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端来了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午餐、将米饭盛得满满的一顿饭菜,而我也吃完了。
硬硬的糙米吃起来干巴巴的。
其他还有使用红味噌的味噌汤、整条盐烤的鲷鱼、咸酱菜以及凉拌菜。
虽然才刚起床,不过这顿时隔三日的饭菜让我吃下了超越以往的份量。
接着,等我换上了隐约带着点火药焦臭味的制服后,又被从御成御殿领着走过连接到天主的走廊,爬上了顶楼。
安土城的天主风格独具。
我曾经参观过平成时代现存的几座天主,每一座的内部装饰都十分朴实无华。
然而,在安土城这里,不仅隔间的纸门绘有色彩鲜艳、几乎能成为国宝的图画,就连天花板也装饰得美轮美奂。
更特别的是,它的天主延伸至第三层的挑高天井楼阁构造。
按常理说,由于害怕发生火灾,应该会避免使用火势延烧较快的天井楼阁构造才对。
不过这倒是和后世的传言相符合。
另外,没有陡峭的楼梯这点也让我很惊讶。
我看过很多平成时代现存天主中足以妨碍日常生活的陡峭楼梯。不过,这座安土城的设计就和平常住家一样,相当便于攀爬走动。
可惜没有时间仔细观察,我很快就被带到了顶层。
顶层的房间有着鲜明的朱红色涂漆。
这要是上传到Instagram绝对很吸引人。
刚才的时髦大叔就站在房间里,他眺望着远处那个八成是琵琶湖的湖面。
波澜不惊的广大湖泊在眼下一览无遗,阳光映照于湖面,反射出粼粼波光,景色美不胜收。
我稍微探头俯视,整座安土城便映入眼中。
可以看见很多的武家宅邸。
在这景色开阔的天主顶层房间,只剩下我和大叔两人。
「你来了。说吧,你是什么人?」
就算你这样问,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隔了一拍之后,时髦大叔报上了名号。
「我是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ㄓ ㄊ一ㄢˊ……战国时代的霸主·织田信长。
我当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不管怎样,还是先说自己的姓名吧。
「我叫作黑坂真琴。」
「不是茨城的脱缰野马吗?」
「啊!哎,也算是。」
「告诉我,你是谁?」
「您这样问我,我也不好回答。应该怎么解释比较好?重要的是,呃,您真的是那位织田信长吗?」
听见我的问题,时髦大叔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个是哪个?我想这个国家的织田信长就只有我一个。」
也对,就算问他本人:「你是织田信长吗?」他大概也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真的穿越到了安土桃山时代吗?
当我闭上嘴,拼命在脑中整理思绪时——
啪!
织田信长用手里的扇子敲了敲手心。
太性急了吧。我在心里默默传了个(汗)的回覆。
「那个,我对这个国家的礼仪规矩一无所知。请原谅我的无礼。」
我决定先开口道歉,不然好像会被杀掉。
我感觉大叔好像下一秒就会拔出腰间那把小太刀。
「我原谅你。你是从什么时候过来的?全部从实招来。」
嗯?什么时候?不是问我从哪里来的?他已经知道了吗?为什么会知道?我感到一阵纳闷,但还是老实地开口:
「我出生在西元2XXX年,平成XX年11月29日,名叫黑坂真琴,今年十七岁。这样说您可能很难相信,不过我是在约四百五十年后出生的日本国民。」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
他不会相信我的。
「继续。」
嗯?他一本正经地叫我继续这段异想天开的自我介绍,平静的态度令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就算您叫我继续,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个嘛,我出身于茨城县……啊!不对,说常陆国会比较好吧?总之,我是在常陆国的鹿岛神宫附近出生长大。姑且补充一下,我习得了鹿岛神道流与阴阳之力。」
「※冢原卜传啊。我知道他。接着说说你自己的事情。」(编注:日本战国时代有名的剑术家,流派为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后开创鹿岛新当流。)
就算叫我继续,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啦。
「呃,那个,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我就是走过了寺庙的地下通道,然后偶然出现在那个地方,和明智光秀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想要回去。」
比起介绍自己的事情,坦白说出现在的心情似乎比较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样啊,你想回家吗?」
