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Zの小屋
修图:刀雨 @Zの小屋
翻译:仁心 @Zの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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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自惺忪而生。
那一瞬间既能说是『醒来』也能说是『察觉』。同时还是『感知』和『领悟』……估计还能成为些微的『摇摆』吧。
但是在那一瞬间,她还完全不懂说话。
她身处一个小小的箱中。而她也还不知道这个箱子叫做棺材。是供死者沉睡的地方,亦是她醒来的地方。
柔软的抱枕和浓密的黑暗气息,将静静躺在里头的她抱紧。这时候,她心里唯有对自己这个存在的认识,闭着双眼在黑暗中漂浮。
所有的感官都在震颤。那是将意识牵出的声音,那是一道嗓音。深沉而安稳的甜美呢喃,像是在催促她醒来似地指引着她。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那声音的含义为何。但是那声音变成了话声,而话声进一步变成言语。
「──拉凯尔」
她感觉到,有谁正在呼喊自己。所以她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眼睛注视着那双俯视着自己的鲜红眼瞳。那双湿润的眼睛带有举世无双的魔性所赋予的色彩——这便是她目睹到的第一样东西。
「拉凯尔。这就是你的名字。这就是指代着你的词语」
「指代……着、我」
小小的嘴唇模仿起了那一个被柔和的声调倾吐出来的词语。名字,这个简短的词语赋予了她的意识以轮廓。不过如此的重量便足以让她的存在稳稳落地。
那是一种魔法。那是不知由谁编织而成的,十分简短却分量十足的魔咒。与此同时,也是强硬束缚的象征。
在这一瞬间,她成为了『拉凯尔』。
那双凝视着拉凯尔的鲜红眼睛盈出笑意,但却和温柔与安稳绝缘。虽然这时候拉凯尔尚未知晓该如何形容那股在深沉色彩之中摇摆的感情……却也依旧看得出那既是焦躁和怜悯,亦是冰冷的决心。
一开始的几个月,都是教育的时间。
鲜红眼睛的主人教会了拉凯尔相当多的事情。
天地之间散布的众多东西的名字。生与死,理性与本能。
世界。天理。苍。深沉幽暗的地方和空白虚无的地方。
鲜红眼睛的主人说自己是拉凯尔的父亲。而拉凯尔是自己女儿。
这一段教导的时间漫长而从不间断,好似在做一场不会结束的梦。
接下来的几个月,就是地狱一样的日子。
通过繁重的学习让拉凯尔得到了足够能认识清楚自己的知识之后,鲜红眼睛的主人把她带到了栖息的古堡地底下的最深处的房间。
这是为了开放她的认识。
鲜红眼睛的主人把拉凯尔的精神连接上了『境界』。
所谓『境界』,那是一个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地方。其中漂浮着所有的瞬间,所有的事像,以及所有的可能性。
为了让拉凯尔认识到其中的一切,于是将她连接了过去。
拉凯尔有些迟疑。因为她理解到这个行为伴随着危险。
但是鲜红眼睛的主人还是赋予了拉凯尔境界之中的情报。
……不对,他是把拉凯尔的意识丢进了境界的情报之中。
瞬间,庞大的情报量冲击着拉凯尔的所有神经。将她的感知器官吞没,把试图保存自我的大脑从内部强行撕裂。然后渐次把知识刻印上去。
那极其痛苦,也极其可怕。
拉凯尔哭喊着寻求救助——向着那双自称是她父亲的鲜红眼睛。
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的惨叫。
拉凯尔的心被无比零碎的名为情报的暴力撕扯得赤裸裸,束手无策地继续承受这样的煎熬。
地狱的终结带来了光芒。
拉凯尔已经不太记得清结束的那一瞬间。
估计是因为当时的状态实在没办法去记住什么吧。
无论之后找回了怎样的平静,拉凯尔依旧没能弄明白那一刻究竟是朦胧的意识所描绘出的妄想,还是在混沌的分界线中确实发生过的真切触碰。
周围一片昏暗。
拉凯尔维持自我的丝线似乎会随时断裂,已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在即将要失去一切的时候。正在这时候……她看见了光。
那是一道渺小而遥远的光芒。拉凯尔从中看到了一个人的模样。拉凯尔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只希望能得到那人的帮助。因为她太痛苦了,痛苦到难以自已。
拉凯尔拼命伸出手去。
那道光芒像是在回应着拉凯尔似地来到了她身边。
光芒之中的人,是个男子。却不是拉凯尔在煎熬之中无数次叫唤的,唯一知道自己名字的父亲。
那人有着一头白发,双眼赤红。
一个陌生人。但为什么会感觉他如此熟悉……。像是很久之前就曾见过面,又像是在会在遥远的未来相识……交织着一股理还乱的细线纠缠般的既视感。
「……、……、……」
拉凯尔的嘴唇在下意识中想要呼唤出某个人的名字。
而光芒中的他像是在回应拉凯尔不似话语的呼唤一般,朝她伸出手来。大大的手掌抓住了拉凯尔的小手,用力地却相当温柔地握在手里。
男子笑了。有些笨拙地笑了。眯细得像是有些走形的红色眼睛像是在注视着拉凯尔。
拉凯尔张开嘴唇,想要再一次呼唤他。
但是还没等她发声,男人的身影已经伴随着光芒一同消失。
本来还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已经无迹可寻……但是拉凯尔的眼中此刻却印出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摇曳的苍。
