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
『绘里里?就快要到你那里了!』
卡琳的声音从接通的通讯回路另一头传来。
紧接著立刻就有一阵咚咚震动声传来,害我不禁毛骨悚然起来,随后发现这是平常熟悉的红叶的脚步声才又放下心。
远远看到鬼女红叶朝这里急奔的身影,背上还背著卡琳与Voyager。
卡琳从红叶背上跳下来,看到周遭战后的惨状,忍不住睁大眼睛。Voyager本来也想跑到我身边来,可是“枝桠”嗅到猎物气息,扬首而起。Voyager看到也只能皱著眉头停下脚步。这样就对了。
「哇!!这、这太凄惨了。你、你没事吧?小春春。」
「红叶──」
我还没来得及说明来龙去脉,鬼女红叶看到小春的伤势似乎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它发出担心的低吼声,立刻开始治疗。
「……麻烦你了。」
让人遗憾的是我只能治疗自己的伤势,没办法去医治别人。而且就算是医治自己,技术也不是很好。我本身就是不适合运用治愈魔术,如果是肉体上的伤势,我还可以做急救处置,但小春的伤不是伤在身体。
「……然后我们要怎么办?那个大家伙就要来了。虽然当局已经引导人群去避难,可是那怪物也已经翻过封锁线了。要直接去避难吗?」
我又看了一次终端。原本一直线往这边来的那头怪物半路改变方向,往人群比较多的闹区过去了。
「那个是一种叫做阿米特的幻兽。我必须去帮忙玛琪才行……!Voyager,你站在那里听我说。」
我压抑著昂扬鼓动的“枝桠”,尽可能把它往我身边引导过来。
「──你一个人也能飞吗?」
「要飞的话必须要有绘里世的力量才行。其实刚才我就想飞过来,可是飞不起来。」
「这样啊……我想也是。」
就如同我先前的亲身经历,飞行是一件非常疲惫的事情。如果要Voyager自己飞的话,过度的魔力消耗可能会危害到他自己本身的存在。
如今也没办法仰赖小春。
那么我就必须得做出一项决定,没有时间烦恼了。
「──就使用“令咒”吧,只有这个办法了。」
「……令咒?」
「我的“枝桠”会不由自主伤到你,因为它们会把从者吃掉。我和那头怪物也是半斤八两……所以我必须要动用我自己的力量来保护你。」
Voyager挺起胸膛,把护目镜拿起来放在自己头上。
「要和你一起飞对吧。要是我们一起飞的话,我什么事都办得到。」
「……嗯。一起上吧,Voyager。」
我把刻有令咒的左手伸向少年。
(这样一来,也能知道我的令咒的根源来自何处……)
我小心翼翼地伸长“枝桠”,就像绕线圈一样在少年伸出的纤细手臂上缠绕好几圈。同时还得拚命撑著,阻止垂涎欲滴想要侵蚀Voyager的“枝桠”真的伤到他。
『我以令咒命令你──抵抗我的“枝桠”侵蚀!』
一阵惊人的魔力迸射出来,发出乙太灵光盈满他的灵体。
(使用令咒……就是这么一回事……!这就是我对圣杯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接下来我解开对“枝桠”的控制。放松控制的同时,“枝桠”紧紧缠住他的手臂。要是平常的状况,“枝桠”会直接潜入灵体内部,试图找出灵核所在。可是此时“枝桠”就被挡在Voyager的身体表面上。
Voyager也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凝视著我。
(暂时是……成功了。)
手背上的令咒确实是消耗掉了。纹样中最靠近手腕的部位变成像是旧伤般的状态。输送给从者的庞大魔力应该是转换成某种具有特定抗魔力的术法了。可是这种术法的抵抗力恐怕和强化魔法一样,只是暂时性的。至于魔力的来源是来自何处,只要看接下来几个小时令咒会不会复原就知道了。
虽然这只是结果论,但先前如果没有犹豫直接动用令咒的话,说不定早就已经成功解决掉恩桑比她们了。
或者情况也可能相反,用令咒对抗可能也还不足以打倒她们。过去我也碰过好几个市民御主使用令咒来抵抗我,但还是被我打败。
怎么会这么不适合呢?我这个御主为什么会这么配不上他?
