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BLOODEDGE EXPERIENCE 下 第八章 企图

1

真是个好天气。

淡淡的水色在天上铺陈开去,被拉得纤细的白云呈条纹状地罗列其上。一片叫人无可挑剔的爽朗晴空。现在时钟的指针才过最高处,有凉爽的清风拂过的惬意午后才刚开始。

新川滨第一高校正迎来午休,学生们正在以各自的方式度过这段绝不算太长的休息时间。

直人和拉凯尔也和众多的学生一样轻轻离开了教室,带着午饭来到了中庭。

虽说是吃午饭,但今天并没有遥亲手做的便当。

身为学生会一员的遥最近因为要给文化祭做准备而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近期时间每天都必须得一大早就来学校。

这么匆忙的早上,自然没有给三个人备好便当的时间,所以昨天和今天,直人和拉凯尔以及现在估计正在学生会办公室好不忙活的遥都只能去小卖部买三明治和面包垫肚子。

「……我吃饱啦」

把花坛边上的石头当凳子坐下后,吃掉了完全无法跟遥的便当相提并论的午饭,直人往当做是餐后咖啡的袋装咖啡欧蕾里插进吸管。

这一带采光不太好,即便是在今天这样好天气的中午时分也还是会被校舍和树丛的阴影遮盖。而且这里的排水似乎也不太好,显得有些潮湿,没几个人会在这么惬意的日子里专程到这个地方来吃午饭。

正因如此,才能够吃上一顿没有其他人打搅的安静午饭。

拉凯尔吃得比直人还要快,现在正到一个离得有点远的地方确认地面的尺寸。这种在别人看来一眼就觉得很可疑的行动理由,自然也是挑选了这么一个昏暗的地方吃午饭的理由。

这里就是之前拉凯尔在学校里进行调查而使用了魔法的地方。而今天亦然,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才到这里来的。

而直人果然也还是像上一次那样,负责张望以防有人过来打搅拉凯尔施法。

直人把视线从把长长的金色马尾像尾巴一样摆动地环视周围的拉凯尔身上移开,慢悠悠地吸食咖啡欧蕾。将这股廉价的甜蜜喝下肚子之后,忧郁而沉重的喘息就涌了上来。

(感觉,胃有点疼啊……)

实际上并没有哪里疼,哪怕胃真的不舒服也会很快自然痊愈,所以这不过是心情有些乱糟糟而已,而且从昨天起就一直是这样。

沙耶回去之后,和遥还有拉凯尔一起吃了年轮蛋糕。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感觉肚子里沉甸甸的。

而拉凯尔在那之后也不再打听沙耶的事情。

但她并非是对沙耶失去了兴趣。因为直人感受到了好几次她在等自己主动提起,或者说是催促一样的气息和视线。

但是直人依旧没有对拉凯尔说起什么。只是刻意避之不谈,半个字都没透露地过了一整晚。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从昨晚起直人和拉凯尔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僵。在刚才的那段午餐时间中,他们两人明明是并肩吃着饭却没有任何交流。

(像这样的尴尬,怎么说好呢……)

暂时的话他们还是要像之前那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变成这么一个尴尬状态的话,也真叫人喘不上气来,怎么都静不下心。

最关键的是现在可不是为了妹妹那件事而郁闷的时候啊。

「直人」

忽然被她在眼前这样叫了一声,直人扯着后颈似地仰起头来。

「唔哦,吓我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拉凯尔已经相当靠近他眼前,而且还双手交叉在胸前。眉头微皱,像是在瞪着他似地俯视过去。

「……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啥?」

「才不是什么『啥?』吧。我是在问你打算板着这张阴沉沉的脸沉默多久」

虽然还算不上是粗暴,但拉凯尔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是在闹别扭。

依旧含着吸管的直人愣了愣,然后有些生硬地笑了。

(居然突然气炸了吗……)

估计在拉凯尔看来的话,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长途可言吧,不过直人回想起了她几分钟前在自己身边都还是一副『我什么都不在意』地当然吃着三明治的表情,顿时感觉步调都被打乱了。

虽然直人也感觉自己的性格没什么耐性,不过看来拉凯尔更胜一筹。

「啊……果然,不讲不行吗?」

真是不干脆。直人含着咖啡欧蕾的吸管这么一问,拉凯尔眼神中的温度又下降了一大截。

「真是个傻问题。倒不如说,我都要为你到如今还以为自己有闭口不言这个选项而吃惊呢。事已至此,你这不争气的脑袋是不是还以为这个问题能靠自己一个人解决。哪怕再愚钝,如果没有个底线的话可是会给我添麻烦的知道吗。你不过是我低贱的仆从而已啊」

一连串扑面而来的话让直人一时回不上嘴,只能为了糊弄一下而吸了口咖啡欧蕾。

她所说的『仆从』这字眼里并没有轻蔑而是包含了愤怒,所以让直人并不感觉泄气,反而是暗想着得好好体谅一下她的感受才行。

拉凯尔的肩膀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稍稍垂下。

「她是Drive能力者啊。既然是的话,最终将会在下意识中追求『苍』」

苍。

直人的表情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凝固了。

已经隔了好几天没有听到这个字了。但这却一直都镇坐在直人和拉凯尔脑海之中的不可动摇的共同目的。是对于种种事情都必须加以考虑的不可动摇的铅坠。

那就是『苍』。

对于追寻『苍』的直人和拉凯尔而言,所有Drive都是毫无例外的竞争对手。因此沙耶对拉凯尔言也是无法忽视的存在。那么的话,就必须要得到情报不可。

我其实明白。但是……直人的视线再一次落向地面。

「……在我吸掉你的血的时候,有关于黑铁直人的情报也同时都流淌了进来。但其中并没有关于辉弥沙耶的情报。因为是直人有意地将辉弥沙耶的情报排除在了意识之外」

拉凯尔的声音从直人俯视的视野之外落下。这句听起来不像是对直人说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的独白反而吸引了直人的耳朵和意识。

直人的后槽牙用力咬了咬吸管。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不惜这样装作视而不见?你为什么要这样顽固地封闭心灵?」

拉凯尔的问话不像是质问,更像是把这样的问题摆在直人面前。

「辉弥沙耶对直人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那是无比纯粹的疑问。从中感觉不到挖苦和恶意。

估计从昨天开始拉凯尔就一直很想这样问直人了吧。但却忍了一晚都没问出口。

这样的顾虑很不像她的作风啊,她居然会体贴别人了。直人带着苦闷的表情把小纸袋中的饮料喝干之后,稍稍把视线抬了抬。

拉凯尔的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直人像是窥探一样的视线,并紧抓着不放。

在注视的同时,拉凯尔的表情有些难受地蒙上了阴霾。

「直人你应该向我说出一切。因为你……是我的仆从啊」

「……为什么你会在这时候露出这种表情啊」

「我很正常」

「撒什么谎。感觉你……」

感觉你这表情……像是觉得心疼了。

直人欲言又止,然后用力捏皱了手里的纸袋。深吸一口气,然后从腹中深处倾吐出来。

「我知道了」

本想要轻轻呢喃的话声其实相当粗暴,于是直人为了加以修正而撑起了身体,直面拉凯尔。

「我会跟你说的。确实,再这样下去的话别说寻找苍了,甚至都没办法集中精神处理斯比纳」

近期直人将要和名为斯比纳=斯佩里奥尔的魔术师交战。如果关于沙耶的事,让直人和拉凯尔之间产生了龉龃的话,即便是很小的一点问题也会被无限放大吧。

现在没有被自己的这种感伤拖后腿的闲工夫了,真没有了。

「但是在那之前你也跟我说说吧。我也想要了解一下……那个Soul Eater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拉凯尔说过沙耶拥有最凶恶的Drive。

