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要离开《秋叶原》踏上旅程的当天凌晨──
卡琳出现在站前广场的薄薄晨雾当中。
她独自一个人站在这个广场,就是先前她曾经伴著街头艺人的吉他演奏引吭高歌的地方。
我昨晚把出发的讯息传给她。
只要告诉卡琳,她一定会来。我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烦恼了很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这么做才对。要是用类似欺瞒的方式从她眼前消失,之后我一定会后悔莫及。
「嗨,绘里里。」
她有些害臊地微微一笑。
「Voyager,你也早安啊。」
「……早。」
「早安,卡琳。」
少年轻摇的围巾在洒落大地的晨光照耀下,绽出有如金色火炬般的光芒。到现在我还不太习惯身边有这么一抹讲话有些大舌头的声音。
我很希望卡琳能够和我一并同行,但同时又不希望她一起来。这两种心情化成无法排遣的乌云,重重压在心头上。
先前卡琳深陷那场杀戮风暴能够全身而退,我认为只不过是她一次又一次运气好而已。
而且上次的事件和过往那些突发性的从者事件完全不一样,敌人是组织性的对手,所以光是与我同行就伴随著危险。
(或者……是我太小看卡琳和红叶吗……?肯定是这样没错,红叶确实是个聪明人,但光是聪明……)
另外还有一个理由让我不希望卡琳一起同行。那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厘清。
(和我缔结契约的“圣杯”……以及和马赛克市市民连结的“圣杯”,这两者的根源真的相同吗?)
我到现在活了十四年,那个让卡琳在内所有市民拥有从者的“圣杯”晚了十四年,现在才想起我,把拥有从者的恩惠赐予我?我完全不这么认为,也不希望真是如此。
我也试过死马当活马医,直接问问Voyager,可是连他也是满头问号,没办法判断。这也不能怪他,他连从者是什么都不是很明白。圣杯给予从者的知识通常包括圣杯战争本身的资讯,还有现代的一般常识。可是这两者Voyager都有所欠缺。
(要厘清也不是没办法……可是……)
只要我把左手的令咒其中“一道”用掉,自然就会真相大白。如果我的《圣杯》与马赛克市民的《圣杯》具有相同的根源,那我用掉的令咒就会回复。可是现在这个时间点,说什么都不能冒这种风险。要是我想错的话,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如果不是的话……就代表还有另一个“圣杯”存在……)
在确认清楚之前,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言。
卡莲说过──圣杯战争还没结束。
如果有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千岁或是路修斯了。
可是事关令咒,没办法随口说问就问。因为这是与魔术师的秘密相关的战略性情报,而且也和付出庞大牺牲才在圣杯战争中胜出的他们本身息息相关,没办法诉诸亲情。
(路修斯之前曾经对Voyager动枪……想要消灭我的从者。就是因为千岁认定Voyager很危险,对她而言是敌人!)
*
列车顺畅地在海上的铁路桥上行走,有如滑行一般。
和我们一样搭乘早班列车的旅客还很稀稀落落。
狭窄的四人座位内,我和卡琳相对而坐。
Voyager在我身旁,紧贴著车窗。他今天一大早就很兴奋,一刻都坐不住,一直催我催个不停。这次出门可不像牵狗狗去附近遛狗这么简单啊。
列车行驶没多久就离开《秋叶原》的高楼丛林,窗外的风景也随之一变。
十四年前变成无人废墟的摩天大楼顶端,一根一根从灰色的海平面上突出。这种乏味的景色我和卡琳早就看惯了。
卡琳见Voyager看得目不转睛,对他问道:
「你是第一次看到海吗?昨天天满宫那边是人造沙滩嘛。」
「有房子。」
「嗯?房子?在哪里?啊,你说海底下啊。」
卡琳也一起往下望,海面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建筑物的影子。
大战前人们生活的公寓以及商店街在水底向后退去。它们就如同睡美人一般,以不变的样貌躺在这片海洋生物数量大减的海水里。
「我看过大海喔,从天空上看的。我知道的海洋比这个更蓝更蓝──」
「湛蓝的海洋啊,那一定是南国的海洋了。」
Voyager点头应和卡琳。
我也低声念出南国海洋让我想到的名词。
「我记得好像叫做……卡纳维尔角吧。就是佛罗里达的海岸,有火箭发射台的那个。」
「嗯,对啊。佛罗里达。」
宇宙探测船航海家一号是在一九七七年夏天从面对大西洋的太空基地发射升空。距今大约半个世纪之前。
「那佛罗里达就是我的家啰。对吧,佛罗里达。」
「佛罗里达是你家吗?嗯……这样说我也不是很确定耶。」
主导航海家一号计画的应该是位于加州帕萨迪纳的NASA辖下研究所。可是探测船可能是在佛罗里达的太空中心建造的。身为英灵,他产生自我意识的时间点究竟是什么时候?
是在探测船建造完成的时间点认知到自身的诞生吗?或是早在探测计画确定进行的时候呢?
「呵呵。」
看到我耸耸肩,他也只是微微笑著,不以为意。然后重新又看向窗外,眯著眼睛,露出怀念的表情。
「我一直都感觉得到,也细细地听著。不管是海风的感觉,或是海浪的声音。」
他静静闭上眼,竖起耳朵听。
「雷声、雨声、水泡声,还有熔岩──这些都是这颗星球的声音喔。他们说我必须把这些声音全都记起来……可是一切全都变个样了。」
Voyager靠在车窗玻璃上,一边追寻著回忆,看起来好像正在侧耳倾听地球的声音。
「我也听不到鲸鱼的歌声了。」
「……鲸鱼会唱歌吗?什么样的声音?」
「它们会唱歌啊,还很好听喔。」
Voyager侧著脑袋看著我们,好像在说我们怎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啾──」
「……啾?」
他又搬出拿手的那套模仿把戏了。
啾──啾──啾……咕咕咕、咕噜咕噜咕噜……
少年突然站到走道上,口中一边唱一边扭摆身子舞动起来。他一定是在模仿鲸鱼在海中立泳的模样。
「……啊哈哈,我也是鲸鱼喔。」
卡琳马上也加入舞蹈。她一边吟唱怪异的歌声,一边在Voyager身旁若即若离,摆动身姿绕著圈子。脚下点著悠缓的步伐,不时还加上带点妖冶气息的肚皮舞步。
「卡琳,你真是的……」
我虽然觉得有些害臊,但现在车内空荡荡的,所以也没办法太坚持要求。少年的金色围巾飘飘摆动,看起来彷佛好像真的置身在海中一般,让人不禁想多看一会儿。
我从来没看过真正的鲸鱼,而且所有年轻人都和我一样。可是少年曾经和鲸鱼生活在相同的时代。说一架宇宙探测船活著,这种说法倒也挺奇怪的。
(Voyager……他是从者,真正的从者。)
经由这件简单的小事,我重新有了这层体认。
不管是鲸鱼还是海洋鱼类,海中的生物数量已经所剩不多,就连海鸟也一样。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圣杯战争》造成的。
在列车到达目的地之前,我问了Voyager几个问题。
如果是一般的从者,《圣杯》应该会输入一些现代常识。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他的现代常识到底有多少程度。要是一些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却不知道的话,紧急的时候就会非常麻烦。
……结果我想听的答案几乎一个都没有,到头来反而变成我要帮他上课。今天的教学大纲是关于《圣杯战争》。
其实早在我们缔结契约之前,同样的课程我已经重复过好几遍了。难怪他能面不改色地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是战争。
「──关于十四年前发生的那场战争……《圣杯战争》相关的事情,我们在学校的义务教育里都会学到,这可是我们的义务喔。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想提起那场战争。也有一些家人希望可以的话,根本不要让小孩子知道那些事。」
Voyager察觉我在注意卡琳,也瞥了她一眼。卡琳装做什么都没听见,支颐看著车窗外的风景。
「发生了一场很大的战争吧。」
「嗯,是啊。一场很大的战争。那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战争,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受到波及。所有国家以及人民,就连受到召唤而来的英灵都不免遭难……也是一场非常可怕的战争。所以我们的星球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Voyager,你熟悉的那个美丽地球已经……只留存在那些空有相同外在的人造物质当中了。」
这是马赛克市的国中生都知道的事实。
少年整个人都呆了,看著我的眼眸摇摆不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哀痛的表情。
「…………」
卡琳一改刚才兴奋的样子,看起来很倦懒。她嘴角露出微笑,伸手到Voyager头上,狠狠地猛搔一把,就像姊姊一时兴起戏弄小弟弟那样。
Voyager绷著脸。这也是当然的,连我都没有这样对待过他。
「……那鲸鱼呢?」
他这个单纯的问题,我却只能用残酷的答案回答。
「大多数的鲸鱼应该都成了战争下的牺牲品,它们都被无人机的扫荡行动害到。」
「无人机?」
「对,无人机。就是在天上飞,没有人驾驶的武器。它们会自行判断战况,对敌人进行攻击。之前的战争就是无人机的战争──有人推测,无人机最多的时候,一名士兵要对抗超过一万台无人机。从极小的昆虫型,到大小和客机差不多的大型机,这些无人机半自动地在战场上飞来飞去。不只是在天空飞的,其他还有挖掘地面侵入地下设施的无人机、在水里游泳的无人机等等,当时开发出的种类多到很夸张的程度。还有些无人机能够伪装成海豚或是鲸鱼,对潜水艇进行自爆攻击。所以在战时为了自保,只要有鱼类靠近,不管是真是假都会进行攻击……」
如果现在还有大型哺乳类生活在海里的话,那真是不折不扣的奇迹了。
卡纳维尔角有美国的航太设施,所以头一个成为战场,如今已经变成一片荒野,满地都是积满脏水的陨石坑。佛罗里达的美丽大海已经不复见了。
「……那些无人机,就是机械对吧。那就和我一样了。」
「一点都不一样……!」
连我本人都没想到自己的语气会这么重。
Voyager睁大了双眼,就连卡琳也惊讶地看著我。但是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会和那些无人机一样……你虽然和战争、和武器有关联,但是和无人机不同。」
卡琳也跟著说。
「……嗯,是没错。Voyager和无人机应该是两码子事吧,因为无人机就如同恶魔一般。至少我们父执辈那一代对无人机非常畏惧,根本连提都不想提。我们住的马赛克市虽然勉强把无人机都消灭了,可是听他们说,战争结束后还有好一阵子,还有很多人为了处理那些无人机而牺牲。」
「……喔……」
Voyager皱著眉头,转头看了看正在行驶的列车车内。卡琳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也难怪。乍看之下,这辆列车此时正行驶在一个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地方。
「走在这条铁轨上就不会有问题的,Voyager。因为这条连接马赛克市区与区之间的铁路也位于马赛克市的结界之内,受到良好的保护。可是马赛克市之外的地区可是一片地狱喔。」
为了维护最低限度的都市机能运作,是允许少许机能单一的无人机运作。那都是一些活动空间受到严格管制的监视用摄影机,到一些人类无法进入的地方检测污染状况之类的。绝大部分都是需要人工操纵的旧世界无线操纵机,换句话说,和遥控玩具差不多。如果能用魔术取代的话都会尽量使用魔术。那些政府当局登录在案,会被市民看到的机体也会顾虑到市民的情感,进行巧妙的伪装。
「地狱啊……以前我根本不相信这些事,是从和绘里世混在一起之后才渐渐改观。知道有那些来自外界的入侵者、异邦的从者之后,我才真的百分之百相信。」
没错,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人真正体会过外头的惨状,在日常生活中根本完全从没意识到这件事。马赛克市就是这么一个和平的地方……但那也已经过去了。
「如今还是有无数的无人机隐藏在荒野中冬眠,它们都拥有半永久的寿命。如果有飞机在天上飞,感应到的无人机就会苏醒,立刻就会把飞机打下来。」
海洋也是一样,航行在海上的船只也会遭殃。
驾驶飘泊荷兰船“Flying Dutchman”出航的亨德里克船长以及他的御主亚哈苏鲁斯,他们在出航的时候早就明白自己的航程随时都伴随著死亡的危险。这两个人当真是受到神明与恶魔所诅咒。
而我要去的冬木也是必须得走过这样一片可怕的地狱才能到达。
所以我必须要做足准备,需要强大的武器。
那是卡莲‧藤村遗留下来的某样东西。
*
──《新宿》。
这是我的父母曾经一同生活过的城市。
列车一路平安地到达了我的故乡。
自从我在《秋叶原》独居之后,回到这里的次数寥寥可数。
就连那少数几次也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迫于无奈才不得不来的。想当然耳,我也没有回到那个千岁居住的老家去。
《新宿》就是马赛克市的中心,现在也是实质上的首都。
这里发展得很好,已经完全恢复战前的荣景,居民的人口之多也是其他都市难以比较的。
比起以观光度假为主要卖点的《秋叶原》,这座城市拥有的活力与热情都完全不同。
《新宿》与其他城市相较之下,最大的特徵莫过于这里进行过大规模的复古建设,重现“昭和”初期与“大正”时期的风土。
我不晓得大战过后,《圣杯》在重建损坏都市的时候,多少程度上反映出人们的愿望,可是这样子改建真的很猛。
这里的市民所感受到的怀念与乡愁,只不过是经由人手创造出来的怀旧兴趣而已。
一个世纪。一百年前的生活,又有谁是因为实际体验过而记在内心里的呢?