我谨慎小心地握住Voyager的手,当我们正要原地起飞的时候──
红叶低吼一声叫住了我,正在接受治疗的小春要找我。
「……绘里世同学,这给你……现在的我用不著。这应该……可以当做护身符保护你。」
小春强撑著让自己不昏过去,很辛苦地把自己使用的金色手环咒具递给我。
「谢谢你,小春……现在你先安静休息吧。」
*
我让Voyager扶著我的一只手,一起在大楼之间垂直上升。
低空飞行比较麻烦,有可能卡到电线。而且我也还不确定能不能做出精细的移动动作。
(比起航海的船员,我对飞行员几乎没有留意过……只知道草创期的太空人都是军中的测试飞行员,还有修伯里对飞机有一种几近病态的热爱。)
虽然人数不多,但马赛克市里也有几个能够自己飞行的从者。比如说自称是坠机王的奥托‧李林塔尔,还有完成人类史上第一次热气球载人飞行的孟格菲兄弟之类就是这类从者。只要有适当的工具器材,就算是一般市民也能实现他们的飞行型态。如果是靠宝具或是魔力硬是让人飘浮起来的话,其他很多从者或是魔术师应该也有办法做到。只是效率如何就另当别论了。
「啊啊……这样飞起来,比晚上的时候可怕多了。」
「你有惧高症吗?」
「才没有,可是我还不习惯。总觉得肚子轻飘飘的。」
过去在花园町的公园里俯瞰过好几次的《新宿》风景就在下方展开。如果不是身陷这样的危急当中,这会是一场多么棒的飞行啊。
「找到了……就是那个!」
我用强化视力看向要确认的地点,便看到大量粉尘白烟从半倒塌的大楼后方扬起,到处都有火灾发生,而且也听得到断断续续的枪声。阿米特应该就隐藏在白烟当中,它明明应该是史前时代的幻兽,可是却感觉不到有什么魔力,反而更让人觉得诡异。
「我们必须降落到那旁边去……哇哇……唉呀呀……」
「绘里世,你技术好烂。让我来吧。」
「……………是。」
Voyager看不下去我飞得这么不稳。我把主导权交给他,让他来控制。原本不稳的飞行一下子变得很平顺,一边稳稳地降低高度,一边往现场靠近。那头巨兽终于出现在我们眼前。
「……比画面上看到的更大上许多……这是另一个个体吗!?」
我们一边观察巨兽的行为举止,一边贴在大楼侧面,从高处观察它。
在巨兽的周围有一群拿著自动步枪的特殊部队队员以及机动队队员,保持一段距离正在应战。怪兽看起来比刚才在通讯中看到的更大上许多,就好比中型卡车与特大型巴士的差异。
可是阿米特的动作又钝又重,现场看起来没有要求提供紧急支援。因为巨兽的体格庞大,反而变成很好瞄准的靶子。
照这样看起来,我们在天空上的飞具有很大的优势。要是那种现在已经是老古董的有人驾驶攻击直升机,也能给予有效的打击。不巧的是马赛克市内没有飞行机械,也没有具备攻击性能的无人机。
「玛琪……好像不在耶。」
「……嗯。她肯定是去应付另一头幻兽了。我们也赶快去和她会合,确认一下状况吧。可是………」
眼前的光景和我料想的不同,让我有些疑惑。现场没有从者。后方好像有几个从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部署在最前方的全都是人类的武装队员。
从者最擅长近身肉搏战或是猎杀猛兽,对付这样的怪兽应该是他们的专长才对。
(对了……玛琪先前好像有这样叫过──说从者要被吞噬掉。)
“阿米特”是一种栖息在埃及神话中冥界雅卢的审判兽。它的外貌融合鳄鱼、狮子与河马三种野兽的特徵,看起来虽然滑稽,可是却负责执行一项可怕的工作。
在古埃及的世界里,脱离肉体之后成为灵魂“Ba”的往生者会经过一段漫长的旅程,来到冥界主神欧西里斯掌管的审判大厅。
要是往生者生前的善行无法在这场审判里受到认可,就没办法送往众神居住的冥界去。往生者要在四十二位神祇面前表明自己的清白,最后还要把自己的心脏放在阿努比斯神裁定的天秤上。天秤的另一端放著真相羽毛。如果往生者的表白没有说谎,天秤就会保持平衡。
但要是天秤稍有一点偏斜,往生者的心脏就会被阿米特吃掉。以圣书体文字流传下来的阿米特的名称代表著“吞噬心脏者”、“吃死者的野兽”的意思。往生者已经死过一回,要是再死第二次就会彻底毁灭。对于笃信生死重复轮回的古埃及人来说,阿米特是他们最大的恐惧,比地狱还可怕。
(它该不会把从者吸收掉……吃掉了吧……)
这幻兽阿米特很有可能是阿努比斯神派出来的,我不认为它们只是诱饵,好让恩桑比与那个女孩脱身。如果有能力这样使唤幻兽,根本用不著客气。
