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失联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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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一七年九月十八日十二点十五分。

今天我也一步步踏着有着粗糙凸起的铁疙瘩,从常爬的楼梯上去。公寓充分吸收了灼热的阳光,热得几乎随时都要融解,要是不小心掉颗蛋下去,没在开玩笑,可能真的可以煎出个太阳蛋。

银河庄二○一号室。

『请告知单位及姓名。』

「乘组员平野大地。」

『声纹比对。已确认是已注册之乘组员【大地·平野】。』首先是第一关。接着是『指纹比对。已确认是【大地·平野】的注册指纹。』

最后……

『请将右眼凑到萤幕前。』

我凑过去看对讲机,发光的线由下往上扫过,「扫描」我的右眼。这是星乃发明的「Space Writer」——是所谓的时光机,而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虹膜比对。已确认与【大地·平野】为同一人——开锁。』

声纹、指纹、虹膜。通过这三项认证,门锁才终于解除。这个与笨蛋只有一线之隔的天才所打造出来的森严保全系统,今天也雄辩地诉说着当事人有多么厌世。

总算进到玄关,终于来到最后一关。我朝向这扇仿太空船舱门打造的坚固自动门,再度报出自己的姓名。

『舱门开启。』

有着几何学纹路的门滑开。我一踏进室内,冰凉的空气立刻笼罩全身。与外界气温的差异实在太大,让我打了个寒颤。

「冷气开太强啦。」

「……」

房间里头,黑发少女默默回头,视线朝我看过来。

天野河星乃,十七岁。

没错,是在这个时代「还活着」的星乃。

一头长发蓬蓬松松又睡得卷翘,显然没有梳理。而她就像大海怪,从白色电脑的另一头探出半张脸。一双大而长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就像野生的猫亮出光芒,头上戴的流线型耳机现在看上去倒也像是发箍。

「我把温度调高一点喔。」

「……」

我不等她答应就拿起遥控器,调高空调设定的温度。到了夏天就会把房间弄得很冷是星乃从以前就有的毛病。

我把设定温度从十八度调回二十二度后。

「……」星乃不吭声,只听见哔哔哔哔连续几声操作空调的音效。转头一看,设定温度已经回到十八度。

「喂,这样会冷吧。」

「所以呢?」星乃就像大海怪探头冒出海面似的,从电脑桌后面冒出整个上半身。

她穿的运动服上印有脸色很差的外星人图案,脖子上围着季节不对的围巾。上半身明明穿得像寒冬,下半身却穿着短裤,一双长腿朝着地板形成修长的曲线。而她白嫩的大腿上冒出鸡皮疙瘩,更显得很不搭调。

「不要自己乱搞。」她以低沉而小的声音对我这么说。

「别这样瞪我。」

「我没瞪你。」她没剪齐的刘海底下露出的眼睛还是老样子,以犀利的目光朝我看过来。从她准我进她房间以来,已经过了两周以上,但若要问我是否已经跟她混熟,答案是没有这种事,每天承受少女心情不好的视线已经成了我的常态。

顺便说一下,要进这「银河庄」公寓二○一号室——星乃所谓的「太空船」,就非得经过「身为」船长的星乃认定为「乘组员」不可。

前几天,她把我设定为乘组员。当时我心想终于走到这一步而大为高兴,但船长说她之所以允许我上船,是为了「每次都要去玄关应门太麻烦」,「而且不管撵走你几次,你都还会来」这类理由,简直是在应付脑筋不好的野狗。顺便说一下,她说船长不必有理由,随时都可以解雇乘组员。

「便当,你要吃吧?」「又没请你买。」「是特制炸虾便当。」

我从用橘色文字写了「更美味亭」的塑胶袋里拿出两个便当。炸物的香气弥漫整个室内,让星乃的鼻子动了动。

「吃吧。」

她美丽的睫毛上下摆动后,视线又回到炸虾便当上。然后就听到她的运动服底下发出盛大的咕噜声。星乃按住肚子,衣服上印的外星人就形成一副不开心而皱眉的模样。

「四百八十圆。」

「……」

我说出价钱,星乃的肚子又咕噜叫,而她似乎觉得很难为情,转身背对我。然后她拉开电脑桌的抽屉,窸窸窣窣地找起东西。似乎是找不到,接着又把手提袋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然后开始在倒了满地的大量布偶与书本中翻找。

过了一会儿,星乃找到掉在桌子底下的钱包,大声拉开魔鬼毡。大概是从以前就在用,魔鬼毡的部分都起毛了。

「……嗯。」她沉默寡言地「锵啷」一声拿了一大堆零钱给我。

「谢谢惠顾。」

我也没点清就塞进口袋,然后把特制炸虾便当附上装了塔塔酱的小袋子交给她。她的一双大眼睛一瞬间发光,脸上也差点笑开,但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立刻又换回赌气的表情,双手拿着便当撤退到电脑桌前。

我也打开便当盒盖,大尾的炸虾以跩得跷脚似的模样迎接我。

——记得星乃很喜欢吃这个。

我夹起抹上白色塔塔酱的炸虾,从头一口咬下。酥脆的面衣、弹牙的虾肉口感,以及在口中弥漫开来的鲜味。

同时……

「嗯~~!」另一头也传来少女咀嚼着喜悦似的低呼。从侧面微微瞥见她的脸,看见她眯起眼睛,一脸幸福的表情。星乃只有吃爱吃的东西时会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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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一起吃着炸虾,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天野河星乃,因为那场前所未见的人造卫星恐怖行动「大流星雨」而丧命。我失去星乃而自暴自弃,沦为一个要去翻垃圾找东西吃的人生失败者。然而,透过她留下的发明「Space Writer」,让我成功穿越到八年前的世界,才能像这样和她共处一室,度过同一段时间。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过了两个月左右,但我仍然会觉得这不是现实。

当然,「问题」并未得到任何解决。「大流星雨」将在距今五年后的二○二二年夺走她的性命。为了改变这个命运,我该做什么才好,而那场恐怖行动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凶手是谁——这一切都才要开始查起。

「——你在看什么?」

星乃察觉到我的视线,又射了尖锐的视线之箭过来。

「你嘴上沾到塔塔酱了。」

「……」她默默擦了擦嘴边。

「唉唉唉,有人用衣摆擦的吗?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骂人笨蛋的才是笨蛋啦,笨蛋。」

她孩子气地反驳,一边瞪着我。她很倔强,但没有生活能力,如果我不买便当来,她多半会只靠糖果和固态保久食品解决三餐吧。

「来,蔬菜也要吃。」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把装着蔬菜沙拉的杯子放到她的脑门。

「我不买。」「免费招待你吃。」

我把和风酱也放上去,她就毫不犹豫地把沙拉摔进垃圾桶。

我把沙拉从垃圾桶里救出来,说不要浪费食物,但这自称「外星人」的少女根本没听进去,一脸正经地这么说:

「地球的蔬菜很难吃。」

2

翌日。

「哎呀~~大地同学好有兴致啊!」

我一走进教室,就有个活像是歌舞伎町男公关硬穿上学生制服的男生靠过来。

山科凉介,算是我的好朋友,现在装熟地把手绕到我肩膀上。他戴在胸前的银色项链很闪亮,但我知道那是用邮购买来的便宜货。

「你在说什么?而且这么热,不要往我身上蹭。」

「大地同学你才打得火热吧~~」凉介像个痞子似的连连在我身上拍打,继续说:「你最近都泡在那个美少女的房间里,从早到晚爱怎么打情骂俏都行吧?」

「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啦。」我成天泡在银河庄是事实,但她几乎不跟我说话,实在不是凉介想象的那种关系。

「好好喔,我也想要女朋友耶。」

「伊万里不好吗?」

「她身材是很好,可是很凶暴啊——痛死啦!」

下一瞬间,凉介身体往后仰地跳了起来。他按住屁股转身一看,站在那儿的是个眉毛扬起的金发少女。她的头发还是老样子,在头上拢得像是脊梁上的螭吻。

「你说谁凶暴?」她以一双原原本本体现出尖锐个性的眼睛瞪着凉介。

「好痛啊~~大地同学,我好痛啊~~」

「不要拿我当盾牌。」

我把绕到我背后的凉介撵开,轻轻举手打招呼。

「伊万里,你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啊。」

「啊、嗯……早啊,平野。」

伊万里用手指把鬓发卷啊卷的,有点像在窥探神色地看着我。

「怎么啦?我脸上沾到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没事。对了。」伊万里这才想起似的说。「那个,你弄完了吗?」

「哪个?」

「志愿调查问卷。」

「啊~~」我这才想起有过这么一回事。

「记得平野是要升学?」

「嗯,哎,大概吧。」

我含糊地回答,一边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十七岁的我来说,将来的志愿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我满脑子只想着星乃,完全忘了这件事。

——呃~~记得……

我在书桌抽屉里找了一会儿,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真是的,都皱了啦。你又不是凉介。」

「骆驼蹄你少啰唆。」「不要叫我骆驼蹄。」他们俩说起这段每次都会有的对话,钟声就像宣告擂台开打似的响起。

「嗯……?」这时我发现脚下有个东西。伸手捡起来一看,是一张揉成一团的纸。

摊开来看,就看到「志愿调查问卷」这几个字。右上的栏位以潦草的字迹写着「山科凉介」这个名字。看来是凉介掉的,但这时教室门打开,教古文的老师走了进来。

——算了,晚点再给他也行吧。

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发现「志愿」栏位上有写过字的痕迹。看来已经被涂得乱七八糟,但还勉强看得出「医学系」这几个字。

我看了凉介一眼,他已经趴在桌上。

把这张意愿调查问卷翻过来一看,上面有着胸部特大的裸体模特儿涂鸦,让我叹了一口气。

3

「大哥哥!」

门一打开,黑发的娇小少女就朝我扑过来。

惑井叶月,十二岁,是个从小就和我像兄妹一样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八年后留到肩膀的艳丽黑发,现在是剪成有点中性的短发,穿着印有动画人物图案的衬衫和牛仔短裤,十分休闲,一双大眼睛骨溜溜地看着我。

「大哥哥大哥哥,今天你会跟我们一起吃晚餐吧?」

「嗯,是可以……真理亚伯母呢?」

我推开像对抱枕那样黏在我身上的少女,脱下鞋子,沿着走廊前进。我从以前就像一家人似的出入惑井家,所以很清楚他们家的格局。

快走到客厅时,走廊前方的门打了开来。

「嗨。」

出现的是有着漂亮白银头发的女性。她似乎刚洗过澡,穿着宽松的睡衣,露出修长的手脚。这样看去,就觉得她的身材好得像模特儿一样。

惑井真理亚,是叶月的母亲,JAXA的现役职员,星乃的监护人。另外她也是星乃入住的公寓「银河庄」的房东。

「今天也工作吗?」

「是啊~~那里其实挺会使唤人的耶~~」真理亚一边发着职场的牢骚一边走向厨房。几秒钟后,听到噗咻一声,然后是「噗哈~~!」一声觉得好喝的呼喊。人长得漂亮却不做作,这点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没两样。

「大哥哥,你等一下下喔!饭马上就好了!」

叶月穿上围裙,从母亲身旁走过。「妈,啤酒只能喝一罐喔,我们都还没吃饭呢!」这声叮咛真让人搞不清楚谁才是做妈妈的。

「叶月,下酒菜呢~~?」「大哥哥的饭菜优先。」「母亲不重要吗?」「你先吃点这个。」叶月从柜子里拿出一些干货似的东西,朝真理亚一扔。

「喔,明明就有嘛。」

真理亚急忙打开袋子,以熟练的动作撕开鱿鱼丝。她一手拿着啤酒嚼起鱿鱼丝的模样实在是个典型的酒鬼。

「喂?小花?」她叼着鱿鱼丝,没规矩地滑手机。「大地他啊~~在我们家吃晚饭喔~~嗯、嗯,好啊好啊,彼此彼此~~不好意思啊,那就这样喽~~」

我的母亲和真理亚是认识多年的朋友,称彼此为「小花」、「真理」。我和叶月会一起玩,也是因为她们的交情。

「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

「没关系~~叶月开心,而且我也吃得到比平常好的饭菜~~」

她说着又喝起啤酒,三两下就喝完一整罐,凹下去的空罐被随手一放。

一小时后。

「叶月,再来一罐啤酒~~」「没有了。」「明明就还有存货吧~~」「今天本店已经打烊。」「好无情喔~~」「真是的,妈妈喝太多了吧。明天不是还要工作吗?」「所以今天才要喝啊~~」

扫光晚餐后,真理亚开心地一直喝酒。被女儿叮咛也完全不听,嘿咻一声站起来,脸不红气不喘地走向冰箱。但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啤酒,只见她转而拉开柜子,拿出威士忌酒瓶。

「真理亚伯母,你真的喝太多了啦。」

「今天我心情好~~自从那件事以来,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可以跟你好好聊上几句了耶~~」

她的「自从那件事以来」这句话里明显蕴含了情绪。她所指的,肯定是上个月在JAXA筑波太空中心发生的事件,通称「第二Europa事件」。也就是一名男子在网际网路上预告杀人,现身攻击真理亚与星乃的事件。嫌犯遭到逮捕,我和真理亚分别受到轻重伤,星乃毫发无伤。而这件事让真理亚与星乃的「母女关系」得到修复,这些我也都记忆犹新。

「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肩膀附近有点紧绷,但比起她开始愿意跟我说话,这点小伤……」

她感慨万千地看向窗户。相信她的视线一定是看向星乃所在的银河庄。

「听说后来你每天都去见星乃?」

「是啊,算是啦。虽然她还不肯让我进到超过电脑桌的地方。」

「没关系,慢慢来就好。真的,谢谢你。对大地真是道谢几次都不够耶~~」

「哪里,没的事……」我忍不住用力摇头。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反而是我才想道谢。那次事件发生时,就是因为真理亚不顾性命保护星乃,现在星乃才会活着,我也才能和她在一起。还不只这样,星乃能免于受到大众传媒与社会舆论的抨击,也全都是拜惑井真理亚这名女性所赐。