「是的,我想回到未来,回到原本的世界。」
啪、啪、啪。
大叔用阖起的扇子轻轻拍打了三下左手手心。
纸门随即被打开,刚才那个美少年偶像演员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盛放着以布覆盖的某样东西。
「我看了里面的东西,应该说拜读过了。」
「什么?」
我不小心给出像※杉下警部一样呆呆的回应。(编注:出自日本刑事、推理电视剧《相棒》。)
随后,遮住的布被掀开了。
「啊!我的背包。」
被布覆盖的是我在毕业旅行时带着的背包。
「我看了这个。」
语毕,织田信长从背包里拿出了旅游情报杂志《RARBU》。
那是我为了准备毕业旅行而买来当作参考的京都旅游情报杂志。
我仔细阅读过那本杂志,里面甚至还贴了标签。
我用那本杂志查了许多想去的寺庙、神社、土产店,以及餐厅等等。
「这是未来的书籍吧?」
他把《RARABU》摊开递到我面前。
「从未见过的纸张、仿佛将景色直接裁剪下来的图画,还有一些熟悉的寺院景色。从最后写的20XX来看,我猜想应该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你就老实说吧。」
太敏锐了。如果想要保命,最好别有所隐瞒。
织田信长以性情急躁著称,使我本能感觉到,做好被杀的觉悟撒谎,并不是明智之举。
「是的。」
于是我小声回答。
「你是遇到了神隐才出现在这里吗?」
神隐?生饮?呻吟?异世界转移?异世界重生?……穿越时空?时空移动?时空旅行?
「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我直到现在还是不晓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要是能够解释穿越时空的原理,等我回到原本的时代,大概就能写出一篇能够获得诺贝尔奖的论文了吧。
既然连我自己都搞不懂情况,而且也写不出那样的论文,当然更想不出回到原本时间的方法。
「算了。那么,我会死在那里吗?」
您这直球投得真是直接啊,直接到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接话了。
但是如果不接话,他下一次丢过来的很可能就是球棒。
而且是用从打击手那里抢过来的球棒。
「是的,织田信长大人在后世被称之为『本能寺之变』的叛乱行动中,因明智光秀叛变而死。」
织田信长闻言,脸色有些难看。
「这样啊。这块写着『本能寺遗址』的石碑上就是这么写的,所以你才会救我吧?」
看来他在我昏迷的期间仔细看过了杂志。
我在介绍本能寺遗址的版面也贴了标签。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原本意在降妖伏魔,结果从本能寺之变中拯救了织田信长。
是我杀了明智光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难道上天派了人来拯救烧掉比睿山的我吗?哈哈哈哈哈哈!」
这并不好笑。没想到织田信长是个笑得那么豪爽的人。
咦?发生了时间悖论吗?
我会消失吗?
咦?旅游情报杂志的内容没有改变?
没有发生那种在漫画或电影中出现的历史修正力吗?
「怎么了?突然间变得脸色苍白。」
信长注意到我的脸色变化。
「我说啊,我可是不小心改变了历史哦。这样我有可能永远不会出生,会不可避免地消失。」
我试着从时间悖论的一般观点来想像。
比起时间悖论,我更怕杀死明智光秀的事实所产生的时代修正力。
担心自己是否会消失。
「我不知道。」
信长应该不清楚时间的概念是怎么回事吧。
「不好意思,请给我纸和铅笔。」
我决定画成图解释。
「铅笔?书写的工具吗?兰丸,拿纸墨笔砚过来。」
兰丸很快就拿来了一张小桌子与文书工具。
这砚台的雕刻也太精细了,绝对会成为重要文化财。
我拿着不顺手的毛笔先画了一条线。
接着在那条线上画个叉记号,另外画了一条支线。
「把这条线当作我所知道的时代,或者该说是时光流动、时间之河的流逝。」
我停下手,朝织田信长的脸瞥了一眼,只见他正认真地看着我所画的线。
「好,接着说。」
我有点担心他能不能听懂,但也只能继续讲下去。
「假设这个叉记号是本能寺之变,那么织田信长存活的时间线……啊!对不起,居然直呼您的名字,真的很对不起,请不要杀我。」
我一边说明,一边怕得浑身发抖。
「无妨,快接着说下去。」
背后都因为冷汗而湿透了。
「是。那么,这条分岔线的未来就和我存在的未来不同。如此一来,应该相遇的人就不会相遇,不该相遇的人就会相遇,而我的父母、祖父母和祖先们也不会相遇,所以我就不会出生。这么说您明白吗?」
时间悖论,就连正在解释的我都愈来愈搞不懂了。
感觉和「先有蛋?还是先有鸡?」这个哲学问题很相似。
「那么,不就是你独自从这一条线转移到了这一条线吗?一条小鱼跳出了大河的水流,转移到隔壁的另一条河。不对,或者说是被鱼鹰给吞下去,再吐进另一条河川。总之就是借由某种力量从大河转移到支流了,你看这样解释如何?」
织田信长说完在线上画了个小圆圈,然后画上箭头。
嗯?居然比我更了解时间悖论?