我认为应该是对方把某种预定计画提前,在尚未准备就绪的情况下就先实行了。而且我也很挂心为什么出现的幻兽不是一头而是两头。
(这样的话,再有其他阿米特出现也不足为奇了……)
怪物扬起头来,和我们视线交会。
幻兽发出震动空气的咆吼声,让我感受到很大的压力与危险。而我则是用充满敌意的眼神回瞪它。
「……呜……绘里世……」
就在我内心陷入不安的时候,少年扭动著身躯发出呻吟。缠在他手腕上的“枝桠”已经开始侵蚀他了。被“枝桠”碰触到的一部分衣服逐渐消散。“枝桠”看似马上就要突破令咒的保护,我倒抽一口气,身子缩了缩。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们去找玛琪吧,绘里世。我感觉很不舒服。」
「好,我们也没办法一起飞太久。」
「……嗯……是啊。」
我在墙面上一蹬加速,明明只会在地上爬的死神,现在却又再次飞上天空。
下面举著枪的队员也发现了我。我打手势表示要去看另一头魔兽的所在地,对方也用力挥手向我指示。希望在我回来之前,他们都别出事。
我又笨手笨脚地在空中加快速度,然后向少年问道:
「Voyager──你告诉我,那头怪物就是你说的“蛇”吗?」
「……不知道……应该不是……」
他一边犹豫一边摇头说道:
「如果是蛇的话,它一定有吞东西。」
「你是说大象吗……?如果是说汉尼拔的战象,我们先前才打过。」
「是更大、更大的东西。」
过没多久,我们就到达另一处猎捕幻兽的现场。靖国通横跨两个街区,那头怪兽已经离开靖国通了。光是被它破坏的住宅损坏就不可计数。
就在这时候,那头古代幻兽正好浑身遭受枪击,溅洒出大量体液之后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样丑陋脏污的结局和英雄传说故事中讲的完全天差地远。正如我料想的一样,这头比刚才那一头更小。
(可是凭藉人类的力量……用一般武器……可以打得倒!)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玛琪的身影就在现场。虽然她自己受伤流血,但还是平安无事,大声发出指示。
安妮‧奥克雷也穿著女侍服直接出动。她背著大型狙击枪的硬壳箱,跳上摩托车立刻开始移动。
「你来了,绘里世。刚才好像看到你是飞过来的?总而言之,我已经听冰室报告过了。你让恩桑比和另一名同伙跑掉了是吗?」
「………我无话可说。」
「不……我才是没能防止灾害发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使出这么不客气的攻势……」
「………那应该是幻兽阿米特没错吧?」
「嗯,好像是没错。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类型的怪物。」
她的措词让我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我没有多理会,又再问道:
「你的武器呢?圣骸布怎么了……」
「圣骸布啊……这家伙是雌性的,所以我才打得这么辛苦。书虫绘里世也有满多事情不知道的嘛,哈哈哈……」
「……咦,怎么会……那是雌的……?」
错误的误解让我脸色发白。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打从一开始就先警告她了。
没错,虽然长相可怕,但阿米特的性别全部都是雌性。即便是对抗野兽,但只要是不是雄性,圣骸布就没办法发挥束缚的效果。我恍然大悟,吞噬死者心脏使之回归虚无的惩罚,这样的神话思想确实也可以解释成回归母亲的子宫。
「那另一头还活著的怪兽要怎么办?我马上就能回去那边,如果你有什么有效计策的话,请告诉我。」
「…………」
玛琪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叹了一口气便在瓦砾堆上坐下。被粉尘染成白色的西服也沾上了黏黏的血糊。隐藏不住的疲劳与懊悔让她看起来似乎突然老了几岁。
那头怪兽重重倒卧在地上,把大楼的一楼店铺压到半垮。听起来没有再继续活动了。它明明已经完全断气,尸体却没有消失。
(不会变成灵体……?所以枪械才能打伤它吗……?)