既是辉煌世界的深渊,也是根源。
瞠目结舌的拉凯尔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苍的心跳。
自那一瞬间起,拉凯尔便从一切的苦痛中得到了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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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而来的事情让直人说不出话来。
现在正是周末午后。在这个安稳的风拂过悠闲晴空的周日里,积攒得有点多的洗好的衣服正在采光良好的阳台上无比惬意地招展。
这段稀松平常才更显难能可贵的安稳时间被拦腰截断——一位少女造访了。
突然造访的来客丝毫不顾忌正身处玄关门口,膝盖跪在放有好几双鞋的冰冷瓷砖上,这个姿势端正的跪坐让人心想是不是她背后被钢丝串紧了。
整整齐齐地被高高束起的长长黑发光可鉴人,没有丝毫的凌乱。嵌在洁白肌肤中的眼睛带着引人注目的鲜红,而那双眼睛正仰望着直人。
穿在身上的淡桃色和淡紫色为底色的衣裳上还有金粉筛落而成的扇子花纹正翩跹起舞,洋溢出像是在古装剧里登场的公主一般的气氛。
她用明明没有涂抹口红却有着鲜艳红色的嘴唇微微一笑道。
少女名叫辉弥沙耶,是直人的亲妹妹。
「也犯不着这么吃惊吧,兄长大人。还是说您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妹妹?」
把洁白的手叠在大腿上的沙耶像是在揶揄直人,却也相当娴雅地这样问。
「没、没有……」
直人只能勉强挤出这么几个字,然后又一次抿紧嘴唇。这该算是紧张感了吗。汗水渗出的讨厌感觉已经扩散到了指尖。
到底该说什么呢,到底该怎么应对呢,直人迷惑不已的脑袋得不出任何一个答案。只得因过大的震惊和困惑呆愣着。
这时候有人一旁轻轻拉了拉直人的衣服。那人正是遥。早见遥,是直人的青梅竹马,也是爽快地把这公寓房子低价租给直人的公寓所有者的独生女。
「直君,总之先让人家进来吧? 我去泡茶」
被她像是央求似地这么一说,那直人便只得点头。
于是遥那双大大的茶色眼瞳像是要给他鼓劲似地露出了淡淡笑意。从被简约的发卡固定住的柔软发质都把她那股稳重的气质衬托得更为暖人心房。
轻轻拍拍后背表示鼓励之后,遥率先到了厨房去。
直人甚至都没有一句用余光目送她过去,只是把眉毛皱得紧又紧,看向玄关门口。视线落在依旧保持端坐的沙耶身上。
着实没什么干劲。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让她立刻离开这里,但是又不忍心怒喝一声就叫她吃闭门羹。再者说了,他也不想让遥看到太过剑拔弩张的场面。
到最后也还是只能这样了啊,直人在心中自嘲似地喃喃之后,甩了甩下巴示意让她进来。
「进来吧。有要紧事的话倒是能听听」
用平时不太会说出口的低沉声线这么说之后,直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有些不合时宜地窗户大开的客厅中。
把刚才都还把惬意的风引入室内的窗紧紧关上,甚至还把蕾丝窗帘都拉起来,将内外彻底隔绝。
直人用后背感受着西斜的太阳,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
无视了沙发,选择把平坦坐垫铺在地上当垫脚,整个人坐得端正的沙耶隔着淡棕色矮桌坐到了直人正对面。
沙耶有着端庄的面貌。那副绽放出相较起华丽更贴近静谧美感的面容,令她在十三岁这个年龄上看起来成熟不少。但是体格方面又稍逊于实际年龄的平均模样,使得她的这份娇小和一丝不苟的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像是在面对着一个人偶的感觉。
估计有不少人夸沙耶很漂亮或者可爱吧。但是直人怎么都没办法用带着好意的眼光看待这妹妹的一举一动。
「那个,红茶可以吗?」
遥在厨房料理台那头很贴心地这样问。
直人正想要回答随便喝什么都行。不过沙耶却十分精明地率先回过头去擅自提出了要求。
「我不太喜欢红茶。所以能否来点绿茶呢」
「好的,知道了」
在遥看来的话沙耶还不过是个小孩子。只见她带着爽朗的微笑,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茶叶罐。
还有什么东西偷偷把身体缩到了麻利地泡茶的遥脚边,直人的视线像是被引诱了似地往那头注视。
于是在料理台的阴影处窥见了金色缎带一样的秀发。不光是头发,那头长发的少女主人,拉凯尔=克拉维斯的金色眼睛正狐疑地往这边看。
(……那家伙在搞什么啊)
直人不由得在心里头这样嘟囔。但与此同时,他又立刻理解了她是在做什么。
拥有超越人类认知的生命力,可以操纵风的Drive的吸血鬼。尽管拉凯尔是身处常识之外的存在,但她一碰到女性精神就会变得很脆弱。
在这么一种情况下,突然冒出了一个陌生的少女,而且还用明显认识直人和遥的态度上来对话。
而且眼下的状况还没有跟她进行过什么说明,所以不可能还摆得出平时的那股傲慢的态度。
「好的,让你久等了」
遥穿过了直人的视线,端来了放有两个茶杯的小托盘。
沙耶把后背挺得直直的,精准地鞠了个45度的躬。
「非常感谢。我不客气了」
她捧起放在眼前的直冒热气的茶杯,喝了一口。
「非常好喝,遥小姐」
「太好了。随时可以找我添茶哦」
这样的一番对话,听起来感觉她简直像是爽快地迎接招待突然跑上门来的亲戚。