时间悖论原本就是一种假设,难以证明其真伪。
既然这样,有复数时间线存在的理论说不定也说得通。
至于我,只是碰巧掉入另一条时间线。
认为有一条小鱼从大河水流误入支流,这么想也很合理。
原来的大河依然存在且继续流动。
只有我从那条时间线消失了。
这么一来,便存在了发生本能寺之变的时间线,还有我阻碍了它发生的时间线。
我回得了家吗?能够在两条河川之间往来吗?若是可以,那就是时空旅行了。
「还真是来了个有趣的小子。哈哈哈哈哈哈!我把你的行李还给你。」
他一说完,我的背包就回到了我手中。
我自然开始检查背包里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被推回来的旅游情报杂志《RARABU》。
手帕。
面纸。
钱包。
毕业旅行指南。
喜欢的钥匙圈。
太阳能充电型行动电源。
还有耐冲击型手机。
连接手机的耳机。
我的手机并不是有苹果标志的那一款。
我更偏爱在工地工作的人爱用的那种耐摔耐撞型手机。
它是美国制的,军方也有在使用,机身非常坚固耐用。
问我为什么?只是因为不想摔坏罢了。
它的造型有些粗犷,相机性能也算不上特别好。
不过,那种阳刚的外型对男人来说非常具有吸引力。
「喔,有了有了,就是这个,先来打个电话……」
我打开了为了参观大观音菩萨像而进入佛堂时关掉的手机电源,不过这里当然接收不到电波。
在内心某个角落,我仍然怀疑自己留在平成时代。
以为这是某种大规模的整人节目。
猜想这大概是年末年初的特别节目拍摄现场吧?
我仍然抱着一丝希望,认为最后会有个艺人拿着「整人成功」的牌子跑出来。
然而,这一丝希望也被无法通话的手机断绝了。
这下就能肯定了。可说是最后的确认吧——我确实穿越了时空。
我已经接受了现实。穿越到本能寺之变的时间点,然后拯救了织田信长,而且正在和他本人面对面说话。
眼前的织田信长满脸诧异地问:
「你拿着奇怪的板子贴在耳边,那是在做什么?」
织田信长非常好奇。
我看起来一定很怪吧。
我没办法对不知道电话是什么的人解释这种可疑的行动。
如果告诉他我是拿着盛鱼板的木板抵着耳朵,看起来大概挺像的。嗅?不过木板型的鱼板应该也是战国时代以后才出现的。
「这个……我不晓得您能不能理解。」
听我这么说后——
「能不能理解由我来决定,我在问你那是什么。」
「这是叫作手机的电话,可以和身在远处的人交谈。
在未来的日本,几乎人手一台和这种机器类似的物品,即使相隔遥远的距离也能对话,说话的对象仿佛就在身边。还有能够立刻传送书信——简讯和讯息的功能,是在未来的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联络方式之一。哎,不过现在没有打电话的对象,也接收不到电波。」
我将手机递给伸出手的织田信长,他从前后左右仔细端详以后,又马上把手机还给了我。
「无用的东西就是垃圾,就算那是未来的机关也一样。话说回来,若是能够使用可以和身在远处之人交谈的机关,将会彻底改变战争——不,改变生活本身。要是困在本能寺的时候也有这项利器,就能叫来援兵了。」
的确,我曾听父母亲说过,手机的普及彻底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模式。
尽管是这么方便的工具,但是接收不到电波的手机,那就只是台相机。
据说南蛮传教士也曾经向织田信长献上在日本难得一见的各色珍贵礼物,他却只收下了中意的帽子。没有实用性的话,他就不想要?