虽然直人知道妹妹身上拥有很特殊的力量,但之前却一直不知道那种力量叫做Drive,甚至还有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名字。

拉凯尔知道那能力的真相。直人一样有想要了解不了解的事情的欲望和渴望。

这时拉凯尔面露难色。看来正如沙耶问题之于直人,这绝非是能有说有笑地去讲的话题。

但是长着一圈长睫毛的眼皮眨一下之后,拉凯尔表示知道了似地用力点了一下头。

2

「……Soul Eater是最凶恶最强的Drive。可以无限吸取他人的生命转换成自己的能力,是最终甚至能变成超越父亲大人的『怪物』的力量」

拉凯尔轻轻弯腰坐到直人身边的石头上,望向眼前开阔却空无一物的地方做出了如此的开场白。

「比克拉维斯=阿尔卡特更像怪物?」

「没错」

面对很是讶异地反问的直人,拉凯尔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如此回答。

于是直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要一想起拉凯尔的父亲,也就是克拉维斯就会浑身不住战栗。而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但那时候感受到的深不见底的,本能上的恐惧却令他无法忘却。属于存在感本身便能杀人不见血。

比那个人更像怪物,完全想象不来。更何况现在是正说自己的妹妹有化身那样的怪物的可能性。

「不过的话」

拉凯尔轻轻叹口气,把脸颊边上的头发撩到耳朵上。

「前提得是Drive能力者本人的身体能撑得住」

「……如果撑不住会怎样?」

「无限储藏起来的力量将会失去控制,引发自我崩溃」

「自我崩溃……」

直人想象不来那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状态。但至少可以听得出这寓意着不太好的结局。

不过拉凯尔那令人不安的说明才刚开始。

「不过也还是这样比较好。如果身体抗住了那些力量,当能力者本身变成『怪物』的时候……将会引发不止是会毁灭一条街那种程度的灾厄」

跟在自我崩溃之后又是灾厄。这一回直人实在说不上什么了,只能为了接受这些说明而沉默。

只是在听她解释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切身体会。

但从拉凯尔冷静的语调中能充分感受得出这番话一不是戏言,二没有任何的夸张成分。

「……如果沙耶不停使用那个Drive的话,将会……变成什么样?」

「就昨天看到的情况来说,很难讲立刻就会有那样的危险。本来的话Soul Eater会胡乱地将身边附近的人的生命力吸走。不过直人妹妹看来还只能通过直接触碰来夺走生命力,那个水准的话还处于能被切实打倒的地步」

这么一说之后,拉凯尔像是在确认自己一样收了收下巴。

直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好,只能把手支在膝盖上撑住脸来挡住自己的脸。

(打倒……是吗)

这句自己都不曾想到的话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心里。

倒也是。这句话也是该被搬出来说了。

他想起了昨天脖子尝过的被妹妹的手抓住的感觉。她的手就是打算通过触碰这脖子,将直人的生命吸干。而拉凯尔闯进来阻止之后,她就毫不犹豫地认真拔刀,狠下杀手。

直人是拉凯尔为了得到苍的不可或缺的要素,而直人为了得到苍也不能少了拉凯尔。那么面对想要将两人都杀死的人,就只能将其归类为必须要铲除掉的障碍。

既然敌人会找上门来的话,那就必须得打倒不可。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所以直人才会愣愣地自觉到一件事。……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打倒沙耶。

微风从眼前拂过,把直人心里渗出的感伤带走。让身边的拉凯尔的长长金发随之摇摆。

「这一来我要说的就都说完了,接下来就轮到直人了」

金色的眼睛注视着直人。

直人当然没想要说话不算话。于是他像是为了转换心情似地舒了口气,摆正坐姿。

「唔。那啥……」

好了,要从哪里说起呢。稍稍思考之后决定还是从大背景开始讲述吧。

「我要跟你讲一些不太好懂又很麻烦的事情了。首先是……有一个从很久很久之前,非常古老的时代一直传承下来的家族,叫『天乃矛坂』」

「这我知道。遥也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记得……是这个国家的封魔一族」

听着拉凯尔静静的回应,直人轻轻「哦」了一声。

「该说真不愧是你吧。居然连这种知识都有」

直人在日常生活中接触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而直人在日常生活中接触不到的绝大多数的人应该也没几个知道这个名字。

自古以来就从不祥祸患之中守护日本这片土地,封印有害魔障的一族。那就是天乃矛坂。

尽管那一族人的血脉从未断绝,但其存在和名声都鲜见于历史,只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履行自己的使命。

「那就太方便我往下讲了。那个封魔一族,为宗家正统的『天乃矛坂』下头,还有旁支『破城』『影辰』『绯镜』『辉弥』四个分家。而我就是其中的『辉弥』家的……直系长子。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继承家业了。因为我出生于那么特殊的一族里,所以从小时候就由母亲来教我体术」

「嗯。所以身体倒还算挺灵活吗」

「能让你觉得我还算灵活真是够光荣了」

直人打趣似地这么一说,然后耸耸肩。毕竟训练出来的体术和拉凯尔一开始展示的超人动作相比,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我现在虽然姓黑铁,不过那其实是我母亲的旧姓。如果从家族出发的话,我应该叫辉弥直人才对。嘛,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用的姓氏不一样,但沙耶确实是我亲妹妹。然后……她在这几年里一直被软禁在天乃矛坂家」

「……软禁?」

拉凯尔也明白这个词的含义。所以才会惊讶地反问缘由。

看着那对困惑地皱了皱的金色的眉毛,直人不光心想着你不摆出这样的表情我也会跟你说,甚至还稍稍表现在了脸上。

「沙耶以前是个容易得病又很老实的、普通孩子。不过在五年前,她突然变了个人。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Soul Eater我猜也是在那时候觉醒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必须地往肚子里使劲挤出来了。

直人双手捏紧了本来就被捏成了一团的纸袋,用清晰的语气继续往下说。

「沙耶用那股力量几乎把辉弥家上下都吃掉了。全都死了。父亲和母亲也是在那时候死的……而母亲,虽然并不是是由沙耶直接下的手。不过沙耶也还是没有住手。在情况危机的时候,天乃矛坂的族长冲了进来将沙耶封住」

于是沙耶被软禁了五年。

但就在昨天,熬过了软禁的她出现在了直人面前。那是他们在五年前的惨剧之后的头一次再会。

「沙耶从小时候就以辉弥家为荣。在我看来的话,甚至可以说是执着得有些异常。她是打算由自己来继承辉弥家的。为此,这个『狩人之眼』似乎就是辉弥家的力量的证明。没有这双眼的话好像就不会被承认可以继承家族」

