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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已经接近深夜三点。
在那之后——深夜的小巷里斯比纳的虫子使徒被踩扁的几分钟后,身穿黑西服手上戴着白色手术手套的男人们出现了。他们正是在之前在夜里的学校中碰见过的御剑机关的人。
他们手脚利落地把虫子的尸体回收,接着跟直人交代一句事后处理可以让他们便劝他回家,说完之后又开始采集虫子散落一地的体液。
侧目看着他们那流畅的工作样子,直人心里有些感概。到了明天这一段路肯定会被修缮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没有长留在这里的理由,决定要回家的时候,拉凯尔看起来像是有些不开心。直人觉得也算正常,毕竟他自己对此也没什么好感受。
过了深夜一点。既然御剑机关能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么迅速,而且还是全副武装地现身,表明他们正遭受滴水不漏的监视。
一想到直人怎样逃窜,拉凯尔以怎样的表情提供过怎样的援助。甚至会连那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都被仔仔细细整理到报告之中,顿时就心烦得不行。
可他们能接管这一片自己无能为力的案发现场并处理掉依旧是件值得感谢的事情。
「哈啊……困死了……」
回到家之后立刻放好热水,然后泡得没过肩膀,直人仰望着烟雾缭绕的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这样念叨。
他并不讨厌熬夜。不过像今晚这样的熬夜活动就叫人有些难熬了。
在深夜里探查不为人知的异形怪物,被追得四处跑,最后还被成分不明的恶心液体弄得浑身黏糊糊地回家。所谓的『修练』还真是一件苦差事啊。
直人从热水里举起右手,闻了闻上头的味道。
(貌似……已经不臭了吧?)
今晚他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洗了个干干净净,以至于感觉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洗过这么干净的一次澡。现在那股令人不快的恶臭和残留的感觉都已经被不留痕迹地冲干净了。
好事好事,接着他把右手放回到了热水里,若有所思地轻轻揉了揉那条手臂。
而尽管他现在正在放松,但脑海中闪现的依旧是今晚的一幕幕场景。
(说起来,贵彩不在那群人里头啊)
御剑机关正候着直人的『修练』结束。尽管那个状况和伊佐那时候差不远,但是却不见了那个轻浮的女人。
她的地位好像比那群黑衣人要高一些,估计是因为没有闲功夫为了今晚这种小事情亲自出马吧。不管原因如何,反正算是得救了——这就是直人的真实心声。
(那人要是在场的话,估计再过上半个钟都不见得能回来……)
直人独自在热水里苦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酒店的酒吧里碰面的时候,贵彩那妖艳的笑容。接连说出颇有深意的话的厚实嘴唇。以及触碰到的皮肤的细腻触感。
直人下意识把手掌贴到了自己的左胸前。
现在贵彩胸口下头的心脏是不是也在以同样的节奏起搏呢。如此一想,便无可抑制地起了一身的鸡皮。
无论怎么说,那可是心脏啊。彻底变得跟别人一个样,可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哈啊……感觉,都无所谓了。今天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了。
本来要接着往下说的最后一个字被突然的开门声抹掉了。
「……啊!?」
直人一瞬间没能理解这是什么事态。不对,即便是过了好几秒,他也依然没能理解。
惊讶地把眉头拧到一起,进入了自己都觉得很傻的嘴巴半张的状态的直人,心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地站起身来。
然后,他的思考突然彻底凝滞了。
因为伸手打开门的人是拉凯尔。
想到现在还在这家里的人的话,这或许没什么不自然的。但是拉凯尔本人浑身一丝不挂,长长的金发也被放了下来,对于想要进浴室洗澡而言,这个情况倒也真没什么可非议的。
「你……」
「啊啦。你还在洗吗?」
拉凯尔一边把放下来的头发挂到耳朵上,一边把脚伸进了一地水的淋浴处。
直人立刻泡进了浴缸里,而且还深深把身体给沉了下去。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这人啊、干什么呢这是,为什么要进来啊!」
「直人。现在已经很晚了,麻烦你稍微考虑一下这样大喊会不会吵到周围的邻居吧」
「你不要在现在这个样子跟我讲常识!」
「又是叫人长点常识又是叫人不要讲常识,你这男人的情绪真是不稳定」
「你以为这都要怪谁啊……」
直人心知肚明就是说了也是白搭。可即便知道也还是忍不住要顶几句回去,而且现在又不能一直盯着她看,所以直人把浴缸里的身体缩得更小了。
他的这个动作让拉凯尔发出了「啊啊」的了然于心的应和声,以及无语的笑声。
「放心吧。哪怕是看到了仆从的裸体我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想。毕竟那只是狗身上有没有穿衣服那种程度的区别而已」
话声中带有一种要捉弄直人的音色,拉凯尔相当爽快地这么直说了。
而直人则轻轻低下头去。虽然并不希望她对自己有什么感想,不过就这么被一笑置之的话倒也挺伤自尊的。
拉凯尔丝毫没有理睬直人的心理创伤,只是用习惯的动作把小巧的屁股坐到了淋浴处的椅子上。伸出手去抓过花洒,让自己沐浴在温暖的热水下。
她是真心想要跟直人一起洗澡了。察觉到了难以置信的拉凯尔的想法之后,直人感觉自己脸都青了。明明都这样了,拉凯尔居然还极其理所当然地对直人下命令。
「直人。准许身为仆从的你给主人洗头发」
说完之后,她就像是在示意赶紧动手似地把垂到胸前的金色长发撩到了后背。
那双催促过去的金色眼睛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和算计地看着直人。那双直视着直人,将眼前的存在原封不动得予以承认和肯定的眼睛,着实让直人怀疑其中真有可能参杂任何的不纯感情吗。
反倒是让直人冒出了一种她是在朝自己撒娇的感觉。
「你打算这样偷偷看别人的裸体看多久?快点过来,居然让主人久等,还真是个缺乏教养的仆从」
「啊,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受不了你」
如果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的话,好像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会把拉凯尔当作女性去认识。这让直人很不服气,也很意外。
直人强行让自己在心里放弃抵抗,下定决定之后站起身来。
(别看别看别看……)
一边在脑袋伸出咏唱这样的咒语,一边绕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拉凯尔后背,拿起了洗发水。
从没觉得过浴室的镜子被水汽完全蒙住是一件这么可贵的事情。直人在视线被她通透的肌肤和纤细的肩膀无可避免地夺走的同时,也算是把拉凯尔的头发拢起来捧到了手里。
「呜哇……」
不由得这样叫了一声。于是拉凯尔把头扭了过去。
「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就是觉得你头发很漂亮」
仔细一想,这真是一句叫人羞耻的话,不过直人依旧像是被引诱了似地坦率说了出来。
虽然直人并没有握过一束绢丝,不过现在掌中的触感还是会让他产生这样的联想。光是把富有光泽的头发束拢起来就能营造出被细细编织过的顺滑,在直人的手中带着一丝凉意地滑过。
「是嘛。很漂亮是吗」
拉凯尔的回答相当平淡。听这简短的一句话就能明白,她对自己的头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是啊。我不怎么了解女人的头发,况且金发也不太常见,不过我是觉得很漂亮来着」
直人苦笑着往手里的漂亮头发浇上热水。
真的是美轮美奂的头发。也正因如此,对这股魅力毫无自觉,甚至表现出有些兴趣索然的拉凯尔让直人感觉很暴殄天物。相比起对扬着下巴仰望别人的同时其实在心里头瞧不起人,把这种更加寻常的事情引以为傲就好了啊。
说起来,虽然在幼儿园的时候还有和遥一起洗过澡,不过却从来没有给她洗过头发。关于沙耶的话,他甚至都没有和羸弱的她一起洗澡的记忆。
(话说,我还是第一次给女人洗头发啊)
并不属于自己的头发相当纤细柔软,苦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给冲过了热水的金发涂上遥买回来给拉凯尔用的洗发水,然后手法慎重打出泡泡。长长的头发看似是要缠住手指,但发梢又能顺畅地松脱。
简直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物的心境。
着实是一项陌生的作业。手上的动作相当迟钝,甚至让直人都弄不明白平时是怎么给自己洗头的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把洗发水给冲了干净,抹上护发素之后再一次冲干净。当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花洒的水流沾在拉凯尔肩膀和后背后,那股高中男生应有的羞耻和窘迫已经舒缓了很多。
「好了,弄完了」
直人尽可能避免直视她,关掉水把花洒挂回到了墙上。
拉凯尔把自己湿润的头发拢到一侧,把还残留有很多的水分轻轻拧出来的同时还很失望地叹了口气。
「手真笨」
「烦死啦,我又没试过嘛!想要被人好好伺候的话就别找我!」
因不曾想的恶评而大吼的直人的喊声在浴室墙上响亮地回响。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慌张地心想是不是会让外面的人也听到。
相对的是拉凯尔依旧是一副冷静的做派,扭头越过肩膀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气愤的直人。她这时候的眼角像是有些乏力似地变得柔和了些许。
「是嘛,那好吧。作为第一次而言算是还不错了,重新给你打个评价吧」
她这看起来仿佛能听到自豪哼声的表情让直人太阳穴一阵抽搐。
「……我是不是还该给你说声谢谢?」
难道应当接受道谢的人不该是自己吗?