真理亚用指尖轻轻把玩耳垂,她的耳朵上有着星形的耳环亮出光芒。我知道星乃小时候送她的这小小的星形耳环是她的宝贝。她爱惜地抚摸着这宝贝,侧脸的表情就和摸星乃头时的表情非常相似。

「对了,大哥哥!我想起最重要的事情了!」

叶月用围裙擦干洗碗盘弄湿的手,来到我面前。

她鼓起脸颊说:

「最近大哥哥都一直跑去那女人的地方吧?」

「那女人?」真理亚露出狐疑的表情。

「就是指星乃。」

「啊啊~~」

「大哥哥每天每天都去找那女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哥哥明明已经有我这个未婚妻……」

「那是国小时的约定了吧。」我把叶月推回去,但这名少女硬把屁股挤进这张一人用的沙发,身体紧贴着我。

「那之后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啊~~」

真理亚说出这句常说的台词后匆忙逃走。

我被像幼猫一样跑来嬉戏的叶月搞得不可开交,自己也咬起鱿鱼丝,心想该在哪个时间撤退才好。

4

『人造卫星最多的国家是俄罗斯,总数超过一四○○具。第二名是美国,约一一 ○○具,可以说这两个国家就是人造卫星大国双巨头。日本和中国则落后一大段差距,在一三○具左右的数字上,竞争第三的名次。近年来新兴国家发射人造卫星的趋势也逐年高涨——』

我默默阅读相关书籍。只要稍有令我好奇的描述就会贴上提醒标签,用笔记型电脑查我不懂的字眼。

银河庄二○一号室。今天我也在这冷得彻骨的房间里继续「调查」。

我想忘也忘不了的二○二二年十二月十一日,后来人类称为「大流星雨」的那场前所未见的人造卫星恐怖行动,让太空中的几千具人造卫星全都掉进大气层,烧个精光。其中也包括了ISS〈国际太空站〉,当时留在里面的太空人天野河星乃化为发光的流星,年仅二十二岁就丧命。而这起事件,正是我之所以来到二○一七年这个世界的唯一,同时也是最大的理由。

拯救星乃。从那场大流星雨——也从她死亡的命运中拯救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针对那场大流星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尽可能吸收任何可能有关的知识。不,应该说我尚未掌握到任何一个和这个事件有关的线索,所以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虽然连我自己也不确定这种像是为了应考而念书的事情能派上什么用场,但既然那起恐怖行动是以人造卫星为标的,有基础知识总是比没有好。

我在在意的页面贴上标签,进行思考。调查时总会浮现于脑海的疑问今天也困扰着我。

除了大流星雨,还有一件事我也很挂心。那就是暑假发生的JAXA职员遇袭事件——通称「第二Europa事件」。尽管嫌犯遭到逮捕,但考虑到这次攻击直接危急星乃,的确是一起非常令人震惊的事件。Europa事件至今发生过两次,在第一次的Europa事件里,星乃的母亲住院时遭到攻击,第二次的Europa事件里,则是星乃与真理亚遭到攻击。虽然完全看不出还会不会有第三次事件,但对于与潜伏在网际网路深渊中的「Europa」这个ID有关的一连串事件,我就是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若说围绕星乃的未来危机是「大流星雨」,那么现在进行式的危机可说就是Europa事件。

——救、救、我。

我是为了拯救星乃才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无论要危害星乃的人是谁,我都得挺身挡在她身前。因为只有这件事,才是我待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意义——

事情就发生在这天的傍晚。叶月说「对不起喔,大哥哥,酱油用完了」请我去买东西,于是我前往站前的超市,还被顺便拜托买啤酒和鱿鱼丝,所以回程要提的东西应该会变重。

最近日子过得相对平静。在学校会见到凉介和伊万里,放学后前往星乃待的银河庄,晚餐绕去惑井家叨扰。当然不是每天,但我的日常主要就是以这样的循环所构成。今天也可说是这种一如往常的一天。

当然我仍在持续调查那场「大流星雨」,但也因为Europa事件的影响,让我觉得现在能和星乃一起度过的平静日子非常宝贵。

离我要去的超市只剩一小段路。当我弯过转角,就要走进商店街时,有东西从眼前掠过。

是一阵红色的光。我抬头一看,看见一辆警车停在道路的另一边。正好这时游乐场前聚集了小小一群人。

——怎么了?

我还记得在高中时代很常去站前的游乐场玩。站前一度有多达四间游乐场,但后来敌不过手机社交游戏而逐渐减少,如今这里就是最后一间。而这最后一间的未来也已经确定,他们将在下个年度的税务调查中被发现逃漏税,并因追征税款而破产。

「怎么了怎么了~~?」「听说有人打架。」「哪里哪里?」「有案子?」

我不经意地听着行人的谈话,一边注视着游乐场往前走。等到警察从店门口走出来,就听见手机的拍照快门音效。

坦白说,我根本不关心游乐场有人打架,但总觉得内心一阵忐忑,停下了脚步。因为我莫名觉得对这幅光景并非毫不知情。

「开什么玩笑,放开我!明明是他们不对!」

这时听到一个像是年轻人发脾气的粗野吼声。

被两名警察架着,从店里走出来的这个人——

「咦……!」简直像警匪片里的一幕。

被警察带走而大声呼喊的,是个留着咖啡色长发,看似男公关的男子。

是凉介。

染上夕阳色彩的白色建筑物呈锐角切下一片天空。门前有两名壮硕的警察。

月见野警察局。

我跟着被警车载走的凉介一路来到警察局。光这单程的计程车费就让钱包里的钱都飞了,但这种时候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凉介迟迟不出来。

我呆呆站在警察局门前,结果警察就觉得我形迹可疑,跑来问我有什么事。我坦白告知我担心被带走的朋友,结果警察似乎同情我,放我进了玄关大厅,还告诉我要等有人来保他,他才能够离开。以凉介的情形来说,应该就是爸妈当中要有一个来吧。

——那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我坐在大厅硬硬的椅子上,在记忆中摸索当时发生的事情。

凉介、游乐场、闹到警局——我串起这几个关键字,顺着记忆翻找,但还是想不起来。我依稀记得凉介有一阵子因为志愿的事情跟父亲闹得很僵,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在高中二年级的第二学期。

我觉得时间格外漫长。本来想说要不要打电话给伊万里,但想到凉介应该不希望被她知道,也就不打了。

过了一会儿,一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性从玄关出现。

他有着很粗的眉毛,瞳仁很大的眼睛。这张眉目与凉介有几分神似的脸孔,我并不陌生。我也大概在凉介老家看过两次。是他的父亲,记得是在一家大医院担任外科还是内科的部长。

凉介的父亲在柜台低头致意,然后在原地等待。他那看起来很贵的皮鞋踩得喀喀作响,看得出很不耐烦。

过了一会儿,凉介被警察带到大厅。他一看到父亲,就闹别扭似的撇开脸。

两人才刚对面就听到啪的一声响,凉介整个人倒下。是父亲往儿子脸上狠狠赏了一巴掌。听到一句差不多是在说「不要丢我的脸!」的台词,凉介在地板上瞪着父亲,父亲又继续大吼,然后把一个东西往儿子脸上扔就转身离开了。反倒是警察吓了一跳,追上去说:「这、这位先生,等等!」但父亲不予理会。