还有时钟也是,只因为坏了不能修理这个理由,他就没收下。时钟……
不管是时钟还是月历,在收不到电波的地方……咦?
【1582年6月24日11时38分】
嗯?手机的时间程式能算到这么远吗?
它的程式绝对不是为了回到过去所设计,但还是很厉害。
难道是程式设计者起了玩心?
我在感到佩服的同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搞什么鬼。还有这样的喔,哈哈哈哈哈哈,太疯狂哩~」
在茨城县北部方言和福岛县南部方言中,所谓的【太疯狂哩】相当于【坏掉了】或【疯狂】的意思。我也被外公外婆经常使用的方言给影响了。
当超出自己的大脑处理能力的事情发生时,人类真的会忍不住笑出来,不过笑了一会儿后,我僵住了。
「果然是穿越时空啊。我的人生应该没有一条和※怪博士当朋友的路线才对,是β线还是α线?用手机就能穿越吗?难道是命运石之门?门就在那座寺庙里面?」(译注:电影《回到未来》中的布朗博士。)
我不停地喃喃自语。
「你大概认为这是一场梦,但还是得接受这是现实。你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当我发现地球是圆的时候一样。」
据说,织田信长是日本第一个明白地球是圆的人。
但我认为这个说法不正确。
朝廷的阴阳师一职懂得观星宿,而且他们的技术意外地高明。
不仅会观测日蚀月蚀,有些古代遗迹也存在着疑似观星用的物品。
那么,要是问我谁是日本人中最早理解地球是圆的著名人物,我认为是安倍晴明。可是,能够在一个地平说和天动说盛行的时代,拥有足以接受新学说的灵活超前头脑,织田信长也绝对是个聪明人。
这么一想,也稍微能理解他为什么会相信我谈及未来的那些事情了。
这似乎是唯一可以理解的方法。
在异世界重生的故事中,主角基本上都拥有开外挂的技能。
不是魔法或剑术技能达到最大值,就是可以重写和重组技能,或是拥有传说中的武器防具和农业机械器具,再不然就是身边有个有点呆萌但令人讨厌不起来的女神。
而我也不例外。
不对,我拥有的技能算是外挂吗?
这并不是什么某天突然学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的作弊技能。
而是日复一日在道场地板上被敲打锻炼出来的!
这是我辛辛苦苦忍不住都唱出※原谱换词的歌学来的技能。(编注:原文中,上一句改写日本儿歌《およげ!たいやきくん》的歌词。)
我精通家族代代相传的鹿岛神道流,也继承了母亲那边的阴阳之力。
在平成时代虽然被当作中二病而遭人取笑,但是当妖怪魔物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也能运用这份力量将其摧毁。
是个有点不寻常的高中生。
「看你那只手,你会用刀吗?」
刚才把手机递给他的时候,他大概看到了我掌心的刀茧。
我从小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些刀茧。
刀茧长得厚实,就算几天没拿竹刀、木刀或是日本刀也不会消失。
「是的,如同刚才所说,我习得了鹿岛神道流。」
「是这样没错。」
我刚刚自我介绍时才说过耶,他可能更看重穿越时空这一点吧?