他现在已经不再感到不满,却涌现出了一股疲劳感。尽管不情愿,不过这也算是了了一件事,所以直人起身打算离开浴室。
但是,他的手却被拉凯尔湿漉漉的手抓住了。
「又怎么了……」
直人很不耐烦地这样问。于是拉凯尔无比认真地回答他。
「你还问怎么了。接下来是身体啊,好好给我洗」
「求你放过我吧,拉凯尔大人!!」
直人以连自己都大吃一惊的爆发力跪在里浴室里。
本来是为了消除疲劳而去洗的澡。但是直人今晚算是明白了,原来浴室里也潜伏有诱发各种危险的可能性。
泡在重新烧热的热水里,手搭在浴缸的两边,直人沉浸在一股无处可逃的心境中。
给洗过头发之后,勉为其难地自己洗干净了身体的拉凯尔就在自己正前方。
而她正缩成抱着自己膝盖缩成一小团,蹲在不算张开也没法收回的弯折到一半的直人双腿之间,很惬意似地享受着日本的泡澡。
到底该以怎样的心情看待她的这样子才好呢。得不出答案的直人把后背靠在浴缸边缘,双手抱头似地捂住自己额头。
「身体的感觉怎样?」
微微回响的拉凯尔的声音从正面传来。直人也就把一直逃避的视线扭了回去。
「什么感觉怎样。就是一般般的感觉啊,虽然很累了」
直人深深叹气的同时这样回答。虽然迎战伊佐那时候也相当累,不过这一次又是东奔西跑,又是被浇了一身的体液,精神上的疲劳相当厉害。虽然肉体上的伤口能马上愈合,不过死过一次的这副身体并不会豁免精神层面的问题。
直人漠漠然地看着打穿了虫子身体的右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不过对了哦。有件事我想要问问,刚才交战那会儿,在被追赶的时候,我一心想着的对方的速度太快了简直不妙,不过在面对面那时候,我又觉得它的动作非常慢。揍过去的时候也是,打趴它的难度简单到让我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了,怎么说好呢,就是感觉身体好像变得比以前要轻盈了」
虽然没办法好好表述出来,不过总而言之就是感觉自己跟伊佐对打那时候明显不一样了。感觉就是,自己的身体能发挥出超越想象的高强性能。
拉凯尔的金色眼睛落到了抱在怀里的膝盖上。
「果然是这样啊」
「果然?」
好叫人在意的说法。直人皱紧了眉头,撑起了靠在浴缸上的后背。
热水一阵摇晃。拉凯尔摸了摸直人右手,把涟漪荡了回来。大概是因为泡在热水里的缘故吧,平时感觉有些冰凉指尖现在相当温暖。
「之前跟你说过,你的右手是用我的血做成的对吧」
面对拉凯尔的这用来确认的反问,直人点了点头。此刻正注视着这条手臂依旧理所当然一般地维持着人类手臂的形状。
「我的血和直人的融合正在深化。吸血鬼的血已经开始混入直人体内,增强了你的力量。……本来的话这个过程应该会进行得更加迟缓才对」
「喂、喂,你先等等。那你的意思不是进程加速了吗?」
被拉凯尔触碰的手臂咚的一声沉到了浴缸里,直人不由得探出身去追问。
但他立刻又被近在咫尺的洁白肌肤弄得好不狼狈。不过现在羞耻心什么的都是次要问题了。
注视着焦躁而动摇的直人,拉凯尔长长的睫毛上下张合。
「本来的话这样很不妙。因为这说明直人已经开始吸血鬼化了」
「什……那、那我这……!」
「进程之所以会被加快,都是之前父亲大人重新给你接上了手臂。把我施展在上头的抑制进程发展的魔法置换掉了」
这太过唐突, 而且是在一个怎么都料想不到的场面下宣告的事情让直人脑袋一时跟不上情况,拉凯尔则像是要制止他似地冷静回答。这沉着的语气尽管给险些混乱的直人的思维带去了理解能力,不过等他理解了情况之后又变得愤愤不平了。
要这么说。尽管变强了是好事,不过这也全都是因为克拉维斯的缘故,而且还因为克拉维斯的插手导致吸血鬼化比预定要早得多了吗。
(那个大叔……净做些自作主张的事!)
