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6年7月14日
织田军的南蛮型铁甲船对小田原城进行舰炮射击──当此战法为战国时代迄今为止的战争方式拉开崭新序幕之际,奥州正在发生奥州史上最大的战争。
幕府军
奥州探题•伊达政宗,约两万五千兵力
羽州探题•最上义光,约一万九千兵力
相马小高城城主•相马义胤,约九千兵力
津轻三户城城主•南部信直,约九千兵力
幕府方面,共集结约六万两千兵力。
反幕府军
芦名•佐竹联军,约四万八千兵力
下野•宇都宫国纲,约三千兵力
那须资晴,约两千五百兵力
壬生义雄,约两千兵力
反幕府军,共集结约五万五千五百兵力。
双方在平成时代所说的福岛县猪苗代市、磐梯山山麓的摺上原进行了大决战,决一雌雄。
大决战从上午开打,起初风向意外地有利于兵力较少的反幕府军,使芦名和佐竹联军占了上风。但时至下午,风向丕变,兵力占优势的幕府方面大获全胜,被芦名收为养子的佐竹义重次子•芦名义弘逃亡至常陆国。
幕府方面顺势进军,进入会津黑川城休养约三天后,奥州探题•伊达政宗率领约两万四千兵力、相马小高城主•相马义胤率领约八千兵力,朝着与常陆国交界的磐城(福岛县磐城市)勿来一地进军。
津轻三户城城主•南部信直率领约八千兵力留守黑川城,羽州探题•最上义光率领约一万八千兵力走山侧前往下野(栃木县),打算沿着那珂川进攻常陆国(茨城县)。
本以为下野国和常陆国也会手到擒来,该处却集结了大批反抗者──有不愿屈服于织田家的土浦城小田氏治约两千兵力、下总的千叶直重约三千兵力;加上不愿投降织田信长的北条家和里见家叛徒;还有分散于各地的一向宗门徒聚集在净土真宗的渊源地──牛久;更甚至有想争一席之地之人,或是迄今为止被织田信长攻灭势力的残党浪人众前来会合。
下野国约三万兵力
常陆国约十万兵力
反抗者组成大军,在重要地点逐一筑起要塞,巩固防守并展现出抗战到底的态度。
简直就有如丰臣家那最后一战,大批人马蜂拥而至。
伊达、相马、最上只好停止进军,战争陷入胶着状态。
《南光坊天海视角》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心血岂能这么快就被收割。
集合吧,集合吧!憎恨织田的人们集合起来吧!
只要这场战争时间拉长,一定会出现破绽。
即使是指挥大军的织田信长也不例外。
就像武田信玄大人率领大军打算进京时突然病逝一样。
就算是织田信长……
「沉睡于那须的九尾狐啊,请借予我力量,赐予我汝之妖气。接受我的诅咒吧,织田信长、黑坂常陆!」
◇ ◆ ◇ ◆ ◇
1586年8月3日
审议完里见家的待遇后,当我们正打算从骏河出兵前往讨伐剩余残党•佐竹义重时,奥州探题•伊达政宗的重臣──鬼庭纲元前来骏府城传达情势。
我们于是得知了在下野和常陆集结的大军。
虽然没料到会有如此大军集结,但西部岛津势力摇摇欲坠,在战国生存下来的莽汉们大概是深刻地体悟到已经剩下没多少战场了吧。
这些莽汉们也许是在找寻埋骨之处──不,或许在追寻最后一次大放异彩的机会吧。
而且出乎意料地,茨城对于一向宗门徒来说意义非凡,尤其牛久还是净土真宗的祖师爷•亲鸾圣人被流放并留居的地点。
在平成时代的时间线上矗立于牛久的巨大佛像,会选择盖在该处并非是因为那边什么都没有,而是因为那个地方和净土真宗深具渊源。
即便是现在,也是一向宗门徒聚集的绝佳地点吧。
茨城和栃木或许因为亲鸾圣人被流放至此传教,门徒和寺院数量可观。
此处湿地众多,要是长期纳入管控也很易于耕作。
如果妥善利用湿地筑城,很有可能成为石山本愿寺第二。
那样一来,又会演变成笼城战。
对于在石山本愿寺、加贺、越中、越前都处处跟一向宗为敌的织田信长,门徒们很可能是想阻止他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
我将茨城、千叶、福岛、栃木等地区详细绘制成图,拿给织田信长看。
这一带的地形我记得很清楚。
从福岛一路延伸的阿武隈山脉南端、有些特殊的地形。
拥有阴阳之力的外公曾带我到处去常陆国各地的灵峰、神峰修行。
因为以前是修验道(译注:日本古来的山岳信仰受外来的佛教等影响而成立的宗教。)的修行场地,所以我记得相当清楚。
我有好几次都差点从茨城县日立市的御岩神社的岩场上摔下来。
「这一带周边地形应该和我所在的时代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
我们单独两人挤在狭窄茶室里,对着我画的地图大眼瞪小眼。说是大眼瞪小眼听起来很可爱,但在这种热到爆的夏天却要跟名为织田信长的大叔两人独处的情境,对我来说真是太煎熬了。
还好德川家康没被允许同桌,光这样我就该偷笑了。
不过在这种大热天里,中年的织田信长居然没有丝毫汗臭味,真是神奇。
甚至从他的衣服上还散发出好闻的薰香味道。
「这样啊。」
织田信长神情严峻。
毕竟是多达十三万兵力的大军,不得不谨慎应对吧。
而且这地方以织田军整体的角度来看毫无地利可言,只有我一个人熟悉地形也无法带来太大利点。