父亲从玄关离开后,大厅只剩下凉介。一名警察陪在一旁,但他还趴在地上。

——凉介……

我总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Space Write前,被真理亚打的我;又或者是,在同学会被伊万里打了一巴掌的我。

「你还好吗?」

我跑过去,他则似乎这个时候才发现我在。「大地同学……?」他睁大了眼睛仰望我。在警察与父亲面前装出的倔强已经垮了,但他脸上有的却又不是平常那轻浮男的表情,而是寂寞的少年表情。他的模样好渺小,简直让我怀疑将来那个当上医师,成了杰出社会人士的凉介,其实并不存在。

「嘿嘿,原来你来啦?」

「喂,你都流血啦。」

我用手帕帮他擦了擦脸。

「你是怎么啦?」

「呃……」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掉在脚边的「那个东西」。

「嗯?」捡起来一看,是一张万圆钞。「为什么地上会有万圆钞?」

「是老爸丢下来的,说是给我的计程车钱。」凉介忿忿地说了。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凉介的父亲临走之际扔在他身上的就是这张万圆钞。

——所以他是只留下钱,把儿子丢在这儿了……

虽然觉得是别人家的家务事,但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怒气。听说他是大医院的医师,让我擅自觉得他是个杰出的人物,但想象与现实完全不一样。

只是,不同于生气的我,当儿子的却开玩笑说:

「医师竟然打儿子,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忽然间,我想起了写在志愿调查问卷上的「医学系」这几个字。

我们没用这计程车钱。

凉介把万圆钞递给我,提议:「大地你就拿这个钱搭车回家吧。」但我实在没有意愿收下。我提议要搭计程车就一起搭,但凉介带着五味杂陈的表情说:「给大地同学的份就算了,我自己不想用这个钱。」

所以就变成走路回家了。两人无精打采地走在路灯昏暗的路上。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确是为了回家而走在路上,但又不想回家。我从凉介的脚步清楚看出他的这种心情;而他那被血弄脏的衣领以及链子断掉的项链,也都酝酿出一种荒芜的气氛。

也不知道是走近路还是绕远路,快走到夜晚的公园时,凉介开了口。

「对不起啊。」

「嗯?」突然听他道歉,我朝身旁看了一眼。

凉介步伐缩得更小,继续说:

「总觉得,把你牵扯进奇怪的事情。」

「没关系啦,这又没什么。」

虽然是个轻浮男,但又很会跟人客气,心思也很细腻。浮夸的外表和耿直的内涵不一致,这点让我觉得和伊万里有点像。

「你为什么打架?」

「嗯~~」凉介用像是从喉头深处挤出的低沉嗓音回答:「连我自己也不懂啊。」

「这是怎样啦?」

我笑了笑,他也跟着笑了。

「没有啦,就是我在游乐场玩格斗游戏,结果有个从后面走过的家伙撞到我,害我手上一个按错,我的角色就死了。我骂说开什么玩笑,结果对方也是个有点像不良少年的家伙,回瞪我。之后该怎么说,就是你来我往,愈骂愈难听。我也愈来愈生气,不知不觉间已经抓起他的衣领,跟他互殴。」

「真不像你啊,平常你根本就不会跟人起这种无谓的争执吧。应该说,你根本只对女生表示兴趣。」

「就是说啊。总觉得,心情很烦闷。」

凉介抓起刘海,弄得歪七扭八,又觉得很痒似的搔了搔被项链勒出痕迹的胸口。他左手一碰到左脸,就很痛似的皱起眉头。

「你爸那一下,好厉害啊。」

「很过分吧?他按的是重拳啊,重拳。」

「他打的是巴掌啦。不过,你倒下的样子真的很像格斗游戏啊。」

「我的体力计量表用音速在扣啊。」

我们两个拿游戏来比喻,一起笑了笑,但凉介很快又露出觉得疼痛的表情。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呃~~」凉介仰望天空,发出有点像发呆的声音。月亮格外地亮,可以清楚看到兔子形状的陨石坑。

「最近老爸很啰唆~~一看到我的脸,就只会叫我念书。暑假讲习也是老爸擅自帮我报的,还说要是没考上医学系就要把我从家里赶出去。」

「啊~~感觉他就会讲这样的话。」我想起凉介父亲的表情,表示赞同。他眉毛扬起的模样,活脱就是个一点都不圆融的顽固老爸。

「不管在医院还是在家里,都很了不起似的只会命令人,对我的意见一丁点也听不进去,而且一反抗又会挨巴掌。」

「我懂。看起来就是个The掌权者的类型。」

「哈哈哈,这句说得好。The掌权者,又或者是The国王。」

「这时候要念The〈Thi〉国王吧?」

「大地同学太龟毛了啦。」

我们又一起笑了。郁闷的气氛被干爽的笑中和了一些。

——应该,可以问吧。

我触及核心。

「是因为志愿的事,跟你爸爸吵起来?」

「咦?」凉介露出吓一跳的表情看着我,然后还用很少女的动作按住胸口说:「大地同学,你读了我的心?」

「看你的脸也知道。而且,我看到这个。」

我从口袋里拿出东西,揭晓谜底。

是那张志愿调查问卷。就是写了志愿学校「医学系」又涂掉的那个。

「啊~~原来啊,我就想说是在哪儿弄丢了。」

「掉在教室里喔,这个羞耻的涂鸦。」

把纸张翻过来一看,上面有一幅画技无谓地好的裸体模特儿涂鸦。

「干嘛啊,丢掉就好啦。」

「你不是想去念医学系吗?」

「我哪行啊?我脑筋不好,又没有毅力。而且——」

凉介停下了脚步。

公园出口处有个形状弯曲的挡车栅栏,他就靠到那上面。

「我就是觉得不喜欢,不喜欢老爸叫我去念医学系,我就去念。弄得好像连我的未来也全都由老爸决定。」

他仰望着路灯这么说。很多飞蛾之类的虫子聚集过去,撞到光源又弹开,连连发出啪啪声。

该怎么做才好呢?要怎么做才能鼓励他?我看着他红肿的脸颊,受到一种类似焦虑的心情侵袭。

凉介会当医师。这是他将来会办到的已经确定的「未来」——本来应该是这样。但我从车祸中救了伊万里,因此改变了这个未来。因为伊万里并未受伤,凉介也就不会去医院探望她,也不会陪她复健。结果就是凉介陪着伊万里拼命复健而立志走上医学这条路的「决心」也跟着变了。我从汽车前面把伊万里推开的瞬间,过去产生了分歧,凉介的路线也就从「想当医师」的路线偏移了。