这里就是我成长的都市《新宿》。
知道事实之后,这样的自我欺瞒让我感到非常羞耻,之后变得对什么都无感了。
就像海鸟与鲸鱼自大海中消失一样,因为自从这个星球丧失自然环境之后,马赛克市的异样变成了所谓的正常,成了应该善加维护的日常。
谁受得了自己的故乡、自己的根竟然只是一处主题乐园而已。
这样根本就是荒唐的行为退化,叫人如何能感觉对故乡有爱?
即便如此,人们……《新宿》还是选择要接受这虚伪的乡愁感。
──早晨的新宿车站人山人海。
当中大多数的人都是往来新宿通勤的上班族以及他们的从者。
可以看得到有些人一边看报纸一边等电车出发,也有些人正在车站里商店匆匆忙忙吃著早餐。
那场造成大量人死亡的惨剧过后还不到一个礼拜,他们已经在若无其事地、默默地过著日常生活了,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身旁的Voyager则是两眼发光,兴致勃勃地看著眼前的光景。这番风景和《秋叶原》悠闲的早晨截然不同,让他感到很兴奋。
感觉要是一个不注意,他可能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我们今天可不是来散步的喔。」
「……对喔。」
「就是这样。」
另一方面,卡琳则是露骨地露出一脸不满的表情,逼到我的眼前说道:
「欸,绘里里。今天不是要去冬木吗?不是还要换成其他电车尽量走远一点吗?」
「怎么可能一下子说去就去,再说现在根本已经没有电车开往冬木了。」
「喔?嗄!!现在才懂得讲大道理啊?明知不可为还一意孤行才痛快不是吗?那你干么还特地去拜托琉璃姬小姐代替你接下夜巡的工作?」
旁边的行人纷纷看向我们这里,害我难堪得很。
「我说你啊……我最讨厌的活动就是那种事前根本毫无计画的“冒险”了。」
「嗄?准备得万无一失,把经验值练到最强等级才开始,这根本就是游戏玩家式的思考模式嘛。这样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才不需要什么乐趣,又不是在玩游戏。」
我不理会气呼呼地抗议个没完的卡琳,转向Voyager对他说道:
「听我说,Voyager。因为新宿这个地方满大的,所以现在我要向你大概说明一下这整座城市。」
他闻言点了点头。OK。
我们一边说,一边离开梳子型排列的发车站下车月台,走向连接上层人行广场天桥的通道。离开视野封闭的地下区,隔著窗终于能够看到天空。
「──首先我们现在所在的大型建筑物是“新宿中央车站”的站体内部。这里是枢纽车站,通往《秋叶原》、《涩谷》与《多摩》等其他城市的电车都会从这里往来。在这里也可以搭乘像蜘蛛网一样通往《新宿》各地的路面电车。」
一些可能是来自其他城市的市民,聚集在墙壁上的路线图前。Voyager对那张路线图只是瞥了一眼而已。
我好言安抚还在吵个没完的卡琳,一行人往车站外走去。从早上到现在都没看到红叶,但她应该是以灵体型态待在我们身边。
「整个《新宿》呈现立体结构,就像是树叶一层层堆积起来一样。一片树叶就是一处城镇,分成好几个街区。你看,前面是不是可以看到了?」
「……哇……啊!」
第一次看到《新宿》的街景好像让他非常感动。他奔出车站,直接跑到附近广场天桥的栏杆,扑了上去。
「呜哇,喂,Voyager,啊哈哈哈。」
广场上的鸽子吓了一跳,同时鼓翅飞了起来。翅膀前端还搔到卡琳。
这片街景我早就已经看习惯了,但是对于一个才刚召唤到现世的旧世界从者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的第一次接触。Voyager专心望著街景,我也站在他身旁。
「如果是比较大的城镇,一个街区的大小从几百平方公尺到一平方公里的面积都有,小一点的话就是几十平方公尺大小。依照地址标示或是行政需要,大致分为上、中、下三层。」
「大楼、招牌、霓虹灯。这座城市好大,真的好大,而且还超级高的。一点一点叠上去,有些地方是白天,有些地方是晚上……好漂亮喔,就像珊瑚一样。」
「珊瑚……喔,你是说海底生物的那个珊瑚啊?像吗?也许吧。」
珊瑚这种东西,我只知道设置在人工海滩的那种人造假货。摸起来触感粗粗的,有很多突起物,颜色看起来很缤纷,我也不知道那到底和真正的珊瑚有多像。
可是在他眼里,这座城市看起来就像是珊瑚那样。
从都市中层的广场天桥慢慢眺望街景的蓝色眼眸望了一圈,然后又回到我的眼前。
「这里就是角筈吗?」
「……嗯,是啊。中央车站这一带就是称作“角筈”的城镇,也是最大的城镇。」
我伸出食指指向前方,用脚跟为主轴,如同风向鸡一般绕了一圈。
「这里的西边就是“柏木”与“淀桥”;南边是“十二社”;东边是“大久保”与“番众”。其他还有诸如爱住、若叶之类的小型城镇,大致上就是这样……」
「绘里世!」
「…………?」
我话才刚说完,Voyager马上就喊了我一声。他抓住栏杆扶手,一边努力踮起脚尖,一边指著远远高层的城镇一隅。
「怎、怎么样?」
「那里就是“花园”对吧?就是绘里世你出生的地方。」
我刻意没提到的城镇名称,却从笑容满面的他嘴里喊了出来。
他应该是察觉我有意识到那个地方。然后和刚才一瞬间看到就记下来的《新宿》铁路路线图相对照,才猜出那里是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真漂亮。有好多人,也有好多绿意,都充满著活力。」
「……嗯。」
我有些尴尬地点头回答。Voyager好像找到什么宝物似地嘴角绽出笑意,发出轻笑声。
──没错,千岁的住家就在“花园”,我的父母也在那里住过短短一段时间。可是在我眼中,那里就像是堆满了到处收集来的垃圾、满是砂尘的小花坛。
这座城市白昼的那一面和《秋叶原》比起来,现出实体的从者比较少。
从者就算现出实体,也不是到处闲逛,而是正在进行有目的活动。也有很多从者在协助御主的工作,身上穿著套装或是办公室的制服。
「卡琳,你常常来《新宿》吗?」
「啊?我吗……没有,我很少来这里。《新宿》这里感觉就是专门给大人玩的地方嘛,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玩。」
「是吗……我觉得不会耶。那些大人去的闹区确实是很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啦。可是你想想,这里有博物馆、百货公司。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啊,比方说餐厅等等。」
「餐厅啊……你这样一讲,我好像的确和家人一起来这里吃过饭。在中村屋吃咖哩。」
「是喔。」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咖哩明明到处都可以吃得到,为什么还特地跑到这里来。一提到食物我就肚子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去吧。喔,我看到一家面包店的面包刚出炉!」
「我们不是来玩的。再说现在又还没到中午吃饭时间,我还得去见一个人呢。」
「什么啊,原来你已经和人有约了啊。你要见的人应该就是卡莲吧?《新宿》的城市管理AI。」
「……是没错,你怎么知道?」
这家伙的直觉有时候真是莫名地敏锐。
想必她应该还不知道我找卡莲要谈什么事。她应该也不知道自从找到人接替夜巡工作之后,我好几次联络卡莲‧冰室,可是对方都给我保持休眠,完全不理我,连个像样的回应都没给。
「因为绘里里,你根本没朋友啊。需要特地跑到《新宿》来的事情,我猜大概就是来找卡莲了。」
「你就靠这种随便的推理猜出来的?」
「绘里世没有朋友吗?」
「……呃……」
就连Voyager都抬眼望著我,皱著眉头一脸好像很担心的模样……或者应该说一脸同情的模样。不要,请你别露出那样的表情。
「……有啊。真的有嘛。我只是没有同年龄的朋友而已……再说交朋友讲究的不是人多人少吧?」
两人又是满脸怀疑地瞪著我。你们很烦耶。
「还有一件事,卡琳,那个人不是“卡莲”……我希望你用识别名称“冰室”来叫她,即便她的确也是卡莲系列机的一员。」
「……啊,也是啦。抱歉──嗯,什么?」
卡琳发现周遭有点异样,移开视线。
我也觉得好像有人在叫我,回过头去。在站前马路的商店街前有人群聚集,吸引我们注意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伊莉~!」
「伊莉妹妹~!」
「伊莉莉~!」
「伊莉大人!」
「伊莉大小姐!」
(……什么?)