「按照鬼庭阁下的说明,我认为下野就交由最上阁下拖住敌军,跟常陆的十万大军要在哪里开战最好经过深思熟虑。然后,从磐城的勿来到比日立还南边的……啊!抱歉,在这个时代讲『大瓮』会比较好吗?我记得大瓮这地名应该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没变过。」
「地名知道就好。继续吧。」
大瓮这地方甚至会出现在日本神话当中。
当地有一座相当有来历的神社。
在那部讲述一对男女灵魂互换并拯救城镇躲过陨石威胁的热门卖座电影《你的名字。》的故事中,大瓮神社虽在电影里没出现,但在官方衍生小说中有登场。
这是一座封印着星之神──瓮星香香背男的罕见神社。
我存在的时代到处都在注目能量景点时,茨城县却不太懂得宣传。
每当发表魅力度排行榜,或在电视节目中看到能量景点排行特辑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茨城县应该以自古以来延续至今的神社作为卖点才对。
茨城有许多历史悠久到会出现在日本神话中的神社,大瓮神社也是其一。
大瓮──日立是关东平原北部的尽头,向北即是绵延的山脉。
「从北边看下来,到这一带为止都没有广阔的平原。所以大军对决的话,我想应该会在靠近久慈川河口的村松山虚空藏堂附近。」
我指着久慈川一带。
「若是如此,这附近会被筑起城寨或边防关卡,从北边无法通过。」
织田信长用扇子指着我画的地图说道。
扇尖指在日立山区上,这是常磐道(译注:常磐自动车道的略称,是日本东岸的一条高速公路。)上有连续隧道的地点。
从东京走常磐道前往仙台的人应该知道,日立在坂东平原的北端突然变成长长的上坡路,山峦连绵不绝,隧道一个接着一个,即使在平成时代也是事故频传的危险路段。
穿过隧道就遇上隧道。
然后穿过该条隧道,又是另一条隧道。
常磐道上从日立南太田交流道到高萩交流道之间共多达十三条隧道。
其中甚至还有长达2•4公里的隧道。
山脉与悬崖接连不断的地势。
只要清楚日立地形的人,就能推测出从北的沿岸防卫线会设在日立山区。
海岸线上的国道六号也高低起伏不定。
因此作为大企业基地的『日立市』,住宅区很多都建在开发的山地上。
日立人口虽多但平地稀少,所以始终无法建造平成时代流行的复合式大型购物中心。
顾客因此逐渐被水户市和常陆那珂市抢走,是一个有点可惜的地方。
至于为何这种地方发展得起来,原因就在于其附近有矿山。
据说在修理矿山使用的机器的过程中,业者开始进行制造生产,后来逐渐变成本业,而成就了制造家电的大企业。
平成时代的山区间还有遗留下来的大型工厂,形成一种有些奇妙的景象。
战争就发生在如此复杂的地形。
「所以,我们要运用这支舰队作战。就像炮击小田原城时一样,从海面援助南下的伊达军。用舰炮射击临海的城寨、堡垒以及从山侧逼近的敌人,协助伊达军南下。这是前所未有的作战方式。」
织田信长手上那把不再指着地图而是展开来扇着脸的扇子,猛地阖上了。
「常陆,前所未有的作战方式将是这场战争的重点,你明白吗?」
「是的,信长大人欲以海军之力统治国家,对吗?」
「没错。好,立刻通知在磐城布阵的伊达政宗,叫他在我们抵达之前不许妄动。兰丸!」
在茶室外听得见对话之处待命的森兰丸向鬼庭纲元作出指示,纲元便以信使的身分策马穿越敌阵而去。
1586年8月5日,我们乘坐的三十艘南蛮型铁甲船从骏府起航。
德川家康的安宅船因为会成为累赘,没有加入船队。家康和忠胜则搭乘着跟随在日本国王号后面的二号船。
1586年8月7日
自骏河朝着犬吠崎航行的南蛮型铁甲船舰队于七日穿越犬吠崎,进入别名为常磐海域的鹿岛滩。
沿途目视着左侧陆地,向前航行。
织田信长和九鬼嘉隆都没看过此处,但我知之甚详。
从利根川河口绵延的漫长沙滩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景色。
确切地说,现在还不是利根川河口吗?
我记得利根川是江户时代的大规模治水围垦工程所打造的人工河川。
目前应该还是错综复杂的湿地。
那我现在看到的是连接着北浦湖的出海口?
就算如此,这里依然是让我怀念的故乡──茨城县。
一面眺望海岸线,一面对照着我画的地图,朝着北方前进。
虽然建筑物跟沿岸沙滩的数量还是不同于平成时代,但从海上看到的常陆海岸风光,若是体验过海钓之人多少都会留有印象。
越过了从千叶断断续续绵延下来的漫长沙滩──大洗沙滩,就开始会看见凹凸不平的岩石海岸。
这一带的海崖是太古宙地层裸露的部分,并非是仅仅数百年之差就会有所变动的地方。
白垩纪的地层暴露在外,在附近岩场可以看到菊石之类的化石。
我擅自视为竞争对手的千叶县,因为地层被定名为『Chibanian(千叶时代)』让千叶县民乐不可支。但我很想说,茨城县可是拥有日本最古老的地层──约五亿年前的『日立古生层』喔!厉害呗!
哎,我就想炫耀一下。
那位喜欢地层、深具代表性又博学多闻的老牌搞笑艺人(译注:指日本知名主持人「塔摩利」。),也许哪一天就会忽然来茨城采访?