这么说后,直人用手指隔着眼皮摁了摁自己的双眼。

对直人来说,辉弥家怎么都不算是自己的骄傲,不过是一种极其遥远的存在罢了。所以他对自家族的存续和兴盛没有一丁点的兴趣,说穿了就是觉得根本无所谓。

但沙耶和他截然相反。她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直人再夺走双眼,好继承辉弥家。

(她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她没有上学也没有朋友,自然也不知道学习和游戏是什么。对于那个只拥有一身的杀人手段和力量的妹妹,直人由衷为她感到可悲。

「昨天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看来她对直人的说明目前还没有什么要挑剔的。拉凯尔眉间的皱纹展开了,顺口抛来了个新问题。

而这个问题也让直人想起了一件事。说起来,那封信还依然塞在昨天穿的裤子的裤袋里。必须得在拿去洗之前丢掉。

「信上写着已经没办法继续扣下沙耶了。写信的人就是把她软禁起来的天乃矛坂家的族长」

「既不是『让她逃了』也不是『封印被打破了』,而是『控制不住』了的意思吗」

「嗯?什么啊,你想说什么?」

「意思是辉弥沙耶之所以能离开天乃矛坂家,既不是意外缘故,也不是封锁行动的缰绳力度放缓。而是如果没办法继续控制,就只能放弃控制……不应该是这么理解吗?」

「……算是吧」

确实是这样。

牢笼被强行冲破,和进一步硬拉缰绳只会让自己的手被磨破所以选择放手,无论在含义和状况上都不太一样。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能问族长了」

对方寄来的信上并没有写明详细情况。这究竟是因为没有那个闲工夫,还是本就没打算细说呢。

直人的脸色越发阴沉。

如果是因为天乃矛坂的隐情导致,那么铁定不会是什么安稳的事情。好比五年前母亲死在直人面前那时候。

浮光掠影一般复苏的记忆让过去的光景在直人脑海里重现。

在昏暗的房间里,飘荡着呛人的血腥味。身穿和服的幼小沙耶还有躺在地上的,曾是自己母亲的“物件”。还有扎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的冰冷刀刃。

那个只能傻傻地看着的,无能为力又丢人现眼的自己──。

「直人?」

催促往下说的拉凯尔的声音让喉咙里憋了一大股气的直人仰起脸来。

「啊、啊啊,我没事。总之……关于沙耶的事情,其实就这样了。她为了继承家族而想要杀了我。就这么简单」

尽管觉得这样的结论有些粗暴,但直人现在所认知的辉弥沙耶就是这样一个少女。

要将其变为话语实在有些苦涩。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和那个些微残留在记忆中的以前全都不一样了。

「是嘛……好吧。虽然不知道辉弥沙耶背地里有什么隐情,不过我也不想再继续节外生枝了。也不打算主动掺和到麻烦事里去」

拉凯尔一抬腰就离开了石头,站起身来。长长的金发和短短的裙子在直人视野中翻飞。

「到了万一的时候,我会和辉弥沙耶交战的」

拉凯尔直视前方,简直不当一回事似地这样说。

一下子没能理解话中意思的直人仰起了头,呆呆地半张嘴。而等了好几秒钟之后直人依旧一声不吭,于是拉凯尔很狐疑地扭过头去。

「什么意思啊。露出这么一张傻乎乎的脸也太不像样了吧」

「没什么……」

也犯不着说是不像样吧,这句没能说出口的吐槽消失到了直人心里。

真是叫人吃惊。拉凯尔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该说是有那么一点意外吧……我本来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摆出这种依靠别人的态度会很不好办来着。要么就是你压根就不会搭理」

但刚才那句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她在体谅直人不愿意和沙耶交手吗。拉凯尔=阿尔卡特原来是可以像人类一样关怀别人的少女吗。

(啊啊,不过也是啊……。因为一直都被这家伙的不明事理耍得团团转,所以才没什么切实体会)

嗯,直人在心里点点头。

拉凯尔总会在关键的时候主动行动。克拉维斯找上门来的那时候,她尽管浑身发抖却也想要用身体挡住直人,当遥被殃及的时候也用防御保护了她。在直人险些被斯比纳=斯佩里奥尔杀死的时候,也是她主动发声制止。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拉凯尔甚至还分割了自己的力量来救助很不走运地被卷入其中的直人。

(她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从心中落下的结论变成了一个叫人畅快的形状。这感觉真不坏。

直人舒了口气之后,嘴角咧出了微笑。

「那可真是可靠呢」

「没错吧?」

沾沾自喜又无不炫耀地这么一说,拉凯尔再一次开始为本来的要紧事——给魔法阵做准备而走向了校舍后背的空荡荡的区域。

她的这个样子让直人收回了笑意。因为还有件事他必须得问问。

「我说啊,拉凯尔」

拉凯尔没有回答,不过站住了并朝他回过头去。

「如果有『苍』的话……可以治好沙耶吗?」

『苍』是能将所有可能性变成可能的力量。那么只要有沙耶没有觉醒出Soul Eater的可能性,那苍应该就能够改写沙耶的命运吧。

「……你想要救她吗?」

拉凯尔有些不可思议地这样问。而被这样一问之后,直人也开始思考了。

我、想要救她吗。

想要救沙耶吗。

救那个把家人和亲戚,把父母杀害了的沙耶。

想了想之后,他抬起头来回答。

「我想救她。因为她是我家人」

无论她手上沾有多少人的血,直人也依旧是沙耶哥哥。

也不知道拉凯尔对直人这个毫不迷茫的回答如何做想。不过她带着冷静而笔直的目光,点了点头。

「如果有那个可能性的话,那苍就没有不可能」

「是嘛。……到头来,还是要靠苍吗」

为了让自己能继续当一个人类,为了让拉凯尔完成直人并不了解的目的,然后也是为了把能夺走别人生命这么一种可怕的力量从沙耶身上夺走。

直人的视线从又一次迈步走开的拉凯尔身上挪向了她头上的大晴天,为了把午饭吃剩的垃圾丢掉而站起身来。

3

在午休这个有大量的学生留在学校里的状态里,冒着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的风险到中庭去使用魔法,自然有相当的理由。

拉凯尔即将要使用的是用来寻找苍的气息,从而调查位于校内的Drive能力者的数量和动向的魔法。同时还能调查能在学校里感受到苍的残渣的地方,又或者是有没有相应的人物。

上一次也是用了相同的魔法从而弄明白了学校里有好几个Drive能力者,以及能感受到苍的残渣的学生。

这一次就是重新调查。

调查对象是这所学校的所有学生和教师。正是为了让魔法影响到尽可能多的人,才会专程选择在午休这个时间点发动。

「……呼」

铺遍了整个中庭空白区域的红色魔法阵的中央,闭起眼睛集中意识的拉凯尔角尖微微悬空,随着轻舒一口气而睁开了眼睛。

有如被仙女的羽衣纠缠起来的风也随之被解放,方才浮在空中的脚尖也落到了地上。接着有如被风搅动得轻舞的长发也柔柔地落到了她身后。

「怎样?查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在离宽广的魔法阵稍远处警戒的直人听到拉凯尔双脚落地的声音和轻轻的呼气声之后回过头去。

他这是在尽量不去看正在使用魔法的拉凯尔。毕竟那会让尚且鲜明的记忆重新掠过脑海。因为被她操纵的那些风会把她的裙摆掀得不住翻飞,然后真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亮出底下什么都没穿的洁白肌肤。