这样一来,本来拉凯尔预计还有一年才会定型的吸血鬼化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多久了。
但是直人的气愤很快又被抹掉了。因为拉凯尔有些不满地接着往下说了这样的话。
「控制血液融合所带来的影响……换句话来说,现在已经被调整得能在控制吸血鬼化的同时,还可以仅仅获取到融合所带来的强化。所以即便血液融合在不断深化,吸血鬼化的进展也不见得有多大,再这样融合下去的话,直人会自然而然变得更强」
诶,直人用呆愣愣地声音反问。
刚才都还差点就要爆炸的气愤已经烟消云散。
「这种事、真能办得到吗……?」
「可以的。毕竟是父亲大人的手笔」
尽管她很干脆地这样断言,而且还没有进行任何的说明,却有着足够的说服力。直人只能不明就里地念叨一声原来如此。
拉凯尔把下巴放到了紧抱的膝盖上。尽管表情看起来还是平时那样淡然的无表情,不过看起来却有点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估计就是在闹别扭吧。毕竟自己亲手做的手被父亲擅自改造了。
他正是对拉凯尔的这一面抱有好感。尽管直人注意着不要把这种想法表露到脸上,不过还是在心里苦笑的同时不由得这样说了。
「既然这样,我是不是意外的能跟斯比纳打一打了?」
现在直人的身体已经不能被称为是寻常人类了。应该不至于还是几天前在学校走廊上遭遇那家伙时候的那个结局了吧。
但拉凯尔抬起头之后,很干脆地摇了摇。
「不会的」
她用无比严肃的嗓音这样说。
「所以我们要一起战斗」
「一起战斗?」
在这个不容开玩笑的气氛中,直人也板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在狭小的浴缸里权当表明心态似地摆正了姿势。
看过去的金色眼睛里倒影出了直人困惑的神情。
那双像是映出了他人灵魂的镜子一般的眼睛还在注视着直人,然后以眨眨眼替代点头。
「不能只让你去战斗。我也要战斗,否则的话……是赢不了的」
尽管沉着却一针见血的宣告带着不容摇撼的真实的音色。
赢不了。
直人并没有那股能将其否定的自信和愚蠢。既然拉凯尔都这么说了,那么他肯定打不赢斯比纳了吧。
必须得变得更强不可。
为了今后还能作为人类活下去。
「直人」
拉凯尔的轻声呢喃带出了一阵回音。她松开了紧抱的膝盖,手撑在浴缸底上,滑行似地把身体探了过去。
「什……」
她越过了直人擅自划分的浴缸中央的那条三八线,像是要把身体贴过去似地靠近。拉凯尔在这个脸贴脸的距离上窥探直人似地仰视着他,然后把手放到了直人胸前。
温柔的小手。
像是在表示她身上也跟人类一样有血液流通似的,洁白脸颊升起了淡淡的桃红。
「跟我约好。你一定要得到『苍』」
她的轻声细语伴随着神秘的音调,像是自微张的嘴唇淌出,尔后直接流进了直人胸膛深处。尽管有着吸血鬼的魔性,但这话声中却带着一股纯净,究竟是对她太过了解还是不太过了解才会有这种感想呢。
现在已经分不清轻挠胸口的温暖空气到底是拉凯尔的呼吸,还是浴室里的热气。
「我……知道了。不然的话有好多事情会很不妙吧。我不是必须得弄到手不可吗」
直人没法把视线从像是要落下来的金色眼睛上挪开,尽管像是要被吸入其中却也还是以坚定的态度这样回答她。
感觉她的样子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不像是拉凯尔的风格。不对,那其实是懦弱,是想要寻找依靠的嗓音。
拉凯尔的手掌在直人胸口滑动。像是要依靠在他那还是人类的肉体的左手上。
「你是我的仆从。也就是我的所有物,所以你有侍奉我的义务。所以……」
从未有过的带着热情的讲述在浴室的热气的煽动下,营造出了一股伤感的气氛,让直人稍稍把身体往回缩了缩。而拉凯尔的身体和鼻尖还在靠近,像是在一个有点奇怪的角度上失去了平衡似地倾下。
拉凯尔的眼睛就在直人面前眨了眨。璀璨的金色蒙上了水汽。
「你要为我而战。为我而得到『苍』……然后,把我……」
拉凯尔的话没有说到最后。
直人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打算说到最后。不对,现在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拉凯尔的嘴唇颤抖着让话语戛然而止后,像是被吸下去似地……直接一脸扑到了浴缸的热水里。
她晕过去了。
居然泡昏头了。
凉爽的夜风从稍稍打开的窗里涌入。
夜很深了,甚至都要接近黎明了。现在正是所谓万籁俱寂的时分。
好安静,一个简直像是时间停滞了一样的寂静夜晚。换作平时的话,直人早都已经躺到了床上,变成了被子的俘虏了吧。
但直人依旧强撑着让他脑袋发晕的睡意,不断地扇着扇子。
夏天那阵子车站前头的柏青哥店发的小扇子,真没想到居然在这个不着调的季节派上了用场。
沐浴在有意控制不要扇得太用力的风下,绵软躺在铺在日式房间的被褥上的人是拉凯尔。
直人好不容易才给她穿上了睡衣,明明是这个吸血鬼脸颊却红彤彤的,被晕乎乎的眩晕感弄得孱弱地皱紧了眉毛,从刚才开始就在轻声呻吟。
「唔~……唔唔,怎么会……这样……我居然、会这样大意……」
可不是嘛,直人在扇扇子的同时在心里这样吐槽。
直人的目光落在了平躺下来的拉凯尔头上那有着足足八位数的非比寻常的数字上。
估计已经比洗澡之前下降了很多吧。只不过是因为数字大到了这个份上的话,往往记不住后面几位数,所以也无从判断她弱了多少。
不过唯有这一点可以断言。
那就是即便是拥有这种生命力的非人存在——吸血鬼,也是会被热水泡昏头的。原来拥有这种超乎常规的生命力的存在也是会被热水泡得晕头转向的吗。
正是这股感概和无语成了现在的直人的动力。
「好了好了。别乱动了赶紧睡吧……倒不如说是你快睡着吧……」
你也差不多该放我去睡觉了吧。
现在大钟的时针都要接近四点了。直人叹了口气。
明天还得上课啊……。
2
这条街简直像是迷宫一样。
好比是往一片本就狭小的区域里塞入尽可能多的建筑物一样,只留下了聊胜于无的左右穿插的羊肠小径,然后在两旁摆上了墙壁一样的楼房。
但这里的建筑和楼房四处都像是被蚕食似地,任由黑暗肆意蔓延,欠缺效率和秩序。
正因如此,这一片沦为了混沌的街区对于想要藏匿于阴影中的人来说着实是最佳的环境。
撕裂夜幕的月光皎白而遥远,在建筑物之间刻印下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行走在色调浓厚的阴影的小巷中的男人,在一栋呆愣愣地半张着嘴的废弃大楼入口处稍稍驻足,然后踏上了楼梯迈向更加深沉的黑暗。
夜已深,周围很安静。如果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在公路上肆无忌惮地飞驰的机车声,以及在车站前头的交通岛上喧闹的年轻人的吼叫。
但男人对那些都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探索这栋废弃大楼似地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上了三楼。
这栋楼以前虽然开有好几家店铺和事务所,不过现在每一层都已经没有人营业。男人来到的三楼亦然,估计也就只陈列着徒留有一扇门的空荡荡的四角空间吧。
空气里满是尘埃。窗已经有了裂痕却也还没有碎裂出口子,将内部的浑浊空气都保护了起来。
真是个舒服的地方。
站在没有门的入口处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置身于此的空气,像是要把薄薄的胸板撑胀似的。等吸入到肺部深处,使其随着体内的血液一同循环后,这才又深深舒了口气。
外头微微的光亮从窗里照进来,使得房间内部不算昏暗。
踏入了这一片明亮中的人,是手脚和躯干都瘦长到了叫人不舒服的男人。仔细抚平的工整头发有着近似被掀开过的混凝土似的灰色,眼角高吊的单眼皮眼睛中是一片混沌的黑。瘦削而气色欠佳的脸上纹有一大片蕴含着什么寓意的刺青。
他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
脱离了从很久以前便已存在,同时畏惧于人类的恶意从而把伟大的力量——『魔法』给隐藏起来的魔道协会,踏上了自我探究这条崇高之路的人。