充耳满满都是伊莉伊莉的高亢欢呼声,正是我从前的昵称。到底是怎样?
「他们在叫你的小名对吧?那些人是你的朋友吗?」
「啊?不是……应该吧……」
「我们过去看看吧。」
听到那个名字好像炒热气氛般被人喊个不停,我们忍受不住那股魔力,靠上前去看看。结果那里是一处服装租赁店的店门口前,店铺才刚开张没多久。幸好人群聚集的原因不是因为走路尸体的关系。
店门口那群人大约有三十几个,一整团人满为患。
被那群大呼小叫的人包围在中间的,是一群样貌华美的少女,浑身散发出的气场让周遭气氛整个热络起来。
那是一名女性从者,一头长发如鲜血般艳红,头上长著两只弯曲的角,腰上还生著如爬虫类般的柔软尾巴。
(搞什么,原来是她啊──)
那特别的容貌我曾经看过。
她的真名是“巴托里‧伊尔洁贝”,又名“伊莉莎白‧巴托里”。
在这么一个场所竟然有多达五个她齐聚一堂,身上都穿著复古风格的服饰。
她是匈牙利的伯爵夫人,原本以恶女著称。现在会以年轻少女的模样现世,肯定是因为《圣杯》那不正常的调配,让她以残忍与天真两种个性取得最佳平衡的全盛时期出现。
「看起来如何呢?各位小松鼠与小猪猪,这种叫做大正摩登的款式,我穿起来好看吗?」
「没关系,你们尽量拍吧。」
「小狗崽子,你在看谁啊,要拍我啊!」
箭矢纹花色与山茶花花色的和服配上深蓝色裤裙,这是《新宿》的女性市民最正统的打扮之一。她们摆出各种娇俏迷人的姿势,让现场众人智慧型手机的相机闪光灯闪个不停。
「原来……我们以为听到绘里……其实是伊莉莎白的“伊莉”啊。真的很容易混淆耶。」【注:「伊莉」的日文发音与「绘里」相同。】
Voyager也立刻察觉她们都是从者。
「她们长得都一样耶,是五胞胎吗?」
「不是喔,她们不是五胞胎。而是同一名从者被召唤出好几个人。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相同灵基的从者凑在一起。」
「喔,原来也有这样的啊。」
她们这群人可能连职阶也各自不同,但光是现在这样也已经很稀奇了。
周围这些人应该就是她们的御主,以及伊莉莎白的热情粉丝吧。
服饰租赁店好像是马赛克市看准来自其他城市的游客而产生的新兴服务业。
人类的客人会租借昭和初期或是大正时期的真正服装。
然后针对从者的客人,则是由专业的魔术师用固定一段时间具有效力的灵衣以极小层级披在身上。我想应该是让客人拿著具有魔力的小颗宝石,挂在手腕或是胸口位置避免太过显眼。
其实以前就有符合《新宿》文化水准的普通服饰出租店,可是服务对象包含从者这一点确实是很新颖。
毕竟这是一种侵入灵基的骇客技术,在魔术层面来说是相当高深的技术,要是在以前可是违法的。不过看这家店这么大剌剌地开店宣传,看来规范已经放宽了。
「原来这是伊莉莎白的线下见面会,难怪难怪。」
「你也知道伊莉莎白?」
「是啊,时不时会看到。因为有好几个伊莉莎白就住在《涩谷》,在一些小型音乐厅或是大型电子看板上常常看到。我自己也去听过一次现场演唱,去一次就怕到了。」
「会吗?我觉得她的嗓音还不错啊……那这些围观的人也都是从《涩谷》到这里玩的游客啰。」
这么说来,就「爬虫类与大角」这两点来说,红叶与伊莉莎白倒是有相同之处。只不过伊莉莎白是龙种属性,我们家的鬼女则几乎完全是恐龙属性了。
「话说回来了,绘里妹子。你不觉得那些复古风服不错看吗?好像叫做摩登女郎是吧?看起来超可爱的!你看嘛,下了电车之后,只有我这身打扮看起来就是格格不入。所以说啰,我一直在想──」
「我不会去租衣服喔,我可不想多做些不必要的事情。」
我握著Voyager的手,迈开步伐急急就走。要是陪卡琳满足她的好奇心,时间再多都不够用。
「啊──!?让人家穿嘛──摩登女郎──摩女──!」
伊莉莎白的粉丝群众也同时开始移动,我们一行人就这样被牵连进去,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跳上正好开进广场里的路面电车。
*
为了去见那位冷面的冰室,我们来到这座城市的闹区。
这里位于歌舞伎座的里边,霓虹招牌五光十色,整个街景看起来十分诡异。
根据以前掌握到的情报,我推测在这里最有可能找到冰室的行踪。
(如果事先告诉她我们要来的话,她绝对会跑掉。我就直接走到她面前……!)
位于上层的城镇建物遮住日照的关系,现在明明还是上午,可是周围却一片阴暗,彷佛夜幕即将降临。
这是刻意的。以闹市而言,这种气氛大概是再好不过了。像这样舒适的糜烂空间,会不分昼夜吸引身心疲惫的大人们往这里去。
因为工作的关系,不管任何场所我都有机会潜入,可是要我直接大剌剌走进这里,我也会有些犹豫。
特别这次还有卡琳在一起,而且我还带著Voyager,虽然他是从者,可是从外表上来看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
站在闹区街头揽客的那些人,通常不喜欢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晃进他们的工作场所。表面上的理由固然是因为会教坏小孩子、无法保证儿童安全。可是最根本的理由,小孩子会让一般的顾客想起自己的家庭,所以大人的游乐场都不欢迎小孩子,会妨碍生意。
走下路面电车,香菸的气味立即扑鼻而来。
还有带点甜香的化妆品白粉的气味。
香颂歌手慵懒的歌声、略带几分寂寥的吉他音色。
酒醉客人大呼小叫的乾杯声、吵架的怒骂声,还有麻将的洗牌声。
无论我们身上穿得是不是复古风格服饰,这里完全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事实上好几次都有大人叫住我们,粗声粗气地想把我们赶走。
可是我是在《新宿》出生长大的,当然知道要怎么应对。
如果是应付皮条客,就要搬出这一带有名道上人物的名号来牵制;要是面对多管闲事的一般客人,就编一套谎言引人同情,躲避追究。
可是对于那些以辅导青少年为业的专业人士,这些谎言把戏都不管用,只能尽量逃跑了。
要是以前有城市管理AI卡莲提供支援的时候,只要告诉对方我是维持《秋叶原》治安的夜巡者,哪里都可以进去。可是现在已经没办法期待有这种自由了。
以前我曾经总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经过重新建构的《新宿》还需要这么一个龙蛇混杂又脏兮兮的地方。
可是当我开始从事剿灭违法从者的行当,接触到他们的御主那执著难舍的欲望之后,才终于了解到这个场所对大人而言是多么宝贵的地方。
我也隐约察觉到,为什么千岁会允许《圣杯》让昭和、大正时代那些不道德又诡异的过往遗产在战后的新世界又重新复苏。
──不是只有美丽的事物才能疗愈人心。
虽然多多少少兜了一些圈子,我们终于还是来到目的地附近。
我们要去的,是一间叫做『丽人座会馆』的茶室。
「茶室?」
「查事?」
卡琳与Voyager听了店名都露出一脸问号。
「叫茶室的话应该就是茶饮店吧?也就是说他们有提供饮品啰?」
「不只是茶饮而已,所谓的“茶室”就是……唉呀,反正去了就知道。嗯,Voyager可能有点不太适合……还是请你变成灵体比较好。」
「变成灵体……」
少年傻傻地眨著蓝色大眼睛。
「要怎么变成灵体啊?我不知道耶……」
「…………咦?你不会?咦,这是骗我的吧?」
之前少年的确不曾解除实体,变成灵体型态过。
马赛克市有些从者极端讨厌变成灵体,可是他们最终还是会听从御主的意思。
我之前只是隐隐认为Voyager的个性、性质也是属于这类型的从者……我还一直以为我们用《令咒》相结合,藉由《圣杯》交换契约之后,情况就会改善。
再说从者就是英灵──也就是在其他时间轴结束生命的亡灵,藉由降灵仪式召唤到这世上。以魔术的角度来看,灵体状态才是最平常、最接近他们自然状态的样子。
因为有《圣杯》无与伦比的强大魔力供给,马赛克市才有那么多英灵显现,并且化为实体。数量之多前所未见。
召唤从者与拥有从者的喜悦让我冲昏了头,我竟然傻到忘了确认Voyager有没有具备这种基本性能。这种问题会变成一大弱项,在我之后类似侦探调查的行动当中可能造成致命的影响。
「……完蛋……」
卡琳像个没事人一般,提醒脸色发青的我。
「怎么了?Voyager不懂得怎么变成灵体吗?那就请小红帮忙看看啊,顺便叫她教一教怎么变。」
「对、对喔……就请红叶她……」
有那么一剎那,我还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是下一秒钟又陷入失望。
要用什么方式教他?红叶是Berserker,根本不会说话。
像灵体化这种无法用言语表现,除了靠个人的自我经验之外根本无法具体说明的行为,当然没办法用礼装的翻译APP表现。然后卡琳虽然能够和鬼女红叶心电感应,可是她的魔术知识与相关词汇也不够深厚,没办法向他人说明!
──就在这个时候。
有一个人从小路深处的暗巷中猛地冲了出来。
(卡琳──!)
卡琳的位置正好会被撞上,可是她却毫无所觉。我使出自己强化过的脚力,抢先一步上前挡著她。
可是一头恐龙的尾巴比我的动作更快,卷过来护住我和卡琳。
(红叶……!)