印象中他似乎有来过水户……
我在此处朝着些许隆起的山丘击掌,在甲板上就像参拜神社一样低下头。
即使看到我的样子,船上也没有人发出笑声或开口吐槽。
我确实隐瞒着自己是未来人的事情,但曾公开表示我是常陆国鹿岛出身,并会使用阴阳之力,所以大家都能察觉这里是神圣的地点吧。
「这里是日本神话中出现的大巳贵命和少彦名命所降临的海岸喔。他们被供奉在大洗矶前神社与酒列矶前神社,但因为战乱应该已经荒废了。」
「是吗?既然如此,待战乱平息就必须捐钱给神社,让常陆加以整修。」
织田信长的说法稍微有点奇妙,不过他也同样在击掌膜拜。
我后来才明白,当时织田信长已经做了某个决定。
1586年8月8日
我们在峭壁蜿蜒的海岸间一个小港口靠岸。
三十艘船实在挤不进狭小港口,于是船只分散到附近港口。
日本国王号与其他五艘船靠岸的地点是在勿来关附近的九面港。
在平成时代的话,穿过茨城县往福岛县交界处的国道六号隧道,往右手边就能看到这座小港口。
其他船分别停泊在平舄港和大津港,占据福岛县磐城市南部至茨城县北茨城市北部一带的海岸线。
平舄港其实是个行家才知道的历史景点,作为江户幕末时代讨幕军乘军船登陆的港口,以及鮟鱇鱼汤的圣地而闻名。
我跟爷爷们也几乎每年冬季都为了鱼汤和温泉而前来住宿。
在冬季的旅游节目中,恐怕没有哪一年是不看鮟鱇鱼屠宰秀的吧。
而且大津港是茨城县民引以为豪的日本唱片大奖得奖歌手──石井龙也先生的出生地。
我们一下船,身为伊达政宗重臣的片仓小十郎景纲就前来迎接。他布阵在被列为旧关所、三大古关的赏樱胜地──勿来关迹的山上。
『勿来关』。
此处是许多文人骚客入题歌咏的奥州三关,相当知名。
当中最有名的和歌,应该是源义家所咏的:
『望风毋吹拂应如勿来关奈何怀所思前行路渐狭山樱犹纷落』。
我一边想起这些事,一边踏上勿来这块土地。
「我是伊达家家臣•片仓小十郎景纲。请多指教。」
对我们问候的是一名帅气的年轻人。
简直就像昭和时代原艺能界三巨头的西乡先生(译注:指日本艺人西乡辉彦。)年轻的时候一样。
「我是黑坂常陆守真琴。这位是织田信长大人。」
我抢在森兰丸的前头进行介绍。
因为他可是我喜爱战国武将排行榜上第三位的片仓小十郎景纲耶!我压抑着兴奋之情,将他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都端详了一遍。小十郎见我如此,倒退了一步……被他误会了吗?
「将军大人,您竟亲自出马,真是让我等惶恐至极。」
小十郎单膝跪地垂下了头。
或许是注意到我异于平常的呼吸声,森兰丸和森力丸站到我面前。
不要妨碍我,我想要跟小十郎讲话啦!──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我忍住了。
接着伊达小次郎政道也走到我的前方说:
「小十郎,好久不见了。麻烦你带我们去见兄长大人。」
我的近侍•伊达小次郎政道是伊达藤次郎政宗的弟弟,自然跟片仓小十郎景纲认识。
「这边已备好了马。」
马被带了过来,我们骑马登上小山坡。
奥州霸者•独眼龙伊达藤次郎政宗终于要登场了吗?
期待值爆表,心情就好像头一次去参加憧憬歌手的演唱会一样。
战国末期人气武将群星的梦幻共演。
啊!我们家的家臣有不少都是反伊达势力的人吧……?
虽然我让蒲生氏乡留守在近江大津城,不过别艘船上还有关原之战时作为上杉军在东部跟伊达、最上联合军战斗的前田庆次,以及在大阪冬之阵、夏之阵中作为丰臣军战斗的真田幸村。他们都是我的重臣,这样不要紧吗?
我感到些许不安。
立场和历史都不一样了,照理说应该没问题,不过我还是尽量别让他们碰面吧。
说到这个,我曾听说柳生宗矩和伊达政宗会成为酒友?但此事真相不明。
◇ ◆ ◇ ◆ ◇
那名男人虽然年轻,却是个威风凛凛的人物。
他右眼戴着黑色皮革眼罩,身着漆黑的盔甲『黑漆五枚胴具足』(译注:伊达政宗所用的著名铠甲,由五枚铁甲片组成躯干部分,外层涂刷黑漆。现今被日本指定为重要文化遗产。)与金色弦月装饰的头盔。即使在郁郁葱葱的勿来山上,也能一眼就看出他是何许人物。
『奥州霸者•伊达藤次郎政宗』
他身高意外地矮,大概还不到一百七十公分……好年轻的渡边谦先生(编注:日本男演员,在电视剧《独眼龙政宗》中饰演主角伊达政宗。)。
「主公,我带人前来了。」
片仓小十郎说完,伊达政宗就在我们面前单膝跪下。
「初次拜会大人。我是伊达家家主•藤次郎政宗。」
好帅喔。虽然我常跟织田信长、森兰丸兄弟档、真田幸村和前田庆次近距离接触,但憧憬的武将看起来果然还是不一样。
喂,森兰丸跟森力丸,你们不要站在前面挡住我。
「这样啊。我是信长。」
织田信长简短地打了招呼,接着就坐在足轻们从船上搬下来的椅子上。
我也坐在织田信长身边下座的摺凳上。
织田信长、伊达政宗实现了梦幻般的共演。
「我是近江大津城城主•中纳言黑坂常陆守真琴。我一直很想见你,非常想见你,超级无敌想见到你。」
呃,森兰丸和森力丸不知为何拼命地想挡住我。
「小次郎受您照顾了,真是非常感谢。托您的福,伊达家的家督继承也顺利地完成了。」
伊达政宗郑重地朝向我表达谢意。