「玛琪……你没事吧?」
Voyager问道。
「没担心。看起来好像很严重,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势。Voyager会飞了啊?真了不起。」
「嗯,不过绘里世还是满重的。」
玛琪对担心慰问的少年笑了笑,彷佛在称赞一个刚学会足球射门的小孩子一样。
「──关于你刚才问的计策,我已经叫一些熟悉古代东方学的人去找看看有没有确实封杀那怪物的方法,现在正在查。听说埃及的『死者之书』上好像有什么“驱赶鳄鱼的咒文”或是“不会再死一次的咒文”。不过我觉得希望渺茫……」
「这里好像也没几位从者。」
「……对,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正当我们交谈的时候,一抹听起来很突兀的声音从我们头上传来。
「医护兵!医护兵!快来,这是最后一名伤者了……我说了我不适合干重劳动嘛……嘿咻!」
一名魔女张开一双发出美丽光芒的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过来。她把没能及时逃出而受伤的店员用救援吊带吊著,自行运送过来。然后直接交给在正在待命的医疗人员。对了,这里也有会飞的从者。
「魔女喀耳刻?你也被叫来对抗幻兽了?」
「绘里世,怎么又是你?我这样飞是会对御主造成负担,可是她都已经用令咒拜托我要尽可能帮忙大家,我又有什么办法?幸好我们的店最后没有出事。还有,要叫我大魔女!」
「谢谢你帮忙搬运伤者,辛苦你了。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喀耳刻。」
玛琪向魔女喀耳刻道谢。她和喀耳刻两个人一边互相补充,一边简单扼要地向我说明状况。
经由多数通报来源得知,忽然出现在大街上的幻兽阿米特是藉由咒物伊缪特为媒介而显现的。
它们对周围的人与从者展开攻击,见一个攻击一个。扑咬上去,然后吞下肚。
而且它们对魔术有很强的抵抗力,投射在它们身上的魔法全都失效,听说就连喀耳刻的魔术都不当一回事。虽然能对它们的肉体造成物理性的伤害,但肉体几乎一瞬间就会再生。
最糟糕的就是对从者造成的伤害。靠近阿米特的从者光是近一点就会遭到严重的伤害。灵体会腐败,然后燃烧起来。简直和神罚天谴没两样。
玛琪她们打倒的那头怪兽,是由一位以圣人闻名的格斗系从者出面应战才突破的。因为有那位从者的努力奋战,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等武装队员集合起来。那名从者也因为过度消耗,连维持形体都有困难,才不得不脱离战场。
魔女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
「那头冥界怪物竟然吃了市民的心脏之后“长骨生肉”了!从者灵体也被它当做活动的能量来源。要是放任不管,这座城市迟早会被它摧残殆尽,市民与从者都被吃光。」
「另一头怪兽该不会……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变那么大只吧?」
玛琪默默点头。这怪物真是一场恶梦。
「真的很遗憾。要是魔术或是毒物都没什么效果的话,不如尝试用高性能炸药把它炸上天如何?就把炸药扔进它的嘴巴里。」
「那怪兽那么庞大,要炸死它的话,炸药的分量要很多。爆炸的震波会把表层一整个街区全都夷为平地。而且冰室也说了,现在这个地方有很多支撑城市结构体的主要支柱,爆炸之后有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震倒柱子。」
「哇……可是用小口径武器驱赶打持久战的话,结果还是一样吧!损害范围只会愈来愈大而已!虽然那头怪物脑袋不灵光,满脑子只有吃,可是它可不会乖乖按照我们的计画行动。」
「这个……你说得没错。最糟糕的情况下,有可能必须得放弃角筈。就像江户时代为了防止大火延烧的破坏消防法一样。现在最优先要务就是让居民都去避难。」
「放弃角筈!?千万不要!这里有我们的店铺啊!」
魔女急得差点没一把抓上去,玛琪现在也被迫得做出痛苦的决定。
玛琪与喀耳刻的御主都曾经是战争难民,都曾经失去过原本的家。好不容易才得到安身之所,没想到现在又可能会再度失去家园。