(……打住,不要回想啊)

直人丝毫不打算自行质问自己的道德水准。所以决定给那段记忆上一把牢牢的锁。

「Drive能力者们的情况依旧不变。也没有比较明显的苍的残渣的反应」

拉凯尔一般把散落的侧发撩挂到耳朵上一边朝直人走来,接着红色的魔法阵就像是水渗进地面一样消失不见。

无论看过多少次这都是很不可思议的光景。她的手指光是随便一画就会出现的红色墨水一样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呢。直人边琢磨着这些东西,边把手撑到腰上。

「是嘛,那就太好了」

「一点儿都不好。这可意味着没有掌握到和斯比纳有关的线索」

金色的眼睛斥责似地瞪着他,像是在问你到底明不明白情况。

直人只得挠挠头。显得有些窘迫。

「不过那家伙不还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想主动找上来吗。哪怕放着不管,迟早也会自己主动冒头的吧?」

「真是的,你到底有多笨。斯比纳主动现身的时候,证明他已经做好了自己想要的准备。你打算和准备得滴水不漏的斯比纳正面硬碰硬不成?」

「不敢不敢」

直人简直像是在朝神明献上祈祷似地闭着眼回答。

拉凯尔所说确实在理。其实他们并没有非得要等斯比纳主动现身的理由,反倒可以说是如果能不费时间等的话还真就一秒都不愿意等。

「不过,弄明白学校里没有其他人还被卷进这事来也算好消息了。总之,眼下……目前还没有」

说完之后,直人仰望那栋有点点脏的教学楼。

他并非和任何人都关系亲密。不过也终归不是知道自己的熟人,或者是一天下来有大半的时间都和自己呆在同一个地方的某个人被卷入了危险事态之中还开心得起来的那种人。

「线索是吗……。啊,说起来哦,斯比纳的使徒全都是男人来着」

直人对拉凯尔说了这么一句忽然想到的事情。

等了两秒钟左右的不自然停顿后,拉凯尔盯着直人这样回答。

「是的。因为男女之间的感觉器官相差太远了。既然是要把某个人当做使徒去使唤的话,如果不是同性的话那么想要共享感觉就太困难了」

「啊,我是有听说过这个说法。再有的话,会给施术者造成负担,所以最大顶多只能使唤十五个人……之类的」

要这么说的话,除开前几天都还被当做使徒去使唤的地理老师伊佐之外,最糟糕的情况可能还存在有另外14个使徒。如果伊佐的位置早已经得到了补充的话,那可能就是15个人。

「再者说了,为什么会选伊佐当使徒呢。要选男人这点我懂,不过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备选理由啊」

「想来的话,应该是要看作为使徒能不能顺利同步吧……要说如果还有其他的理由,那就必须得问斯比纳本人才行了」

「倒也是」

只是说说自己的想象的话,终归不能算是在对正确答案。

「……话说哦」

既然魔法已经顺利施放完毕,那就没必要待在这个昏暗的地方了。如此想的直人正打算离开中庭,结果拉凯尔缓缓地接了这么一句。

而回过头去的直人看到了拉凯尔身上纠缠的细微不太乐意的厌烦气氛。

「刚才那些话。你都是从那个女人那里听来的吧」

所谓的那个女人就是指绯镜贵彩。

她是隶属御剑机关……一个将拉凯尔这样的不死者,又或者说是潜伏在世界之中的威胁排除的组织的,谜团多多的Drive能力者。

「……你还在生她的气吗?」

感觉自己像是被莫名的指责了的直人轻轻挠了挠脸。然后拉凯尔像是要故意做给他看似的用力摇摇头,长长的头发像尾巴一样左摇右摆。

「我没有生气。虽然有为你单独去见那个女人的轻率感到无语,不过这应该是和愤怒不一样的感情吧?不过……我还没有仔细打听过你跟那个女人单独聊了些什么」

「有什么单独好说的,别瞎想。放过我行不」

「不过那是事实」

「行吧行吧。话说哦,我也没说过不愿意说吧」

虽然拉凯尔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不过结合上她这诘问一样的语调后,感觉像是正被她追究自己的不检点和不诚实。

这并不是开玩笑。因为他还真没尝到什么值得被她这样责怪的甜头。

那是昨天上午的事情。

就在沙耶早上门来了几个钟头前,在一个吃午饭还嫌稍微有些早的时间上,直人被叫到了之前叫去过的靠近车站的那家酒店里。

虽说是酒店,却不是供一般业务员住的那种简朴酒店,当然也不是和夜市相得益彰的那种可疑酒店。而是那种在自动门的那边会有辉煌璀璨的吊灯发出夺目光芒,加上还有柔软的毛毯一直将人迎接到大厅去的正统高规格酒店。

指定的地方是位于酒店最上层的一家会员制酒吧。坐上了无声无息地滑动的电梯,强忍着像是看着什么异物的服务生的视线,直人被带进了酒店深处,然后见到了绯镜贵彩。

酒吧外侧的整面墙镶上了一整面的大玻璃窗,让整家店看起来像是瞭望台。虽说是周末不过终归才是午间时分,所以酒吧里的客人很少,非常安静,音量不高的古典爵士乐似乎正引诱着人的睡意。

在这么一家店里的足以让整个身体往下沉的柔软沙发上,直人从绯镜那里听闻了关于斯比纳的消息。

再有就是几天前想要侵犯遥的伊佐的性命已经保全了下来。哪怕让他回归社会,也能安排好措施保证不会再出现在直人面前。而伊佐搜集的遥的照片也全都销毁了。

这样的事后报告直人都大致听了听。

──然后绯镜在沙发上像是要吸过去似地把身体靠近,带着强压上去的力道,把直人的手跟她自己的手重叠到一起。

于是直人能感受到气氛顿时蒙上了一股热气。

看到直人连忙想要闪躲后,绯镜用重叠在一起的手加以制止,然后像是要亲吻他似地把脸凑上去并轻声细语。

「呐……直人君。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至今为止都还算挺认真,不过贵彩也始终还是带着一种只不过是在哄哄对方而没法彻底认真的气氛,不过相比以往也还算是释放出了比较严肃的氛围,可这下已经是明显带着痴态地双眼湿润了。

而她越是这样,直人身体就绷得越紧。

「这话的意思我听不懂」

「如果是我的话,将可以满足直人君的任何愿望。可以将你好好保护起来。还能把斯比纳=斯佩里奥尔处理掉……包括你的身体也能给你治好」

贵彩压着直人的手,把另一只手伸向他胸口。指尖带着妖艳的动作,隔着衣服触到了直人的身体,然后经过锁骨抚向右臂。

一股近似恶寒的战栗一般的颤抖窜过直人后背,于是他便将这股感觉解释为厌恶感。

他不喜欢被贵彩触碰。因为会让他产生一种相当不安的感觉。

「我说啊。我想问一件事」

「嗯,什么事呢?」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执着?」

这才是直人被贵彩触碰会觉得不舒服的最大理由。

直人和贵彩的关系并没多深,至少直人是这么觉得的。从相遇那天算起并没有过上多久,而且对她的了解和认知也都还少之又少。

但是贵彩却动不动就带着和这种关系不相符的亲密去触碰直人。感觉像是能通过这样做把直人拉到堕落的沼泽去,所以直人的脚步才会那么犹豫。当然的嘛,明知眼前就是沼泽的话,有哪个笨蛋会专门踩上一脚。