或者说更令他感到印象深刻。
「也略懂阴阳道。」
感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织田信长似乎哼笑了一下。
「但你没砍过人吧。」
因为在平成时代砍人可是犯罪。
会被抓的,会被送进少年感化院,坏一点的情况还会进监狱。
「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砍过人啊。」
我如此坚决否认。
「你的时代没有战争吗?」
织田信长眺望着安土城下方的市街这么问道。
「在我生活的时代,日本国内没有战争,祖父母那一辈倒是与世界为敌打了一场大战。」
「与世界为敌?」
不知为何,织田信长露出了今天最为明亮的眼神。
「和西方南蛮诸国交战,可是在战败之后建立了友好关系。」
我说完之后,就看到那明亮的目光转为失望。
「战败了吗?」
他接着问道。
「是的,输得很惨。」
「这事我之后还要问问你,那么你要不要当我的家臣?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会给予相应的领地和城池以示感谢。」
一国一城之主?不会是一席之主吧。
我会突然以城主的身分出现在广受欢迎的战国模拟游戏《信长之野望》中吗?
想必管理一块领地的负担会很沉重。
假如我说想要成为城主,那会被分到哪个地方呢?会是离安土很近的近江、滋贺县旁的那座城?嗯~如果可以挑选,我是想要常陆国·茨城县啦,但是目前的常陆国好像是在左竹义重治下。
织田信长会强行下令更换领地吗?
万一变成那样,关东地方说不定会陷入战乱。
就因为我任性的一句话。
必须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才刚穿越到战国时代,就成了一国一城之主……
这难道是每天坚持不懈努力的成果吗?
「请问您是想要我的鹿岛神道流与阴阳之力吗?」
织田信长叹息着说:
「你是傻子吗?」
他如此简短回了一句。
「咦?」
「我才不需要那种连人都没砍过的『儿戏』之力。」
儿戏啊。
我的外挂技能一下子就被全盘否定了。
这也难怪,从这个时代的人的角度来看,我的锻炼当然是『儿戏』了。
遵循固定规则进行的比赛根本就是游戏,终究只是一种运动。
从这个时代搏命拼斗的人的角度来看,我的剑技和阴阳之力根本不算个屁。
既然这样,就算我救了他一命,突然要给我领地和城池,似乎也不太妥当。
我纳闷地想着,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赏赐一大笔钱不是比较好吗?像我这样的可疑人物,给了钱以后随便打发掉,才是恰到好处的奖励。
既然他都否定了我的外挂技能,为什么还需要我?就是这一点让我想不通。
「我想要的,是从你所拥有的知识中产生的灵感和妄想能力。」
织田信长察觉我的困惑而告诉我的原因,令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如果他追求的是未来的技术和知识,倒还可以理解,妄想能力又是什么?
妄想能力具有那样的价值吗?能够相当于一个领地和一座城堡的价值吗?
「妄想能力?不是未来的技术与知识吗?」
「呵!」
听到我的回答,织田信长又哼笑了一声,接着开口:
「你以为凭工匠们目前的技术能够实现未来的技术和知识吗?就连那块板子也一样做不出来。我只看一眼就知道了,那明显是比南蛮的机械时钟更复杂的产物吧?这里做不来那种东西。当然了,我会要你把你所知道的事情教给我,但我真正想要的是从已知的知识中产生的灵感和妄想能力,从你拥有的知识中所产生的灵感和妄想能力,远胜于我们这些不知道未来技术的人。」
我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没错,就算知道手机和电话等机器是什么,我也不可能靠自己做出来。
平成时代的大多数人应该也一样。
或许有些人会去秋叶原从种类丰富的零件中挑选购买并自行组装,但这个世界连那些零件都没有。
由于相差悬殊,使得过度先进的技术与科技成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某部电影出现过这样的情节:想要在过去修好缺了一个小零件而无法启动的时光机,结果却需要有一个行李箱那么大的零件代替。
但要是身处于连代用零件都做不出来的时代,那么别说是制造零件了,就连修理都没有办法。
即使知道飞向太空需要先有一艘火箭,而且必须产生足够强大的推进力来对抗地心引力,但要是没有技术来实现理论,那也只是空想。
那就会变成《竹取物语》或是儒勒·凡尔纳的科幻小说故事了。
「啊,的确,就算我懂得很多,能够做出来的东西也有限。」
没错,即使我的知识再丰富,也没办法实际制作那些机器。
「你就在我身边服侍,有什么想法就提出建言,说出你想到的事情。如何?不是什么太困难的工作吧。」
在织田信长身边服侍……
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使我忍不住——
「咿——!」
发出了像是猪叫的声音,同时压住了自己的屁眼。
「你是傻子吗?」
又被骂了。
「我也会挑人。」
谢天谢地,看来我不被列入男色的范围。
说到织田信长,总给人一种很强烈的男色BL的印象。
我知道他睡过前田利家和森兰丸。
虽然我也知道这种文化不能跟平成时代的BL概念混淆,但我可不想被划入那样的对象并且加入他们。
说到织田信长的随行人员,那就是侍童?精锐部队赤母衣众?黑母衣众?