身藏渊博知识和无尽欲望的他,在踏足房间的同时环视周围。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那东西落在了房间深处的墙边上。
拥有近乎黑色的青色身体,像是一只巨型青虫的东西。头部长着一张甚至能把自己给吞进去的大嘴,它就是通过这张嘴里猎取食物。
但是那接近一米的巨大身体已经被切得零碎。
估计是被锋利的武器以极快的速度切碎了吧。承受了无数斩击的肉身尽管已经支离破碎,但这异形的虫子在远处看的话依旧保持着原先的青虫一样的剪影。
夸张的体液散落到了周围,那些飞沫甚至还挂到了天花板上去。充斥着整间房间的臭味,主要就来源于这只虫的体液。
但是……还有另外的来源。
「……少女、是吗」
忽然把鼻尖朝向空中,斯比纳寻找着残留的气味的真身。然后再一次俯视脚边已经将近朽烂的虫子。
这羽化成虫子的使徒是在前不久被杀掉的。但是下手的人已经不在附近。
「漂亮的断口。尽管有些太过华丽,不过充满了一股跃动而出的美感……」
斯比纳不知在称赞着谁,同时朝虫子的残骸弯下腰去。
他并拢食指和中指,插进了众多的伤口之中都尤为深的那一道锐利断口。接着湿润的体液和肉体就发出了有些淫猥的声音。
「这是……」
斯比纳把手指插在虫子体内,细细的眼睛瞪得很大。
然后深深插进去的手指用力搅动,从尚且崭新的断口处挖下了一块肉。把那块还滴落体液的肉块放到手掌心上,深深闻了闻上面的味道。
然后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将这个可怜而丑陋的使徒切碎的人,以及那个人释放的Drive。
斯比纳铁丝一样细长的手臂和支撑着手臂的纤细肩膀都在因笑而颤抖。他已经抑制不住这股昂然的喜悦。
看来一切都在为了我的愿望而串联到了一起。
「啊,多么美妙的命运,多么美妙的命运!没想到『Soul Eater』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现身……。这已然是世界的愿望,不对,这是『苍』的愿望。一定是『苍』在将我引导向真理!」
现在已经不必增加使徒并让他们潜伏到大众之中了。因为必须的东西已经全都凑齐到自己身边了。
斯比纳把手掌中的使徒肉块抛向了天花板。像是在朝上天献上发自心底的感谢,像是在抛洒用来祝福的花瓣。
「再也不用久等了,拉凯尔=阿尔卡特……。近期你就会变成我的东西。期盼已久的将你纤细的肢体揽入臂弯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高声发出如同落入情网的少女一样的恍惚嗓音,斯比纳朝着天花板那边的遥远而高悬的洁白月亮倾吐爱意。
「开始做准备吧……为了将你变为我的所有物,为了那个缔约之夜」
失去了形体的虫子终于变成了黑漆漆的液体,在为不住喘息发抖的斯比纳脚边凋零。
但室内却又一次响起了异形的虫子发出的那阵低沉的「吱呀呀」的声音。
夜更深了。空中的月亮渐渐变得圆润。
它终将变成美丽的圆月吧。
道道月辉也肯定能和美丽的吸血鬼拉凯尔=阿尔卡特的双眸平分秋色吧。
3
秋季凉爽的天空高高铺陈在头顶上,直人和拉凯尔还有遥都来到了新川滨第一高校的屋顶上。
上午的课程已经顺利结束,距离下午的课程还有几十分钟。正是所谓的午休时间。
今天早上学生会那边很少见地没有召集成员,所以拜此所赐他们三个能久违地一次吃顿午饭了。
「我稍微花了点心思,所以做得有点多了,要放开了吃哦~」
摊开专程从家里带过来的小野餐垫,遥在中间摆上了足足有三层的夸张便当箱。
而且里头的菜品也都夸张得和便当箱有一比。以遥很擅长的煎蛋和炸鸡,土豆沙拉和小番茄这种早见家的便当例牌菜品为首,还能看到莴笋肉卷,自己做的西式咸菜,香肠炒土豆,萝卜蜜饯、炸茄子等好几道菜,色彩丰富地被满满当当地塞进了箱子里。
在此之外还预先给直人分了两个,拉凯尔和遥各自分了一个包裹着海苔的饭团。
拿大大的饭团和在眼前铺开的让人想要吐槽这是赏花便当嘛的便当互相比了比,直人在盘坐下的腿上用手支着脸。
「你这些、可只有我们三个吃啊……哪里吃得完啊」
哪怕是男高中生,可直人却不是什么鹤立鸡群的大胃王。当然了,遥和拉凯尔也不是。
估计她自己也明白这样确实做太多了吧。遥有些不好意思似地苦笑着,却也有些开心地这样说。
「我是想着如果一个人能吃掉一层的话,问题应该不大吧」
「前提得是能吃完啊」
先不说直人,从遥和拉凯尔那寻常的食量来说绝对是吃不完的。所以最后他必须得独自吃掉一层更多的东西吧。本着这样的觉悟,直人接过了遥递来的纸碟和筷子。
甚至还准备好了小湿巾,准备充分过头了吧,这是郊游吗。
「好的,拉凯尔酱也接住碟子。啊,要给你夹什么吗?」
遥心情相当好地给拉凯尔递过纸碟和叉子。
至今为止拉凯尔都一声不吭地被便当夺走了视线。被点到名之后,才很吃惊地猛地抬起头来。
「唔、啊、那、个……随、随便……什么、都行」
「知道了,那我就随便点……」
公筷在便当上头稍稍犹豫之后,轻盈地把小菜夹到了一起。
有样学样的直人也把菜夹到碟子上,双手合十。
「我不客气了」
直人最先选择的是煎蛋。被弄成了漂亮的椭圆形的简单相当柔软,带着淡淡的甜味。这熟悉的滋味让他不由得放松下来。
「味道怎样?」
把盛好了肉类和蔬菜保持平衡的碟子递给拉凯尔之后,遥用有些期待的眼神看着直人。
细嚼慢咽之后,直人用力点头。
「嗯,好吃。嘛,虽然一直以来都很好吃」
「太好了!嘻呵呵,直人真会奉承人」
「这算什么话嘛。话说,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啊」
他朝拉凯尔使了个征求意见的眼色。
于是拉凯尔用叉子叉着萝卜糖渍,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怎么说好呢……感觉像是漫画那种身边还有花飞舞的镜头一样」
为她心情为什么会这么好而讶异地这么说的拉凯尔咬了一口萝卜糖渍。然后瞬间两眼闪闪发亮。
虽然还不及遥,不过拉凯尔在这种场合下其实也相当好懂。不由得笑出声的直人咬了口饭团。那种粘在大米上的海苔被融化的感觉着实不坏。
遥像是在学着直人似地也跟着咬了口饭团。
「因为啊,我们已经有一周左右没有能一起吃早饭和午饭了啊」
「说是这么说,不过晚饭不还是一起吃的吗」
而且要说是整整一周的话也算有点夸张了。直人把炸鸡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微微散发出来的生姜香味渗透到了胃里去。
「虽然是啦……不过也算挺久没一起吃早饭和午饭了吧?」
「嘛,算是吧」
中午饭没有遥的便当确实是叫人有些寂寥,而且没有遥过来叫起床的每天早上都会争分夺秒地匆忙得不行。
(……我得好好自立才行啊)
这样简直像是个只会依赖母亲的小孩子。直人把手伸向肉卷的同时如此自我反省。
「我说啊,直君。那个,你还记得、的吧?」
把纸碟放到一边,轻轻给草莓欧蕾插上吸管的遥忽然扭扭捏捏地这样抛出话题。
有些难为情似的她的嘴角露出了微笑。看着脸颊上的桃红色越来越深的直人则摇头表示不知道她指什么。
「记得什么?」
「那、那就是、之前、沙耶酱来直君家的那件事」
「啊、啊啊。那时候真的是给你添麻烦……」
遥有些慌张地制止了直人想要说完的话。把纸袋果汁握在膝盖上,像是要捏扁似地探出身来。
「真是的,不是的啦!是在那之前!在沙耶酱来之前……那个……」
然后又立刻不再往下说了。
不过直人也算是想到了遥想要说什么了。
「啊——」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想过要说什么,不过依然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困惑的视线不断游移。
明明没有这个打算,但是脑袋里还是会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
在一个凉风拂过的下午。在晾满了衣服的阳台上,触碰过来的嘴唇……。
『我可是初吻哦』
直人回想起了笑着这么说的遥的表情,胸口深处被罪恶感弄得一阵刺痛。
还真忘了。那时候自己向遥撒了个谎,那大概是遥相当珍惜的『初吻』。自己却将其肆意玷污了。
「那、那个,虽然……确实记得」
有些内疚的直人的态度变得模棱两可起来,语气也变得像是想要糊弄了事。甚至还真为了糊弄过去而含住了袋装咖啡欧蕾的吸管。
但遥却像是松了口气,把手抚在胸前,像是觉得发痒似地笑了。