森兰丸跟森力丸还是有如守门员般直挺挺地挡在我身前。我把手放在他们的肩上,示意他们没问题。
对嘛,好歹我也是中纳言,又是帮忙照顾小次郎政道的黑坂家当家,就算是见到憧憬的武将伊达政宗也不能乱了分寸啊。
我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说:
「辉宗阁下一切安好吗?」
「是的,我请父亲大人代为留守米泽城。」
「那太好了。辉宗阁下是位通情达理之人,请予以珍惜。」
见我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森兰丸和森力丸也在摺凳上坐了下来。
从我穿越后已经和两人相识五年,他们都对我相当瞭解,也知道我在举出最喜爱武将的名字时列名第一位的是伊达政宗。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察觉我的兴奋之情吧。
我得小心别脱口说出奇怪的话。
稍微调整呼吸并冷静下来后,我感受到织田信长既像是无言又好似在生气的奇妙视线,但我决定不去在意这件事情。
要是织田信长在吃醋就太可怕了。
「没什么好招待的,请各位享用热茶与磨碎当季毛豆所做的毛豆麻糬。」
东西端到了眼前的桌子上。
「毛豆泥出现啦────!这是政宗阁下亲自做的吗?」
「是的,我方才看见有船入港,便刚捣好麻糬以及磨碎毛豆。」
麻糬上放了大量的翠绿毛豆泥。
放入口中就有种说不出的毛豆特有的青涩风味,虽然由于没加糖有点难以置评,不过──
「好吃,毛豆泥超美味。」
我还是连声称赞。
「是吗?」
织田信长向我投来冷飕飕的眼神。
特别的人所做的特别料理就是不一样。
……不过,毛豆还是刚摘下用水煮后稍微撒点盐、简单吃比较美味……
虽然毛豆泥的原料就是毛豆而已,但感觉它是一种稍微加工后就会评价两极的食物。
我也称不上是喜欢,只是偶尔想起这个独特风味就会想吃。
毛豆的滋味在嘴巴里大肆宣扬着『我就是毛豆泥────!』。
「我听闻大津中纳言大人很擅长做菜。希望能有机会向您请教。」
嗯?总觉得我变成千利休的立场了?
伊达政宗参与丰臣秀吉的小田原攻城战时,向千利休学习茶道的轶闻很有名,但我没想像到会有我教导伊达政宗烹饪的历史路线啊。
「兄长大人,首领的料理极为美味。能当家臣服侍他真是太幸福了。」
伊达政道如此说道。
「那种事你们之后再聊吧。兰丸,说明一下进军的路线。」
织田信长似乎很烦躁。
森兰丸在桌子上展开我画的地图,说明南蛮型铁甲船舰队舰炮射击沿岸南下作战。
对我来说伊达政宗亲手做的毛豆麻糬更重要,便专注地品尝着睽违已久的滋味,结果被织田信长用扇子戳了一下。
对不起。
伊达政宗一边对我详细描绘的茨城周边地图表示佩服,一边听着森兰丸进行说明。
「接受舰队掩护的同时自沿岸行军,这般前所未有的奇策太令人惊讶了。这是将军大人想出来的吗?」
织田信长把扇子指向我。
「是这个贪吃的傻瓜想出来的战术。」
「知道了、知道了啦。总之我会先放下盘子,所以请您别那么生气嘛,哎呦~我在常陆的鹿岛出生长大,所以常陆的地形都牢记于脑中。」
「虽然曾听过传闻,但您真的是奇才之黄门。常陆大人是鹿岛出身,所以熟知地形啊。原来如此。」
伊达政宗相信了我的说词。呃,我有奇才之黄门这个别名吗?我知道自己因为是中纳言而被称作『黄门』(译注:日本习用唐风,称中纳言为黄门侍郎,又称黄门官。),但念起来很逊,听说在街头巷尾也被谣传是甜点中纳言,总觉得好俗气喔。
让我想辞掉中纳言不干了。
「我麾下的伊达藤五郎成实,以及相马阁下已经在这一带布阵了。」
政宗指向平成时代所说的北茨城市大北川北侧的山丘──矶原一带。
「那么,请就此保持不动,直到舰队南进为止。从大北川以南请沿着海岸前进。你们只须留意山侧动静,我们会在军队前进的路线进行炮击。」
「沿着炮击后的土地前进就行了,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我跟您一起去吧,我可以当向导喔。」
我一说完,织田信长就用扇子敲打桌子。
「那可不行。常陆就继续乘船从海上进行掩护。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不知道会被阿市说成什么样子。」
他狠瞪了我一眼。
「嗯~可是您看,我底下有五百名装备新式火绳枪的武装士兵,我跟着去就可以用枪弹来对付山侧出现的敌人。」
「既然如此,这样吧,利家的侄子和真田的小儿子也在不是吗?让他们两人和兰丸担任军监奉行跟着去。要不然也可以叫家康下船。」
我觉得事情好像变糟糕了。
让前田庆次和真田幸村跟伊达政宗一起行动?然后德川家康也去?感觉会发生内部纠纷。
至少也要阻止德川家康下船。
「我知道了。我会待在船上实行掩护。士兵就交给庆次和幸村,所以没必要给家康阁下添麻烦。力丸,他们两人呢?」
「报告主公,庆次阁下在大津港,幸村阁下在平舄港。」
「去告诉他们,待伊达阁下一进军就前去会合。」
「是,立刻去办。」
在阵幕外的麾下家臣疾驰而去。
我记得他好像是真田幸村的家臣,名字叫佐助?