虽然整个画面倒也真是这么回事。不过却只有直人一个人的神经被焦躁弄得颤动不已,心情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沙耶越是说话,越是微笑,直人心中那根和危机感与警戒挂钩的针就划过一次。因为沙耶她……。
「沙耶。……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直人在腿上把手指紧紧缠在一起,严厉得像是逼问似地这样说。
品味着热茶的沙耶朝薄薄的白气那头扬起了视线,然后慢慢把茶杯放下,接着轻轻咧开小小的嘴唇。
「这有什么『怎么』可问的。这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我被软禁了似的」
「你那何止叫『像是』……」
实则沙耶的状态应该和那句话的字面意思毫厘不差。
但是直人却把本来还想接着往下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因为遥就在身边,现在还不能把什么事情都摊出来讲。
沙耶牢牢承受了直人那一脸苦涩地凝视着她的眼神,并歪歪头表示不解。
「您到底在为什么事情生气呢,兄长大人? 我们明明已经阔别许久,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冷淡了呢?」
「就、就是啊直君,你也犯不着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吧……」
吃惊于直人的态度,遥也疑惑不解地这样劝告。
但是直人依旧没有看向遥,也没有把她说的话听进去。因为眼下的突发事态已经让他没有那份从容了。
「沙耶,有要紧事的话就直说吧」
「真是的。兄长大人可真性急」
露出一声像是对这个不成器的哥哥感到丢人似的苦笑之后,沙耶把手伸进了淡紫色的衣裳的袖兜。
她从中取出了一个白色信封。然后静静放到了桌上。
直人顿时傻眼了。因为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署名,但中央却打有一个足以象征身份的铭印。
『天乃矛坂』之印赫然亮在眼前。
「这是冥大人亲自书写的信」
沙耶再次把双手仔细重叠到膝盖上,轻轻咧了咧鲜红的嘴唇。
她宣告了这个名字,让直人不由得扬起脸来直盯着沙耶。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刚才沙耶说出的那个名讳是名为天乃矛坂的古老家族的现任族长的名字。
直人也曾跟这个名叫冥的女族长见过好几次面。但他们并没有熟络到会这样动笔写信交流。
那个现任族长为什么会专门经由沙耶给直人写信呢。
直人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遥小姐。虽然很失礼,不过能否让我和兄长大人单独聊聊」
沙耶忽然扭过头去,用令人不容反驳的语气这样说。
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是节骨眼上被叫到吧。遥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疑虑的神色。
「我是可以……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她这样问直人。直人不由得一脸的苦涩,草草点头。
「没事。拉凯尔就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吧。有什么事的话要叫我哦,我会马上赶回来的」
遥点点头后回到了厨房那边。然后在回去的路上还拉过了一直躲在料理台阴影里的拉凯尔,拉着她的手一起离开了直人家。
在将要离开客厅的时候,拉凯尔一度朝直人扭过头来。于是直人正对上了她那双不服气的金色眼睛,但她很快又被遥推着后背而挪开了视线。
余光目送她们两人离开的同时,直人感觉喉咙深处有什么苦涩的东西。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啊……混账)
真没想到会让拉凯尔碰见沙耶。
不对,其实归根究底他是压根就没想过居然会和沙耶再次碰面——至少是没想过会在天乃矛坂家之外的地方和她见面。
只剩下自己和沙耶两人之后,立刻感觉周围的气氛沉重了些。沙耶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或许她完全料想不到自己就是这股沉重的成因。
直人像是为了挥开这股叫人郁闷的抗拒感似地,粗暴地抓过了信封。
那个庄严而郑重其事的印记让他的指尖有些紧张。天乃矛坂家亲自发来的信件,没什么信比这更叫人不好下手拆开了。
可即便如此,等打开被细细叠成信封大小的信纸之后,看到了上头隽写的小而秀丽的字迹。
信的正文只有寥寥数语。所以直人才会立刻就为其中的内容倒吸一口气。
「冥大人说了什么?这封信上似乎施加有冥大人的法术,让兄长大人之外的人都看不到内容如何」
沙耶用一种叫人琢磨不出她究竟感兴趣与否的语气,又显得有些开心地这样问。直人把信折回原来的样子,同时不得不慎之又慎地反问她。
「你不知道这封信上写了什么吗?」
「嗯。不过,毕竟是冥大人嘛。所以大体上也算察觉到了八九分」
沙耶稍稍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
直人侧眼看着自己叠起来的信。
天乃矛坂冥确实没有让沙耶知晓信中内容吧,即便她知道沙耶已经察觉了上面写有什么。
然后她也不希望把这封信托付给沙耶之外的人转交吧。
这封信,完全不是报喜的信。
「话说回来啊,兄长大人」
听到沙耶叫了自己一声,很想把这封信揉烂的直人这才抬起头来。