我觉得有责任,这是我害的。都怪我多管闲事,导致他光明的未来眼看就要改变。怎么办?我该怎么跟他说才好?凉介会考上医学系,成为杰出的医师。他有心想做就会成功,这是已经得到保证的。可是,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现阶段的他」明白这点?凉介不知道自己的可能性,不知道自己有只要真心念书就会提升的学历,也不知道自己有一旦做出决定就能持之以恒的毅力。凉介认定自己没有毅力。他参加网球队,但练习太辛苦,三个月就逃走了。成绩也是处在留级边缘,要不是我帮他考前猜题,教他功课,多半一年级时就会留级了。没错,要不是在未来亲眼看到他当上医师,我也根本无法相信。凉介当医师?想也知道不可能吧?高中时代的我想必一秒钟都不会犹豫,只会这样嗤之以鼻。

正因为如此,才会这么难。要让「现在」的凉介知道「未来」的可能性,让他知道自己有着「未知」的才能。要怎么做才能办到这种事情呢?这就像是要鼓励一个偏差值只有三十几的家伙:只要你努力,就考得上东大。听起来一点都不实际。

时间默默地过去。

即使是夏天,夜晚的气温仍然会降低很多。当开始会觉得冷时,凉介静静地开口。

「该怎么说,我这阵子一直在想,我啊——」

下一句话令我震惊。

「高中打算辍学。」

5

我们常去的Starlight Cafe,通称星光咖,还是一样人满为患。

我坐下来,一边静静地等人一边回想起前几天的事。

——我啊,高中打算辍学。

我吓了一跳,脸颊抽搐。

凉介要辍学。这种事情我作梦也没想过。不,换作是以前——换作是「第一轮」的我,八成会以更轻松的心情接受这件事。凉介成绩很差,落在留级边缘,不及格是家常便饭,而且常常跷课。如果说有学生要辍学,我第一个就会想到凉介。

那天晚上,我问凉介为什么想辍学,他是这样回答的。「我照这样下去,不就很可能会留级吗?一年级的时候靠你帮了我,可是怎么说,我最近都不知道上高中有什么意义了。」「你是要自己退学?」「差不多就是这样。」「大学要怎么办?」「大地同学,你在说什么啊?高中都没毕业,还想什么鬼大学?」「呃,可是,也有用同等学力之类的吧。」「同等学力?」「高中毕业同等学历鉴定考。之前简称大学鉴定考,就是即使高中辍学也可以获得考大学的资格。」「是喔,有这样的制度啊?可是我讨厌念书,而且根本就不会想去念大学。」「可、可是,医学系——」「我哪可能考上啊,你知不知道我偏差值多少啊?」

——不过,反正也不是现在就要辍学,等确定留级之后再来考虑也行。啊,这件事不要告诉骆驼蹄喔。

凉介看似轻松地笑了笑,然而从他脸颊上的红肿可以窥见他受了伤的心。

将来的志愿、与父亲的争执、对医学的意念。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当时讲到一半就道别了。「愈来愈冷了,还是回家吧。」他的这句话宣告那一天的结束。隔天在学校,凉介已经一如往常,对于脸上贴着的药膏也打马虎眼说是「在楼梯上跌倒」。既然他都叫我保密,我也不能在伊万里面前提起,之后我和凉介都并未再提起这件事。

——是我害的。

我再度涌起自责的念头。凉介之所以不再以考医学系为目标,是因为我改变了「过去」。我救了伊万里免于车祸,结果连他的将来都走样了。不管是当医师,还是和伊万里结婚,全都变了。

不知不觉间,我喉咙变得很干渴,拿起冰块融化变稀的拿铁咖啡一口气喝完。温温的液体弄得我肚子胀胀的,简直在体现我不舒服的心情。

「对不起~~搞得花了很多时间!」

金发少女拿着饮料,在我对面的座位坐下。

伊万里点的饮料似乎是新作,有着焦糖闪亮玛奇朵这种念起来会差点咬到舌头的名称,而她就用吸管吸了一口,然后切入正题:「那我就单刀直入说了。」

今天,伊万里约我放学后一起喝咖啡。我脑海中闪过星乃,但伊万里很坚持,我便决定陪她。我隐约觉得一对一和她见面似乎对凉介不好意思,所以有种莫名的愧疚。

「就是志愿的事情。」

「设计师的事?」

「嗯。」

伊万里用手指戳着中杯尺寸的杯子,继续说:

「前阵子,我不是找平野商量过吗?所以就想说这次也跟你商量商量。」

「你跟爸妈又吵架了吗?」

「没有,不是不是。啊,不过,接下来可能会吵起来啦。」

「你做了什么好事?」

「呃……」

万里说到这里,在播着西洋民谣吉他轻快音乐的店内若无其事地说了:

「我啊,打算去留学。」

「咦?」

我一瞬间听不懂她说了什么。留学?

「留学,你是指那种去海外的?」

「是啊。不然还有哪种?」

「怎么这么突然?」

「我是第一次跟你提起,但其实从之前就稍微在考虑。想说如果要好好当个时装设计师,就得把海外的学校也纳入考量才行。而且我尊敬的设计师也有很多是海外学校出身的。」

伊万里谈起自己的志愿,就像在谈一些日常的小事,我的内心却混乱已极。

不对劲。伊万里的确想当设计师,但她之前都没去什么海外留学。在我所知道的「第一轮的世界」里,她是去读国内的设计相关专科学校,然后一边在服饰店打工一边追梦。怎么会要留学?

——啊!

我总算想起来了。没错。留学——的确是这样,我想起了核心的事实。

伊万里在第一轮的世界里也曾经想去海外留学,但因为发生意外,才会放弃留学,决定眼前先专心做好脚的复健。伊万里原本就希望去留学,是因为「车祸」而改变了志愿,决定去读国内的学校。

也就是说,我将她从汽车前面推开的那一瞬间,她的路线就被变更了。伊万里没受伤,结果「照当初的规画」去留学。我改变了她的未来。

又是我害未来改变了。伊万里去海外留学会变成什么情形?她和凉介会分隔两地?这样一来,两人结婚的未来还会实现吗?搞不好这会变成再也无法挽回的决定性改变?

「我去查过,结果发现海外有好多这样的学校。像是巴黎的国际时装艺术学院啦,比利时的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啦,还有伦敦跟纽约,好像也都有很有名的学校。所以我就想说就算没办法马上去留学,还是不要只看国内,得拉大视野来考虑。」

「可、可是,语言怎么办?」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反驳她。「你连英文都很不拿手吧?」

「嗯,所以我想好好学。」

「这可不是说学就学得会的啊。」

「对啊。」

「去海外,文化和习惯也都不一样,治安也比日本差喔。」

「我会小心。」

「可、可是,可是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回过神来发现,我说出来的都是负面的话,想让她打消主意。

想当设计师很好,但要去海外留学?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伊万里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你为什么……那么有自信?」

「咦?」

她瞪大了眼睛。

我说了奇怪的话。这我有自觉,但我就是不能不问。

「伊万里,你要去海外留学,然后当上时装设计师,对吧?如果去了海外留学,却没能当上设计师,你要怎么办?你没上日本的大学,到时候要就业可就会一下子变得很难耶。」

「也许吧。」

「你这种『自信』是从哪里来的?」这是我无论如何都要问的。

我没有自信。没有自信去挑战难以实现的事情,然后突破难关。如果是定期考试,或是去考符合自己偏差值的大学,我就可以有自信,但对于比自己的实力高出两段甚至三段的事情,我就没办法有自信。这是当然的,因为高出我的等级。现阶段的凉介也一样,他觉得自己是个劣等生,根本考不上医学系。会有这样的观感是当然的。伊万里的成绩也不算好,只比凉介好上那么一点,英文成绩每次都是我比较高分。这样的她,要去海外留学?