贵彩扭动着身体让脸蛋落在直人的肩窝上,被涂抹得鲜艳的嘴唇正绽放出微笑。

「我要说是对直人君一见钟情的话,能信我吗?」

「不信」

「那就是命运使然」

「能不能别瞎扯了?」

直人很不耐烦地半眯着眼看像贵彩。这个人总是这么个调调,弄不清哪句是真心话哪句是玩笑话。

而直人的回答让贵彩很不满意似地嘟起了嘴。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肯定都已经察觉到了呢,哼哼」

「你还『哼哼』……」

直人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有当面听到这样的语气词的那么一天。

贵彩丝毫不理睬累得不行的直人精神上的憔悴,只是把丰满的肉体进一步靠近的同时把食指搭在柔软的嘴唇上做思考状。

「唔~,麻烦了呢。哪怕想要用话语来说明,我觉得直人君也肯定理解不来……」

「你是在耍我吗?」

「啊,对了!」

像是要打断直人的话一样,贵彩高高竖起刚才还贴在嘴唇上的手指好不开心地微笑。接着像是想到了一个什么好主意似的一把拉过直人的手抱在胸前。

「你等……!」

直人拼命地想要把手抽回来。因为刚才还被最上头的那颗纽扣封锁的罩衫胸口已经被抱紧的那只手打开了,手甚至还深深潜入其中。

这一下让直人直接从手掌感受到了裸露出来的胸部那丰满的鼓胀感。然后是那微湿的别人肌肤的触感,以及比自己要稍微高一点点的体温,加上塞在衣服里头的弹力都重叠到了一起。

这很不妙。直人的直觉发出了危险信号。

但是直人想要抽回来的手,却被贵彩更加用力地压在自己胸前。

「不行,你得好好摸。然后听我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哈?」

说这话的贵彩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那股娇媚,所以直人才会愣愣地沉默了。

手掌心依旧有着一股直人在日常生活里触碰不到的独特柔软。而在那无法一手掌握的鼓胀深处,贵彩的心脏正有力搏动。

「呐,能懂了吗?」

「懂、懂什么……?」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挥洒着淡淡的香水味,贵彩像是捉弄人似的笑了一样,然后把直人的另一只手举起。再让那只手落到了直人自己胸前——落到了左胸前。

「你看?」

紫红色的眼睛再一次诱惑他似地漾出笑意。

那一瞬间,直人感觉背后一凉,呼吸都不由得停下。

这下他算是理解贵彩想要说什么了。

因为直人的两个手掌,传来了两道心跳声。而它们……在以完全一致的节奏起搏,彻底同步了。

直人的脉搏变快了。于是乎贵彩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仿佛两人心脏实则是同一颗。

「我和直人君都是被拆散的碎片。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才头一次算是『一个人』。我深爱着直人君的一切。不对,是除开我都不会有人能爱你的一切。哪怕这只右手是那个嚣张吸血鬼的一部分也无所谓,只要是『黑铁直人』那我就能去爱。御剑机关和克拉维斯=阿尔卡特如何统统都无所谓。我想要的……」

被情欲打湿的声音在直人的脖子上洒下炙热的呼吸。令人联想到淫靡行为的粗重呼吸更是让他的皮肤感觉一阵瘙痒。

心跳变得更快了——无论是直人的心脏,还是贵彩的心脏。两者相互混合,血液在脑袋深处脉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想要的,就只有黑铁直人。……啊、唔……」

烙印在人耳朵的声音陶醉地,浸满了情欲似地这么一说,贵彩的身体就因贯通身心的享乐麻痹感而颤抖。

和沉稳相去甚远的湿润眼睛微微张开,贵彩露出了淫靡的笑容。

「可以的哦……直人君。就这样……把我捏碎吧」

引诱的嗓音在轻语。

一瞬间直人还想着这到底是在说什么,不过又很快察觉到的直人像是被浇了一盆开水似地把贵彩的手甩开。

接着匆忙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逃离了贵彩的指尖——刚才都还抓住了柔软乳房的指尖上留有微微的红色水渍。是右手,附着在上头的一丝血如水渗似地消失了。

「呵呵……这样一来我算是有那么一点点成为了直人君的一部分了呢」

呼吸凌乱,脸颊潮红,贵彩无比惬意地这么喃喃自语,肉感十足的舌尖顺着嘴唇一通舔舐。

她的这个样子令人感受不到淫靡和性兴奋。

直人紧紧捏住吸收了贵彩的血的右手,咬紧牙关想要控制依旧粗重的呼吸。像是要踏破铺着柔软地毯的地板一样转过身去,逃一样地离开了酒吧。

4

「那个女人和直人的心跳同步了?」

直人只向拉凯尔坦白了贵彩和自己心跳完全同化的一段。心想着就算具体说出在那之后还将贵彩的血给吸收掉,以及贵彩说了些什么也属无用功,所以就略过了。

再者说了,之后的话拉凯尔就在酒店门前等着直人。反而可以说拉凯尔能更客观地审视直人在那之后的样子。

「是啊。虽然是怎么个道理我弄不懂……不过真的是同步到叫我恶心」

面对很惊讶地皱着眉上来反问确认的拉凯尔,直人带着一副依旧不明就里而疑惑不解的表情朝她点头。

「我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她……」

「……这是怎么回事?那么说绯镜贵彩不就是……不过怎么可能呢……」

直人的发问让拉凯尔开始吐出一连串的喃喃自语,都不知道扯到了什么方向去。看着轻轻捏起手放到嘴边,带着无比认真的眼神陷入思考的拉凯尔的侧脸,直人心感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连拉凯尔都弄不明白。从她时不时嘟囔出的只言片语来看似乎并非毫无头绪,不过在她好好把想法整理成型之前,不大有可能得到妥当的说明了。

「总之我和贵彩的对话大致就是这样。先不说她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午休都要结束了」

用塞在裤袋里的手机确认一点时间,直人淡淡地这样说。

午后的第一节课是国语。这虽不是直人棘手的科目,不过因为老师的语调实在是太过催眠,所以想要带着吃饱之后的肚子顶着不睡的难度相当高。

「后面的事情等放学之后再讲」

「是啊,这样挺好,回去吧」

拉凯尔并不抗拒『学校』这么一个地方真的是帮大忙了。她很老实地肯定了直人的建议,背朝着依旧不留任何魔法阵痕迹的中庭空地迈出了脚步。

正当并肩而行的直人和拉凯尔路过连接总教学楼和特别教学楼之间的走廊的时候。特别教学楼那边忽然冒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啊啦。黑铁君,阿尔卡特同学」

凛然而又饱满的嗓音,背后笔挺的高挑身材,像是要遮盖整个后背的笔直黑发。前来搭话的人正是新川滨第一高校的学生会会长,雾岛神奈。

直人不由得像是被绊了一跤似地停下了脚步。

神奈那种跟高中生不太相符的大方举止和沉着冷静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是个散发出令人难以违抗的气氛的人物。尽管不知道为人如何,可她那充满威严的举手投足都足够吸引人,在学生会成员选举上有不少人都给她投了票,直人也不例外。