「……没错,我们不能只求解决眼前问题就好。要是不能守护城市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长久以来我一直都很任性妄为,根本没有什么正义感或是高道德感。虽然只是凭藉著一份伤感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要说。
「──如果它们出现的原因是咒物伊缪特,这头怪物也不见得是最后一头,难保以后不会再出现!我们现在必须打败它才行!要是不让对方见识到我们不会输给这种怪物的话,那要怎么让敌人放弃呢!?」
玛琪冷静地看著我。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就算魔术或圣骸布都派不上用场……我的“枝桠”应该可以束缚住它,如果只是短时间的话──」
「真的吗?那我们就把适度调整火力的炸弹插满它全身──」
魔女喀耳刻说道。
「那样子绘里世也会死掉喔,真的好吗?」
Voyager有些不安地说道。魔女抱著双臂,一脸好像在衡量代价与成果的表情。别开玩笑了,这种自杀式攻击我才不要。
「当然不好,而且我也不要死。玛琪小姐,你有没有瞬间硬化性的合成树脂?」
「有是有。可是像那种战前的遗物,现在已经搜集不到多少了。最多只能固定住它的脚吧。先前的战斗中,它的脚就算断了也能立刻再生。就算用超硬钢丝也没用,会被它咬断。现在更没时间从《多摩》基地把对付大型野兽的装备搬来。」
「真是棘手……也就是困住它后必须在那庞大的身躯全身上下造成物理性伤害才行……」
(能够咬断钢丝……换句话说,它的密度比看上去更大更重……)
我忽然想到一个点子。这个计画没什么花样,单纯到我甚至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讲出口。
关键就在Voyager身上。我向身旁看一眼,想看看他的意志如何。
「你那主意不错。就来试试看吧,绘里世。」
「……咦?」
我根本什么都还没说,Voyager却已经察觉我在想什么,露出微笑。
玛琪一边看著分分秒秒变动的资讯图表,向我们说道:
「所有居民差不多就快要全部去避难了,但还有一点时间剩下。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再尝试看看吧。好歹你也是夜巡者的一分子。」
「……好的。」
即便这句话只是给我激励打气,我还是很高兴。
玛琪接著从医疗团队的装备里拿出一套设备,通通塞到魔女手上。
「喀耳刻,既然你都来帮忙了,那就麻烦你再做件事。你拿著生命感测器与无线摄影机到处飞一飞。因为建筑物都垮了,冰室正在烦恼监视设备数量减少。虽然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和从者去避难了,可是说不定还有人需要救援。」
「真是没办法。空中之眼的工作就叫久远寺的使魔去做嘛。要是没有令咒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答应干这种差事的。」
我再度牵著Voyager的手,向空中飘浮起来。
玛琪一瞬间好像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我说道:
「……就在刚才斯诺医生向我报告。有个人出现在发现另一个伊缪特的现场,疑似是那个男的。」
「…………你说的该不会是……朽目吗?」
我打从心底希望这个直觉是错误的。可是玛琪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一股寒意窜过我全身,现在这个时机真的太不妙了。
「伊缪特是破坏掉,让它失去效用了。但那个男子也消失踪影。我要到那里去看看。」
「……你要小心……」
「不用担心,我还有圣骸布呢。要小心的人应该是你啊,绘里世。」
临去之际,在地上愈变愈小的玛琪还从袖子里伸出一条绯红色的布,像挥手一样挥舞著。
*
──我再次飞回先前那头阿米特的所在位置。
发狂的巨兽想要找心脏吃,继续在街道上撕裂出更大的伤口。它敏锐地察觉到有猎物存在,加快速度往避难进度比较缓慢的地区前进。
身为主战力的从者无法靠近它,原本应该具有强大攻击力的咒具大部分都只有反效果。而武装队员的伤者也愈来愈多。
相比之下,阿米特完全不把伤害当做一回事,恢复速度比刚才还快。只有大型狙击枪、战时遗留下来的破甲用无人机使用的光学诱导弹才勉强有点效果。
负隅抵抗的队员当中有几个人与我有一面之缘,我就从他们口中打听情况,然后向他们说明我接下来的计画,请求他们支援。