「哇哇哇!」
那个冲出来的高䠷人影在撞上之前身子往前一倒,勉强煞住脚步。
「什、什么?怎么连小红都……」
红叶短暂地现出实体,只留下一阵带有威吓性质的低吼声,然后立刻又消失无踪。
「你怎么不小心──是、是你……?」
出现在现场的是一名我和卡琳都认识的男子。
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与蓝色眼眸,身上穿著与新宿的气氛完全不搭的阿罗哈衫。
没错,就是那个我们在《秋叶原》的广场遇见过的街头艺人!
「朽目先生……这不是朽目先生吗?大叔,怎么这么巧啊!」
卡琳绽出开朗的表情,完全没有理会我和红叶刚才还那么为她操心。
男子流露出动摇的态度,脸上完全就是一副在不恰当的场合给人撞见的表情。他弯曲嘴角,露出苦笑。
「我不是大叔啦……啊,原来是你们?抱歉,我现在正好有事要忙──」
「好像是喔,看你喘成这样。」
我一边确认Voyager有在我身后,一边冷冷回应道。
「不好意思啊,我会另外找机会弥补上次放你们鸽子的事。」
「欸,怎么了?我们才碰面耶,你要去哪里?」
「唉,真的不好意思──呃噗!」
正当朽目摆手准备拔腿就跑的时候──
一条细长的红布滴溜溜地就像长蛇般卷住他的脖子。朽目拚命挣扎,还想逃脱,红布继续缠住他的上半身,把他束得紧紧的。
「──什么?朽目先生,你在做什么啊!?」
卡琳上前想要抓住朽目,帮他解开那块奇怪的红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块红布不由分说硬是把朽目往后拉倒,直接向著暗巷的阴暗处拖过去。
男子被这股强大的拉力扯动,虽然一直挣扎,但就像被抓住的猎物一般,很快便动弹不得。
「……这个是……!」
那块亚麻布染成一片火红色,令人看了印象深刻,正是我这次来《新宿》要找的东西。
(是『圣骸布』……!卡莲老师的遗物!)
那是以男性为使用对象的礼装,同时也是第一级的圣遗物。与『圣枪』、『圣钉』并列为魔术界最具代表性的神器。
竞技场事件过后,千岁命我要把卡莲的遗体与圣骸布一起回收过来。圣骸布的下一个主人应该是继承卡莲系列机统合权限的AI卡莲‧冰室才对,可是我手边却只有老师破掉的眼镜而已。
「那个人,是之前弹吉他的人对吧。哇……看起来好痛喔。」
Voyager似乎本能地对圣骸布感到畏惧。让我惊讶的是,我竟然能微微感受到他的情绪。
「……我们去看看吧!」
我吞了一口唾沫,三人一起往暗巷深处走去。等到眼睛习惯昏暗的环境后,眼前果真站著一个人。那个抓著圣骸布的一端,站在暗处的是一个我没料到的人物。
「──没什么好看的。快滚开,小鬼头。」
那是一名身穿三件一套完整男性西装的成年女性。
要是扣掉靴子的高度,那人的身高可能还比我稍微矮一点。可是她一身散发出不容反抗的魄力,让人一点都不觉得她很矮。此时她的模样彷佛就像是降伏恶鬼,踩在脚下的毗沙门天一般,魄力更是惊人。
看起来对方只有单独一人而已。
她不是冰室,也不是卡莲系列机,到底是什么人。
总之我能够分辨得出来这名女子不是从者,而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既然这样,那就得提防对方搭档的从者可能会骤然发动攻击。
卡琳不理会我已经提高戒心,跑到倒地的朽目身旁。
「糟糕!他都已经翻白眼了。大叔,你没事吧?还活著吗?朽目先生!」
「………」
看到有人不理会自己的制止跑上前去,穿著西装的女性不悦地眯起眼睛。
「目前我还不会杀他。我还有事情要从他口中问清楚。」
「不、不可以!怎么能这样,他都已经这么痛苦了!」
卡琳抗议说道,一边拿起手机立刻就要打电话报警。
「──啧!」
那女子厌烦地咂舌,没拿东西的左手竖起食指与中指,微微划了一下。
「啊……这是怎么回事?」
卡琳看著手机画面大吃一惊,电话拨打画面的紧急通报被强制取消,又回到一般画面。
(她用了『高等通讯权限』──!?)
拥有高等通讯权限的人可以秘密旁听市民之间的通话,也可以切断通话。我自己也曾经参与猎捕从者的搜索行动,迫于工作需要,所以曾经短暂拥有过这项权限。如果没有城市管理AI的话,很难得到这项权限。
换句话说,她的行为不光是情侣吵架或是暴力组织在动私刑而已。
朽目歪七扭八地横躺在地上,卡琳待在他身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然后她立刻抬起头,狠狠看向那名操控圣骸布的女子。
(啊,糟糕,大事不妙了……卡琳那家伙想要把红叶叫出来吗!?没想到她竟然那么气……)
「等、先等一下,卡琳!」
「干么啦!」
我把手按在卡琳因为紧张与愤怒而绷紧的肩膀上。
「你先听我说,那个人可能不是什么坏人。」
「你说什么?」
也难怪卡琳会这么困惑──可是拜托千万别逼得我要亲手猎杀失控的红叶。
「请问……!你是这座城市的刑警……?不,不对。你该不会是……夜巡者吧?」
「……嗄?」
她对“夜巡”两个字有很明显的反应。
(──这样啊,果然没错。)
Voyager一直在我身后窥视著这场争论,那名女子向他看了一眼,然后又凝视著我。有短短的一剎那间,我认为他好像也向著卡琳身后那片无人的空间瞟了一眼,应该是在确认外头马路上有没有闲杂人等靠近。
「………………」
即便那名女子脚下施力,狠狠踩住不断后退想伺机逃跑的朽目的屁股,她的视线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我甚至感觉她好像一边思考,一边在等待著什么。
沉默的几秒钟过去,最后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单方面对我说道:
「你……是宇津见的女儿吗?」
「………什么?」
我大吃一惊,正想要开口,却被她打断。她继续说道:
「你在竞技场那时候可真是彻底失败。让那么多人死掉,结果主要嫌犯一个都没抓到,最后甚至还赔上了卡莲‧藤村的性命。」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根本无言以对。
意外的是那名女子似乎知道我,可是我却根本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
「喂!你干么一开口就骂人啊!」
卡琳激动地大声说道。
「绘里世可是被害者耶!事件发生当天,她本来是被禁止工作,只是恰巧人也在竞技场而已。她只是在现场被卷入事件,也已经尽己所能帮忙了!你有什么立场摆高姿态教训人!」
「我想你身边的人大概也只会体谅你的心情而已,既然都没有人愿意开口,要我说几遍都行。省得你以后再惹出一些窝囊事来。」
「什么!?谁要你多管闲事!」
「卡琳……没关系的。她说的也是事实……」
虽然卡琳努力帮我辩护,但女子一针见血的言词还是让我心如刀割。
卡琳抓著朽目,拚了命把圣骸布拉松,让朽目的嘴巴与圣骸布之间稍微有点缝隙。朽目又发出粗重的急喘声,浑身瘫软下来。
圣骸布的捆绑力道不是一介国中女生就可以拉松的,是那个操纵圣骸布的女性刻意调整了力道。
朽目已经如同砧板上等著任人宰割的鱼,这也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
「──这家伙是马林科夫。」
女子这样告诉我们。
「咦?马林……什么夫?」
「他自称是秋叶原的马林科夫,一边辗转在《新宿》人多的地方往来,一边在当街头吉他手。」
「朽目先生,原来你也有在做这样的工作?对了,你能说话吗?」
卡琳戳了戳朽目的脑袋。
「哈哈……没事没事,完全不要紧……咳……没错,因为可以赚不少钱啊。在这些地方喝酒的人啊,只要我弹奏一些站前他们看过的动画歌曲,他们都会听得如痴如醉。有些人还会听到哭,我弹起来都觉得很满足……」
「怎么说呢……应该说你耐打吗?看你精神还满好的嘛,朽目先生。」
虽然被整得很惨,但至少还没到骨折的地步。
卡琳好像也多少放心了一点,看起来已经没有想要唤出红叶的样子。幸好最糟糕的局面没有发生,没有演变成打群架场面。
「哼,听你这么一说,他的本名的确是叫做朽目。要是你另外还犯下对小孩子有不轨行为的罪行,到时候我再来好好问个水落石出。在那之前得先审问一番──」
「………什么审问?」
那名女子好像有些犹豫的样子。
我还以为这次她一定会毫不留情把我们赶走,但她却没赶人。可能是因为她了解到我和卡琳与之前的事件有牵连,认为自己要是不稍微解释一下的话,我们不会愿意退让。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这家伙是我雇用的人,我的眼线。」
这个答案太出乎我意料之外,连卡琳都哑口无言了。
「先前我在调查“劫掠令咒”案件的时候,这家伙竟然给了我假情报。多亏这家伙,《秋叶原》才会人手不足………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去问冰室。」
「冰室她人在丽人座会馆吗!?」
「──是啊,她在。」
受托管理这条贵重的圣骸布,而且又从她口中提到冰室的名字,由此可知这名女子确实是“夜巡者”无误。可是我从前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她要我自己去问冰室,看来是不会老实把内部情报告诉我了。
「………你要在这种地方审问他吗?」
我战战竞竞地问道。虽然说是审问,换句话说,就是要严刑拷打逼他开口吐实了。
「不,我的伙伴马上就会来,我会叫他帮忙把这家伙带走。我刚才不是说过吗?小孩子没什么好看的。」
我和卡琳确实是小孩子没错,不过感觉她这句话是特别讲给Voyager听的。本以为打从一开始见面以来,她就没把Voyager放在眼里,看来并非如此。
「最好别太折磨他喔,大姊姊。」
「…………」
Voyager带著哀戚的口吻向那名女子说道。他叫对方大姊姊,大姊姊耶。
当初亲眼目睹竞技场的惨剧时,Voyager也表现地十分平淡。可是现在这不安的气氛似乎让他感觉到什么。或者是说和我缔结契约之后,使他产生某种变化吗……?