我一定要上战场杀人吗?
家臣?必须绝对服从织田信长的命令?
我不了解这种事情的严重性。
平成时代的日本已经开始否定对公司宣誓效忠的文化。
「公司会雇用自己一辈子」不过是昭和年代的昙花一现。
在那样的世界长大的我,无法理解主从关系。不管能够得到多少城池,我也没办法马上答应。
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给出答案的。
更何况是要成为那个织田信长的家臣。
话虽如此,一旦拒绝,我铁定会流落街头。光靠过去生活的常识,我绝对没办法在城堡外养活自己。
即使想回到平成时代,也得先活下去才行。
这么一来,就只能归附到某人的保护之下了。
难道就这么巧,是那个织田信长?
其实我并不讨厌织田信长。
能够这样面对面说话的现实令我感慨万千,老实说,我很高兴,但如果问我要不要当家臣,那就另当别论了。
正因为我喜欢这号人物,所以很了解他在传说中留下的性情暴躁与行事残酷的各项事迹。
不对,说不定事实与历史记载有所出入。
毕竟还有另一种说法,认为织田信长的人物像是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所虚构。
可是,家臣……
可能会被砍死。
我苦恼地盘起双臂思考。
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据说很急性子的织田信长竟然会给我思考的时间,这还挺让人意外的。
「对了,你知道我的事吗?」
织田信长这么问道。
「是的,您是大多数日本人都很熟悉的名人。电视剧和电影就不用说了,就连我们学习的课本都有记载。」
他听得懂电视剧和电影吗?
「电视剧?电影?学习?」
当然听不懂。
我烦恼着该如何替换词语解释。
「电视剧、电影是由演员演出记载于书籍或传说的故事,以此供观众欣赏的东西。称之为戏剧、能剧或歌舞伎的话,您能够理解吗?比如让演员演出中国流传的三国志和封神演义等故事,然后让观众欣赏观看,未来还有《信长公记》这部著作流传后世。另外,所谓的学习是指在一个叫作学校的地方,让孩子们接受日本历史的教育。」
我如此做出说明。
「我的事迹有流传到后世?」
他有点高兴地问道。
「是的,我记得内容是以信长公记为基础。啊!信长公记好像是丰臣秀吉让人写成的传记吧?名字是叫太田什么什么的。」
当我试着回想时,比起作者的名字——
「丰臣秀吉?那是谁?」
织田信长反而被丰臣秀吉这个人名吸引了注意力。
「就是羽柴筑前守秀吉。他在本能寺之变后打败了明智光秀并掌握实权,向朝廷谋求丰臣这个姓氏,被赐予关白之位,之后统一日本。至于讨伐了织田信长的明智光秀,他则被人称为三日天下,很快就被羽柴秀吉军打败了。」
我用在学校学习过的知识做出说明。
「秀吉吗?」
「对,而在丰臣秀吉死后的南蛮历1603年,德川家康成为征夷大将军,并在江户建立了幕府,从此德川家实际统治了日本约两百六十年。」
我接着说明。
「哈哈哈哈哈!光是听这个故事就值了。来吧,你做我的家臣如何?」
没想到织田信长这么喜欢听人说故事。
传说他还曾经让不同宗派的两名僧侣进行问答,而且仔细倾听。不过,在问答中输了的那一方……好像被砍头了。
我就是怕这样啦。太恐怖了。
那个传说是真的吗?