家臣的家臣叫什么名字,不稍微好好记起来也不行呢。
织田信长站起来打算返回船上,而我则是走到伊达政宗身旁。
「那、那么,就在久慈川的河口会合吧。」
我这么说着并握住伊达政宗的手,而他也紧紧地回握。
我和伊达政宗握手了耶。
啊,森兰丸和森力丸抓住我的两肩把我拉开了。
只是握一下手有什么关系嘛。之后再跟他要签名吧。
我穿越到这里没多久就拿到织田信长的签名了。
拜托政宗给我鹡鸰花押的签名吧。
我边想着边从勿来的九面港搭上日本国王号。
这个时候,我还没预料到后来会和伊达政宗有深入的交往。
《伊达政宗视角》
目光那般锐利的织田信长,正可谓是龙。
我这应该看不见的右眼感受到其为升天之龙。
就如同父亲大人所言,绝不能违逆这个可怕的男人。
器量无可比拟。
还有,彷佛故作嘻皮笑脸的黑坂常陆守真琴。
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正因为看不见才可怕。
为何那位大人会列举我为喜欢的武将呢?我应该不曾和他碰面。
……真是奇妙。
海面上那些从未见过也未曾听说过的船。
我听闻提案者就是黑坂常陆守真琴。
再加上迄今为止从没人用过也没听说过的战术。
这场战争毫无疑问会是幕府方胜利。
因为找不到对策是无法为敌的。
「小十郎,我不是那两个人的对手。」
我对片仓小十郎说道。
「主公,我也觉得那两位令人生畏。为了伊达家,将野心藏于心底才是明智之举。大津中纳言大人那嘻皮笑脸的模样想必是在演戏吧?我大胆推测他那是有所隐瞒的演技,其背后隐藏之物深不可测。」
「嗯,就是如此。我会按照父亲大人的吩咐,为幕府效命。去通知全军,任何事情都要遵从将军大人的命令。特别要提醒藤五郎,他有点莽撞,怕是会急于立下战功。」
「您说的没错,我会好好转达这件事情。」
1586年8月9日
我们从九面港出发后,舰队在大津港岸附近集结,前进到大北川的河口,就看到伊达和相马军的旗帜在海岸线挥舞。
信使已经确实传达命令了吧。
「嘉隆,从现在起听常陆的指挥,开始进行援护炮击。」
织田信长说完,就又关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看来他好像又晕船了。
「九鬼阁下,麻烦您了。」
「那么,为了不让可能躲藏在山边的敌人靠近海岸,我会尽可能地朝着陆地内部开始炮击。」
「对。可以的话别浪费弹药,我认为最好每隔几次实射就搭配一回空炮。重点是要让对方知道这支舰队的存在以及炮弹打得到他们。」
「遵命。众人听令!炮弹就算没打中敌人也无妨。尽可能朝内陆射击得愈远愈好。无须强行狙击敌人,当敌人下山就毫不留情地瞄准并歼灭他们。进攻──!」
九鬼嘉隆下达命令后,舰队排成一列,沿着海岸前进的同时发射大炮。
长射程的线膛炮发射实弹,短射程的佛郎机炮则鸣响空炮。
炮声震天价响,宛如雷鸣,常陆国的士兵恐怕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吧。而且撃中地面的炮弹也引发地鸣回响,漫天尘土弥漫。
本以为会有从山中出现的伏兵,却丝毫不见人影,反而是我方先锋的伊达成实军和相马义胤军的战马受惊,看起来正失控发着狂。
我还以为作战要失败了,却出现两名红色盔甲的骑马武士控制住陷入混乱的军马们,并站到了军队最前方。
随后我看见了我的旗印──深绿色旗帜配上抱泽泻的家纹。
「原来如此,那两个是庆次和幸村啊。」
我喃喃自语道。在我身边的森力丸开口:
「看起来是如此。虽然首领似乎有所忧虑,但若是他们两人就一定没问题。请您相信自己的家臣。」
被他这么劝诫了。
伊达政宗和前田庆次、真田幸村在我所知道的时间线是敌对关系,然而他们现在是同一阵营。
我体悟到只要立场改变,战国武将就不会成为死对头了。
今后我想和伊达政宗保持良好关系,所以希望能好好相处。
在沙滩附近传来了叫喊声。
「喂喂,等一下!先锋是由我伊达藤五郎成实担任,大津中纳言大人的军队请退下吧!」
出声之人身上穿着跟伊达政宗同款式的黑漆盔甲。
定睛一看,他头盔上的装饰是蜈蚣造型。
伊达藤五郎成实──他乃伊达一门之人,如果说小十郎是右臂,成实就是被称作伊达政宗左臂的重臣。
庆次、幸村,要跟他好好相处喔。
我独自小声祈祷着。
由于敌人始终没现身,这场前锋炮击作战看似失败,但后来听说敌人其实是心生畏惧而躲入山里逃之夭夭。
作战成功了。
1586年8月12日
先锋的争执总算圆满解决了。晚上在沙滩上列队休息,白天在舰炮射击的掩护中南下──作战一帆风顺,没有发生什么战斗,军队顺利前进。我方在靠近久慈川河口北侧山区的大瓮神社附近设置本阵,伊达和相马军进行布阵。
为使坂东平原的北端成为决战场所,逐步着手准备。
1586年8月14日
北幕府方在坂库平原的北端完成布阵。
伊达政宗重臣•伊达成实率八千兵力,布阵在久慈川北侧河岸。
相马义胤率八千兵力,布阵在海岸附近的村松山虚空藏堂。
本阵的伊达政宗率一万六千兵力,布阵在较北方小丘上的大瓮神社附近。