「太、太好了。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尽管那种事代表不了什么,不过如果真当作毫无意义的话我也挺寂寞的,不过我也没想着提这件事来让你对我做什么……」
害羞的遥渐渐变得语无伦次,而且语速还很快。
没能一下子跟上她说的话的直人很动摇地傻愣愣地半张着嘴,拧紧眉头。
估计看到他的这表情之后发现了自己的不妥吧。遥猛地清醒过来似地噤口不言,等深呼吸一口之后才再一次笑着耸了耸肩。
「那个……所以呢,我就是还想和直人君更多地在一起。所以像这样在一起的时间哪怕能稍微多一点点我也很开心的。就是这意思」
「嗯,是、是嘛」
被当面这么说的话,即便是面对遥也还是会觉得难为情。直人握着筷子挠了挠脸,然后咬了口饭团,尝到了转瞬即逝的梅干的味道。
「遥还真是很想和直人在一起呢」
突然,一直都在安安静静听两人对话并专心吃煎蛋的拉凯尔冷不丁地插了这样一句话。
然后捂着胸口的遥就被惊得抖了抖。
「诶、啊、那个。……嗯」
尽管一开始还方寸大乱,不过遥最后还是诚实地点头。而她那脸颊放松地勾勒出来的微笑让直人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遥把膝盖上的草莓欧蕾抱紧似地裹在双手之间,有些严肃地抬起了头。那双体现出她优良人品的大眼睛直看向了拉凯尔。
「当然了,我也想要和拉凯尔酱在一起的哦。因为家人就该在一起的嘛。现在拉凯尔酱完全能算是我的家人了啊」
遥歪了歪小脑袋,笑着问“对吧”。
这时拉凯尔正想要把煎蛋送到嘴里,接着就瞪大了眼睛,很困惑似地低下了头。
即便是已经对拉凯尔的表情相当熟悉的直人都看不出她究竟开心不开心,不过看来遥把她的这个动作当成了好意。然后带着摊开便当那时候的大好心情,从自己做的西式腌菜中夹走了一块花椰菜。
(家人……是吗)
直人在心里头嘟囔出了一阵慢慢渗出的苦闷。
对直人而言,要说到家人的话,遥和雪其实比有血缘关系的那个妹妹更像自己家人。但她们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和亲生母亲。
沙耶是直人妹妹——无论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有着怎样的血仇。
直人向遥撒了谎。因为直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吻的对象是沙耶,但那并不是什么带着爱意的亲吻。五年前,在沙耶使用Soul Eater把一族人接连屠杀的那天,她也以压倒性的力量强行夺走了直人的嘴唇。
她说,这才是效率最高的夺走生命力的方法。
「对了哦。等文化祭结束之后,学生会的工作也会跟着告一段落,到时要不要到哪里去玩玩?那个……大、大家一起去」
「啊……我、想想看」
尽管直人应和了喜形于色地这样建议的遥,不过他现在其实压根就没有往这个青梅竹马身上看。
明明正在这样一个惬意的天气下吃着美味的午饭,但脑袋里却塞满了叫人不安的事情。
沙耶和斯比纳,使徒。……『苍』。
从后天起就只有上午上课,到时候即便是一般学生也得手忙脚乱地给文化祭做准备。而现在距离文化祭还有一周多一点。
他很想在那之前把所有麻烦事都给处理掉。
(不过话说回来……沙耶那家伙。自那之后就完全没露过脸了啊)
正因为那个妹妹对自己的执念相当深,还一心想着会过上每天都会被她追杀的麻烦日子而随时保持警戒来着。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直人分不清这是无语还是担心亦或是愤慨,又有一股三者等分混杂而成的感情盘踞在心里,而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于是为了转换心情把饭团连带里头的梅干给咬下了一大口。
4
课程结束的放学后。
留下了说是学生会还有工作,需要在学校里继续忙活的遥,直人和拉凯尔一起来到了车站前的繁华街上。
是说这么说,其实也只是顺着一直以来的那条上学回家路走,不多绕路地前往车站那边。
目的地是在这前头遥经常去的那家超市。
这并不是因为闲得发慌所以为了消磨时间才决定的购物。而是遥今天早上和午休都没有工作,相对的可能要忙活到临近闭校时间,于是乎就拜托他们过来买晚饭的食材。
当然了,即便是在放学之后再去超市也不会有问题,因为那家超市一直开到晚上九点半,绝对来得及。
虽是这么说,可人家毕竟要在忙前忙后至于还不厌其烦地给自己做一顿顿美味饭菜,如果连买东西这点小事都不上点心的话着实感觉很过意不去。
况且今天还被交予了一项重大任务。那就是午后4点开始的限时促销,数量有限的十枚一盒的鸡蛋似乎才买一百日元。
『唯有鸡蛋一定要争取到!』
如此意志坚定地把购买清单交过来的遥的气势已经超出了一届女高中生抵达了家庭主妇的领域,让直人甚至有些慌了神。她在结婚之后肯定能变成一个超级可靠的贤内助吧。
「今晚的话在这边找找看吧」
拉凯尔边环视着竖着些新潮的街灯的大道边这样说,相对于建议更像是在宣布决定。
要找的自然是斯比纳的使徒。
直人的肩膀无力的垂下。
即便是直人也明白,想要打倒斯比纳的话必须得有实战经验,况且一想到自己无比舒适的这条街,有使徒那么一种生物在四处乱窜就直犯恶心。
可即便如此,想要让他就是捏紧拳头表示干劲十足也相当难。
因为要说真心话的话,他非常想把什么使徒和斯比纳那么些事当作从未发生过,想要回到一切都还是那么安稳的日子里。
「说起来哦,拉凯尔」
正想要问这附近,比如说车站周围到底有潜伏有多少斯比纳的使徒的直人往旁边扭头看去。
但是……却不见拉凯尔。
(不对……)
并不是拉凯尔消失了。而是直人身边已经发生了异变。
声音停止了。无论是鼎沸的人声还是走动的脚步声以及正散步的狗叫声。还有汽车的声音、自行车的声音、电车的声音。甚至连风声都戛然而止。
在这片异样的寂静之中直人回过神来了。消失的不是声音,而是发出声音的所有东西。
在繁华街上接踵摩肩的人们消失了,一个人都见不到。整条街简直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如同空荡荡的电影布景一样的虚空在直人身边延伸开去。
而这幕光景……直人回想了起来。
之前也曾遭遇过一次。
那时候记得是在早上,发生在和遥一起上学的时候。才觉得突然间所有人都不见了,然后就在扭头看过去的前方出了一个少女。
金色的头发分成两束,绑着如兔子耳朵一样挺立的大大发带的少女。一个和拉凯尔有相似,看起来又比拉凯尔要年幼些的少女。
在那时候的记忆的引诱下,直人往干巴巴的喉咙咽了口唾沫,然后用力朝身后回头。
至今为止走来的果然还是见不到应该在此的人们的大道风景朝四方铺开。而直直延伸出去的道路前头,有一道人影孑然而立。
「什……」
那个『人物』让直人相当动摇,让本该喘出来的气都堵在了喉咙里,脚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因为睁着一双鲜红的眼睛朝这边看来的人,并不是那个一头金发绑着黑发带的少女……而是背后披着一头亮丽黑发的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是克拉维斯=阿尔卡特。
在这个叫人分辨不出是梦还是现实,感觉相当暧昧的奇怪空间中,唯有他是一个身披着类似分筋断骨的疼痛的畏惧的存在。
他像是在地上滑行一样,慢慢地迈出脚步朝直人靠近。5米左右的距离被一口气拉近。
呼吸不上来了。面对眼前这个忽然悠然而至的身影,他们两人的身高差并没有多大,但直人却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没法挪开视线。不光是视线,所有的意识都被拉到了他身上,稍微有那么一点动摇都会身首异处。那双会自然而然地给人带来这种本能上的恐惧的赤红眼睛,在凝视着直人的同时也露出了笑意。
「好久不见了呢,黑铁直人」
明明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温柔甜美,却带着一股能令气氛本身臣服的力量。
直人不由得抖着喉咙,硬生生地挤出了一句问话。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真是一件怪事。明明都没办法理解这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以及是否属于现实,也无从判断克拉维斯出现在这里算不算一种不自然。
