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终章 永劫回归

我觉得听见有人说话,但也许是还在作梦?

当我违抗重力,将黏住的眼睑缓缓睁开,就看见像是白色墙壁的景象。能够理解这是医院的天花板,是因为我把视线往旁挪动,看见了挂在那儿的点滴。

——我……

我在梦中和凉介说话,这和我最后中枪被凉介抱在怀里时的记忆掺杂在一起。我还活着。我试着勉力活动右手,但只觉得一阵麻,正想叫人而往旁一看,看见一个染了咖啡色头发的少年正在打瞌睡。

「凉介。」

我叫了一声,少年头先垂下一次,然后「……嗯唔?」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接着喃喃说着「不妙,睡着了」之类的话,大大打了个呵欠。

我们视线交会。

「大地同学……!」

他一脸吓一跳的表情从椅子上起身。

「你还好吗!还活着吗!」

「好不好是不知道,不过我还活着。」

我轻松地这么回答,凉介就重重坐回椅子上,发出「啦……」这么一声。大概是想说「太好啦」,但前半段跟椅子的声响混在一起,让我听不清楚。

「星乃呢?」「她没事。到刚刚她都还在,不过好像先回去了。」「犯人呢?」「被逮捕了,正在侦讯。听说这次是个年轻人。」经过这么一段对话后,我发现口非常渴,于是请凉介帮我倒水。他说没问题,站了起来,然后立刻用杯子装了水来。凉介转动把手,床的上半部抬起,变成靠背。我总算坐起身,从窗外的景色看出这里是凉介的父亲服务的医院。而我会住单人病房,不知道是伤势太重还是对朋友的优惠。缠在胸口的厚实绷带让我觉得十分夸张。

「我真的得救了啊。」

「是啊……大地同学,过程可辛苦了。手术啦、输血啦,真的……我家老爸,虽然是个The暴君,但只有医术真的很好。」

「是令尊帮我动的手术?」

「因为他刚好在医院。」

「这样啊……」我想起最后那一瞬间,手按胸前的绷带。坦白说,自己还活着的事实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啊,老爸说——」他从床边的边桌拿出一个东西交给我。

「似乎是你胸前口袋放了这个,让子弹偏开,不然当场就毙命了。」

「啊……」

这个沾上血腥痕迹的零件是火箭的「尾翼」。是以前星乃在JAXA的儿童班发射的那管火箭上头的零件,侧面窜出裂痕,还开了洞。我收进口袋后就再也没拿出来了。

——就是这个让子弹偏开了……?

仔细一摸,发现尾翼尽管受到损伤,仍有着充分的强度。记得之前星乃跟我解释过这是钛合金,而钛合金这种材料还会用在制造战斗机与防弹上,所以靠这个捡回一命,就让我觉得像是「第一轮」的星乃送给我的礼物,让我感慨万千。就像以前星乃的火箭撞在JAXA的实机展示火箭上,而这颗子弹超越时空,打在星乃的火箭上,总让我觉得有点奇妙,像是一种命运汇集而成的巧合。

我还有一个疑问很想问。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个墓地?」

「没有啦,该怎么说,其实是碰巧啦。」

凉介搔着后脑勺说。

「前不久,你不是叫我『不要辍学』吗?那次讲完,这句话就一直在我脑子里转啊转的,我一直在想着你。然后,那天我也骑机车出门,可是昨天的那句话一直离不开脑袋,我就觉得还是该跟你好好再谈一次,结果打电话你也没接,我就想说你一定是在美少女那边,就跑去那间公寓。」

凉介说出来的情形是这样的。他想跟我谈谈,于是骑机车来到银河庄前面。结果我正好脸色大变地搭上计程车,于是他就骑机车一路跟着我到了那个墓地。

「我在山上跟到一半,是跟丢了一次啦。但是后来我跟计程车会车,就叫住他,问地方在哪,他就说是在墓地,我想说不妙,到那里一看,结果美少女就待在入口,喊着大地同学会被杀……总之我先赶过去一看,发现真的有个家伙拿着手枪,所以就试着Attack看看。」