而知道她其实在几天前都还被斯比纳的使徒,也就是被伊佐威胁得言听计从的人,整所学校里就只有直人和拉凯尔而已。

当然,在那时候目击到她这张端庄的脸蛋挂满泪痕的人也只有直人和拉凯尔。

「今天你们两个也是一起吃午饭的吗?关系还真是好呢,遥怕不是要吃醋了哦」

把什么文件抱在胸前的神奈挺着高挑的身体,露出悠然微笑。语气听起来还有一点点拿人开涮的意思。

像是触电而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的拉凯尔很生硬地把她整张脸都挪到了视野之外,然后缩到了直人身后。

不知怎么就变得像是档在神奈和拉凯尔之间的直人,扬了扬眉毛,扭着嘴反问。

「为什么这时候要提到遥呢」

「你是认真说这话的吗?如果是的话,那你这个男人还真是造孽了呢」

「请别这么说了……。我和遥就只是发小而已」

「是吗?是嘛,对你来说是这样呢」

神奈用一种能充分让对方感觉到话中有话的语气这么说。如果对方不是神奈而是某个班同学的话,估计还能损两句不带恶意的话吧。

但现在不能这么说话,所以直人只得有些难受地低吟。

「哦……对了,雾岛学姐。有些事想要问问你,现在方便吗?」

「问我?嗯,可以哦」

「你还记得伊佐吗?」

神奈大概揣测不出直人这样问的意图吧,因为她用力眨了眨眼。

「伊佐……是说教地理的伊佐老师吗?这还能不记得吗,毕竟就在上周都还在这学校里教课来着,怎么可能忘这么快呢。……据说是因为身体情况不好而辞职。太可惜了」

露出了像是在责怪直人对老师直呼其名的不识礼节的神色,神奈顿了一口气之后表情蒙上了阴霾。那是对于曾在这里教过自己的老师的些微同情心,怎么说都不像是会对曾经威胁过自己的人抱有的感情。

「是嘛……突然问这个真不好意思,既然知道那就好了」

连忙给自己打圆场似地这么回答之后直人给她赔了个笑。

于是神奈就用狐疑的眼神看向直人,还稍稍歪了歪脑袋。

「是吗?真是问了个好奇怪的问题呢」

「不是,这里头没什么深……」

「啊,在这在这,雾岛学姐!」

没有事先想好借口而有些慌张的直人的解释被人打断了,这一回是一道熟悉的男人嗓音闯了进来。

听到声音的主人匆匆忙忙跑到神奈身边之后,他又喘着气仰着脸发出了「嚯」的一声惊叹。

「这不是直人和拉凯尔酱吗。什么哦,还想着怎么不见你们两个,结果是偷偷在学校里约会去了?你可不要看丢了发生事件的flag哦,直人」

这个投来表里如一的笑脸的人,就是直人的同班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福田晋之助。

「真亏你能不羞不臊地说出这种话啊」

什么flag啦。听着晋之助这一如既往的玩笑话,直人也自然带着苦笑怼回一句。

即便是神奈那威严十足的气场也被晋之助身上的那股无害氛围中和了。

虽然因这个男人的登场而感到松口气让直人有些不爽,不过关于伊佐的问题能被糊弄过去也算是好事一件了。

仔细一看的话,晋之助手上也抱着超过神奈一倍有余的东西。而且还不是纸张,是一叠叠的文件。

「这么大的一堆东西是什么啊」

「这是直到去年的文化祭的记录。你看,我不是图书委员吗。所以这也在我保管的范围内」

晋之助故意夸张地嘿哟一声把一大堆文件重新抱住。然后立刻又连忙转身看向神奈。

「啊,不好意思,现在要抓紧时间来着。你拜托我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了。需要我搬到学生会办公室去吗?」

「好啊,有劳你了。我也正好要回去所以一起走吧」

「好的!」

「那么,我先告辞了」

把晋之助当做下属一样带走的神奈行了个礼之后走了。

「再见,然后等下见」

晋之助也跟在迈出了脚步的神奈身后,抱紧了似乎很沉的东西走进了总教学楼。

「文化祭吗……」

目送着离开的神奈和晋之助,直人轻声嘟囔。但他脑袋里想的是和这些完全无关的事情。

「看来是不记得了啊」

从直人身后悄悄走出来的拉凯尔一脸淡然地这样说。好像被神奈的登场而吓得说不出话,甚至需要躲在别人影子里大气不敢喘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拉凯尔的这个反应他也都习惯了。直人侧眼看着神奈不在之后就立刻以往常的调调挺起单薄的胸板的拉凯尔,苦笑着点点头。

「是啊。虽然不知道用了怎样的手段」

神奈已经记不得自己和伊佐之间的事情了。无论是曾经被威胁,还是自己和伊佐曾经做过什么事。

直人相比起考量手段究竟如何,更是单纯觉得神奈能忘记那些事情挺好。毕竟记住那种事情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让他在意的,是把神奈的记忆中相关的部分都处理掉的御剑机关那叫人发怵的存在感。

「平常时不会怎么意识到,不过今天也有被监视呢」

之前贵彩说过御剑机关会监视拉凯尔和直人。尽管也说过不打算干涉私生活,不过那种有可能正被谁看着的状况终究不会让人觉得舒服。

拉凯尔是否也有像相似的感受,只见她觉得无聊似地轻轻哼了一声。

「御剑机关……他们应该也在我们不知情的时候采取了行动。我们也不能一直悠闲地等线索自己冒出来了」

不知道贵彩和那个叫人不舒服的组织到底进行怎样的妨碍。所以必须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赶紧和斯比纳做个了断,找到寻得苍的方法才行。

「可说是这么说,你到底打算怎么做?要四处制造画刚才那样的魔法阵,胡乱找吗?」

「那也不错。不过……有一件更加根本,更加重要的事情」

距离午休结束还不到5分钟了。拉凯尔走到了像是催促他赶紧回班上而率先迈步的直人身边,从正面看着他并用强有力的口吻这么说。

「重要的事情?」

直人一头雾水。而拉凯尔无不得意地仰视着把手伸到头发里歪头表示不解的直人。

「这还用问吗。为了应对强敌……首先,是要进行修练啊」

直人好一阵子都没能说上话。然后为那话所指的人是不是自己而感到疑问,于是用手指指向自己,无声地问拉凯尔。而拉凯尔就理所当然似地重重点头,还摆出了一副简直像是承接了教练一职般的充满自信的表情。

于是直人一边在走廊上走,一边慢慢双手抱头。

……心想着,她是从哪里得到了这样的知识啊。

5

洁白的月亮高悬在空中。

从半月开始渐渐变得丰满起来的月亮看起来好似孤零零地开在夜空中的一扇窗,令人遐想似乎有谁正从那边窥探过来。

之所以会冒出这种想法,也是因为中午的时候想起了自己正被御剑机关监视吧。又或者说,是因为接下来要踏足一个和这个乍一看很安稳的夜晚很不相符的非现实世界呢。

直人从明亮的公寓来到昏暗的夜幕之下后,重新把险些松开的运动鞋的鞋带绑紧。

「别磨磨蹭蹭了」

「说了我知道的」

直人抬起头对走在前头几步远的焦躁声音敷衍了一句。

所以说才是10月,但到了现在这样的深夜,空气还是会很冷。

站在夜晚的昏暗之中的拉凯尔用那件自带的黑色披风裹住了自己纤细的身体。如果只是乍一看她的这个打扮,那她的姿态还真是像极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的光景。但是也有一处和那时候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那就是现在的拉凯尔还在斗篷之下好好穿上了罩衫和短裙这样的衣服。