幸运的是我的“夜巡者”资格在有限的期间之内又有效力,应该是玛琪帮我向冰室打商量的。
有很多队员知道我和真鹤千岁的关系,要求发出“Code Crimson”号令。他们把希望放在最强的从者圣朗基努斯的长枪上。
……话虽如此,我也不否认内心里也希望千岁她们能够出面,对千岁到现在仍没有任何动作的态度感到厌恶。可是现在这个场面,我必须放下个人情绪,努力说服他们才行。
现在还很难断定这头巨兽的出现以及它对城市的破坏到底是不是声东击西。说不定还只是开端而已。而且我们真正的敌人到现在还藏身不出。那么要是随随便便拜托圣痕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让我们失去这最后的王牌。我告诉这些队员,你们各位才是保护这座城市的真红之盾。
经过短暂的激烈言词交涉后,队员们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总算了解到我试图打破僵局的意志,愿意和我一起合作。
我独自一人站在阿米特面前。
怪兽的身躯庞大到我必须抬起头来看它。它发出的咆哮声强烈地撼动我的鼓膜和肺部。
我指示Voyager一定要和巨兽保持距离。他没办法接近阿米特,要是太靠近就有可能像其他从者一样,灵体受到侵蚀。要是那样的话,我的计画就会付诸流水。
武装队员同样也包围著怪兽,举枪准备。他们的目的是恫吓以及诱导。
战场充满著浓浓的死亡气息,让邪灵异常兴奋。我也不再压抑那深不见底的邪恶,把它们释放出来。灵障的黑色黏液从我全身溢流出来,在地上描绘出黑色圆圈,范围愈来愈大。
看到我挡在面前,阿米特暴躁地把我扫开。
我化出一把长柄“战斧”,舞得虎虎生风。一斧劈开它厚厚的表皮。
我感觉得到这一下的确砍进去了,甚至还让它溅出鲜血。可是对付它不像对付从者那种灵体,已经得到肉身、有了实体的幻兽竟然能抵抗得住“枝桠”吸收的魔力,一瞬间就再生了──不过这早在我预料中。
我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想要把魔弹打进那对爬虫类的眼球里的冲动。如果玛琪的分析正确的话,这么做非但不能伤到它,反而还会让它得到超级恢复力所需的魔力。
(没有弱点……可是这就是你身为幻兽的极限!)
我就这样绕著它跑,重复往阿米特身上一砍再砍。一边吸引巨兽,一边把它引向二线车道的狭窄巷子去。
庞大的身躯让它进退两难。但是不出数秒,它就会把周遭的建筑物全部毁掉,然后继续移动。
我一脚踢在墙壁上,高高跃起。“枝桠”的团块现在已经膨胀到比我自己的重量更大上许多,我把团块朝阿米特画了一道拋物线扔过去。
「魔王……“拋网”!」
──那是用“枝桠”编成,大小足以完全覆盖猎物的强韧网子。
在古罗马的竞技场上,有一种剑斗士是用渔夫的拋网与三叉戟当做武器,称作“网斗士”。当我听路修斯说网斗士在场上很受欢迎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好笑,还笑出声来。和戴著鱼类头盔的对手拚个你死我活,根本是一出喜剧。因为剑斗士通常是禁止戴头盔,必须要把苦战的模样让现场观众看个清楚。和我现在的处境倒是非常适合。
「──上钩了,Voyager!」
我呼唤他的名字,单手向空中一挥。
他急速下降,一把抓住我的手。一阵舒爽的飘浮感立即充斥我全身。“拋网”向著空中拉伸成泪滴状。我就在网子前端飘浮,勉强和阿米特保持距离。
接著我向他许下第二个愿望。
『我用令咒命令你──使出全力往上飞!』
「Copy,绘里世──Lift Off, Full Thrust!」
暴涨的魔力窜过魔术回路,几乎要把魔术回路烧断。
…………接著阿米特的脚尖静悄悄、轻而易举地离开地面。
地上武装队员的欢呼声愈来愈小。
──我所谓的计画,就是把怪物尽可能举高,然后丢下来。就这样而已。
如果把怪物吊起来的“枝桠”重量完全集中在一点的话,我的四肢肯定轻而易举会被扯断。可是飞行的浮力是遍布在Voyager以及与他接触的我全部身上。邪灵的“枝桠”同样也是我污秽的血液、肉体的一部分。
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一个劲儿地鼓起杀意,努力维持体积变庞大的“枝桠”。而且怪兽在“拋网”中疯狂挣扎,一直想要咬断网子挣脱。所以我要尽力让“拋网”不断再生,速度还得比巨兽的顽抗更快。