「Attack咧……你喔……」

凉介说话的方式让我苦笑,但我胸口确实有一股热流往上冲。凉介赶来了,赶到那个地方来救我。我好高兴,真的,一不小心就会忍不住流出眼泪。

接下来好一会儿,我感慨万千,任由时间经过。其实我应该找护理师来,也应该通知星乃,但现在我想多和凉介聊一会儿。

我把视线落在放到白色床单上的零件上,轻轻切入正题。

「你确定要辍学吗?」

「……」

经过些许停顿后,他回了一句:「对啊。」回话声音很小。

「医学系呢?」

「大地同学,这我之前也说过了吧?」

凉介以无力的声音回答,视线隐约看着我的胸口。那里有着他父亲为我动紧急手术留下的治疗痕迹。

「我没有毅力,而且都这个时候了,我也没办法从金字塔最底层开始努力。」

——就像在马拉松大赛,不就有些家伙会拖泥带水地跑在后面吗?这些人傻笑着,一副嫌累的样子。那种情形啊,就是无意识地在强调,如果认真跑还跑最后一名会很逊,但我还没认真所以没办法。

我想起了之前他对我说过的这番话。

「你那么讨厌马拉松吗?」「咦?马拉松?」「吊车尾还拼命跑就那么丢脸吗?」

「啊……」他大概听懂了,脸色转为黯淡。

「我没办法啦,都什么时候了。」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吗?我没有那种毅力。之前对那么多事情都混过去,事到如今才拼命冲刺……我做不出这么丢脸的事情。」

凉介很难受地说了。相信这就是他的真心话吧。

换作是平常的我,在这个时候就会不敢继续深入,会想赶走这种低沉的气氛,就说些玩笑话让气氛融洽点,若无其事地换个话题。这些年来,我都是这样处理,不去面对重要的事情。

但现在……

——最后都会觉得「管他的!」——

「被笑也无所谓啊。」

「咦?」

「既然这就是你的『梦想』,被谁笑都无所谓。」我静静地,但真心地说下去。「跑马拉松,如果想得冠军,那就算跑得慢,跑得狼狈,只要跑下去就对了。」

我想起我跟凉介之间的事。高一时的那场马拉松大赛,我们的确傻笑着,跑在队伍后面。我是以CP值为理由,认为只要最后稍微冲刺一下,拉高几名就好;凉介也同样懒洋洋地跑着。班上体重最重的中村即使跑在最后一名,还是满身大汗地跑完了,却被很多人在背地里嘲笑;而我和凉介跑在比最后一名高了几名的名次,老神在在地跑完,就没有任何人嘲笑我们。

现在我懂,懂得那种事情没有任何意义,懂得这和即使吊车尾也全力跑完的人所付出的努力,根本比都没得比。

「可是啊——」凉介以泫然欲泣的声调告解。「我还是好怕,怕被笑。去年的马拉松大赛,呃,对,就像胖子中村那样,全力去跑,最后一个跑到终点,然后被大家嘲笑,我真的好怕那样。」

他由衷说得很害怕。这种心情我有痛切的体认。

就是会怕。我们不习惯「格格不入」,对「引人注目」没有抵抗力。在棒打出头钉的气氛下,被别人白眼相向、背地里说坏话,被排挤,这些都让我们再害怕不过。一旦被伙伴们排挤,甚至受到攻击,这种时候,我们真的会觉得空气变得稀薄,变得无法呼吸。我们会本能地采取避免让自己处在那种状况的行动,已经内化成了一种习惯。这是生存本能。