「刚才那位从未见过面的人是哪位?就是那个在阴影处不甚滑稽地往这边看的女性」
估计这是在说拉凯尔吧。不过居然还被形容成滑稽了吗,这话让直人的嘴角不由得有些走形。这万一要让拉凯尔听到的话她会作何表情呢,幸亏是让遥把她带走了。
「跟你没关系。你的要紧事就这一件吗?」
他不打算跟沙耶提拉凯尔。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们打上照面。
直人连连用叠起来的信纸拍打桌面,不耐烦地接着往下说。
「没事了的话就赶紧回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
「您可真会开玩笑」
沙耶一脸淡然地,第一次露出了可以称为笑容满面的表情。像是觉得直人说的话实在可笑一样。
「想来,兄长大人已经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造访兄长大人家了吧?我……是过来收回那样东西的」
带着笑意的鲜红嘴唇深处,是更为鲜红的舌头在蠢动。
直人舒了一口又深又长的气。
正如沙耶所说。他自然是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他很清楚沙耶到这里来的目的。
她绝非只是为了过来送一封信,送信不过是顺带为之。知道沙耶一定会到此人这边来的冥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地给她塞了这封信。
那么沙耶的目的是什么呢。其实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
「兄长大人」
沙耶笑意盈盈地……不对,是欣喜欲狂地这么宣布之后,身影转瞬之间就模糊了。
同时传来了桌子砰的一声被击打的声音。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踏前一步了。
等直人的眼睛在一次目睹到沙耶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在直人眼前。
直人反射性地想要把身体大幅往后拉,但是这点速度的反射动作在沙耶的手看来和一动不动没什么两样。
「嘎……!」
直人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被捏碎的声音。而这时候,直人的脚已经不沾地了。
有一样洁白的东西抓住了直人的脖子——正是沙耶的手。
明显有着人类肤色却白皙得叫人吃惊的手臂,带着和这股纤细不相称的力气把直人的身体举向空中。
沙耶乌黑刘海深处的鲜红眼睛露出了堪称锐利的微笑。
「『狩人之眼』……兄长大人的双眼,由我收下了。──通过杀死兄长大人」
鲜红的眼睛此刻绽放出璀璨的杀意光芒。
2
真叫人不爽。
不明就里地被遥催促着离开,被带到了高几层的早见家的拉凯尔抱着抱枕,一目了然地消沉了起来。
理由很单纯。就是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身穿和服的少女。
「……遥」
拉凯尔在供两人坐的沙发上,朝正在厨房准备红茶的遥发问。
「那个少女是什么人?」
带刺的语气明显渗透出了一股不满。
说真的,和遥独处并且还没有其他人的状况对拉凯尔而言算是一种不小的压力。但是心里的不服气比这股压力还要大。……可虽是这样说,她也还是没能扬起头来看直直看向遥。
「唔……」
遥一边把红茶茶叶放到茶壶里,一边为厨房料理台另一边传来的提问而轻轻沉吟了一下。等到把红茶茶罐封好的时候,她还轻轻撞了料理台的一角。
「她叫辉弥沙耶,是直人的亲妹妹。出于一些缘由并不住在这个家,而是在宗家『天乃矛坂家』里生活。不过我听说她还从没有离开过那边……」
为什么今天她会找上直人家呢。
说到这里,遥转过身去拿出了两个马克杯。
用来泡红茶的热水还没有沸腾。遥耳听着热水即将沸腾的声音,眼看着台上正辛勤工作的电水壶,稍稍拉了拉色调明亮的刘海。
「直人家毕竟是相当有年份的古老家族了。好像的话……还有好几个分家。而天乃矛坂就是统领所有分家谱系的,相当大的一个家族」
既然是直人的亲戚,那么遥不能说和天乃矛坂家毫无关系。但因为遥出生在一个比直人更为古老庞大也更疏远的大家族里,所以和直人没能构建起值得一提的亲戚关系。
在直人母亲过世之后,他们的关系也就更疏远了。甚至连过年都不会问候一声。
「辉弥沙耶……天乃矛坂……」
像是确认似地跟着念叨之后,拉凯尔像是沉思似地捏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抱枕。因为她有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可姓氏完全不一样啊。直人分明自称姓『黑铁』」
「啊,那是直人妈妈嫁人前的旧姓」
至于直人为什么选用了黑铁作为自己的姓氏,遥也不知详情。但她知道直人和他的家族之间发生过什么错综复杂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遥才没办法主动深入询问这些事。因为她知道往事对直人而言是一种叫他痛苦的东西。
遥一脸苦笑地耸了耸肩之后,把沸腾的热水倒进了茶壶里。
「更深入的东西,我就没办法跟你说明了。因为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想要知道更加详细的内情就只能去问直人本人。但遥无力下垂的眉头正无声对她说——可我不希望你对他的过去太过刨根问底。
「对了,昨天哦。妈妈买了年轮蛋糕。我们一起吃吧」