「──这个人啊,可以创作出非常好听的音乐。弹的曲子很优美。」
Voyager似乎回想起之前在站前广场的演奏光景,柔和的口气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
「可是……他似乎有一点悲伤。我在猜……他可能一直在寻找真正希望对方聆听音乐的对象吧。」
朽目一边重重咳了几声,一边发出几声无力的轻笑。
「……我不会伤害他的手指与鼓膜。」
那名女子冷漠地告诉我们,她的温情令人内心感到温暖。
「嘿嘿……听到你这么说,真是令人高兴……谢啦,少年。」
「朽目先生,拜托你别表现得像个痞子好吗?这样看起来更像大叔了啦!小心你的脚毛会爆毛喔!」
「要你管……你哪懂啊……咳……」
(我是很想再让卡琳多说个几分钟,可是……)
可是现在已经没时间了,我只好下定决心催促她。
「卡琳──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说真的。」
「噢,什么事情啦。」
「请你带著Voyager先到丽人座会馆,我马上就会跟上去。」
「…………嗄?」
「你应该也听见她刚才说的话了吧?如果她没说谎,自然不能随意放朽目先生走。就算要调查清楚,现在也只能交给这个人去处理──听话,Voyager也一起去。」
卡琳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听从我的请求先走一步。
现在变成我和那名女子隔著朽目一对一说话了。
「你就是《新宿》的夜巡者对吧,那条圣骸布也是冰室交给你的。」
她默默地颔首。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赶快走吧。」
「我有事要拜托你。可不可以让我和他……和朽目先生独处一下呢?只要一分钟就好了!」
「当然不行,你有没有问题啊!」
「因、因为这是很私密的事情!」
「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是我不会离开,圣骸布也不会放松。」
「……………好吧。」
我也只好放弃,在倒卧于地的朽目身旁蹲下。
「朽目先生……请你告诉我一件事。你对卡琳有什么想法?」
朽目脸上挂著装傻的笑容,一句话都不说。我又把自己的意思讲得更明白。
「如果你只是用那种让人误会的态度在玩弄卡琳的话……希望你今后再也别出现在卡琳面前,我也不会让你和她见面。」
「……………」
朽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似乎也不再坚持,叹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就像那时候一样低垂著,凝视著地面低声喃喃说道:
「卡琳妹妹她的嗓音──真的很好听。」
「……是啊。」
「我啊……只是想再多听听她的歌声。只是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
他这番话只是毫无矫饰的告白,只不过是稍微深度一点的闲谈而已。
虽然朽目的态度总是令人捉摸不清,但不知为何,唯独这时候我觉得他说话是真正出自内心。
如果他是为了接近我或是Voyager而利用了卡琳的好意,我原本还在想要狠狠痛扁他一顿。结果他这番话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一分钟到了。」
那名女子弹了一声手指。
用不著强化听力,我也能听见大型车辆的剎车声,还有当局的队伍携带著专用设备,一个一个往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可是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向她问个清楚。这是一件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私事──
「请问──」
我有一个预感,这个问题千万不能碰触……但我就是忍不住想问。
「刚才你叫我是“宇津见的女儿”……!要是知道我身家的人都一定会说我是那个真鹤千岁的亲戚、桀骜不驯的孙女之类──为什么你会那样叫我?」
就在我问话的当下,被黑衣队员包围的朽目已经被捆上最新型的拘束具,然后放在自动式的担架上,宛如行李般被带走。
完成任务的圣骸布独自折得小小的,滑溜地收进那名暗巷女子的西装怀内。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你就是宇津见和那美的独生女啊。」
「……………!」
这个人──知道我的父母──
她转身就要离去,我嘶声再问了她一个问题。
「名字……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既然你已经离开真鹤家,又擅自拋下夜巡者的职责,那就和我们的世界没有任何关联。你就当个一般市民,平平安安地过生活吧。」
「…………怎么。」
我无言以对。
──女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后便想离开,可是她突然停下脚步。
好像在喃喃低语什么。
「……什么……这样就叫做多管闲事……好啦……」
(她在和什么人通信吗?好像不是自言自语……)
经过短暂的争论之后,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过头,粗声粗气地说道:
「“玛琪”,那是我的名字──掰啦,绘里世。」
*
「原来是这样子啊。」
这里是『丽人座会馆』的包厢,冰室点点头说道。真是会装傻。
她穿著箭矢纹的裤裙装,完全是一身传统女学生的风格打扮。还有那张脸上冷漠无情的扑克脸。
卡莲系列机虽然大家都长得一样,声音也一样,可是每个人的个性与用字遣词却大相径庭。
老师也是有一种莫名坚持的人情味。而冰室这种彻头彻尾冷酷的态度,我认为也算是另一种人性。不过这只是人类喜欢把自己的标准套在他人身上,而冰室是《圣杯》的人型介面,对她而言,我的想法算不上是一种赞美。
「那女孩──玛琪原本似乎不打算和你接触,但既然已经碰上,那就没办法了。」
那位对黑社会也很熟悉的夜巡者玛琪,我对她完全不了解。
再说了……这间茶室竟然是由冰室自身直接经营的店铺……她原本在我内心中那个耿直顽固的印象都要垮了。
「………冰室,你应该没有常常待在这家店里吧?」
「是的,我在这里并不是专职工作。我把这间店当做与重要人士会谈的场所,或者是合法的情报来源利用。外出的时候,我就会把店里的工作全部交给经理管理。」
「是喔……」
先前当我垂头丧气,踏著沉重的脚步来到茶室。结果进到店内一看,里头的光景大出我预料之外。
成人风格的色彩与音乐、桃心木材质陈设的褐色。华贵又奢侈的装饰品呈现的红色与金色。店内洋溢著咖啡的芳香,还播放著柔情宛转缠绵的歌谣曲。光是这样倒还和一般的茶室没什么两样──
问题是被带到半开放包厢座位的Voyager与卡琳。
一群穿著类似女仆装、合并和洋风格围裙装扮的“女侍”,把坐在沙发上的金发少年团团包围。
少年不理会她们,只是我行我素地一口一口吃著店内免费供应的圣代。那些女侍对他异常亲密,事事把他服侍得好好好的。该怎么说呢……根本是捧上天了。
从某处传来充满厌恶口气的低语声,说著死神两个字。我装作没听见。
「…………你在做什么?扮王子殿下吗?」
「(嚼嚼嚼,吞)……绘里世,这个东西叫做圣代,有香蕉、奶油还有布丁喔。超好吃的,一点都不辣。」
「我在问的不是这件事,你明白吗?」
「好棒喔,吃起来有好几种味道。我们必须再多加调查才行。」
「………」
平常他总是文文静静地不太说话,没想到还挺多话的。
另一方面卡琳也是差不多,我刚才的担心完全是白操心,她和店里的女侍聊得正开心,完全就像是一派熟客的模样了。
实际上这里禁止未成年的人进入,似乎是冰室了解我们的状况,所以才让我们进来的。
现在店里的情况看起来虽然就像是晚上营业的时候,可是上午时间的客人很少,女侍们也都闲著没事做。这时候跑来一对平常根本没机会进来的少年与少女客人,店员们似乎都觉得很稀罕,非常欢迎他们。
正如我预料一般,这些女侍不只有人类,也有一些是从者。
(那位身段优雅的美女,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知名的女间谍玛塔‧哈丽!我曾经在舞蹈表演的舞台上看过,她可是超有名的英灵……还有那个手中拿著步枪,一直瞪著我的凶巴巴黑发女人……好像是女枪手安妮‧奥克雷。她是店里的保镳,或者只是扮演成保镳的模样?那把步枪应该不是真枪吧……她们两人虽然都穿著正统的裤裙装,但本人还是很显眼……)
因为她们两人都是做过表演工作的英灵,所以适合做服务业……是这样吗?想起那些在竞技场被当成表演动物的英灵,他们的骄傲以及自责,一阵苦闷又再次划过心头。
可是这家店和历史上的茶室不一样,过去那些女侍因为收入少又不稳定,为了赚取多一点工资而做出过度不当的服务,她们的不幸待遇在这里并没有重现。
这个地方是业主与客人在互有共识的情况下经营生意,彼此供需交换的场所。
而一手打理这家店的,就是现在与我面对面的卡莲‧冰室。
「──没错,是我提出把“圣骸布”交给玛琪,而千岁也认可的。所以说绘里世,原则上这件事不会因为你的要求而改变。」
「……我想也是。」
「前一阵子的事件让市民的不安指数升高,我必须尽快让市民放心,使用圣骸布是为了维持治安的必要措施,希望你能了解。」
「…………我明白。」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要人把卡莲的遗物让给我本来就太一厢情愿。
难得终于和冰室见上一面,只是打个招呼就回去也太无聊,所以才试著拜托看看的。如果东西换成由你保管的话,那就给我用一用好吗?这种要求人家本来就不可能接受。
「事件发生之后,增加的城市管理业务已经让你焦头烂额,现在的资源应该也不够让你亲自使用礼装去处理问题吧。」
「你说得没错,绘里世。你寄给我的几封信件,经过和其他多数市民的希望做过比较之后,我已经做适当的处置了。」
言下之意是因为优先度比较低,所以暂时不予处理……的意思吗?绝对是骗人的。那点小事,只要在现在喝茶时间的时候用后台系统,花个零点几秒钟就能解决掉了。一定又是千岁的指使!
「……不过关于琉璃姬的事情,很感谢你的帮忙。」
「有帮上你就好。天满宫的琉璃姬也有定期向我报告。工作的交接似乎很顺利,从者源九郎义经也很适应。实习期满过后,我也会请她们担任『秋叶原』的“夜巡者”。」
「……嗯。」
真是好消息,既然这样就没问题了。
算算时间,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除了所有的要求都被打回票以外,这次谈话非常郑重,也很顺利。就在我还在心想她怎么没有损我个一、二句的时候──
「真的很遗憾。」
冰室拿起冰红茶的玻璃杯,低低说了一句。
「我本来还满期待和你搭档一起“工作”的,绘里世。」
「……………你是说真心的吗?」
「因为卡莲‧藤村从前对你的评价很好。」
我忍不住露出苦笑。
「以前我老是挨老师骂,她从来没有称赞过我的工作成果。每次对我的评价要么不及格,要么就是低空飞过。」
「…………」
冰室默默凝视著我一会儿。即便她这样的态度只不过是经过程式调整的人格演出,但这段时间她用那比人类快几亿倍的思考能力在想些什么呢?