面对集结十万大军的佐竹势力,我方在数量方面屈居下风。但我方于海面有三十艘南蛮型铁甲船蓄势待发,这些船就如同提早两百年登场的兵器。
南蛮型铁甲船满载的大炮卸下了四门,设置在伊达和相马军的阵上。
船只在装载大炮的构造上,能在实战中用来炮击的只有装在单侧的大炮,所以用不到的另一侧就拆下来装设在陆上。
这场战争会跟迄今为止的战国合战截然不同。
织田信长本人也如此期待着。
他想用这场战争让一切落幕吧。
希望展现出强大的军备力量,以少胜多。
而这并非是所谓的奇袭或夜袭,正因为是一场正面相拼的战争才有意义。
我想多少尽一份心力,于是拜托织田信长让我去伊达政宗的本阵。
「我想去本阵亲自指挥。」
「不行,常陆,你别近距离接触战场,怨念交织的血腥战场不是你该看到的东西。以你的力量和未来的价值观,战场无疑会让你心碎。这和海上的战斗不同,常陆不应该目睹陆上的战争。一旦看到尸横遍野,你还能保持冷静吗?这一仗将血流成河,你没必要看那种场景。力丸,把常陆绑起来!」
织田信长并非在生气。
但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用眼神向我倾诉。
他偶尔会露出这种眼神──一种就像父亲对孩子循循善诱的眼神。
「首领,对不起。」
话一说完,我就被绑起来并软禁在日本国王号中织田信长的房间里。
为了不让我看到外面的情况,面对陆地的门被关上了。
「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啊……」
我喃喃自语道。
明明从近江大津城出阵时,我就已决心要站在战场上了。
被留在房间内的只有我,以及平时随侍我左右的伊达政宗之弟•伊达小次郎政道。
因为听得见九鬼嘉隆有如汽笛咆哮般的大嗓门,可想而知船上还有士兵,但织田信长和森力丸似乎已前往位于大瓮神社的本阵。
「政道,我不会逃走,所以你解开縄子吧。绑这样热得要命。帮我松开没关系的啦。」
「首领,如果您逃走,我就必须承担责任──希望您瞭解这一点。」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替我解开了绳子。
我也不想连累家臣切腹或斩首,而且我根本没有上岸的方法。
虽然日本国王号跟岸上不时有小船往返,但我也没默默无名到能躲到小船上不被发觉。
所以我没有要逃跑,只是想亲眼看看。
这大概会是战国时代最后一次大战。
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目睹。
我打开面对陆地的门,定睛凝望,但军队没有动静。
我想有人会问「从海上用肉眼看得到人吗?」,不过旗帜和马印清晰可见。
敌军尚未出现,所以按兵不动。
佐竹军布阵在笠间城和牛久城。
他们也进攻了下野。
「政道,你能不能从嘉隆阁下那边打听一点情报呢?我保证绝不会离开这艘船。」
伊达政道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此时有张脸从敞开的门中探了进来。
「唔哇~吓了我一跳!我记得你好像是幸村的家臣•佐助吧?」
「是的,我是幸村麾下的猿飞佐助。幸村老大命令我跟在首领的身边听候差遣。」
猿飞佐助灵巧地贴在外墙上说话,根本是蜘●人。
「那么,我希望你将常陆国、下野国的情报详细地告诉我。」
「遵命。就交由吾等真田忍者分开收集情报吧。」
他放开抓住墙壁的手,跳进了海里。
嗯──我觉得只要跟嘉隆阁下好好说明,他就可以更轻松地上下船耶。
猿飞佐助每到夜晚都会带着当天的情报出现。
下野方面,羽州探题•最上义光率约一万八千名士兵从会津进入下野国,就在沿着那珂川欲朝常陆国进攻之际,与反幕府军三万士兵发生激烈冲突。最上义光军一度受制于数量占优势的反幕府军,但随后越后的上杉景胜之家臣•直江景继率一万兵力前来会合。
形势瞬间逆转,幕府方面在下野国和常陆国境附近的御前山摆开阵势。
反幕府军的三万士兵减少到两万,逃入笠间城。
算上在笠间城设本阵的佐竹义重军两万五千兵力,合起来共四万五千名士兵守城不出。
常陆国南侧的反幕府势力约六万兵力,原以牛久城为据点,但受到从骏河北上的德川秀忠、织田信澄八万大军攻击,城池陷落,剩下的五万五千名士兵撤退到水户城。
战争早在这个阶段就已分出胜败。
因为他们四方都遭到包围了。
佐竹义重派遣投降的使者来见织田信长,却被织田信长一刀斩杀。
他不允许对方投降。
织田信长所期望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使用南蛮型铁甲船和大炮进行决战。
被逼入绝境的佐竹义重放弃笠间城并进入水户城,然后朝向我们所在的久慈川进军,意图从士兵较少的北侧找出活路。
往北方进攻。
是试图要重振旗鼓?亦或是想取织田信长的首级?这点无从得知。
1586年8月31日
佐竹军约十万大军在久慈川南岸布阵。
1586年9月3日
在久慈川河口南侧布阵的反幕府军大约有十万兵力。