估计是想要换一个话题吧。遥用往常的明亮声线这样说之后,就转身面向了厨房深处的架子。
于是遥那用发卡固定好头发的后脑勺消失到了柜台的那一边。
正在这时候。
「……」
一股像是被猛烈捏紧的疼痛让拉凯尔的胸口一阵钝痛。
好不容易才强行扼杀了险些不由得叫出口来的呻吟,拉凯尔用力捂住了抱枕下头胸口。
很快,拉凯尔就察觉到了……这股疼痛究竟是怎么回事。
(生命……正被吸走……)
准确来说并不是拉凯尔的生命,而是直人的生命。不知为什么,拉凯尔分享给他并时常保持源源不断的供应的生命力正在急剧流失。
理由不得而知。但拉凯尔立刻就想到了能最快确认的方法,于是一口气把淤积的呼吸都释放出来后,把紧抱着的抱枕丢到了沙发上。
「拉凯尔酱,你要吃多少……咦,人呢?」
当遥把装着年轮蛋糕的白色箱子放到料理台上并稍稍探头出来的时候,放着套装沙发的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没过多久,直人的意识就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雾霭。
「咕……」
他一边钝重地呻吟,一般挣扎着想要拉开紧抓住自己的小手。但被举到空中的手也只是抓过了一片虚空而已。
但是沙耶依然没有松手。简直像是举起了一个人偶似的稳定感轻而易举地继续将直人举向空中。
「啊咕……放、手……」
「兄长大人,真的是许久不见了。不过这样大意可不好呢。这种满是破绽会被我随意碰到的样子依旧不变,我好安心呢。还是说,您是希望被我杀掉吗」
「那怎么……可能、的啊……」
直人模糊的眼睛瞪着沙耶,用几乎算不上说话声的浑浊声线反驳。一边说还一边胡乱扯沙耶的手掌和手腕,但指尖却完全使不上力。
紧咬住喉咙的沙耶的手指简直像是逮住了猎物的兽爪。她指尖上的那股像是会随时撕破皮肉的正吸走什么的感觉让直人的身体一阵颤抖。
被夺走的并不是呼吸。而是更加根源上的东西,是生命本身。
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比喻。而是沙耶的手正带着明确的意图吮吸着直人的生命力。
作为证据,便是直人的眼睛所见。
『狩人之眼』。直人这双被沙耶这样称呼的眼睛,能把人们的生命力以数字的形式直接看在眼里。
而映入眼帘的浮现在沙耶头上的表示生命力的数字正在一点点递增。
「嘎……哈……」
直人喉咙发出了跑掉的嘶哑叫声。脑袋已经晕乎乎,四肢也正渐渐丧失知觉。
而沙耶正带着嫣然的锐利笑容,从下头仰视如此痛苦的哥哥的表情。
「『黑铁直人』是吗。哈哈,兄长大人以黑铁自称还真是可笑呢。这是打算背负起母亲的墓碑不成?」
「要、你管……跟你、没……关系」
「啊,还是说是想表示自己有那个资格吗。作为致使母亲死去的证据而得到了这样一个名字……。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能理解了呢」
沙耶这相比起嘲笑更像是乐在其中的语气,让直人的表情被和痛苦不沾边的另一种感情扭曲。如果可以的话他非常想顺着怒气而大吼一声,但不凑巧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却叫不出声。
「沙、耶……!」
沙耶简短一笑之后就把直人这勉强硬挤出来的激昂叫声挥开,把自己哥哥的脖子拉了过来。
直人没法违抗,双腿像是抽筋似地甩,脚尖在地上拖动。连忙用这个不自然的姿势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紧抓住直人脖子的沙耶的手顺着他的脸颊往上,直抵太阳穴后紧抓住了头盖骨。
等用双手从左右夹抓了他的脑袋之后,用力拨开那头奔放而乱翘的质感坚挺的头发,把直人的脸强行拉到了自己眼前。
于是他们进入了一个像是要接吻的距离。
直人轻轻吸了口气,拼命拉扯沙耶的手腕。可不知怎么的,沙耶的手纹丝不动。于是用尽浑身的力气抓住了她纤细的肩膀,想要尽可能地用力拉扯。但即便如此沙耶的平衡依旧不受任何影响。
甚至还能用指尖蠢动着在直人头发中抚摸,再把抓在手里的哥哥进一步拉进。
「住手……」
直人鼻尖已经掠过了沙耶的呼吸。不成话声的呼吸从紧闭的嘴唇之间融化、消失。
沙耶微微张开了嘴唇。少女鲜红的嘴唇正渴望着哥哥的嘴唇,像是要啃食一般地轻抚上去。
为了能比用手掌的触碰啃食掉更多的哥哥的生命。
但在嘴唇真要碰过去之前,沙耶又突然停下了动作。
「这是……怎么回事?并不是……兄长大人?」
「什……」
直人才想要问是什么意思。但却突然有一阵暴风从脚边升起,遮过了他的话声。
这一回轮到沙耶大气不敢喘了。
暴风在沙耶和直人之间爆蹿,把两人的身体不由分说地弹开。于是沙耶撞到了放在电视机旁的矮架子,而直人则猛地撞上了餐桌,两人的后背都被撞得够呛。
「好、疼……」
在为这钝重的冲击而叫苦的同时,直人扒着桌子的一角站了起来。这时,还有一道人影从他脚边以方才那道暴风一般的气势冒出来。
那是一位身穿白色罩衫和黑色迷你裙,有着一头美丽金发的少女……拉凯尔。
「拉凯尔!?」
拉凯尔只是扭过头来,越过肩膀撇了一眼叫得好不吃惊的直人。然后立刻又把视线扭回到了正面去。
空气在震动。轻快起身的沙耶猛踏地板,直直朝拉凯尔逼近。
不知什么时候她手上已经握住了那柄依旧尚未出鞘的长刀,横在腰间摆好了架势。瞬息之间拉近距离,锋芒一现。随着刀刃滑出寒凉的出鞘声,便以闪光一般的速度破空挥向拉凯尔。
「快躲开!」
直人的警告还是太晚了,等叫出声的时候沙耶的刀已经砍了过去。
但拉凯尔并不是没有警告就不会活动的人偶。只见升腾的风把沙耶的刀大幅挑起,自己再一抽身躲开了冰冷的刀刃。
鲜红的血珠在空中飞舞。
散落的是拉凯尔的血。而比沙耶更显白皙,宛如陶瓷一样细滑的脸颊上划过了一痕红线。