「……虽然事先已经设定好,只要灵子核心消失就会开起自动继承流程,可是在这个流程当中,卡莲‧藤村关于你个人的情感记忆并没有留存在我们卡莲系列机的共享领域里……肯定是因为她不想把这段记忆交给其他任何人吧。」
「…………」
──我咬住嘴唇,努力不想让冰室看见自己窝囊地掉眼泪。
玛琪对我说过的话如同钢钉般深深刺痛我的心。
之后我们两人针对上次的事件彼此交换一些没有见报的资讯。冰室提到一些当局的搜查状况,以及城市监视网的分析报告,我则是提供一些从相熟的包打听那里得到的一些黑社会在事件之后的动向。
一如我的预期,搜查进度缓慢,没有任何可以直接掌握到犯人足迹的线索。
我离开时,冰室这么说道:
「如果你对茶室的“女侍”工作有兴趣,欢迎随时再来。我等你。」
「别忘了劳动基准法。」
「能干如宇津见绘里世,还有在管劳动基准法吗?」
冰室或许认为这是一种幽默,不过拜托她别用一脸认真的表情说这种话。我可是会忍不住当真的。
就在我想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在其他座位上等待的卡琳与Voyager出现了。
「嗨,冰室妹妹。谢谢你招待的松饼,真的很好吃。」
「谢谢你的招待。」
「贵安,卡琳小姐还有Voyager小弟,很高兴餐点合你们的口味。卡琳小姐,劳烦你向令尊转达我的问候……」
「呜恶,恶~~拜托你别闹了──对了,绘里里,你问了吗?」
卡琳看来很想尽快转移话题,夸张地依偎在我身上。
「很重耶。你说要问什么?」
「那还用说吗?就是刚才那个发色像布丁一样的大姊头啊。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布丁?」
少年歪著头,一边回味著甘甜的滋味。
发色像布丁一样……听卡琳这么一说,她的头顶确实有头发染色的色差。
我装在自己浏海上的只是一种模仿接发的礼装,她那也是一种礼装吗?不,先不管是或不是──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问得出来。不可以打听或者插手“夜巡者”的工作内容,再说我现在已经──」
「你们是想问专任特务玛琪的事情吗?如果是的话,我倒是可以透露。」
冰室说道。
「……咦?什么?可以吗?你愿意告诉我们吗?」
卡琳得意洋洋,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冰室表示玛琪并没有特地交代不能说。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能提到现在正在进行的案件,除此之外什么问题都可以。
这样的条件再正常不过,可是卡琳原本最期待的就是问清楚她逮捕朽目的原委,一听到这个条件,表情便垮了下来,一脸不满。
(我也不会就这样放著不管……之后一定要好好查个水落石出。)
「其实本店那些耳聪目明的女侍们也都知道。」
冰室以这句话为开头,接著继续说道:
「──早在马赛克市创设初期开始,玛琪就已经在担任特务协助千岁的工作了。那是比我装设成为城市管理AI之前更早的事。」
「从那么久以前就已经有“夜巡者”了吗?」
换句话说,对我而言玛琪是我的前辈了……真是愈来愈扑朔迷离。
「当时并没有叫做夜巡者的称呼,也没有这种职业……应该说她是独立活动的魔术使用者。」
「这样吗,那她比看上去还更老了。一定是经过不老处理返老还童,应该很勉强吧。」
「…………卡琳……别这样。」
(她好像特别冲……)
新人类有时候在没有恶意的情况下随口谈论别人的年龄问题。那是因为不管看起来年轻或是苍老,完全都是本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对于旧世代的人来说,伪装外貌的行为很不自然,也会伴随著内疚情感。新人类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负面的价值观。
「绘里世?你和千岁虽然是亲戚,但是长久以来却一直不认识算起来可说是夜巡者同僚的玛琪。其实这也很正常,因为她以前好几次尝试远征到马赛克市的外面,在当地进行长期调查。这次回来也是最近的事情。」
「马赛克市外面………?」
「真……真的吗!?怎么去的!?」
这个话题和我们也有点关联,而且光是这件事实就已经足够令人惊叹了。卡琳也睁大了眼睛。
「也难怪你们会这么惊讶,因为玛琪具有回避危险的能力。若非有这项能力,她恐怕也没办法从那片土地活著回来──像冬木那样的激战地。」
(──!)
一听到这个地名,我浑身骤起鸡皮疙瘩。
「……冬木……你刚才是说冬木吗?就是圣杯战争的其中一处战地──」
「是的──玛琪特务是冬木当地少数的生存者之一。」
冰室露出淡淡的微笑,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放松嘴角。
那样子看起来彷佛是在自嘲她犯下对我透露太多事情的过错,真是会装傻。
「她在那片土地经历过的一切,对任何人而言恐怕都是难以抹灭的凄惨回忆。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我也是听卡莲‧藤村这样说过而已,其他资讯一概不知……」
还请切莫见怪……冰室用这句话当做结尾,煞有其事地低下头。
*
到头来,这趟《新宿》之行的成果是零。
想要的『圣骸布』没拿到,偶然相遇的夜巡者玛琪也没什么指望成为我们的伙伴。后来我还分别去找过黑社会里的大人物、认识的情报贩子打听“劫掠令咒”后续的消息,结果这边也没什么收获。
我们在角筈一隅的小公园内并排坐在混凝土打造成的游具上,稍微歇歇脚。
「绘里里,你不回家去吗?那个你说在花园的老家。」
「为什么?我怎么可能回去。」
「就去让千岁奶奶看看你嘛。」
「……………啊?你说真的假的?」
卡琳没有看到那个场面,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她没有亲眼看见路修斯持枪对著Voyager的那个令人震惊的画面。即便之后我把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她好像一点也不相信的样子。
再说了,要是平时的话千岁确实是足不出户,可是此时此刻她应该也很忙,不在家里吧。现在那里只有空荡荡的无人昏暗房间而已。
「卡琳你都这样说了,那你才应该要回去啊。回去《涩谷》那个家。」
「才不要。我就说这次回去的话,肯定会被禁足。我是很想见见我那些可爱的弟弟,现在也只能咬牙硬撑。忍耐忍耐……」
卡琳一边说,一边把Voyager紧紧抱在怀里,在他头上乱抓一把。
「…………绘里世……」
任人宰割的他用湿润的眼眸向我诉苦,要我快点阻止卡琳。
虽然无奈,但我内心还是有点胜利的快感,正要伸出手,这时候卡琳忽然发现某件事。
「──嗯?这是什么,在围巾底下……皮革制的防风镜?这不是我以前在绘里世房间里看到的那个吗?你把它拿来啦?」
「是绘里世给我的。」
「这样啊──挺帅的嘛!你戴起来很好看喔!」
「……没错吧!我也觉得很好看。」
少年的表情一转,露出喜孜孜的笑容。什么嘛,现实的小子。
「卡琳,别露出一脸可疑人物的模样。还有Voyager也是一样,我可不想被辅导部门的人追著跑。」
……那副防风镜是我父亲留下来的遗物。我是这么听说的。
防风镜本身的款式是设计成飞行员用的怀旧款,我父亲好像在骑摩托车的时候会戴。
我曾经许下愿望,要是哪天奇迹发生,像我这样的不良品也能召唤从者的话,我就要把这副防风镜送给他。
所以今天早上离开房间前,我终于能够亲手把防风镜交给Voyager的时候,内心还有点小感动。
只是防风镜的尺寸对Voyager来说稍嫌大了一点,他只能挂在脖子上或是放在头上……既然本人喜欢,应该也无妨吧。
那个人──玛琪没有隐瞒她认识我父亲的事实。
所以她才会明明白白地用父亲的姓氏「宇津见」叫我,甚至连我的母亲叫做那美都知道。
我的祖母千鹤在生下父亲之后,就把姓氏改回原本的旧姓「真鹤」。她这么做,是因为要继承魔术师家系,藉此表明心迹吗?或者只是她个人要与家人诀别呢……我分辨不出来。
如果千岁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我父母的过去三缄其口的话,那我还想要找机会和玛琪再见一面。
我并不是希望她告诉我一些快乐祥和的回忆。只是想问问我的父母去世时的事情而已,不管是千岁、路修斯,甚至是老师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
然后……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知道玛琪她那不愿意触及的过去,哪怕是为了能再靠近冬木一点。
「如果卡琳与绘里世现在都离家出走的话,那就和我一样啦。对不对?」
Voyager一脸志得意满地说道。
「哈哈,离家出走啊。你很会说嘛,Voyager。是这样吗,绘里世?」
「嗯?离家出走和……Voyager的探索宇宙之旅?这能混为一谈吗……?」
外出只是离开几天或几周,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去,和没有回头路的半永久旅程完全不一样。不,或者他想要表达的是──
「可是到头来,我们只是在封闭于结界内的马赛克市内来来去去而已,根本没跑多远,算不上离家出走嘛。」
(…………卡琳……)
卡琳露出寂寥的笑容,她这番话让沉重的现实又压在我们的心头上。在我内心里一直有一道很自虐的声音,说著要去冬木根本是无可救药的傻事。我知道这么做很傻,但还是决定要迈开脚步。
这时候Voyager很温柔地摇摇头。
「──我们现在这是在拋摆。」
「………拋摆?」
这句天文学用语来得还真是突然。我记得好像也称作Fly by。
「嗯,一开始呢,会在邻近的星星之间来来去去。然后一口气飞得更高、更深,冲得好远好远──」
他当场站起来,笔直地指向天空。
「──我们会走得很远喔。」
「………………」
我和卡琳都没有回话,一直看著他的指尖。看著他那又小又细的手指所指的方向。
左手的《令咒》在隐隐作痛。
他曾经说过自己遗忘了某件事,说我的期望就是他遗忘的事物。
他说要毁掉这个世界。即便这个世界现在已经坏得不成样了。
(啊啊……这是渴求毁灭的愿望……这就是皮匠师傅梦寐以求的血腥革命……和那头黑犬的诱惑一模一样。)
如果能够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一切都送回《圣杯》去的话,我一定会让亲朋好友与深爱的故乡都化作灰烬,甚至与整个世界为敌。
即便这么做仍然无法让我重新拿回已经丧失的事物。
*
卡琳平时总是直来直往又不懂得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唯独今天有些安静。
因为我虽然下定决心要前往冬木,可是才一开始就遇上困难,我消沉的态度连带使得她都有些却步。我原本还这么揣测,随即便改变想法。
(啊,不对……不是我的关系,而是因为朽目先生吧……应该是这样没错……)
如果思念一个人对内心是这么沉重的负担,我就更没兴趣了。
我陪著怀抱心事的卡琳与Voyager在街上乱走,不断换乘路面电车到处移动,可是城市本身非常和平,什么事也没有。要是感觉到浓厚的杀气或是死亡气息,我的“邪灵”第一时间就会有反应,可是现在它们一点动作也没有。
这也难怪,因为冰室现在已经把大半资源都用在重建城市上,政府当局的调查员与从者也采取最高等级的警戒态势。
(呼……光我自己一个人在紧张,事情也不会比较好转啊……)
我放松紧绷的身子,叹了一口气。
「卡琳,我们要不要去吃吃Fruit parlour?中央车站前不是有一家很大的店铺吗?我请你们吃。」
「真的吗?好耶,绘里里大小姐!今天吹的是什么风,真的可以吗?」
「哪有吹什么风,你太夸张了。明明我平常拿的工资不知道有几成都给你吃掉……反正我也要重新计画今后的打算。如果是那里的话,就算女国中生去也不会有人见怪吧。」
「我是没去过水果点心店啦,应该没错吧。」
「嗯,我也没去过。可是Voyager应该会很喜欢吧,难得去一次,希望红叶也能进店里去。」
于是我们又回到站前附近,走进一家设在大型水果店大楼的水果点心店。一走进店内就闻到扑鼻的水果香气。
「Fruit parlour?」
「没听过啊?你不是讲英文的吗?咦,这句话该不会是和制英文吧?总之就是水果做成的甜点啦。一早开始就吃那么多点心啊……」
不出所料,宽广的座位上全都是女性。男性从者都很懂得看场合,全都隐藏身形。也有一些是一家人带小孩来。带著Voyager一起同行的我们,走进店里也不会很奇怪。
其实我不太适应这样的地方,对那些南国风味的水果也没多喜欢。但是能够体会一下这世上还有这么一处安稳祥和的地方,这种感觉倒也不坏。
(话虽如此……一如往常的洗礼还是有啊……)
那些精通内线情报,看过我的从者暗地瞒著御主,毫不客气地对我投来厌恶的眼神。他们在想,这种不祥之人出现在这地方到底想做什么。
我下意识地避开人多的地方,往店内走去。在我们的位置斜对面的桌子旁,两名很显眼的女性从者正对坐交谈。因为附近没看到她们的御主,使得两人更引人注目。其中一人我们还见过。
「那不是喀耳刻吗?是她没错吧?」
卡琳立刻也察觉了。那个人就是在竞技场担任实况转播,自称大魔女的人。
(喀耳刻……住在希腊神话中的艾尤岛上,极为危险的魔女……)
神话中她最让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就是把船员都变成猪,可是真正可怕的是她拥有的知识。她的魔术能够操控物质与生命,加以任意变换,已经几近魔法的领域。不知道为什么在竞技场的时候却扮成一副傻大姊、行事不循常理的个性,以此为卖点。
现在她只是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完全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那模样和先前在竞技场上的形象完全一个样。同席的女性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吵吵闹闹的喀耳刻完全相反,反应相当冷淡,只有微微点头而已。
对方穿著深色长袍,把兜帽压得低低的。看起来……可能是与喀耳刻同乡,是希腊或地中海相关的英灵,可是她身上那奇特的氛围,又让我不太确定。
(好陌生的女性英灵……面对那个魔女,竟然一点都不为所动……到底是谁……?)