但是,这样不行。凉介将来会当个好医生,会变成一个能懂得病患痛苦的善良又可靠的医生,他的这双手会救活很多人。明明有这样的将来等着他,他不可以在这种地方原地踏步。

「而且……我又很笨。」凉介双手遮住脸,难受地宣告。「要考医学系,不知道要重考多少年,而且最坏的情形下,万一还是没考上该怎么办?我脑子里尽是会跑出这些念头,总觉得,真的已经……」

他垂头丧气,痛苦与不安在在浮现于脸上。

我该告诉他什么话才好呢?要如何才能鼓励他呢?我不懂。虽然不懂,但我知道,想必说什么都没关系。我需要的,而他想要的,不是言语——

——如果他是我的好朋友或男朋友……我可能会在他背上用力拍个一记吧。

「你听过史怀哲博士吧?」

「史怀……谁啊?」

「阿尔伯特·史怀哲,得过诺贝尔和平奖,一个很知名的医生,大概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医生之一。那你知道史怀哲是几岁上医学系的吗?」

「咦?还能是几岁?差不多就十八岁左右吧?」

「三十岁。」

「咦?」

「然后,他当上医生是三十八岁。」

「你唬我的吧?」

「是真的,你去搜寻一下就会跑出来……那些成功的人,历史上的伟人,大家起初都是从零开始的。你才十七岁,从零开始也一点都不晚。」

「可是,这种伟人从一开始脑筋就很好吧?我脑筋又不好……一定会搞得很难看,会被大家笑。」

——问题果然出在这里啊。

「不用担心。」我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如果有人嘲笑你的努力——」

由衷告诉他。

「我也陪你一起被笑。」

「咦?」

「我刚刚不也说了吗?如果你要努力跑马拉松,我也会陪你从最后面一起跑。如果要念书,连重考我也奉陪。下次,我们就在班上一起念书吧。被嘲笑的时候,我们一起被笑。」

「大地同学……」他的眼睛晃了晃。「你是说正经的?」

「是啊。」

「会连你都一起丢脸的。」

「不行吗?」

「可是,这样我会过意不去啦。」

「无所谓啊。」

「可是我脑筋很差,就算请大地同学教我,我的学力也完全没有长进。」

「念到有长进就好了。」

「我也没有毅力……」

「不用担心,因为这次是你想做的事。」这样的话不像是我会说的。这我很清楚,但话一出口就停不下来。「你可以的,你是个努力去做就会办到的家伙。你一定会考上,当上医生。我保证。」

我说着伸出手。

「那个时候啊……」我握紧凉介的手。「你用你的这只手按住我出血的胸口……我就想到——啊啊,这是医生的手,是救人的手。」

「医生的手……」

他看着自己那被我握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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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将这只手慢慢握住后……

「今天的大地同学,有点怪。」

他撇开视线,腼腆地多眨了几次眼睛。

「总觉得太会夸我,太看得起我了。简直像在跟女孩子求爱。」

接着他看着我胸口的绷带,忽然很怀念似的说了:

「那个臭老爸,虽然是个THE掌权者……但只有医术真的很好。前阵子甚至有病患看中老爸的医术,从冲绳跑来,然后手术也成功,病患笑着出院了,还对老爸鞠躬好多次,对他道谢。可是这种时候,老爸也会笑得很开心。也不想想他在家里根本不曾露出那样的笑容,感觉好像爱病患胜过爱家人。」

「你很尊敬你爸爸吧。」

「终究是当成医生来尊敬啦。」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做儿子的他赞美父亲的医术时,脸上的表情绝对不难看。

「唉唉唉,今天被大地同学求爱了。」

他开玩笑地这么说着,重新坐到椅子上。到刚刚都还握着的手,彼此握住的部分都变得有点红,还发热。

「你一定会考上,当上医生。我保证……是吗?我对你真是甘拜下风啊。」

他看着医院的窗户,有些腼腆——

却又开心地说了:

「说得简直像是你看过未来一样。」

这一连串事件的始末,有些很清楚,也有些环节不明朗。而这些事情的大半,我都在出院前的病房里听说了。

在墓地攻击我们的「太空人」当场被警方制住,以杀人未遂与违反刀械管制条例的现行犯遭到逮捕。他名叫「川井裕一」,是住在东京都内的二十三岁无业男性。从东京大学毕业后,应届毕业进了IT新创企业,做了一年多就辞职,在职业中介所找工作的期间犯案。

侦讯结果,他供称「我之所以不顺利,是现在的社会不对劲」、「这是匡正社会的一环」。他说辞去工作,待在自己家的期间,对一连串的「Europa事件」产生兴趣,愈陷愈深。还在侦讯过程中,以开朗的表情供称「网路上的大家都鼓励我,让我觉得自己找到了目标」,让负责侦讯的警察不知所措。关于「手枪」与「头盔」,则说是有人用宅配寄给他,还说这是促使他决心犯案的导火线。

媒体将案件称为「东大菁英枪击案」而闹得沸沸扬扬,但后来他在网路上以Europa名义做出的犯案声明文也被找了出来,转而被称为「第三Europa事件」也是很自然的情形。至于手枪与头盔是谁寄的,则尚未查明。

被送去医院的宇野秋樱在隔天恢复了意识。她受到头部缝了五针的重伤,但根据去探望她的宇宙,也就是宇野宙海所说,她待在病房时也每天更新部落格,疯狂从事记者工作,让这个堂妹都相当傻眼。另外她似乎还说想来采访我,让我也只能苦笑,想说这个人还真是学不乖。后来,根据秋樱的证言,以及从车站投币置物柜采到的指纹,断定下手的犯人就是东大毕业生川井裕一,让警方对他追加了新的嫌疑。警方做出结论,认为犯案动机是他发现秋樱「跟踪」,觉得一直在自己身边查探的她碍事。

失去联络的人造卫星「不死鸟号」及「凤号」之后很干脆地找到了。六星卫一还是老样子,面带微笑地召开记者会,说恢复联络的理由正在调查中,详细调查报告将在后日发表。这一来,六星就成了发现卫星的功臣,有传闻说这样他在Cyber Satellite公司内部就会继续升官,可能近期内会升上总经理。照真理亚的说法,是有些卫星的「指令」只有Cyber Satellite公司才知道,所以推论他们可能就是执行了这些指令。「弥彦流一为了危机管理上的需求,对于失去联络时的因应方案,以及执行这些方案所需的备用系统,都做了很扎实的准备」——可以说事态就是证实了星乃指出的这一点。

至于那个「假账号」,后来完全停止了活动。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打算再次活动。

而我住院住了一周。

医师准许我暂时出院。那「尾翼」奇迹般弹开了枪弹,让我能以破例的速度出院。尽管从胸口到胁下留下了一道刀伤似的长伤痕,但当成救了星乃和凉介性命的代价来看,甚至还太便宜了。

好久没有进银河庄,迎接我的仍然是冰凉的空气。

「嗨,最近过得好吗?」

我这么打招呼,在舱门里等着的少女就像看到僵尸似的睁圆了眼睛。

「……嗯、嗯。」

她回得很简短。我明明事先联络过,但星乃显得有点心浮气躁,时而看看我的脸,时而又撇开视线。

「……?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也、也没有。」少女不知所措地撇开脸。

照凉介的说法,我被送进医院当天,她一直在走廊上等,之后也偶尔会瞥见她出现在病房的走廊上。伊万里傻眼地觉得:「那女生是怎样?」但我认为这非常像是星乃会做的事情。一定是因为凉介和伊万里在场,让她觉得难为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至于我,光是星乃担心我而来看我,就让我心满意足。听说她手上提着看似探病礼物的塑胶袋,但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太凉了啦。」大概是因为住院一阵子,觉得房间比平常更冷。医院的空调管理得很好,即使穿睡衣也很舒适,所以这即使到了秋天还冷得像冰过的玻璃杯一样的室内就让我有点吃不消。