跟不上事态的人分明是直人。
只见克拉维斯眯了眯那双叫人恐惧的妖艳眼睛,刻印在嘴角上的笑意更深了。
「听你这口吻,简直好像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呢」
「嘛,因为之前我也来过一次。同样是这样感觉,一个人都见不到。不过那时候出现的人不是你」
尽管克拉维斯的语气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追究的意思,不过感觉肚子里已经冻彻骨的直人还是这样辩解。
说话的同时也发现了一点。之前遭遇过的,像是闯入的时间缝隙一样的白日梦一样的现象其实只持续了几秒钟。当时自己的身体很难如意行动,甚至没法去问出现的那个少女究竟是谁。
但这次不一样。尽管依旧没有什么现实感,但对克拉维斯感受到了一股很接近畏惧的感情,还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嗯……意思是除开我之外还有谁对你施加了干涉吗」
克拉维斯像是沉思似地喃喃道,并把陶瓷一样白皙的手指贴到嘴角。
明明只不过是这样的一个小动作,但直人还是因他的些微动作而惊得浑身僵硬,又顿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不甘心。于是他刻意忘记了自己这么露骨的反应,佯装平静地开口问。
「干涉?」
面对直人的反问,克拉维斯用甜美到发麻的声音回答。
「事象干涉」
这是头一次听说的东西。有点奇妙的发音还给直人一股轻微的眩晕感。
或许那不是自己应当知道的词。不知怎么的直人就是有这种感觉,于是用力捂住了太阳穴。
而另一方面,这对克拉维斯来说似乎是一个相当稀松平常的词语,寻常到了需要思考几秒钟才能好好进行口头说明的地步。
「对某种事象……对时间的流逝进行干涉,操纵可能发生的可能性的『苍』的力量。不过我并没有足以引发事象干涉的力量。这个空间也不过是有样学样的仿造品而已。只可以干涉时间并阻止其流动,还没办法干涉可能性」
「那么……意思是现在时间已经停止了吗?」
「是的,说得没错」
一度挪开的视线像是滑动一样转了回来,重新落在直人身上。光是这样就让直人一度喘不上气来。
等把那股窒息感连同堵在喉咙里的空气一并咽下之后,直人才摇了摇头。
「在我这种人看来的话,光是能停下时间都已经足够厉害了了。……怎么说呢,已经像是神一样了」
尽管感觉自己说了句有些挖苦人的话,不过直人并没有把话收回来的意思。
有一个可以操纵可能性或者是时间的存在。借之前贵彩的话来说那就是『威胁』了。而且现在不光有人能办得到这种事,像自己这样的一般人还一无所知地被『某个人』彻底玩弄于鼓掌之间。
看着因比费解更鲜明的不快而把眉毛都拧到了一起的直人,克拉维斯摇了摇肩膀呵呵地笑了。
「确实是很不逊的想法。正如你所说,那不是人能做得到的事情」
尽管说这话的克拉维斯的笑脸可以算得上是比较阳光的表情,不过直人后背却不知为什么窜过了一股无来由的恐惧。是因为眨眨眼后,发现人偶一样纤长的睫毛之后的那双鲜红眼睛正看着自己吗。
克拉维斯依旧咧嘴笑着,用安稳却叫人听着惬意到像是心脏都被他捏在手里的嗓音继续往下说。
「你没必要理解外部的规则。不需要在意这种只是停滞在时间与时间的缝隙之间,没有任何可能性存在的地方。这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并非我的目的」
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嘴说了目的这两个字。
这让惊讶在直人眉间刻下了更深的皱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要慢慢和你聊聊。在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打搅和闯入的地方聊聊」
克拉维斯的嘴角像是要苦笑似的歪了歪。
所谓的打搅,估计是指御剑机关吧。自从他出现在这里之后,以贵彩为首的御剑机关也开始在活跃起来,寻找克拉维斯的踪迹才对。
再有的话,可能还把拉凯尔也算了进去。无视了和直人在一起的拉凯尔,只把他一个召唤到『空荡荡的地方』来,令他感觉真有这种可能。
「那么是要说什么呢?」
直人用无论如何都会很紧张的声音问。
和这位拥有凄厉美感与冷酷威严的吸血鬼两人独处太久对精神卫生不太好。但与此同时,他又对不惜做到这个份上都想要跟自己谈谈的克拉维斯的所谓要紧事很感兴趣。
鲜红的眼睛慢慢地把直人全身都映照进了血洼一样的色彩之中。
「我想要知道拉凯尔为什么会选中你」
直人的喉咙咕咚地响了一下。『选中了』克拉维斯是这样说的,现在是,之前也是。
「那我哪知道啊」
再者说了,压根就没有所谓的被选中的感觉。直人一脸困惑地绷着脸摇头。
「像这种事别问我,麻烦去问她本人吧」
「如果能办得到的话,那这世上的所谓父母肯定能活得轻松些吧」
「什、么……」
直人不由得说不出话来了。
直人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这种充满家庭感的字眼。
「不是……我不懂这个啊。与其说我是被选中的,倒不如说在我看来的话,我只是偶然被拉凯尔救了回来」
「是嘛……那么来换一个问题吧。直人,你得到了『苍』之后想要做什么呢?」
被点名的瞬间,直人不由得绷紧了身体。有一种他的手就顺着视线抓了过来,轻轻把指尖放在了心脏上的感觉。
不过也总不能一直这样畏畏缩缩的了。直人猛地往丹田里鼓了鼓劲,直直顺着克拉维斯的视线看了回去。
「当然是变回人类,找回自己平常的生活」
还有不到一年直人就会变成吸血鬼,失去自我和理性。
必须在那之前变回去不可,必须要变回稀松平常的人类不可。无论要动用『苍』或者什么别的手段。
如果还能顺带把沙耶的那棘手的Drive也给抹消的话,那就万万岁了。
「我记得之前应该也有说过……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对你的吸血鬼化采取相应的措施。还有你想要变回人类的这个愿望,我可以约定等我得到了『苍』之后立刻给你实现」
「所以,要让拉凯尔从这件事上收手吗?」
直人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了一句。语气之所以变得有些攻击性也是下意识为之。
像是闪回一样,直人脑海深处浮现出了克拉维斯第一次找上门来的时候。那个总是妄自尊大,爱借题发挥瞧不起人的拉凯尔被吓得把身体缩成一小团。
但她也还是说了。『苍』要由她们自己弄到手。
「你是信不过我吗?」
克拉维斯带着一抹冷笑这样问。那只不过是轻声发问而已,语调甜美柔和,足以麻痹听者的思考。
但是,这一句话却有如刺向喉咙的刀尖。
于是直人为了让自己奋起而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这样回答。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比起你,我更愿意相信拉凯尔」
「……原来如此」
鲜红的眼睛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叫人看不穿究竟是本着什么想法露出的微笑,是一种非人的存在的微笑。
「我说。我可以问问你吗?」
面对像是挑衅似地这么说的直人,克拉维斯顿了一拍之后像是催促他往下讲地伸出了手。
「无所谓」
「你……」
该怎么问呢,直人迷茫了好几秒。却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他粗暴地挠了挠头,然后放弃了花功夫去修饰话语。
「我是听御剑机关那帮人讲的。他们说你……是集体消失事件的犯人。在全世界范围内消灭了相当多的人类,这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
「……!」
不曾想,居然迎来了这样毫不犹豫的肯定。直人不知所措,脚也往后退了半步。
他并没有期待克拉维斯否定。更别谈他的辩解或者忏悔。
但是他给出的回答实在是太过平淡了。