而在久慈川河口北侧布阵的织田信长军,算上了伊达政宗和相马义胤军,还加上从南蛮型铁甲船下来的信长直属兵,总数量是三万五千兵力。
南面的织田信澄、德川秀忠军和西面的最上义光、直江兼续军都逐步朝着久慈川进军。
不被允许投降的反幕府军别无选择,只能前往兵力较少的北方,终于从久慈川河口的浅滩开始进军。
当其队伍前方越过河川之际,南蛮型铁甲船的大炮一同开炮了。
十二门×三十艘=三百六十门大炮,以及登陆的四十门大炮纷纷开火。
反幕府军当然也有火绳枪,但那已经是旧式的了。
飞行距离不及我们的改良型火绳枪。
这是一场新旧武器的对决。
反幕府军甚至尚未抵达位居先锋的伊达成实、相马义胤军之处就溃散了。
我从船上看着这个景象,泪流不止,浑身发抖。
甚至抖到拿不住原本在拍摄的耐冲击型手机。
不行,这样不行,我必须将这一切好好印在眼底。
这就是战国,这应该会是最后一战,而且身为这场战役的策划者,我有责任目睹到最后。
大炮的冲击流窜全身,岸上则有两千把新式火绳枪喷射着火花。
与武田胜赖对织田信长•德川家康联军的长筱之战相比,近一步改变作战方式的舰炮射击&大炮炮击&新式火绳枪。就像是在对四处逃窜的反幕府军穷追猛打一样,织田信澄•德川秀忠军从南边、最上义光•直江兼续军从西边相继抵达阵地,封锁了敌人退路。接下来就只是一股脑地进行大炮跟新式火绳枪的射击。
到了暮蝉合鸣的傍晚时分,不仅是久慈川,就连常陆海域也因反幕府军十万具尸体流出的鲜血而染成一片腥红。
终将流传后世的『久慈川歼灭战』落幕了。
在久慈川北侧布阵的伊达和相马军,其死亡人数为零。
这场战争让世人明白在压倒性火力的面前,就算用大军进攻也徒劳无功。
晚霞染红天际,大地和大海被敌人遗体之血蕴染成赤红色。
这场景或许就如同地狱的景色一样。
在这情况之中,伴随着暮蝉鸣叫声,传来了同伴们的胜利欢呼。
「哎,哎,哦──────!」(译注:日本武士作战时常用的战吼声。)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责备着我。
1586年9月5日
织田信长神色有些阴沉地回到日本国王号。
虽然他整理仪容并换上平常的衣服,身上并没有鲜血或泥泞味,可是却弥漫着一股灵魂的……不,死者怨灵缠身的气息。
他脸上并没有胜利的欣喜,而是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让人感受得出他对亡者的悼念。
恐怕他全身都很沉重吧?
原本就沉默寡言的织田信长,今天更是惜字成金,他一看到我的脸就问:
「你看到了?」
「是的,我从船上看到了一切。」
「你会怪我把人全杀了吗?」
因为他这么问,我摇了摇头。
「不能用我的价值观来评论善恶。但就算是为了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人,之后该如何消灭战争,该如何让日本成为适合居住的国家──我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是啊。如果这一仗的传闻传遍全日本,就再也不会有人反抗了。」
语毕,织田信长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别说全日本了,就连全世界都会对这场战争深感震惊吧。
传闻很有可能会经由南蛮人传教士传遍全世界。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再次合掌膜拜了常陆国的土地。
从久慈川流出的鲜血,至今仍然染红着常陆国的海域。
有如此多的生命都消逝在这场战争之中。
拥有压倒性火力之军备的织田信长,以及提出史无前例之作战方式的我。
我们的名声响彻了全日本。
作为幕府一方参战的我方人马,对于织田信长军队的压倒性火力似乎也掩饰不住惊讶。
根本没有人敢要求增加关东地区的领地来当作参战的奖赏。
反倒有奥州大名一门众的家臣,自己主动成为人质登上南蛮型铁甲船。
常陆国暂时由德川家康留下来看守,下野国则是织田信澄留下来。
剩余的遗体则交由久慈川的水流送往大海,算是海葬。
我静静地在船上念咏着消灾解厄的咒语,超度缠在织田信长身上的怨念。
为了今后的日本,我希望织田信长还能继续努力下去。
我仅抱持着这个念头,并希望迷失的灵魂得以升天。
请你们安详地上路吧。
要恨的话,就恨自己出生在这个时代。
1586年9月10日
尽管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南蛮型铁甲船舰队仍在沉重的气氛中返回大阪城。
1586年9月13日
我在大阪城与银阁寺城各留宿一夜后,进入了近江大津城城下市街。
近江还很炎热,沐浴在灿烂日光下的秋蝉高声合唱。
一踏进城镇,尽管是大热天,居民们还是走上大街,热烈欢迎我们平安归来。
我无法回应那些欢呼声,但是前田庆次和真田幸村握紧右手高高举起,就像是在回应民众的欢呼。
是因为前田庆次习惯了战斗吗?
还是精神力很强?
