原骑士们会在帝国军编制内,其原因与他们过去的经历有关。
「他们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告发、甚至斩杀了自己曾经侍奉的主君的骑士们,在忠诚与正义之间选择了正义,却因此失去了容身之所。划伤过往主君的家纹徽章并随身携带的他们,被人称作【伤痕的骑士】」
「尽管揭露了主君的腐败、伸张了正义,但毕竟是一度背叛过主君的骑士,能够接纳他们的贵族少之又少。而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接收单位就是这支部队,确实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世间评论称赞他们为正义的骑士,实际上却几乎没有愿意将他们安置在身边的人。倒不如说,几乎没有对自身品格有如此信心的贵族。两袖清风的正直人士本就罕见,问题在于就连那样的人物,有时迫于形势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道义和原则的选择。
而接纳他们就意味着,存在违背道义与原则的瞬间就遭到斩杀的可能性。不过说穿了也只是可能性而已,他们又不是完全不知变通。可正是这份可能性,使得他们成为了无人起用的存在。
「对的,你的认知没错。我曾去指导过一次他们的剑术,训练的相当扎实,熟练度也很高,可以说是老手如云。他们的精锐程度大概在整个帝国军中的部队都能称得上是前三甲,要说还有什么特征的话就是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
艾露娜给出的答案接近满分。
但即便是这样,艾露娜刚才也提到她并不推荐,这大概是考虑到他们的过往经历而给出的意见吧。
「这次要执行的是深入敌营的潜入任务,同时还要把皇子的护卫交给他们,你想说的是交给他们会不会太危险了是吗?」
「这也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既然这次任务是在敌方腹地执行,那么友方若是不能互相信赖互相配合就会陷入苦战。而他们个性又很强,如果没有从他们那里赢取相当程度的信任,他们大概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作战」
「连携方面的问题啊」
「当然有命令下达他们也会老实担任护卫,可是缺乏主动性的话,我想这个策略实施起来会很困难」
换句话说,并非利用命令的强制性,而是调动他们自身的意志来接受这次任务才是理想的状况。
不简单啊,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凶险任务,关键就在于能否建立信赖关系么。
「让雷欧去说服他们吧……」
「嗯——我觉得比较微妙,雷欧在纯粹的骑士眼中大概非常具有人格魅力,但在这群骑士看来可不一定」
「那你有何妙计?」
「雷欧办不到的事情就由阿尔来办,不是早就约好了的么?」
艾露娜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到。
喂喂喂,骗人的吧,让我去说服他们?去说服那群听上去就不好对付的原骑士?
「不不不,这会不会有点强人所难……」
「没问题的,我也跟你一起去。虽然只是我个人意见啊,我觉得比起雷欧,阿尔更能胜任这个任务。先获得他们的信任,然后请求他们保护你弟弟,对方一定会进行协力的」
艾露娜微笑着,说得可谓是轻描淡写,而脸颊尚在抽搐不止的我继续问到。
「有什么根据?」
「啊啦?你忘了?我现在也是原骑士哦?就连我都觉得阿尔更适合去说服他们了,这就是根据」
好一个不得了的根据,只得长叹一口气认命的我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