用重新绑紧的鞋子尖轻轻踢踢地面之后,直人小跑着站到了拉凯尔身边。这时,前方忽然有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在靠近。

「啊咧?两位居然在这时候出门吗?」

尽管有那么一瞬间警戒来人会不会是贵彩,不过不是的。那人是雪。是遥的母亲,也是直人的姨妈。

色调明亮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打理过,身穿奶油色女性西服的这一身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工作着装。虽然早都过了吃晚饭的时间,现在更是过了晚上九点多。大概是正下班回来吧,不过对于雪的回家时间来说依然算是比较早了。

「倒是雪阿姨你今天回得挺早啊」

在尽管吃惊不过还能回话的直人的视野一隅,拉凯尔已经惊得肩膀绷紧地跳了起来,接着是僵着身体一个箭步逃到了直人这边。

看着这样的反应,雪露出了爽朗的笑脸。

「要每天都加班到极限的话谁受得了呀。偶尔也是想要在正常的时间里吃上儿女亲手做的饭菜呢」

「嘛,虽然现在要说是正常时间的话也显得太晚了」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先不说这个了,你们要去哪里?这么晚了还和女孩子两个人一起出门晃悠……会被人怀疑的哦?」

指甲被涂成淡淡珍珠白的手指伸向了嘴角,雪露出了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那偷偷看向拉凯尔的眼睛简直像是少女一样因好奇心而闪闪发光。

一连好几天都工作到很晚,第二天又一大早出门,这样的作息不可能不累啊。可她怎么就这么生龙活虎。

直人扭着嘴角挠了挠头。

「倒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啦。就是去去车站前的书店。因为那里一直开到十点」

「书店?直人去书店?」

「不,不是我。是她」

直人手指向变得有如一尊雕像的拉凯尔。然后拉凯尔绷紧了一张几乎要流冷汗的脸,不住地轻轻点头。

这是在撒谎。直人流利地说出了就在几分钟之前才跟遥说过的同一个谎言。

「哦」

雪给出了一个有些敷衍的回答,发出了琢磨什么的声音。

尽管直人佯装平静,不过心里头其实相当紧张。因为雪直觉很敏锐,曾经看穿他的好几次谎言。好像是直人撒谎的时候会发出一股只有雪才闻得到的气味一样。

不过。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路上多小心把。不要让遥太担心了」

「诶?啊、啊啊……好的」

雪这次一下子就听信了直人的谎言,把挂在肩上的工作用的挎包挂到另一边肩膀上。

直人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没有穿帮还是被她有意放了一马。不过这时候要是追问的话等于是主动坦白撒了谎。

雪轻轻拍了拍直人肩膀之后,迈着叫人完全看不出有疲劳痕迹的轻快步伐走进了公寓的入口大厅。

一直目送她的身影,直到那一抹明亮的橙色被吸入灯光之中,直人这才像是把视线剥下来似地重新望向身后的夜色。

「走吧」

正如刚才被雪做的那样,这一回轮到直人拍了拍拉凯尔的肩膀。然后大概是已经把自己从现实隔离开来了吧,身体颤抖得像是触电了一样的拉凯尔找回了意识。

「哈!?啊……诶、嗯,对。走吧。赶紧走吧。别磨磨蹭蹭了」

「刚才你已经说过了」

而且在这时候理应是你被这么讲才对吧。直人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把手插进头发里继续往下走。

他们前往的地方是新川滨站附近。但不是为了去书店,而是要去阴影更为浓厚的地方吧。

接下来要开始的……就是修练了。

在狭小的巷子里飞奔并没有多难。无论是从路灯飞奔到远处的阴影之中,还是距离车站的照明越来越远都不足为惧。

日期已经进入了下一天,现在是深夜一点多。

被撩拨开去的夜风有着恰到好处的凉爽,本来的话应该能无比惬意地漫步其中吧。尽管云很多,不过天上的明亮月亮还在不断绝地往地上投下皎白的月光。

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闲情逸致把一丁点的意识转向这样的秋夜风情了。

「可、恶……这种事情到底要弄多久啊!」

一边朝着车都开不进去的小巷子的深处和更深处冲刺,直人一边在粗重的呼吸的间隙之中这样咒骂。

就在身后不远处传来的腥臭味道一直保持着一个不会太过靠近的距离。在视野之外时不时传来的吱呀呀的奇怪声音还让他的脖子窜过生理上的厌恶感和恐惧。

直人现在正被追赶。

不顾黑暗也不理睬唐突而来的路灯照明,只是无比顺从并执拗地追赶其后的东西,是一个有着直人身体大小的虫子。

像是彻底酸化的油一样肮脏的茶色外壳上浮现出一种金花虫那样的不祥光芒,背伸出四根翅膀,正散播着令人不快的振翅声。尽管剪影形似蜜蜂,不过那鼓胀的尾部上涨的并不是锐利的针而是圆形的口器,像是锯齿一样的细细牙齿深处正把混凝土熬成液体。刚才手被打中了一发,立马就被肌肉烧焦的痛苦弄得浑身抽搐。

实打实的蜜蜂嘴吧一带伸出了肥大化的虫脚,更有四只眼睛在紧盯着直人逃窜的背影。

「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这可是修练,如果不战斗的话就没有意义」

「我、我知道归知道,可这也……」

带着一阵微风,拉凯尔从高楼上轻盈落下。然后顺势乘风滑行一样,一脸无语地和拼命逃跑的直人并肩跑。

修练。拉凯尔这么说之后便就此拍板的今晚的活动,说穿了就是用拉凯尔的魔法找出斯比纳的使徒的所在地,然后通过将其讨伐来让直人积攒战斗经验的打算。

离开家门来到车站前的时候还不到十点。然后是到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让拉凯尔准备魔法,再探查感受到的微弱气息,顺藤摸瓜。才想着总算找到之后,虫子已经从被寄生的人身上孵化出来,判断出直人有攻击的意思之后立刻就发动了猛攻,直到现在。

当然,对直人来说也确实是打算消灭这些虫子才到这里来的。所以他很想立刻停下了逃跑的脚步并猛的一转身,狠狠揍扁那只身形巨大又叫人恶心的蜜蜂。

但他和那从此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再停下脚步并回头的这两个动作之间,想必蜜蜂就能狠狠撞上直人,然后用屁股吐出的体液把直人全身都烧焦吧。

(那玩意我可不想再尝一次……!)