被保护的直人也看到了。看到了掠过的刀尖划开的徐缓弧线所形成的刀伤,还有从中细细流出的红线。
「……不识抬举」
退后一步的拉凯尔很厌恶地这样嘟囔了一声。而在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伤痕已经像是被肌肤的洁白给吸收进去了一样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沙耶的动作尽管还不到一瞬间,但也确实顿了一下下。然后她一个轻盈的跳跃,易如反掌似地轻松把纳刀入鞘。
「伤口、消失了」
自言自语似地这样呢喃,沙耶的眼神变得更锐利了。随着呼出一口比眼神更锐利的呼吸,再一次配合着自己的吐息冲了出去。
动作流畅地踏上前去的双脚在地板上一个轻旋,压低身体的沙耶像是要使出扫堂腿似地挥刀一闪。
拉凯尔又一次被盯上。
在毫不犹豫的斩击将拉凯尔的膝盖连根切断前,被拉凯尔的防御魔法给弹开了。发出坚硬的金属硬碰硬的响声。
接着沙耶从原先的低姿态一口气跳起,又是一击。在一个比拉凯尔的肩膀更高的位置上把瞬间纳入刀鞘的刀如鞭子一样往下挥。
「……咕!」
拉凯尔苦闷地呻吟了一声。这一次不再是启动了防御魔法,而是用风直接格开刀刃,偏离了银色刃口的轨道。
像是要为逼自己在危急关头做出危险防御报以回敬似地,拉凯尔掀动长发和短裙就是一记敏锐踢腿。气势不亚于刀砍的腿像是要把沙耶踢出一个洞似地嵌入了她的体干。
于是听到了沙耶喉咙发出了轻轻的喘不上气的叫声。不过她也不是会老实善罢甘休的少女,立刻就挥出了左手的刀鞘,在自己和拉凯尔之间挥出了一道足够的间隔。
然后马上调整姿态,再一次纳刀的沙耶压低腰身摆出了居合的架势。
「原来是你。是你在兄长大人体内埋入了异物」
沙耶把手放在随时都能抽刀的位置上,抛开了至今为止的那股轻松自在的做派,用暴露无遗的恶意瞪着拉凯尔。
但是拉凯尔却没有回话。转而拖着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又是一步,还有一步。终于变得像小动物一样轻快后退之后,缩着肩膀整个人都躲到了直人身后。
「喂、喂……!?」
被当做盾牌的直人连忙偷偷看看拉凯尔的情况。还以为她已经受到了必须后撤的伤。
但当他看到拉凯尔那双中的很大的金色眼镜已经完全失去了焦点并愣住不动之后,顿时就失望地耷拉下肩膀。
(得得……交流障碍居然还能在这节骨眼上发作)
这让直人在好几秒里一不小心忘记了眼下应该保持紧迫感。不过他还是揉了揉刚才被狠狠撞了一下的后背,直面摆出了杀气腾腾的架势的沙耶。
看到妹妹的这个样子,直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因为沙耶摆出的这个架势并不是用来发动牵制攻击的。而是一个为了一刀毙命,为了夺人性命的架势。
这才是沙耶这个少女的做法。
心里一阵厌恶。直人却还是为了把种种不快的感情压制下去似地深吸一口气,暗自放弃了好几种想法。本来的话他并不想让沙耶了解到自己的任何一丁点事情。不过现在的话已经很难如愿了。
估计沙耶都已经感受到了吧。又或者,说是品味出来了会更加贴切吧。
沙耶的手『触碰』到了直人。
把直人内在的生命力给吃掉了。
由于时常得到补给,所以怎么杀都不会死。她通过自己的手吸收掉了流往发生了变异的直人体内的拉凯尔的生命。
「沙耶。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直人的话让沙耶瞪大了眼睛。
「死了?兄长大人吗?」
这一句反问中有着正值她那个年龄的少女相符的恐惧,以至于让直人有不知所措。真希望她能别这样在不经意之中流露出那副小孩子一样的神情。
直人像是觉得不耐烦似的微微点了好几次头。
「没错。……就在最近,我被卷入了一些麻烦事里去。所以就……」
「被这女人……殃及了吗?」
沙耶的嗓音立刻变得像是刀尖一般毫无慈悲可言,而且锋芒毕露。
直人板着脸马上摇头。
「不是的」
沙耶看向拉凯尔。而直人为了挡住她的视线往右边挪了半步。
「拉凯尔在那时候救了我的命。但是作为代价,我要和她共享生命了……好像是就是这么回事」
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沙耶解释自己正管拉凯尔借生命而活的这个状况,却还是姑且算是开诚布公了。尽管这算理所当然,不过等真说出来之后还是会心想这真是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可眼下除开这些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关于拉凯尔是吸血鬼这事还是别说的好吧)
否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罢了。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后直人就把大致经过之外的情报都略掉了。
沙耶沉默了几秒钟。
顿了顿后,说。
「所以,使用的是他人的生命……」
沙耶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从丹田深处硬拖出来似的。
情绪不安稳的沙耶心里孕育着钝重的怒气。那双被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的鲜红眼睛,正凝视着并不在这里的某个人似地望向虚空。
「从兄长大人身上吸走的生命之所以感觉截然不同了,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么,这就意味着有人把兄长大人杀害了。把我的……」