「我把温度调高一点喔。」

哔哔哔哔几声,我用遥控器调高温度。

我心想反正星乃马上又会默默地「哔哔哔哔」几声把温度调回去,但始终没听见这些声响。

「这样好吗?」我朝电脑桌另一边探头,星乃就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视线拉回萤幕上。没有回答就是她的回答。

接着少女背向我,偷偷摸摸地动着。仔细一看,她在手掌上一次又一次地写着某种像是文字的东西,她手上的动作让我隐约看出她是在画「☆」号。是星乃用来让自己不紧张的小小魔咒。我想到她之前来医院探望我的时候,多半也事先做了这样的动作,就觉得很好笑。

少女似乎下定了决心,迅速站起。然后拨开地板上波浪般起伏的破铜烂铁之海,从我身前经过,打开冰箱的门。

「…………」少女静静地把一个东西放到我面前。

是个稍微大了点的布丁。

「这什么?」「布丁。」「看也知道。」「…………」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说出:「……探、探、探……」然后又在手掌上画☆号。

「探?」

「探病礼物……」

探病礼物。听到这句话,我想起来了。想起这名在医院被目击的少女手上拿的塑胶袋里装了什么。

我想到这个可能,站了起来,走到冰箱前面。打开门一看,我吓了一跳。里头杂乱地堆了十个以上的布丁,简直成了便利商店的甜点区。

「这些,全都是买来探病要给我的?」「…………」「该不会,你每天都提着这些来医院?」

「…………」「既然来了就放了再走啊。」

「啰唆。」总算有回应了。「因为每次去,都有地球人在。」

「啊~~」

我莫名能够认同。这阵子,总觉得包括凉介和伊万里,总是有人来医院看我。

我注视着冰凉的布丁,问道:「可以吃吗?」少女的头往下一动。

「那我不客气了。」我用脚拨开破铜烂铁,坐在平常坐的桌子前。把有着花瓣形状的容器盖掀开,底下便出现了弹晃的黄色布丁。用小匙子舀起一口吃吃看,就觉得牙齿都冻得痛了。

星乃一直看着我吃。就像打地鼠游戏的地鼠一样,从电脑桌上探出一颗黑色的脑袋,露出一双大眼睛。

等我吃了一会儿布丁,渐渐看到最底下的咖啡色焦糖层。

「我……」星乃那边传来说话声。「我可是很担心你喔。」

抬头一看,少女腼腆地瞪着我,然后又撇开脸。

「哔。」

我听见了只有一声的遥控器的声音。

我回去上学,过了一阵子。

「平野你等一下!」教室前面,金发少女脸色大变地跑过来。「凉介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伊万里一副天塌下来似的惊愕表情,宣告事实。

「凉、凉介在念书!」

我露出「咦」的表情,她就连连指向教室。

「刚才我在教室看到凉介,发现他面对桌子在写东西。本来还想说一定又是在画很色的涂鸦,没想到他是在预习今天要上的课,咦,这是怎样,怎么回事?他发烧了吗?吃坏肚子了吗?」

说得好难听啊。不过考虑到凉介平常是什么样子,倒也无可厚非啦。

「我看是因为第一学期成绩太差,才赶快想冲吧?」

「就算是这样,要知道是那个凉介在念书耶,是那个在期末考前一天还打电话找人去玩的白痴耶。」

「这的确很白痴啊。」

伊万里显得尚未从震惊中平复。我听着她的报告,沉浸在某种像是感慨的心情。

就在我出院前后,凉介收回了退学申请,又开始来上学。虽然他的出席日数已经濒临留级边缘,但听说因为他被牵连进枪击案,校方也给出了一定的救济措施。他来上学之后也经常若有所思,而到了今天,看来他终于得出结论了。