听到我这么问,她眨了眨眼,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啊哈哈哈,平野,你在说什么啊?」

「咦?」

「我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鬼自信?毕竟我是个笨蛋耶,虽然没有凉介那么严重啦。」

「这……」我很想回答不是,但又听见内心有个声音轻声细语地说「没有错」。伊万里并不是脑筋不好,跟她聊天就感觉得出她脑子动得很快,很会临机应变。是那种只要定下心来认真读书,成绩就会成长的类型。这点跟凉介很像。

我一直想知道。

——我哪行啊?我脑筋不好,又没有毅力。

凉介无法相信自己的能力,踏不出「第一步」。

伊万里不一样,她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她朝着梦想,多方调查,连海外留学都已经纳入视野。他们之间到底哪里不一样?是什么契机让她能够踏出「第一步」?我一直想知道这点。我觉得要鼓励凉介,无论如何都必须知道这个契机。

「告诉我,是什么『契机』让你想当设计师?」

「契机……契机啊。」我怀着莫大期待,她却说得很轻松。「有过这种东西吗?」

「咦?有吧?毕竟你想做的事情,风险可是有够高的耶。」

「你这是怎样?威胁我吗?很不舒服耶。」

「啊,抱歉,我说法不好。对不起。」

「啊哈哈哈,开玩笑啦,开玩笑。平野老是一下子就当真。」

她付诸一笑,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但问题并未解决。

「我举个例子,假设有这样的情形……某个地方,有个学力很差的少年,在班上成绩吊车尾,考试总是不及格。可是少年有个梦想,将来想当学者。然而因为自己成绩吊车尾,他就认为办不到,放弃了。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好?」

我指的当然是凉介。除了学者和医师不同,情形都一样。

「这样也只能好好念书了吧?」

伊万里似乎搞不太清楚我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歪了歪头。然后她用吸管滋滋有声地吸了几口饮料。我很正经,但她则像在闲聊,没有紧张感。

「呃,可是,他本人没有自信,没心念书的时候呢?」

「随他去啊。」她说得冷淡。「不就是他自作自受吗?」

「呃,也对,那就这么假设吧。」我拼命紧咬不放。「他是个肯做就会成功的家伙,其实脑筋很好,是那种只要好好念书就会进步很快的类型。可是,现在他有那么一点失去了自信,这种时候,我该怎么跟他说?」

「咦~~好麻烦啊。我讨厌这种优柔寡断的类型耶。」

「别这么说。」

「好啦,本来我不会去管这样的人,不过也对……如果他是我的好朋友或男朋友……我可能会在他背上用力拍个一记吧。」

「啥?拍背?」

「不是这样吗?这种时候不就只能什么都不管,先往前走再说吗?重要的不是道理吧?」

在背上拍一记。这实在太直球,让我傻了眼。

「呃,那、那么——」我没出息地死命抓着不放,关于这种事情,我只有伊万里可以依靠了。「伊万里,曾经有人推你一把吗?在犹豫的时候,有没有过这么一个人推你一把,给了你朝梦想踏出『第一步』的契机?」

「咦~~?才没呢。当然要说我崇拜的设计师或是时装模特儿,那是有啦。可是我又不认识他们,也没办法跟他们说话。虽然我在催特上有自己回他们的文,但他们也没回应。」

「真的没有吗?没有第一步?没有人在背上推一把?」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说的,不过还真的没有什么在背上拍一记啊。那种事情,只有在电视剧或漫画的世界才会有吧。例如说,有个世界第一的足球选手,小时候有过一个奇迹似的邂逅,然后决定要当海贼王之类。」

「这前后可接不起来啊。」

「啊,抱歉抱歉,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我没有什么戏剧化的契机,也没有人在我背上推一把。是我自己崇拜他们,自己决定要走这条路。」

「就这样?」

「嗯,就这样。」

「……」我哑口无言。

就这样?真的?追求梦想,选择充满风险的路时,没有任何戏剧化的故事,连个小插曲都没有?

咖啡馆内播放的背景音乐换了个调调,从小众的西洋音乐换成比较主流的曲子。

「啊,我好像懂得平野的烦恼了。」

「咦?」

她的吸管像弹射器似的一弹,仿佛在表现出突然想通的感觉。

「平野啊,就是太『逻辑』了。」

「逻辑?」

「有某种『理由』,才会做出『决定』。是会要求自己的『决定』要有『理由』的类型。」

「麻烦说得好懂一点。」

「比方说呢……等等,今天好多比喻啊。呃,是什么来着?对了,就像要进一家新开的拉面店时,平野就是会先看店家前面的菜单,查看价钱,最后查看『吃吃log』的评价,然后才决定要不要进这家店的类型,对不对?」

我点点头。她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对餐饮店也是用CP值来判断,要是在新开的拉面店把仅有的一点零用钱花掉,却还难吃,那简直是惨不忍睹。

——我说你啊,喜欢「吃吃log」吗?

一瞬间,有个场面从脑海中掠过,但随即被谈话冲走。

「我啊,是觉得『管他的!』就走进去的类型。」

「啥?」

「就是说,看到新的拉面店就觉得『管他那么多!』然后就进去。」

「等等,这是怎样?你都不事先收集情报吗?」

「嗯~~虽然也可能是因为朋友说好吃或是参考电视上的介绍,不过最后都是靠直觉,或者说看心情。一旦觉得:『啊,这家店看起来会很好吃。』那就不管这么多,直接冲进去。」

「如果难吃怎么办?」

「那有什么办法?」

「咦?」

「人生就是免不了失败啊。」

「可、可是,慢着慢着。那么,假设整个人生都快要失败,这种情形怎么办?不管是设计师、职业球员还是什么都好,如果是那种一旦失败就会把整个人生搞砸的决定,要怎么办?你还是会觉得『管他的!』就冲进去吗?不可能吧?」

「不,基本上都一样。当然烦恼是会烦恼啦,但最后都会觉得『管他的!』就冲进去。该怎么说,就是一种『跳』的感觉。」

「跳……」

「嗯,就是跳。虽然会不安,可是一旦跳进去,之后不就只能努力了?而且到头来,很多事情不跳进去试试看就不会知道。拉面店也是一样,只要走进去,之后也就没什么了吧?会觉得门槛高,也只有一开始啦。」