把我的兄长大人给杀了。
尽管没有发出声,但沙耶的嘴唇确实在这样呢喃。
直人暗自紧紧捏住了拳头,以图把升腾的感情捏碎。
(冷静点。这里是……遥她们家的公寓啊……)
直人不断对自己这么说,好像是在念叨什么咒语。不能被多余的感情摆布,而且这里也不是能任由感情摆布的地方。
「只要拉凯尔还活着我就不会死。而我的命是管拉凯尔借的,所以我也不打算死。所以我不会把『狩人之眼』交给你」
带着强硬意志的直人那双『狩人之眼』看向了浮现在沙耶头上的不可思议的符号罗列。如果要解读成数字的话那就是『7946』。
明明已经从直人身上吸走了相当的生命力,但沙耶头上的数字还是相当低。
沙耶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身体孱弱,动不动就会得感冒,而每一次患病就会骤减的生命力更是让直人担忧妹妹是不是会就此病逝。
现在的一切都已经和那时候截然不同了。无论是沙耶,还是直人自己。
「你回去吧。沙耶」
直人有力地,或者说是拒之千里之外地这样宣告。胃袋周边很难受,因为这终究不是说出来之后能让人开心的话。
沙耶露出了一声冷笑。刚才为止的那阵不住摇曳的气愤已经眨眼间变得稀薄。
「很不近人情的一句话呢,兄长大人」
直人在内心咒骂了一句,跟你太亲近能有什么好事。
沙耶的手再一次伸向刀柄。
忽然,直人的衣服被紧紧拽住,像是在催促他多加提防。而拽住他衣服的拉凯尔从直人身后探出半截身子,朝沙耶说。
「如果你要拔刀的话,无论你处于怎样状态我都不打算手下留情了。……再这样争斗下去,对你也没有半点好处不是吗?」
虽说是害怕于沙耶对峙而落荒逃走的人所说的台词,不过拉凯尔的这句话作为牵制倒也有着足够的分量,一字一句都透露着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的胸有成竹。
沙耶像是在责怪这句不识风趣的话似地看向拉凯尔。
拉凯尔立刻就躲到了直人身后去,压根没打算正视沙耶的眼睛。在威压的比拼上明显是拉凯尔一败涂地。
但等沙耶嘴角再一次漾出笑意之后,她的手还是慢慢松开了刀柄,解除了拔刀的架势。
「确实,这样的嬉戏是有些过火了。今天本就是打算过来打声招呼,以及替冥大人送信而已」
「净说谎……」
沙耶这陡然一笔勾销的态度让直人下意识这样吐槽了一句。要说那是嬉戏的话,可残留在脖子上的手指的触感都还是充满了杀意。
听到了直人的小声埋怨后,沙耶用上门的时候一样的端正礼仪绷直了后背,露出了婉约的微笑。
「兄长大人。日后再见吧」
完全不像是刚才都还想要把别人眼睛挖出来的家伙的态度。对此完全消受不住的直人绷死了脸,像是强忍头疼似地用力捂住头。
「再也别来了」
「那可不成」
简直像是在说这么些事情都是自己的德行不足似地,沙耶用放在地上的刀袋把锋利的长刀收起来。用细细的绳子仔细绑紧之后,朝着直人用力眨了眨眼睛。
「我的使命是复兴辉弥家。为此,必须要让兄长大人让出那一双『眼』不可。所以,我必定会收入囊中」
这等同于是在宣布一定要杀了直人。
清纯的脸蛋上露出的微笑和潜伏其中的杀意一同指向直人,令他脖子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我就知道……)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先不打搅了」
闭上了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睛后端端正正地鞠躬行礼,沙耶无比珍重地把刀袋抱在胸前,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3
静静地目送沙耶从玄关大门离开,等到残留在客厅里的人的气息只剩下直人和拉凯尔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渗进了深深疲劳的气。
这时拉凯尔的手才终于松开了直人的衣服。
得到了解放的直人很疲倦地把手插进头发里使劲抓了抓,像是瘫倒下去似地坐进了沙发里。
从时间上来说,沙耶不过在这里逗留了几十分钟。但却累得像是战斗了好几个钟头——主要是精神上的疲劳。
洁白的脚趾出现在了有气无力地垂头看向地板的直人的视线。
前不久都还在客厅入口附件的拉凯尔不知什么时候似乎已经来到了直人身边。
没有脚步声,不动神色,着实有吸血鬼风范。他冷不丁地想到了这么一个玩笑。
「啊……刚才真是抱歉了,让你费事了」
直人没有撑起身来,依旧是垂头看地板的这么一个姿势朝视野角落里的洁白脚趾这么说。
又让拉凯尔救了一命啊。如果一直没法挥开沙耶的手,直人估计得死个两三次吧。
「她好像是你妹妹来着」
「是啊。你听遥说了吗」
直人回应着听起来似乎有些心情欠佳的拉凯尔的问话,无意识地把手抚向自己的脖子。还在这里,怎么想都不像是能把一个男人举到半空的小手的触感还深深卡在上头。
「发生了什么事?不对……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简而言之就是我险些要被杀了……」
「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
听到拉凯尔这很不耐烦的语气,直人尽管实在懒得动不过终究还是仰起了头。刚才那声音中的感情和她不太沾边。像是焦躁,像是混乱……给他一种像是在一边整理乱糟糟的思绪一边说话的感觉。
抬起头之后看到的拉凯尔的模样比她的声音还要狼狈,因为她正像是要抱紧自己似地双手用力叉在胸前。
「她……你妹妹所用的力量。那是『Drive』」