大概是几分钟前吧,在最后一班车已经开过的车站站台下头,发现那只潜伏在铁轨旁的虫子之后,立刻就挨了一发的偷袭所带来的剧痛依旧烙印在脑海。

那可真是太疼了。尽管伤势不到三秒钟就好了,不过遭到一只一看就不寻常的生物的不寻常精神冲击可不是那么轻易能消弭的。

「吱!」

真可谓说什么就来什么。才听到后方传来了什么湿漉漉的声音,虫子的体液就从直人脸边上撒泼到了他逃跑的路径前。

「噫……」

散开的飞沫落到的脸上。眼角边传来了被烧焦的声音,像是遍布全身一样的剧痛让视野都变成了雪白而无比炫目。

在逃跑的同时用手背去抹了抹,不过伤口已经没有了。但是直人双腿跳过的虫子体液积成的水洼已经将柏油路融化掉,变成了稀烂粘稠的棉花糖一样的状态。

「拉、拉凯尔小姐,要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办才好啊!?」

仔细一想的话,自己还从没有以这样贴近平常时的自己的情绪去面对斯比纳的使徒。常识上的混乱和相应的恐惧让直人陷入了轻微的恐慌之中。

「真是不像话。你这也算封魔一族吗?」

「都说了,那是天乃矛坂!和他们比的话我们家简直像是附赠品……再说了,我接受的都不过是训练而已,才不是跟这样的怪物实战啊!」

和人类对练的套路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派得上用场。

拉凯尔像是在滑冰一样把风凝聚在脚上,在直人身边滑行的同时还为指点着一个理解能力不行的孩子而叹了口气。

「真是傻,所以才会像这样子给你积攒实战经验不是吗」

「原来是为了我吗,这可真是让我感激到泪流满面了呀!」

「再这样下去的话天都要亮了」

「你要真这么想的话,那就赶紧来帮忙!」

「真是的……你这人可真是叫人不省心」

拿你没辙似地摇摇头的拉凯尔放缓了速度,稍稍压低身体。然后就猛踏地面,高高跳起。然后直人的身体也像是被拉升了一样,跟着被突然的一阵风卷起。

「唔哦!?」

接着就顺势被像是一枚树叶似地甩向后方。

「好疼……」

直人立刻就被抛到了冰冷的路上。以一个不能算是着陆的丢人姿势回到了地面上,屁股和脚上的钝痛让他的表情都走形了。

这时,他轻轻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能跟上视线前头突发的事态的直人,眼前出现了刚刚才飞过这里且正往小巷子更深处飞去的虫子的背影。可那虫子的感知能力也真是够高了,立刻就察觉到了直人的位置,然后带着低沉的振翅声再一次扭向直人。

不过这时候直人和虫子之间已经有了足够的距离。一个不是用来逃跑,而是用来战斗的距离。

「直人」

「我知道了!」

朝催促他行动的拉凯尔的话声略显粗暴地回应之后,直人捏紧了拳头往前冲。

被视野锁定的目标用巨大的眼睛紧盯着直人,粗粗的虫腿带着奇怪的声响不住蠢动,弯翘起塞满了强酸的下半身。圆形的口器像是枪口一样对准了直人。

说真的,这一幕简直叫人想要打退堂鼓。甚至想要为自己为什么必须得做这种事情不可的状况而哀叹一声。不过姑且还是把这些都赶到思维的小角落去,只管集中精神应对眼前的这个东西。

体会着地面的坚实触感,同时用力踏前一步,直人把捏死的拳头用力往回收。估计正是在等着这一刻的虫子的腹部出现了令人不安的震动,长着一圈牙齿的圆形口器像是发射炮弹一样将酸液团块射出。

如果真被打中的话那就是脸要中招。但直人在虫子采取反击的同时,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动了身体,在很近的距离上躲开了酸液。

(唔、诶?躲开了?)

吃惊的是直人自己。这一步踏前冲得很深,直人的动作也相当快。所以对于对方的攻击应该是毫无防备才对。但等虫子的动作作为信息传到眼中的时候,身体已经擅自做出了行动。

虫子的动作比想象的还要慢得多,而自己的动作比自以为的还要灵敏得多。因此——

「欧拉!」

把起身的势头也灌注到拳头上,在怒喝一声的同时击向虫子头部。

从偏下方直冲而去的拳头对准了虫子的大眼睛,带着一股打中太过坚硬的果冻一样的质感直接击穿。

炸裂的体液黏糊糊地盖了过去。尽管沐浴在这样令人不快的飞沫之中,直人的手臂也还是在瞬息之间贯穿了虫子。

「唔、呕……」

掌握到情况之后,一直被战斗这个开关麻痹的思考勾起了厌恶感。直人脚踏在还在一抽一抽地大腹痉挛的虫子身体上,强行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粘在身上的触感太过鲜明,让直人没法用这是做梦之类的借口去糊弄自己。

那么干脆横下一条心算了,直人一脚就把张开虫脚想要抓上来的虫子踢到了一旁去。

传来坚硬的东西粉碎的声音的同时,虫子直接撞向了路旁的楼墙。可即便如此虫子也还是撑起了身体,扇动翅膀想要飞走,结果直人以刚才只能用来逃跑的速度一把抓住,开始主动出击。

直人把虫子用尽力气砸到了地面上,为了让它再也没法动弹地用力踩扁。

「哈啊、哈啊……哈啊、哈……唔、真是臭死人了……」

这气味和腐肉相似。直人在粗重凌乱的呼吸之中,绷紧了脸,迈步从变得像是一团无机物的虫子身边离开。

本来是武器的酸液从虫子的腹部流出,一点点把柏油路面融化。直人一边俯视着这样叫人作呕的光景,一边甩掉粘在手上的虫子体液,拼命安慰几乎要把晚饭给吐出来的胃。

「……倒是意外轻易地打倒了呢」

「意外是几个意思。我都已经经历过濒死的癫狂了,你倒是对我说些温柔点的话啊」

听到把柔和的风像是礼服一样纠缠在身上,降落到直人身边的拉凯尔如此冷静地感叹,直人一脸不悦地回敬了一句。

尽管踩扁虫子的时候碰到的酸……一样的液体将直人的腿给烧焦了,不过大概是因为兴奋的缘故吧,伤口在他感觉到疼痛之前就已经痊愈,现在只留下一条被开了星星点点的牛仔裤算是纪念。

穿在身上T恤也已经四处都被融化或者撕破,已经稀烂得不像样。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预先把外套让拉凯尔拿着真是太对了。

拉凯尔把抱在怀里的灰色外套还给一副凄惨样的直人,同时为这仆从说的话感觉意外似地回答道。

「所以我才夸奖了你不是吗」

那算是夸奖吗。直人现在已经没有了吐槽的力气,只是把嘴拧成了へ字形。看来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是在相当温暖人心的话语之中成长的。

「可是……」

忽然,拉凯尔降了个调地轻声接着往下说。这样真挚的语气让直人把不满的表情收了回去。

「可被我帮助过之后的你似乎并没有表现出那种『濒死的癫狂』吧?」

被那双金色的眼睛盯着,让直人喉咙里堵了一口气。然后俯视被弄脏的自己的手……打穿了虫子脑袋的右手。

「……是啊」

直人像是叹气似的点点头。

他也隐隐察觉出了拉凯尔的言下之意。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太过『意外』了。

十足意外地——不对,这样形容还不够。应该说是直人的右手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强韧武器的功效。可能还不光是右手。自己浑身上下好像都在轻松地变得能适应战斗。

这时直人听到了自己那比以往要跳动得更有力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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