她说得若无其事,然后吸了一口饮料。

插图p002

「像今天的『这个』,我也是第一次喝,还挺好喝的。」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搜寻「星光咖」、「新饮料」、「焦糖」这些关键字,然后跑出「焦糖闪亮玛奇朵朵评价」的待选搜寻组合,按下去之后就跑出一大串「难喝得要命」、「太甜」、「之前的焦糖饮料比较好」。

「伊万里,这玩意儿真的好喝?」

「嗯,有点太甜,但还挺对我胃口……怎么?」

——最后都会觉得「管他的!」就冲进去。该怎么说,就是一种「跳」的感觉。

如果换作是我,大概不会点吧。我会先查评价,然后避免风险。

「对不起,伊万里,那个,可以让我喝一点吗?」

「咦?嗯、嗯……是可以。」

伊万里莫名地红着脸,把杯子递给我。

我用吸管吸了一口,还听见伊万里「啊!」的一声叫出来。

「……」意外地好喝。的确有那么点死甜,但不是我讨厌的滋味。至少绝对不是评价所说的「难喝得要命」。

我把杯子还回去,伊万里就莫名忸忸怩怩地动着双手。

「抱歉,这样让你不舒服吗?」

「不会,没事没事。而且我都先喝过了,没什么。」

她看着杯子,夸张地摇摇头,金发有点被弄乱。接着她双手捧起杯子,有点迟疑地就要把嘴凑上吸管。

「啊,抱歉,我全都喝掉了,因为只剩一点点。」

「这、这、这样啊。」她急忙把嘴从吸管前面移开。

「没想到这玩意儿还挺好喝的啊。」

「我就说吧。不过有点死甜就是了。」

「是啊。」

我们两个一起笑了笑。

「呃,刚刚说到哪里来着……对了,是说到拉面店吗?」

「嗯,不对,是说到一个少年想当学者。」

「对了。你说的那个想当学者的忸怩少年也一样,总之开始做下去就对了。就像点新的玛其朵那样,不用想太多。」

「是吗?」

「是啊——就像我这样,觉得『管他的!』就冲冲看。」

她做出有点像跳跃的动作,微微一笑。

6

「披萨行星送披萨~~」

中午过后,打开门一看,外送披萨的男店员很阳光地打了声招呼。

「请问多少钱?」「两千六百圆。」这样的对话过后,我付钱,收下披萨。扁平的纸盒还热热的,微焦的起司香气飘散在玄关。买便当来也行,但我今天就是有点嫌麻烦,于是叫了外送。就算是这种东西,应该还是比固态保久食要好一些吧。

三分钟后。

「哈呼、哈呼、呼~~呜呜,好烫、好烫!」

我听见电脑桌另一头的星乃发出这样的声音。「你可别烫伤啦~~」我一边跟她说话一边也跟着一口咬下意式肉肠披萨,喝了一口饮料。这组合实在不能说有多健康,但偶尔吃就觉得非常好吃。

说到这个,我才想起高中的时候,我是不是常常这样跟星乃一起吃披萨?她吃有虾子的海鲜披萨,我吃意式肉肠披萨。我回顾这样的过往,并且吃掉第一片披萨。

——我啊,高中打算辍学。

我又想起凉介的事。

昨天我若无其事地找伊万里商量了。「对了,那个,想当学者的优柔寡断的少年也是,总之先开始就好了啊——像我一样抱着『管他的!』的心情。」这回答着实很有伊万里的风格。然而,我无法像她一样,而凉介感觉也是如此。想着「管他的!」冲进去,如果那样就有办法的话事情早就解决了。然后——

——我啊,打算去留学。

不行。我摇摇头。无论大流星雨的事、Europa的事,还有凉介跟伊万里的事——一深入去想,心情就只会愈来愈沮丧。我不可以想一次把这些问题全部解决,何况也不可能办到。

总之现在就做自己能做的事吧。

我想到这里,总之先动动手再说。因为动着手的时候,就不用去想东想西。网页接二连三地翻过,资讯的洪流满出来。我主动跳进里面,就像被冲着走似的在网路世界漫游。人造卫星、恐怖行动、航太机构、电脑入侵、前例、Europa事件——我着了迷般不断收集情报。

过了一会儿。「嗯……?」就在我整理连结已经失效的书签时,过去的卫星意外相关关键字当中显示出「天野河星乃」这个名字。

我自然而然地点选下去,结果跑出更多相关关键字,出现了维基百科的「天野河星乃」项目,手指自然动起,点开网页,就看到「人物、来历」、「事件」、「注释」、「相关项目」、「外部连结」等项目,平淡地记载着星乃的个人资讯。

■天野河星乃(Amanogawa Hoshino,二○○○年(平成十二年)×月×日——)为一名日本女性。她的母亲是人类史上首位在宇宙空间怀胎的女子,所以又被称为「太空宝宝」——

星乃的来历几乎都很正确,没什么新奇的部分,顶多只有上个月发生的「JAXA职员遇袭事件」(通称第二Europa事件)的部分是最近追加的项目,但只是记载之前就有过的媒体报导内容。

有别的部分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咦?

点开最底下的「外部连结」一看,上面有这样一个项目。

【天野河星乃(@spacebaby2017)——Tweeter】

「这……」我忍不住凑近画面凝视。确实是「天野河星乃」的催特账号。外部连结的部分,经常会收录当事人自己的部落格或官方网页,但我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星乃的账号。

星乃玩社群网站……?我先朝少女瞥了一眼,然后半信半疑地点选进去,画面切换。画面跑出了眼熟的那个以蓝色鸟为题的Logo,等了一会儿,显示出我要看的账号。

■天野河星乃(@spacebaby2017)

幸会,我叫作天野河星乃。父母都是太空人,也有人叫我太空宝宝。梦想是当太空人。

「……真的假的?」我抬起头。

昏暗的室内,看得见星乃的后脑勺。她蓬松的黑发在电脑前左右摇摆,似乎是在听什么音乐,她那形状独特的耳机戴到了耳朵上。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这样的她,一边卷动画面。惊人的是,账号的注册日期是大约一个月前,追踪者人数已经超过三万。

星乃玩社群网站?太离谱了。

「喂、喂,星乃。」

「……?」她狐疑地抬起头。

「啊,呃~~你啊……」我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但眼前还是得先问清楚事实。「你,那个……有在玩,社群网站吗?」「…………」「你也知道,呃,就像脸志啦、Instantgram啦。」「…………」「催特呢?」「…………」

她默默看着我。我看不出这是承认还是否认。

「呃,大概一个月前,催特上跑出了一个账号……」

「假账号。」

「咦?」

「不是我。」

——原来她知道?