我稍微把身子从椅子上侧一侧,向对方望去。
那人的肤色如陶瓷般苍白,缺乏朝气。一头蓬松的波浪长发,身形虽然比喀耳刻高一些,但还是算比较娇小。虽然长袍上呈现几何纹路的刺绣,但我肚子里的墨水不够,没办法特定这纹路究竟出自哪里的文化圈。
(……唉呀,糟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名女性竟然也在直直地看著我。斗篷下有一对带著深深黑眼圈,却十分锐利的黄色眼眸。
我本来猜测可能是因为好奇的视线让她感到不快……又或者是她本来就知道我的恶评,不过似乎都不是。她的视线注视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在我身旁看著葡萄圣代,眼睛发亮的Voyager。
喀耳刻这时候好像才终于注意到我们,她也停下那张单方面讲个不停的嘴巴,转过头来。
「──你们在听我说话啊?嗯?有哪一样点心吸引你们了吗?想要什么就点啊,反正是她出钱……欸,等等,你要去哪里?」
那名女子不理会一脸不满的喀耳刻,站在我们桌边。
「有怪人来了……」
卡琳带著可疑的口吻说道。
Voyager好像是博物馆里的标本一样,让那人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
她身上散发出的氛围和英灵自然散发出的畏惧或是冰冷的斗争心不同,那种未知的气息令人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彷佛是清明的理性与混沌的激情互相交融并存,给人的感觉非常奇妙。
(……这种压迫感是什么……这是……王者的威严吗……)
在过去我曾经交手过的从者当中,和现在这种气氛感觉最接近的就是那个。
我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前挺,挡在Voyager前面。
她没有理会我的动作,开口说道:
「你……如果我的计算没错……你就是十二天前在《秋叶原》召唤出来的英灵……我说对了吗?」
她的声音虽然冷漠,却又隐隐带著激烈的感情。
「嗯,是啊──我听到绘里世的呼唤,和她缔结契约。」
Voyager丝毫不胆怯,当面直接回答她。这样平凡的对谈,不知为何让我感觉胸口一阵紧绷。
「那你就相当是最后一名从者了──无论是不是你自愿的。」
「最后一名……你说我是最后的从者吗?」
「…………嗯……」
这时候,那名女子好像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突然。
不光是一脸不可思议看著她的Voyager,她似乎也注意到愕然无语的我和卡琳。
她忽然遮住红通通的脸颊,拉下兜帽,缩起身子来。
──她的名字叫做『欧几里得』。
以前喀耳刻曾经介绍过亚历山卓的“欧几里得”。
她是西元前希腊文化圈中著名的数学家与天文学者。说到英文念法的“Euclid”,根本已经成为几何学的代名词了。
做为古代世界知识基础的贤人,哲学家有“柏拉图”;科学家有“阿基米德”,这时候数学家就会搬出“欧几里得”的名字,相信这一点没有人会有异见。与军事无关,纯数学家的从者已经非常少见,更重要的是──
(“降临者”职阶的从者……!就我所知整个马赛克市里只有一个人,竟然又是女性……)
因为在先前的大战中给敌我双方都造成非常大的损害,所以为数甚少的降临者职阶的从者一直都被认为是灾厄的象徵,众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史实流传的欧几里得应该是男性,不过实际上似乎是女性才对。不过这样的一大发现,在她带来的其他惊人事情中也显得无足轻重。
喀耳刻大方地请我们过去,于是我们一行人就与她们俩共坐一桌。
「………我当然也听说过一名专门猎杀从者的“死神”存在,没想到竟然是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子。你放心吧,我可是人畜无害呢。」
「这个……要看御主是什么样的人。」
我保持警戒,谨慎地回答。喀耳刻听了之后,苦笑著说「说得没错」。之后加点的大量餐点一样一样送到我们桌上来。
「好了,你们尽管吃吧。今天可是欧几里得掏腰包请客喔!」
「双喜临门耶!啊,难不成是因为上次原本要当解说员,结果临时爽约的事情吗?」
卡琳说道。
「没错!既然我都到《新宿》来,就顺便把这个家里蹲叫出来了。」
「……我家里还有书想看耶,不过有事要商量倒也是真的。」
欧几里得连我这个“死神”都完全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却唯独知道Voyager的存在。
「你刚才说最后一名从者……那是什么意思?」
我很想弄清楚她刚才那句彷佛预言般的话语背后真正的意义,身子往前探开口询问。
「……你们应该是国中生吧。怎么没有去上学呢,这样不好喔。」
给人家当面这样点破,我和卡琳都有些惶恐,身子缩了起来。
这时候Voyager用一种很老实的方法帮我们说话──应该说爆我的料。
「绘里世她呀,不喜欢去学校喔。」
「……Voyager,你给我等等……」
我并不是讨厌念书。
可是她皱起眉头,大感惊讶。嘴唇颤抖著说道:
「是这样吗……这样……一点都不欧几里得……」
原本以为我要在这种场合接受人家的斥责,结果反倒是她无精打采地垂头丧气起来,甚至还畏畏缩缩地用叉子翻弄草莓。
「喂~有人在家吗,小欧?我说欧几里得,这件事你有必要感到内疚吗?不过教育荒废是很令人感慨没错啦。」
喀耳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口气开朗地为欧几里得打气。
欧几里得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起精神,又看向Voyager。
「你的真名叫做“Voyager”对吧,那我也自我介绍一番好了。」
欧几里得褪下兜帽,清楚露出脸庞。那是一张有些成熟的少女面容。体态相当纤瘦,那双眼神原本就不好看,看起来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生气似的。
「我叫做欧几里得,是降临者职阶的从者。现在在多摩的某间图书馆担任特任司书。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亚历山卓就是我在民间的称呼,同时也是马赛克市里最大图书馆的名字。我就在那里帮忙编辑教材用的教科书,或者协助回答图书馆客人的询问事项。」
「原来是这样……图书馆我是知道。就是那个有征服王伊斯坎达尔雕像的建筑物对吧。那么今天你们两位的御主呢?」
我把这一直挂在心上的问题问出来。她们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是欧几里得先开口。
「他是小学老师,要去学校上课,所以平日白天的时候我们经常个别活动。今天是特别得到他的许可,才会一个人到这里来。」
她的意思是说御主耗费了几笔《令咒》,才移动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多摩》是一处自然环境很丰富的住宅区,还留有站前居住型城镇的氛围,有许多市民与学生居住。另一方面,主要居处应该是《秋叶原》的喀耳刻则是──
「店长──我的御主也一起到《新宿》来了,不过她有别的事情要忙。」
她简单交代几句之后,催促欧几里得继续说。
大数学家把嘴里的半片草莓咽下去之后,继续说道:
「……前几天有一位妇产科相关的医疗人员有事来找我。他说最近在马赛克市出生的新生儿身上,接连发生本该接受召唤出现的从者却没有现世的案例。」
「那不就是我的状况吗?可是现在小红在啊?」
卡琳说道。
「……这样啊,那么你们也都知道,打从马赛克市成立之初,就有一定的机率会发生这样的症状。可是近几个礼拜,案例数量暴增。虽然还没发生什么大问题,可是就统计学来看,这样的状况已经很不正常了。就在这个时间点──」
我已经大概知道这番话之后会导到什么样的结果了。那是因为……打从我开始夜巡者的工作之后,长久以来我自己也是当事者之一的关系。
「从者丧失的案例中,再没有一例回报说从者回归……」
「──嗯。」
欧几里得点点头,原本就缺乏活力的脸庞变得更加阴沉。
「我和喀耳刻一直在调查原因,可是还没有一个结论……对了,你们当时就在那里,那处竞技场里。」
「绘里世,讲清楚给我听。」
Voyager催著要我解释清楚。卡琳好像也察觉现在发生的事态严重性,把手指抵在嘴边静静地想事情。难得到这里来散心的,没想到竟然会谈到这种话题。
「……对不起,打断你了。」
「你好像很清楚的样子。没关系,就由你解释给他听吧。」
「好的──听好啰,Voyager。“从者丧失”就如字面上的意义,意思就是御主失去自己的从者。有很多御主在上次竞技场的事件当中失去从者。所以发生了大量“从者丧失”的状况,数量多到平时根本想像不到的程度。」
「……对啊,有很多人死了。」
「嗯……可是呢,只要人在马赛克市的话,就可以再度召唤从者。虽然不可能再召唤到和原本一样的从者,但的确可以再度召唤。能够再度召唤的期间因个人而异,有些人隔天就可以,也有些人要等上一年。」
──或者是十四年后。喀耳刻终于接著说下去。
「……我自己也靠淘汰赛的人脉尝试进行调查,看来在竞技场事件发生过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案例成功再度召唤从者出来。换句话说,他们丧失从者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
「这真的很不正常。」
「嗯,很不正常。」
欧几里得说道。