5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阻止了想要这么问的直人的呼吸,克拉维斯用平稳而叫人不安的声音反问他。
「你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吗?」
直人紧跟着点头了。
然后立刻,周遭的景色像是拉上了窗帘一样陡然一变。
直人狼狈地环视周围。这里是太阳正下山的傍晚时分的繁华街,有些新潮的路灯已相等的间隔铺列开去,鳞次栉比的楼房上挂有叫人看不过来的招牌和店铺logo。
然后下一瞬间,景色又变成了带着昏暗阴郁气氛,要称作废墟却又还保留着崭新原型的建筑群。
他记得这个地方。
是无人街区。
在这天空无一人的西照下的街区里,在蛇行的行人道上,直人和克拉维斯正面对着彼此。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为了消灭某个Drive而战」
虽然天空尚且留有夕照的余晖,但这片街区中却像是抢先迎来彻底日落似地变得昏暗起来。伫立在这片叫人不舒服的背景中的克拉维斯,用血红的眼睛有些怀念似地望向周围。
「那是在五年前。我在这里和那个Drive能力者进行了战斗。但事情并没能轻松收场,造成了相当大的牺牲。只为了排除掉一个Drive能力者,我好像牺牲了十万有余的人类」
十二万八千九百三十二人。
直人鬼使神差一般地回想了起来。那正是贵彩所说的,克拉维斯引发的『集体消失事件』中人间蒸发的人数。
接着克拉维斯的视线回到了直人身上,继续往下说。
「我所追杀的的Drive的名字……叫『Soul Eater』。现在你应该知道那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了吧?」
这下真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捏住了。直人大气不敢喘,瞠目结舌地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但他听到的毫无疑问就是Soul Eater。
这几天里这个名字已经被反反复复提及不知多少次。在五年前第一次见识到之后就一直不怎么了解的夺走了直人一族人的力量。也是妹妹沙耶的Drive。
「那时候,我偶然得到了这个东西」
克拉维斯的语气忽然变了个调,像是风向突变一样。
(变得柔和了……吗?)
那确实还不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些微变化,只不过像是裹上了一层薄绢,让自己给人的印象变得和气一些的克拉维斯掌心向上地朝直人伸了过去。
像是在邀请人共舞似地的手掌上有一个蓝色的珠子。
被他捏在拳头中的是一个稍微有点大,不过也还不到巴掌大的玻璃珠一样的球体。上头没有一道伤痕,澄净透明,不过中心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如火焰一般摇曳。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克拉维斯的问话中隐含着你应该知道的意思。
克拉维斯掌中的球体微微发着光亮,像是蜷缩成一团的钝重苍蓝。
然后球体上方还掺有一团黑漆漆的空气。看起来就像是有几滴墨水滴入水里。
而那团渗入其中的黑色东西慢慢成了一个形状,那是一串记号。而在直人眼里看来,则是一串数字。
就是他一直都能在别人头上看到的,表现出该人物生命力的数字。而这颗苍蓝球体上浮现出的乃是多达八位数的庞大数字。
「这、是……」
直人知道这一串数字。因为那人刚才就在自己身边。
直人像弹簧一样猛地抬头看像克拉维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所见才好。
承受着直人这样困惑的眼神,克拉维斯像是劝诫似地慢慢点头。
「没错。这就是拉凯尔」
「但、但这只不过是!」
只是一颗球体而已。从中见不到那一头璀璨金丝一样的秀发,还有无垢的金色眼瞳。
克拉维斯则像是在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似地重重点头。
「准确来说,这是终将变成拉凯尔的东西……或许应该这样解释吧。这就是我牺牲了数万的生命。这就是他们的集合,是成了苍的结晶的东西──『胚胎』」
胚胎,这个词代表着胎儿形成之前的东西。
「而这个也是抵达苍的钥匙」
「抵达苍的钥匙?」
换言之,可以解释为想要抵达苍的话就必须得有这个东西。直人像是被吸过去似地注凝视着克劳维斯手上的苍蓝球体。
这既是拉凯尔。
拉凯尔就是从这样小的一颗球体创造出来的……是这个意思吗。从殒命的十二万多条人命中吗?直人很难理解。只能生硬地把克拉维斯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记忆。
克拉维斯发出了一声很轻的,轻如天鹅绒衣服摩擦一样的叹息。随着那很适合用残酷来形容的嘴唇发出叹息的同时,露出了乏力的笑脸。
「身为通往苍的钥匙的拉凯尔,把『黑铁直人』选为了一同追寻苍的同伴。再加上你的妹妹还是拥有那个可憎的Soul Eater的Drive能力者。就不觉得我会尤其在意你也是在所难免的吗?」
他的这副笑脸让直人顿时感觉脖子上传来一阵恶寒。
仔细一想的话,自己实在太后知后觉了,这一切可能都很理所当然。但是克拉维斯早都已经知道了,知道了直人的妹妹沙耶的那些事,也知道付出了莫大的牺牲才一度打倒的Soul Eater被她作为Drive保存了下来。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不过大概连沙耶去找过直人这事也都知道吧。
(还真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克拉维斯=阿尔卡特不足以信)
因为所知的东西差太远了。眼界差太远了。所处的位置也差太远了。
和从拉凯尔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妄自尊大不同,这属于更高级更遥远的,不会叫人产生感知上的沉重的瘆人。想要发自心底相信他,那就必须要有服从他的这股超越性的觉悟。
「……为什么像你这样拥有这么不得了的力量的人还会想要得到『苍』? 哪怕没有你也能为所欲为了吧」
直人帅直地问出了自然产生的疑问。
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他可以用某种手段解决拉凯尔必须要依靠苍才能解决的直人吸血鬼化。但是那个『某种手段』是否会如直人所愿就无法相信了。
克拉维斯把苍蓝的球体捏到了手中。大概是什么幻象吧,等他再一次摊开白皙手指的时候,那个不可思议的球体已经不见了。
克拉维斯只是用安静的眼神望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上。
「我也有很多办不到的事情。我……想要把这个世界还给人类。为此,苍必不可少」
赤红的视线再一次滑行似地回到了直人身上,像是虫子猛地叮咬上去一样。
直人闪开了这一道尖锐的视线,看向不像是长在克拉维斯这个男人身上的漂亮手掌。
「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你说的还给人类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黑铁直人,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哈?不是,怎么看待嘛……」
顿了顿之后,直人向想要换个话题而如此发问的克拉维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疑惑神情。
说得不掩饰点的话,就是『怪物』。但这话该不该当着他本人的面说呢。
像是看穿了直人心中所想似地,克拉维斯轻轻笑了两声。
「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好。说得通俗易懂些的话,我就是个『怪物』」
完全不理会直人的担忧,克拉维斯主动说出了那个直人避之不谈的词。
于是直人不由得绷紧了脸。因为一想象到自己要说自己是怪物,顿时觉得相当不是滋味。