像是对此举做出反应,群众纷纷说:
「战胜万岁!战胜万岁!战胜万岁!」
「不愧是我们的城主大人。」
「嘿!奇才的黄门大人!」
「织田的名军师!」
虽然民众这样对我欢呼,但我不知该作何反应,终究没能回应他们。
果然是因为我目睹了成千上万人的死亡,以及在船上一心祝祷而使自己疲倦到连握住马缰绳都很勉强了吧。
森力丸和伊达政道可能有所察觉,他们紧紧地护住我的两侧。
这是为了让我不落马吧。
然后我终于穿过了近江大津城的正门。
「欢迎回来,真琴大人。」
茶茶一出声,原本排成一列的茶茶、阿初、阿江、樱子、梅子、桃子都朝我的马靠了过来。
两侧空下来的我,在入城的安心感中摇摇晃晃地落马了。
阿初、樱子、梅子立刻跑过来接住我。
「你振作一点呀。从战争中毫发无伤地归来的首领,却因为落马受伤的话,岂不像个傻瓜。」
被阿初骂了。
啊,我回到家了。这么一想,眼泪就不可思议地溢出眼眶。
「是城堡,是我的家,我回到家了,回来了,呜啊啊啊~~」
我并不觉得丢脸,现在只想好好哭一场。对象是家人的话,让她们看到我哭泣的表情也没关系吧。
我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六名美少女默默地抱住了我。
「真琴大人,请您尽情哭泣。关上门吧。真琴大人现在的样子才是作为人应有的模样,就算杀的是敌人也别安然处之,不应该对杀人感到习以为常。众人听好了,我不允许有人被胜利冲昏头而举行宴会之类的活动,大家都要服丧一周。」
茶茶发出了强而有力的号令。
浅井三姊妹和樱子姊妹们很瞭解战败那方的痛楚。
她们都遭遇过城池失守。
明白失去伙伴、家人、家臣的痛苦。
正因如此,茶茶才会有这般发言吧。她非常能理解很我目前的心情。
多么难能可贵的妻子。
要是没有茶茶她们在,我也许就精神崩溃了。
◇ ◆ ◇ ◆ ◇
回到近江大津城后,我待在城里从鹿岛神宫分祀的神社里闭门不出。
虽说是闭门不出,但也并非不与任何人接触,我还是会跟前来送食物跟换洗衣物的茶茶、阿初她们见到面。
我将自己关在神社里,净化着身上因为接触南光坊天海与久慈川合战而沾染到的邪气。
早上净身,在神殿念诵祝词;中午净身,然后又念诵祝词;傍晚再度净身,接着还是念诵祝词。
到了晚上就直接睡在神殿里。
我从外公那边学到的阴阳道是接近修验道的神道佛教融合型,既会念诵真言,亦会咏唱祝词。
而且我特别信仰的是鹿岛神宫的武瓮槌大神。
用其神力净化自己,并调整好自己的心理状况。
这种日子持续好几天后,阿初可能心里担忧,从早到晚都盯着我不放。
但是送来的饭菜我都有好好地吃完,一到晚上也会休息。
我想她见状就会放下心来,于是不在意地重复着自己的例行工作。
「真琴大人真的很不可思议呢。明明平时呆呆的,一到冬天就喊冷并躲在家里,却也会用这般冰冷之水净身且不停地祝祷。而且我听说了,您是在舅舅大人命悬一线时出现在本能寺的吧?虽然姊姊大人好像知情内幕,真琴大人,您瞒着我什么事吧?」
我面对着祭坛,而阿初则是对着我的背影静静地如此说道。
「对,我瞒着你。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跟我关系深厚之人,我隐藏着自己的事情。知情的人只有信长大人和他的亲信、阿市夫人和茶茶而已。」
「我也是真琴大人的侧室,您就说出来吧。因为我喜欢您的心情……不会输给姊姊大人。」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我听到那句话后,回头看向她。
美少女侧室•阿初满脸通红,忸忸怩怩地朝地板玩弄手指。
「好,破例告诉你。如果你能向这座祭殿的神发誓,将我接下来说的话当作是梦中故事,然后守口如瓶,那么我就对你说出真相。」
我一说完,阿初就在祭殿前重新坐好,深深地鞠躬膜拜。
「我愿意发誓,真琴大人。我会接受您的全部,因为我也想像姊姊大人那样支持您。我向鹿岛大神……不对,向八百万神发誓,绝对不会泄露真琴大人的秘密。」
阿初认真的神情让我下定了决心。
「我来自未来,来自大约四百年后的日本。」
要是对一般人这样说,绝对会被嘲笑或质疑,但阿初郑重其事地听着。
「我遇到类似神隐的现象,出现在这个时代,运用我原本就拥有的阴阳之力,偶然间从本能寺之变──明智光秀的反叛中救出了织田信长大人。之后以客人的身分受聘,负责提供我所知的未来知识,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阿初完全不插半句话,表情认真地聆听。
「这就是证据。」
为了增添说服力,我拿出藏在怀里的智慧型手机,在画面上选择了几张未来的风景展示给她看。
「这是什么?太奇妙了……彷佛把风景关进了镜子里……神隐?未来?阴阳之力?……所以,你想回到未来吗?」
阿初有些犹疑又旁徨地凝视着我的眼睛问道。
「哈哈哈,都过了差不多五年了,现在才回去要干嘛啦~哈哈哈!」
面对阿初不安的神情,我用半开玩笑的口吻笑着回答。
「这一点都不好笑,你要是回去,我可不会原谅你的喔。」
她突然飞扑般地抱紧了我。
虽然她的体重很轻,但我被那股冲劲往后撞倒了。
「哈哈哈,不要紧的,我不打算回去。阿初,这里是神圣的神殿,所以你先放开我吧。」
阿初回过神似地从我身上跳开。
阿初虽然稍微有点粗鲁暴力,但其实她非常可爱,而且用情至深。
即使没有爱情度量衡之类的东西,我也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喜欢我。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我怎么可能会想要回去未来呢。
「我有了家人。茶茶、樱子、梅子、桃子、阿江,还有就在眼前为我担心的阿初──我所爱的人们就在此处。有了彼此深爱之人,我才不会想回去呢。而且最近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有必须完成的使命才会遇上神隐呢?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全力活在这个时代了。」
「原来你是爱我的……」
阿初拉开身子,神情含羞带怯。当我正轻轻拍着她的头给予安抚时,神殿的门被打开了。
「阿真~你在吗?舅舅大人派坊丸来传信,说是要叫你当大纳言喔。还说要搬到常陆国去呢~」
由于我正在闭关,茶茶便作为代理人替我听取了内容的样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我不由得发出一声:
「咦?」
「所以说~才不是放屁(译注:日文的疑问词「咦(へ)」与「屁(へ)」同音。)啦,阿真有够没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