成为家臣以后,我也会被砍头吗?我脸色苍白地用两手压着脖子。
「怎么压着脖子?会痛吗?昏倒的时候撞到了?」
织田信长有些担心地观察我的脸色。
还是坦白说出来吧。
我不想被杀掉。
不想被砍头。
不想死。
想要活着回去。
「我所知道的织田信长会杀人、砍头,不管是家臣还是和尚都不会手下留情。」
他啪的一声阖上了一直在摇动的扇子。
这声音让我感到一阵冷颤窜过背脊。
或者该说捏了把冷汗比较合适。
不知道织田信长什么时候会拔出腰间的小太刀。
然而,他没有伸手去握刀柄,而是定睛凝视着我说:
「我确实有砍人,但并非是为了私利私欲而杀人。」
他认真的目光炯炯有神,这么对我说道。
「我不想死,也不想被砍。」
我将内心的所思所想照实说出口。
「我不会杀你,是你救了我的命,我绝对不会做出杀害救命恩人那种恩将仇报的事情。」
的确,织田信长会砍杀叛徒,但很少听到——应该说没听过他背叛别人的故事。
即使是举兵反抗的室町幕府最后一任将军·足利义昭,因为他主动投降,所以信长也没有将之杀死。
※一向一揆的起义却是例外。不过,其实织田信长的相关行动值得给予评价。(译注:以农民为主,包括寺院僧侣和国人参加的净土真宗本愿寺派信徒发动的武装起义。)
因为我认为是织田信长建立了政教分离的日本。
我不造反的话,就不会被砍头吗?
「你不相信我?」
织田信长继续追问,他的眼睛出乎意料地美丽。
「因为还流传着『杜鹃若不啼,杀之不足惜。』这样的文字记载。」
「那是什么?」
「这是表现终结战国时代的三个人——织田信长、羽柴秀吉和德川家康的性格的故事。
织田信长会说:『杜鹃若不啼,杀之不足惜。』
羽柴秀吉会说:『杜鹃若不啼,诱之自然啼。』
德川家康则是:『杜鹃若不啼,静待莫需急。』」
织田信长再此展开手上的扇子,扇了扇风并大笑。
「哈哈哈哈哈!真是不解风情,鸟这种生物就该等它自然啼叫。如果不静心等候,那就听不见鸟鸣了。」
织田信长一脸受不了地说道。
其实我也从以前就认为三人之中最有艺术感的是织田信长。
或许会有人认为:「那为什么不是等待杜鹃鸟自然啼叫呢?」这毕竟是后人所作,用来表现三人性格的诗句,不能当作参考。
「你不想当家臣?」
如果说不要,我会马上被砍头吗?
不,既然他都说不砍头了,应该是不会砍。至于他问我的「不想当家臣?」我的答案则是否定的。
这种心态实在很微妙。
家臣,一城之主,拥有领地。
不过,这些都是沉重的负担。
这就相当于突然要我一个高中生新职员成为一流公司的董事。
更何况织田信长军公司还是奉行绝对实力主义的黑心企业。不对,因为能够获得认可与赏识,所以算是良心企业吗?
那去打工怎么样?打工应该比较轻松。
这个时代相当于打工的工作是什么?职务又是什么?
食客吗?不过好歹有在工作,应该也不是食客。
最后我得到的答案是「客人」。
「如果是作为客人、同盟者或是合作者、顾问,我就接受。」
听我这么一说——
「客人?同盟者?合作者?顾问?成为家臣明明能够获得城池和领地,你不想要吗?」
「是的。坦白讲,我不想成为家臣,负担太沉重了。不是因为我不喜欢织田信长您,不如说您是我喜欢的武将,但我并不想在织田军团实力至上主义公司当大官。」
我自己也知道解释得很烂,但我觉得在面对织田信长的时候,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才是正确的。
我自认为已表达出了真心诚意。
「我听不太明白。不过你是救命恩人,既然你愿意在身边服侍,那就好了。」
看来他好歹是同意了,但口头承诺不能当作未来的保证。
还是请他留下书面形式吧。
我记得这个时代在立下约定时会写神文血判。
这是一种对神明立誓的誓约文书。
一旦毁约,就会下地狱。
织田信长会写神文血判吗?