「依照这么庞大的基数来看,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如果把新生儿的事情也考虑进去,换句话说,现在这个状况就是从某个时间点以后,马赛克市就再也没有从者接受召唤出现了。这样想比较合乎道理。」
「……所以我就是最后一名从者?」
「………………」
欧几里得所说的十二天前,就是指我和昆德丽交手后惨败,然后Voyage出现的那一个晚上。
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一名从者受到召唤出现。以这个有几十万人居住的马赛克市来看,这种事根本不可能。而且问题还不只这些。
「……你知道他和我有缔结契约吗?」
我对喀耳刻问道。以鹰为名的魔女淡淡地摇头,指指坐在身旁的阴郁数学家。
「是我的直觉,只是直觉而已。我觉得问题就是出在你这名从者身上。啊,真讨厌……这样一点都不欧几里得……Ia Ia……Bulgtom fugtragurn……」
明明是自己的想法,但她自己似乎也觉得难以接受。欧几里得忽然抱著头扑在桌上,口中一边喃喃念著莫名的词语。
「又来这套?哼哼,这也没什么,直觉是很重要的!而且少年,连我也感觉得出来你与众不同喔。从你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既有职阶的魔力,而降临者本身也是相当特殊的职阶。你们两个都不属于圣杯战争的格式内,或许有什么因素让你们互相吸引吧?」
「就是这样!真不愧是大魔女耶!」
「我就是大魔女啊。不用客气,再多称赞两句吧!」
钦佩不已的卡琳点点头,喀耳刻见状也笑逐颜开。
一方面我觉得她说的有其道理,可是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好像被魔女的诡辩给说服了。
话虽如此,虽然欧几里得只是数学家英灵,但既然身为从者,她就是属于魔术的一部分没错,思考回路不见得一定会符合什么道理或合理性。
「对了,既然这样,就由我这个大魔女给年轻的小从者取一个新的职阶名──当然就叫做“航海家”,如何?」
「……非常好听耶,谢谢你。」
Voyager微笑说道。
「等等,这不就只是直翻而已吗?」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要是放她们继续这样讲下去,话题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所以又看向带著泪光垂首的欧几里得,问道:
「……你已经上报了吗?欧几里得小姐。」
「有啊。我已经向《多摩》的城市管理AI“卡莲‧后藤”报告了。为求谨慎,也向《新宿》的“卡莲‧冰室”提过。因为这种异状在整个马赛克市到处都有发生,事关重大。」
「这样啊……非常谢谢你。」
先前冰室完全没有向我提起这件异常状况。
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实际损害发生,但如果她有意隐瞒不说的话,反而让我体会到这件事有多么严重。只不过现在的我就算得到情资,但我连要如何应对都毫无头绪。
卡琳看到店内的客人变少,原本还想叫红叶出来,可是她不愿意现身。卡琳还特地做好准备,预先向周遭的客人说有体型比较大的从者要出现,请多见谅。但红叶还是不出来。真不愿意现身的话,哪怕露出鼻尖来尝尝水果的滋味也好啊。
因为这件事的关系,讨论的话题转到御主身上。喀耳刻略带自傲地微笑著说道:
「我的御主可是一个手艺不错的料理人。还开了一家叫做『Circe Stock‧Aeaea』的连锁店。现在她是老板,而我则是共同经营者。全马赛克市都有店铺喔,哼哼!在《秋叶原》原本有『Circe Stock‧秋叶原』与『Circe Stock‧竞技场』两家店面……可惜竞技场不是已经无限期关闭了吗?所以人员要进行调动。我们今天就是来视察这里的Circe Stock‧角筈店。」
……原来是这样。她们之所以会选在这家水果点心店会谈,也是为了要来视察竞争对手的店铺,顺便学习。我原本还以为喀耳刻性喜怠惰与享乐,实际上倒是挺务实的嘛。
原本滔滔不绝的魔女,这时候神色忽然黯淡下来。脸上虽然挂著笑容,可是看著我的眼神却有几分落寞。
「你叫做宇津见绘里世对吧,我要向你道谢。因为当时你真的很努力奋战,不惜性命拯救了那些到竞技场来的观众。」
「我做的事情……不值得这样称赞。那时候实际上我也没有成功救到谁,什么都没有办到。」
我是死神──死神完成工作之后,当事者是不可能会给予称赞的。
即便如此,喀耳刻的柔和笑容还是不变。她的笑容彷佛带著无奈与亲爱,就像看著自己不成材的徒弟一般。
「不,你想想看。因为当时我根本无能为力,光是让我自己的御主逃离那个如地狱般的地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唔,这就不知道了……什么都做不好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喀耳刻一边自嘲一边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少女般的动作,在胸前把玩著刻意模仿大正风格而编成麻花辫的头发。
「我的御主一直都在等待。她深信战前和自己分散的情人,总有一天一定会来到马赛克市,所以这十四年来一直都在等待。」
「她是──圣杯战争的难民吗?」
喀耳刻点头,应了一声。
住在马赛克市的市民不光只有战前就居住在首都圈附近的居民而已。
圣杯战争的影响遍及全球,还有很多难民是为了躲避战祸以及自然灾害,不得不离乡背井,在战后才好不容易由马赛克市收容的。
自从某个时间点之后,马赛克市就停止收容这些不幸的难民。
除了像“流浪犹太人”那样的特殊案例之外,近来是不可能有难民来到马赛克市的。
「──她呀,每天、每周、每月都会到各个城市去找人。我都已经告诉过她,根本不用这么麻烦,要是有来自马赛克市外头的访客,卡莲系列机都会告诉我们。可是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听。现在我们展开的连锁店,也是为了要尽量帮助她才会开始展店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的兴趣咧。」
「嗯?当然也是因为我的兴趣啊。」
魔女爽朗地回答卡琳。她一改刚才的阴郁态度,明朗地哼唱著浓麦粥的广告主题曲。
「──这样啊,你们三个想要到冬木去。」
「………………」
在狠下决心之后,我把我们的目的告诉她们。可是喀耳刻的反应却很轻描淡写,欧几里得也是一样,不发一语。
她们是看不起我们,认为实际上我们根本去不了吗?或者就像马赛克市的从者那样,如果是和自己的御主没有往来的未来,基本上就毫无兴趣吗?
「Voyager,你这小子是航行在茫茫星海的船只对吧?」
「嗯,我是一艘船喔。」
他很骄傲地挺起胸膛。
他现在头上戴著防风眼镜,怎么看都像是一名小小飞行员,可是航海家号、先驱者号、挑战者号、企业号──这些由铝合金与电子机器拼凑起来的机械承载了人们永无止境的冒险精神,原本就是大航海时代以后一脉相传下来的帆船的后裔。
「──那就有资格了。为了感谢你和你的船长在竞技场一起努力的表现,我就给你们一个建议吧,这是我能给予你们最大的协助了。一般来说,向魔女求教可是要以性命做代价的……你已经付出过了,死神。」
「建议?就是Advise的意思对吧?」
「没错,航海家。」
「……非常感谢你,魔女喀耳刻。」
「我是大魔女!」
我认为应该要虚心接受她的好意。
有些从者因为在马赛克市接受召唤的关系,魔力受到限制,无法百分之百发挥力量,内心深以为耻。不过这位魔女曾经把她的智慧赠与离开艾尤岛的勇士奥德修斯,具有与神话一样的价值。
就结论而言,我们从魔女喀耳刻身上打听到非常重要的事情。
虽然与冬木没有直接的关联,却和我们的敌人相关。毕竟卡琳与Voyager还没能完全消化情报,为了让他们能够理解,之后还需要再提出来确认一番。
当我们要离开水果点心店的时候,魔女随口问了一个问题。
「对了,绘里世。帮你取名字的人懂希腊文吗?」
「……咦……没有耶。如果真要说的话,他好像比较喜欢法国文学的样子。」
我不是很确定帮我取名字的人是谁,可是这时候我这么回答了。
我的老家里还保存不少父亲遗留下来的国外书籍,除了英文书之外,法文书也很多。在那当中也包括修伯里的《小王子》。
「是喔,那就算了。」
「……怎么了吗?这样我很好奇。」
无奈之下,我也只好继续陪她聊下去。虽然我有意要附和她的话题,但也意识到内心那微微萌芽的好奇心。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绘里世(Erice)这个名字的发音,会让我联想到英雄们死后居住的国度。如果要用正式名称称呼的话,就叫做“Elysium”。名字与极乐世界这么相近的你,却在这座城市里当“死神”,我只是觉得很讽刺而已。」
「……我的名字很常见的。」
我说完后,欧几里得有些犹豫地开口补充说道:
「……如果是法语的话,『élysées』与『Elysium』有相同的意义。法国不是有香榭丽舍大道吗?法文的原字Champs-élysées意思就是穿过凯旋门后,英雄归来的极乐净土。详细的由来你可以去问问波拿巴。」
「真不愧是书虫一只,连专长以外的知识都这么清楚。要是淘汰赛重新开赛的话,这次你一定要来当解说员喔。」
「呜……一点都不欧几里得……」
喀耳刻轻笑两声,最后这么说道:
「──传闻说那家伙……美狄亚曾经接受召唤出现在冬木。不过我想她要么早就死了,或者已经回归英灵之座了吧。不过要是你遇见她,帮我向她问个好。」
……好的,就算那个人会与我为敌。
因为想见的人却见不到,最是令人心焦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