可是我放出的杀气余波也会让Voyager感到很不舒服。虽然使用令咒保护,可是在他身上缠绕得歪七扭八的“枝桠”却还是慢慢侵蚀他的身体,消散成一点一点的魔法光粒子。
除了加速度的压力外,拍打在身上的气流一样搞得我七荤八素。我用力挤出声音问道:
「Voya……ger……这样的能量输出你还能维持多久?」
「……还有一百二十秒。」
「……收到……非常好。」
根据礼装APP简单的计算结果,如果把空气阻力计算进去,我们最低的飞行高度目标是三千公尺。只要想办法飞到那么高的地方,阿米特冲撞地面的时候全身就会受到等同于枪炮射击的冲击力道。要是想办法让掉落速度加快的话,威力就会更强。
──我和他用力抱在一起,一心只想著往天空上飞,继续拉升高度。
既然圣杯把他召来参加这场战斗,允许太空探测船航海家号成为神话与人类历史相关的英灵一分子的话──
那么我会希望,即使他的存在还比不上神话时代的奥秘,但至少还是人类史上值得骄傲的伟大事业,应该具备一定程度的威信。
没错,所以我相信他的魔法──他那把天马行空的幻想拉到现实当中的技术。而且我也相信和英雄的威严相比起来,人类寄托在他身上的梦想一点都不会逊色。
把他送上宇宙空间行星轨道的火箭,原本其实是把核子弹头送到海天彼端敌人土地的强力引擎。核子导弹正是结合人类内心恶意与科学技术的结晶。
不管是与战斗机一样轻的合金或是侦查用的感测器,全都是建立在可怕战争的竞争与人员牺牲上才研发出来。而Voyager就是利用这种染满鲜血的成果打造出来的。这样的他又怎么会是单纯无瑕的象徵呢?
可是──不是普罗米修斯把火交给了人类,才让我们陷入无尽烽火。事实上完全相反,因为引起纷争的大罪总是源自于人类自身。
如今我已经不会再否定那样的罪行,也不会再害怕碰触他。
我这股可怕的力量如果能用来保护这座生养我的城市;即使与人战到遍体鳞伤也还能向往未来的话──我愿意和他一同前进,终有一天也想把那个梦想捧在手中。
他终于一边忍受“枝桠”的侵蚀,总算完成任务。
我把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他抱在怀里。
我们达到预定的高度,一边小心翼翼地与阿米特保持距离,一边放慢速度。
「要把它……扔进……海里吗?」
Voyager呛了几口,一边问道。要是这样等它自动下坠的话,就算我们不打算让它坠海,只要被风吹偏的话,最后它还是会落海。可是──
「不,我不想再让大海受到污染……你也不希望对吧?而且我们要确定杀死它。所以要把它扔在一个坠地伤害范围最小,又能够确认尸首的地方。」
我们一边继续垂直的弹道飞行,我把Voyager轻轻推开,和他分开。
接著把化成大网裹住巨兽的“枝桠”全部拉回来。
「魔王──“剪刀”。」
我让“枝桠”缠在左右两脚上,然后让前端延伸出去变成宽刃的刀器。
少年了解到我的意图,又抓住我的手之后急速上升,来个直体空翻后转而急速向下。我达到足够的加速度,把Voyager留在身后,化成一支箭往怪兽冲去。
「喝啊啊啊啊──‼」
阿米特在上升轨道的顶点停住,然后开始往下落。我用带著利刃的脚狠狠刺进它的眉心。我把浑身所有魔力都用在质量增大的魔术,灌注在这一脚上。
「呼──」
接著我还以其中一只脚的刀刃为轴,如花式溜冰一般转了一圈,把阿米特那身狮鬃彻底割除。这样一来它就更不容易受到风力的影响。鬃毛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再生出来,反正只要再自由下坠二十五秒,它就会到达地表。
阿米特顽强抵抗,用狮爪攻击我,把我拍了开去。可是我把“枝桠”当做盾牌使用,勉强挡住这一爪。
「……那些是……」
我一边下坠,一边继续修正坠落轨道。
可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下方接二连三有东西飞过来。
那些负责城市防空任务的使魔群,就是我昨天晚上在夜空上也碰到过的小动物。有鸽子、猫头鹰、乌鸦、日本歌鸲、海鸟、蝙蝠等等。数量多到我从没看过的程度,它们都是热心魔术师送上来的吧。
大量的使魔急速下降,把阿米特团团包围起来,开始自杀式攻击。它们用这种方式遮蔽敌人的视线,然后巧妙地修正坠落轨道。
我和Voyager如树叶般轻飘飘飞舞,巨兽下坠的速度则是愈来愈快,和使魔群一起快速远去。
──就这样,阿米特往《新宿》的西侧落下,最后化成一个小点,消失在仓库林立的防灾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