其中一个著名的例子是丰臣秀吉让家臣们写下对年幼的秀赖宣誓效忠的文书,不过不知道织田信长愿不愿意。
据说织田信长不畏惧神灵,其实他也修整了热田神宫,并且建立了寺院神社。
另外,听说他还是出身自神职家系,不晓得是真的假的。
『神文血判』,又名『起请文』,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一种文书样式,用以向神佛宣誓结成同盟、关系和睦或家臣的忠诚,若违反约定,将遭受神佛惩罚,但要是不信神也不信佛,不就跟废纸没两样了吗?
我胆战心惊地问:
「那个,可以请您写下叫作起请文还是神文血判的契约书吗?」
织田信长瞪着我,眼珠几乎发出转动的声音。
我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
「好吧,我写给你。」
他的嘴角浮现满意的微笑,这出乎意料的答案令我大感惊讶。
「欸?」
「※没在放屁。我写起请文让你很意外吗?」(编注:日文中屁念成「へ」,跟疑惑时发出的感叹「欸」同音。)
「是的,因为织田信长给人一种不会写的image(印象)。」
「image?」
他疑惑地复述一遍,但似乎不太在意。他坐下来后,兰丸便准备好了书桌与纸笔砚墨。
「不巧这里没有起请文的纸张,我就写下誓词吧。来,说说你要我写什么。」
果然没有神文血判那种印有独特图案的纸张啊。
问我要让他写什么,当然是能够保障人身安全的内容了。
「保障我的人身安全,原谅我的不敬,还有待遇吧?」
「好,要对哪尊神发誓?」
「鹿岛神宫的武瓮槌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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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词
黑坂真琴
允许右者不讲虚礼之义。
可在领内自由行动。
发誓不危害于其身体。
并严令我的家臣皆不可加以危害。
赐相当于年三万石之金子,迎为上宾。
以上
向鹿岛神宫武瓮槌神立誓。
织田 信长(花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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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现代语言翻译过来就是如上述的内容,最后在花押上盖血印。
「哇~好酷~这要是能带回平成时代,铁定会变成国宝级文物啊。不对,还是重要文化财?话说回来,这种具重要历史价值的起请文,如果再加上『天下布武』的印章还有官位官职,绝对会变成国宝。」
我开心地高高举起织田信长写的起请文,一副像是得到奖状的样子;对此,织田信长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想要天下布武的印章?」
「是,因为那个非常有名。」
「好,就帮你盖吧。」
兰丸很快就把印章拿了过来,织田信长将之用力盖在起请文上,就此完成。
「可是,您为什么会愿意写神文血判给我呢?」
「那还用说。被神隐之人救了一命仍要否定神佛,就是于理不合。在你所知的历史中,我不是死在了本能寺吗?如今却得以延长上天赋予的寿命,我有说错吗?由于不可思议的力量发生作用,命运已经改变了。那么,我也只能承认神佛的存在。」
说得也对。
因为我穿越时空一事只能用神隐来解释,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并非人为建造了时光机而自愿来到这个时代。
我原本只是想参拜大观音菩萨而已。
结果没拜成,反而流落到了这个时代。
与其说是神佛的力量,说不定正是大观音菩萨的指引。不过这些暂且不提。
「兰丸,让装裱师把这个制成卷轴。」
可能是看我那么高兴地拿在手上仔细端详的模样,织田信长体贴地下令。
没想到他还挺细致周到的。
「是!我明白。黑坂大人,这份文书暂时留在我这里。主公大人,是时候出阵了。」
神文血判会在一个月左右后变成贴在厚纸上的卷轴送到我手里。
做成可以装饰在壁龛上的那种感觉。
织田信长倏地起身。
「你暂时在本丸躲一阵子,外面还有明智的残党余孽四处乱窜。将之平定后,我再帮你准备宅邸。我要先去把明智的残党打垮,即刻出阵!」
语毕,织田信长便从天主走了下去。
就这样,我成了织田信长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