我今天才第一次发现,但她似乎早就发现了。

「你不去申请删除吗?只要跟营运方说一声,就可以冻结这个账号喔。」「没用。」「为什么啦?」「不管申请几次,都没用。」

接着她以一贯的那种冰冷到了极点的眼神说了:

「因为地球人太愚蠢。」

7

几天后。

「哦~~人号嘿星啊……」

真理亚把鱿鱼丝当雪笳似的叼在嘴上,喃喃说道。好几个空啤酒罐倒在桌上,她的脸颊已经泛着微微的樱花色。今天我也在惑井家,吃叶月亲自下厨做的饭菜,餐后过着悠哉的时间。

我听着叶月洗盘子时哼的歌以及自来水的水声,和真理亚坐在沙发上谈话。议题是我提起的「人造卫星」。

「……那么,我们拉回正题。」我尽可能装作在闲聊,但仍然提及了核心。「故意让人造卫星坠落,或是抢走控制权……这样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我脑子里想到的当然是那场「大流星雨」。距今五年后的未来,那起将人类发射的所有人造卫星都毁去的前所未见的犯罪——还夺走了星乃性命的太空恐怖行动。

「抢走控制权吗……如果要问可能或不可能,当然是可能啦。」

她撕着鱿鱼丝说下去。

「大概是十年前吧~~NASA的科学调查用卫星就曾实际被占用了耶~~呃~~记得是『Landsat-7』跟『Terra』~~」

「这我也听说过,记得是外国人干的。」

靠着这阵子查到的知识,我也跟上了话题。

「那是美国方面的调查委员会的说词吧~~实际上要追踪犯人似乎是有困难,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两具卫星被人抢走了控制权几分钟。所幸犯人什么事都没做,所以没出事喽~~」

「如果对方有这个意思,也可以做出让卫星掉到地球之类的事吗?」

「很难说吧~~我们现在终究只是讨论可能性,不过人造卫星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只要输入指令就会照指令行动~~」

她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啤酒。她白嫩的喉咙上下动了动,发出很大的咕噜声。

「NASA每年都会受到几千次网路攻击,也为了防范这种攻击,投入了一千亿圆以上的预算。JAXA的伺服器也曾在四年前闹出受到非法存取,导致『希望号』的运用准备资料与相关人士邮件清单外流的事件,再前一年也闹出爱普瑟隆固态燃料火箭资料外流……从某种角度来看,其实是家常便饭,虽然是不可以有这种事情啦~~」

「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人造卫星被抢走控制权,坠落到地球的说法也……」

「有可能吧~~虽然如果被拆穿,可就要战争啦~~」

「所以这不是动画或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吧。」

「人类想像力范围内的事情,差不多都会变成现实啊~~恐怖行动的话就实在是不想领教啦~~」真理亚又把嘴凑到铝罐上,但似乎已经空了,于是用力将铝罐捏扁。「叶月~~啤酒~~」

「没有了~~妈,我现在要去烫一下衣服,不可以喝太多酒喔。大哥哥,你要盯紧妈妈,不可以让她开冰箱喔。」

「我是小孩吗?」「小孩才不会喝酒。」真理亚被叶月一句话打回来,以美式风格耸耸肩膀。

叶月走出去之后,迎来了短暂的沉默。我心想她大概暂时不会回来,所以打算趁现在把之前都没机会对真理亚说的话说出来。

这才是我今天要说的正题。

——因为地球人太愚蠢。

自称天野河星乃的假账号之后也继续活动。将「我是天野河星乃!第一个在太空诞生的人类!」「我,天野河星乃!将来的梦想是当太空人!」这些招牌句子没完没了地丢到网路上,留言会以一定的周期循环。与其说是冒牌货,更接近一般称为「BOT」的账号。就是那种扮演特定人物,反复说出机械化留言的账号。台词虽然单调,但每天都会以相当高的频率投稿短文,这点也很像BOT。

会有冒称的账号——也就是「假账号」出现,这件事本身根本不稀奇。在匿名布告栏或社群网站上,多的是冒称名人或艺人,四处谩骂的家伙,就不知道是故意骚扰还是为了取乐。这种事情在匿名的网路空间里,做起来非常容易,可说是家常便饭。

然而,这次的情形就是有点奇怪。最令我在意的,就是从账号申请成功才短短一个月,跟随者人数就突破三万,这怎么看都是过剩。换作是以前她被捧为「太空宝宝」,形成空前热潮的那个时代也还罢了,但连是不是本人都不知道的账号都爆炸性地有这么多人追踪,实在有点难以想象。

要说我想得到有什么可能,大概就是那起袭击事件。上个月下旬所发生的JAXA职员遇袭事件——通称「第二Europa事件」。一名网路ID为「Europa」的男子在JAXA筑波太空中心,攻击演讲中的惑井真理亚,让在场的天野河星乃也遭遇危险。各大报都有刊登报导,隔天的八卦节目也都花了不少时间谈论,不但提到真理亚,也报导了星乃的名字。只是,这起刑案既未出现死者也并不是留下了什么令人震撼的画面,很快就被资讯的洪流淹没,到了隔周,主角的宝座轻而易举就被重量级艺人的不伦新闻抢走。上上周的八卦杂志上登了「太空宝宝的现在……?」这么一则小小的报导,报导的热潮就此完全消退。

「嗯?怎么啦,大地,你的表情变得好夸张啊。是想上厕所吗~~?」真理亚看着我,大嚼柿种花生。

她是星乃的监护人,和Europa事件也有很深的关联,我一直觉得一定要找她商量这件事。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星乃一再对我下封口令:「不要跟真理亚说。」只是,看到不单是催特,假账号在其他社群网站也不断扩大势力的情形,我也差不多要忍不下去了。总之我就是想先跟真理亚说一声,因为有关星乃的事,最靠得住的绝对是她。

「那个,真理亚伯母,我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啊,这么郑重?」嚼着花生的她转过头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又开了一罐新的啤酒。

「呃,是关于,星乃的事——」

就是在这个时候。

手机响了。是霍尔斯特作曲的《行星组曲》当中的——《木星〈Jupiter〉》。

一支手机在沙发上闪烁。这有如太空的黑色机身上,显示来电人是「JAXA筑波太空中心」。

「真是的,亏我还休假呢。不好意思失陪一下喔。」她拿起手机,凑到耳边,然后以轻松的语气讲起电话。「喔~~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她,正心想她还是这么忙,结果……

「——你说什么?」她的声调变了。

她的视线一瞬间瞥向我,和我对看一眼后,回答:「啊~~对,哦~~跟长叔说了吗?知道了,辛苦了,我也会一大早就过去。」说完她挂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啦,就是呢~~」

她耸耸肩,眼睛却没有笑意。从气氛就感觉得出事情非同小可。

「我们部门有一具卫星,好像失联了。」

【recollection】

「星乃……!」

真不知道我到底作这同样的梦几次了。

『大地同学——你一定要,一定要,抓住……美好的未来喔……』太空中的ISS朝着地球坠落。是我和过去的星乃穿越时空,联系上的那次奇迹的「通讯」。

『啊啊——可是我还是,好不甘心。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跟大地同学,一起……抓住梦想,爸爸、妈妈的梦想,才正要继续。我不要,不要这样,这样还是……太过分了啦。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啊啊,啊啊,大地同学、大地同学、大地同学——』

接着最后一刻来了。画面上,啊啊——天啊——一名女性被抛出ISS残骸的轮廓。星乃的一头长发在太空中散开,求救似的朝我伸出手。她的嘴唇确确实实从没有声音的太空,对我这么呼喊。

救、救、我。

接着星乃的身影被强大的光芒吞没,化为发光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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