但克拉维斯本人却面色不改地继续往下说。
「非人者……。Drive会催生出这样的存在。对单纯生活的人类来说那是太过超群的力量,因而这个世上不需要怪物。所以我想要将怪物……将Drive这个成因从这个世上抹去」
「抹消Drive?稍等一下,可是这样的话……」
依旧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直人抿紧了嘴唇。
他再一次想起了拉凯尔说过的话,她说自苍而生的克拉维斯存在本身就是一种Drive。
那么克拉维斯所说的『想要将Drive从这世上抹去』也就意味着……。
而对于卡在直人心中的那个疑问,克拉维斯很快就说出了答案。
「直人,你听好了。像我这样的怪物还是不存在的好,也不应该存在。我之所以想要得到『苍』,都是为了将以『我』为首的一切『像我这样的存在』消灭掉」
换言之就是为了让自己和所有的Drive一起消失。
理解了含义之后,直人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有些混乱。在脑袋里想了想『苍』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他听说那是将所有的可能性变为可能的力量。
于是直人想要用它让自己作为一个人类而活。而另一方面,追求着同一样东西的克拉维斯则说想要让自己作为怪物而死。
「……差不多到时间了」
忽然仰望了一眼虚空之后,克拉维斯用捎带有为难神色的音调这样说。
鲜红的眼睛眯了眯,用手指把比任何黑色都要艳丽的黑发往身后一梳,然后转身背过直人。
「黑铁直人,我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还继续追寻苍的话,你将变得不再是你吧。到时你将变得比现在更加痛苦。哪怕是这样……你也还要寻求苍吗?」
听是威胁,又不像是威胁。只是一个提问而已,像是在质问着直人的觉悟。
看不透他的真意。直人把手插进头发里挠了挠之后,一脸苦涩地回答。
「……哪怕你这么说,如果我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也是会变成吸血鬼的吧」
一旦失去自我,就有可能会对身边的人发动袭击。甚至有可能亲手杀掉非常重要的人。
直人想象不来那究竟是多么沉重的痛苦。
但直人还是扬起了下巴,注视着克拉维斯干脆地回答。
「那么的话到头来都一个样。况且我还跟拉凯尔约好了要把苍弄到手」
拉凯尔大概是相信这一个约定的吧。
克拉维斯的眼睛在微微笑。像是透着怜爱也像是带着怜悯。
「哪怕要和我相争吗?」
吸血鬼淡然地说出了相当吓人的话。
直人的表情有些痉挛。
「到……到时候的话,我是很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来着」
现在光是要跟斯比纳决战都被拉凯尔说了没有胜算。那就根本不可能能正面跟克拉维斯交手。
结果克拉维斯大笑了一声,露出了至今为止最为开朗的笑脸。
「我也是有慈悲心的。跟你约好了,我会在你感到痛苦之前给你一个痛快」
这到底是开玩笑呢,还是认真的呢。
唯有一点能确定,那就是这句戏谑的话给直人带来了一股打从正面贯穿胸口的恐惧。
估计他靠一根洁白的手指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无数次断绝直人性命吧。
「哈哈……真的吗……」
真想夸自己居然有勇气说出这么一句话。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可算是踏足了不可进入的领域,由此而生的焦躁渗透到了胃部一带。
但是……直人又在一瞬间就从这股焦躁和眼前微笑的美丽恐惧上得到了解放。
「……人。直人?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诶……诶、哈?」
从身边一个比自己矮些的位置传来了责问声,直人当即狼狈到丢人地原地挪了好几步。
压迫而来一般的嘈杂搅乱了思绪。前后左右都能听闻人的说话声,空气都在为之震动。
一脸愤慨的拉凯尔就在直人身边。眼角高吊的形状漂亮的眼睛正有力地瞪着直人。
「终于看过来了。你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你真的有打算认真进行修练吗?」
「修练……?」
听了这句话之后尚且有些迟钝的大脑才终于理解到那是指清除斯比纳的使徒。
「啊、啊啊。当然有」
直人从干渴的喉咙里颤抖似地这几个字,接着茫然地伸手摸向额头。
(又是……做梦吗?)
看来不是了。直人立刻把手放了下来,仔细端详。
手上汗涔涔的。而且不光是掌心,被掌心摸到的额头上也沾满了冷汗。
(我就这么害怕吗……)
记忆从梦中醒来之后并没有变得暧昧,而是记得相当鲜明。在空无一人的繁华街里,又或者是在那片无人街区里,他和克拉维斯在一个怎样的距离上面对着彼此进行了怎样的对话。
然后被他说了些什么。
「我说啊,拉凯尔。人家好像愿意在我痛苦之前给我个痛快呢?」
真是求之不得啊。直人这样一苦笑,拉凯尔的心情似乎就更糟了。然后她用力拉了一下直人的袖子。
「你这是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真是的,你脑袋里到底装着多么无聊的事。我不觉得你脑袋里的想法能重要到无视我所说的话呢」
「……你干嘛这么生气啊」
很少见地把感情流露在表情上的拉凯尔愤愤道。不对,相比起气愤这其实是不满吧。是一种对直人没有好好听自己说话冒出的烦躁。
但是直人有了一个疑问。
虽然从之前开始她就一直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不过有像这样简单明了地把感情传达出来吗。当然了,这个愤怒的表现跟同班女生相比话算是比较收敛,不过对拉凯尔来说依旧是相当丰富的感情体现。
「我才没生气」
才这么一想,她接着就把头拧向了另一边。
「你这明显是生气了啊」
「我不是说了没生气吗!」
她气得更鼓了。
憋不住的直人笑喷了。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你是小孩子吗,她现在的这一张表情,克拉维斯有见过吗。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不好」
一直这么笑的话只会让拉凯尔的不开心计量表继续飙升。所以直人强行把涌现的笑意压回去的同时苦笑着举手表示投降。
看到他的这个样子,拉凯尔猛地绷紧了表情。
刚刚都还表现出来的气氛像是撒谎一样消失不见,相对于不知被吸到哪里去的激动,是她用有些呆滞的眼神仰望着直人。
然后直人歪着头问她怎么了。
──这时拉凯尔看到了。直人的另一边有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是一张脸,是转瞬即逝的记忆。但却有着『拉凯尔』不认识的某个人的气息。
既像遥远过去的情景,又像遥远未来的景色,尽管模糊不清不甚鲜明,却不可思议地摇撼了拉凯尔的心。
让她觉得无比怜爱。
这张看着自己,扭着嘴角似地笑着的笨拙表情──。
「喂,拉凯……」
这次难不成轮到拉凯尔遭受了事象干涉吗。半开玩笑地如此联想的直人的话声被突然回过神来并望向虚空的拉凯尔打断了。
「这是……」
瞬间,围绕着拉凯尔的气氛有了变化。让她露出了针尖一样锐利的警戒心。
顿了顿之后,拉凯尔轻声说。
「我感受到了……很强烈的苍的力量」
直人一个激灵地望向周围。周围只不过是安稳景象,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繁华街的日常光景。
但直人知道,危险的种子已经被撒在了这片光景背后里,还有阴影里。
「换句话来说,是Drive对吧?」
「嗯,是的」
是斯比纳吗。还是沙耶呢,又或者是另外的谁吗。
「走吧……」
用沾满了汗水的手重新捏紧书包,直人低声这样说。
拉凯尔集中起所有意识点头后,冲向了通往车站反方向的小道。直人也连忙紧跟在后。
太阳已经挂到了西边。
很快就要到四点了。距离太阳下山还有点早,不过整座城正在逐渐步入夜晚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