说这话的拉凯尔用一种你有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质问眼神盯着直人,让直人不由得闪躲开了她的视线。随后像是硬撑着沉重的什么东西似地以手抚额。
「……果然吗」
直人嘴里泄出了一口和话声一样深沉的叹息。
之前听拉凯尔讲解Drive这种能力的时候,他就一瞬间想到了沙耶的力量会不会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他觉得哪怕是也和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毫无干系,于是权当是有这么个结论之后就放逐到了思考的小角落里。
却不曾想自己的妹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露个脸。
「而且,那不光是个Drive。那还是……『最凶恶』的Drive」
拉凯尔对着为妹妹那不合时宜的登场而忧郁得直抱头的直人,有些夸张地面露难色地,带着警告一般的敏锐这样接着往下说。
于是直人很惊讶地皱紧了眉头。
「最凶恶?」
这可不是个能听过就算的字眼。
拉凯尔也用不安的视线看向直人。
刻印在眉间的小皱纹也和拉凯尔平时那副妄自尊大而高高在上的做派相去甚远,让人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迫在眉睫。
拉凯尔收了收漂亮的下颚,讲解似地点头。
「嗯。那是……吸收生命的Drive──『Soul Eater』」
拉凯尔轻轻张开颜色偏淡的嘴唇所吐露出的这个词仿佛是什么极其不祥的预言一般,给直人胸前投下了一抹浓重的阴影。
噬魂者。
直人再一次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但这一次像是要让手掌和沙耶的掌印好好重叠。
正如那名字所彰显的一般,被沙耶触碰到的东西……尤其是被嘴唇触碰到的东西都将被吸走生命力。
着实像是被吞噬了一样。
「是嘛──」
干燥的喉咙下意识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直人似乎还想要问些什么。
但是玄关的门忽然像是要打断直人的话声似地打开了。
直人和拉凯尔都被惊出了一个激灵。直人起身之后直接跳向了走廊,摆好了架势要阻挡来人的去向,同时也做好了亲身承受偷袭的准备,擦亮了双眼直视前方。
而身后的拉凯尔则把身体压得很低,以便能随时越过直人发动奇袭。
但是他们警戒立刻就白费了。
因为从那笔直而不太长的走廊,推着了半开的门正打算从玄关进来的人并不是直人和拉凯尔不约而同地联想到的带着长刀身着和服的少女,而是很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的遥。
「怎、怎么了?你们怎么都这么一辆惊惶的……」
门被轻声关上。直人的肩膀猛地耷拉下来,接着隔着肩膀往下看了看拉凯尔。能不能别这样吓人啊。
「什么啊,是遥么……」
「这么个什么啊是几个意思。啊,拉凯尔酱!原来你在这里哦,太好了。还想着你去了哪里,我甚至都跑到便利店去找你了哦~」
她那副很是不满而且还有点闹别扭的表情忽然一个变样,变回了开朗的笑脸,看着在直人那边的拉凯尔抚胸舒了口气。
等直人偷偷回头瞄一眼,然后就看到拉凯尔像是蹲坐在地上一样退了半步远,整个人缩成了一条团,低头看地板。
「那……个、是、是我、不好……那什么、没有事先跟你讲……」
拉凯尔尽管说的话磕磕绊绊,不过好歹算是把话给挤出来了。
(这算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习惯了遥……吗?)
想到刚开始那时候她那嘴都张不开的僵住状态,这样或许是一种进步了吧。
看了看笑了一下之后便从身边走过的遥,还有在遥身边身体僵硬到甚至不能上去打声招呼的拉凯尔,直人偷偷苦笑。
虽说已经有点习惯,但想要让拉凯尔正常对待遥似乎依旧前途多舛。
「啊咧,沙耶酱已经回去了吗?」
环视了一眼客厅,发现留在餐桌上的茶杯之前已经没有人之后,遥有些失望地这样问。
「是啊。她的要紧事好像已经做完了」
总不能说是因为险些被她用刀砍死所以把她赶走啊。
随便敷衍一句的直人也回到了客厅去,然后一口气把自己那杯完全没有沾过嘴的茶一饮而尽。
接着不由得泄出了一声安心的叹息。
现在位于这里的世界是正常的世界。遥现身之后,日常的光芒立刻就回到了直人身边。
「哈啊,感觉又累又饿啊……」
好想把沙耶和吸血鬼还有『狩人之眼』通通忘掉,做些稀松平常的事情。
看着有些夸张地垂下眉毛的直人,遥的表情陡然变得熠熠生辉。
「啊,我家里有年轮蛋糕。要吃吗?」
「哦哦,不错嘛。吃吃吃。拉凯尔我们走吧」
等被直人拍了一下肩膀催促走人之后,拉凯尔这才挪开了脚步。接着遥像是在迎接着她似地拉过了她的手,让她走快些。
「唔、啊、我、我知道、了的」
如此一来,拉凯尔便只能像是个担惊受怕的小动物一样,随便别人把她往哪里带。
毕竟是遥,想必已经充分掌握拉凯尔的这种性格了。肯定不会对她使坏。
有些狼狈,又有些不甘心地穿上鞋子的拉凯尔,还有在一旁看着她的遥。直人跟在两位少女身后离开的同时,悄悄地把落在餐桌边上的冥寄过来的信塞进了裤袋里。
区区一张纸却仿佛有千钧重。
信上的内容已经犯不着重新确认,因为看过一次之后便深深烙进到了脑海里。毕竟文面本来就没多长,相当好记。
因为急匆匆的笔迹书写的内容几乎只关乎重要事宜。
──我已经没办法继续把沙耶扣在这边了。
你亲自杀了她吧。
追记,你这傻瓜快顾自送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