——这样啊……凉介在念书……

「这样啊……嗯,这样啊,嗯。」

「等等,平野,你一个人在那边想通个什么鬼?莫名其妙。」

「有什么关系呢,他念书总比去泡妞来得天下太平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伊万里还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这时说人人到,他从教室走了出来。

「大地同学~~!」

「哇,你没头没脑做什么!」

凉介将手伸到我的肩膀上,跟我勾肩搭背。「我好想你啊,甜心。」「谁是你甜心?」「你在医院不是那么热烈地对我求爱吗?」

凉介开开心心地搭着我的肩膀摇我。他的反应就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但被一个咖啡色长发轻浮男勾肩搭背,总会让我觉得好像在闹区的餐饮店前面,被恶质的皮条客缠上。

「等等,你们两个黏那么紧干嘛?超恶的耶。」

「哼,所以我才说女人不懂。这是友情,男人的友情。」

凉介搭在我身上的手臂更加用力了。虽然胸口的伤已经不会痛,却有种痒痒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呢?

「我要拼啦~~大地同学,我已经脱胎换骨了。从今天起,我就是山科凉介MarkⅡ,又叫Super山科凉介。」凉介粗重地哼了一声,以一副打起精神的感觉摆出握拳姿势。「拼啦~~我要拼啦~~」

他把头带缠在头上,绑起头发,面向书桌。翻开的课本上已经贴了一大堆标签贴,笔记上也看得到预习的痕迹。

「他们两个是怎样?」「说是要考医学系?」「白痴喔,哪有可能考上?」听得见班上有人发出看不起人的笑声,但我们已经不去理会这些。

「哦~~我是不知道吹什么风啦。」

伊万里一脸像是看着恶心事物的表情看着凉介念书。她显得傻眼,但不是背地里说坏话,而是当面直说,这就是她的优点了。

「明天不要下红雨就好了。」

「哼,随你爱怎么讲,我可是有大地同学挂的应届合格保证。史怀哲博士都是三十八岁才当上医生。」

「你在说什么啊?」

她朝我看过来,所以我微微耸了耸肩。也罢,不必特地说明,我也不认为我有保证他会应届就考上。而且史怀哲博士从幼年就很有才能,其实他二十几岁就当上大学讲师了。可是这些就别说出来吧,因为重要的不是这些。

真正重要的是——

凉介心无旁骛地开始翻看课本。他头上绑着的红色头带就像以前考生会绑的那种,让我觉得有点好笑。

「伊万里,这都多亏了你。」

「啥?我?」伊万里发出惊讶的疑问声。「我做了什么吗?」

「有啊。」

我点点头。

——最后都会觉得「管他的!」就冲进去。

「你真的很厉害。」

「是、是吗?」

伊万里歪头纳闷,同时有点腼腆地搔了搔脸颊。这动作总让我觉得跟凉介有点像。

结果——

「大地同学~~!这边我不懂,来教我嘛~~!」

凉介的座位上传来露骨的丧气话。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想学我平常准备大考的方法,是可以教你啦。」就像之前某次那样去帮他一把。

「太棒啦!不愧是大地同学!你是神!是盖亚!」「我可没说免费教啊。」

「真的假的?你要收钱?」

于是我就和第一轮的那一天一样——

「阳阳轩的大碗蔬菜面!」

在凉介背上重重拍了一记,让他「咳」的一声呛到。

(完)

【Replay】

病房的床上,少女看着摇曳的窗帘。

母亲去买饮料,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窗外可以看到一名少年带着一名少女,走出医院的前院。

十二岁的少女,看着玻璃窗上依稀映出的年幼脸孔,然后就像要确定自己的存在,摸摸脸颊,视线落到自己的手掌。她从眼睑上轻轻按住右眼,以剩下的左眼看着窗外,用银铃一般——有如纯洁灵魂之表露的美丽嗓音……

「总算,能够见到你了——」

静静地说了这句话。

「——『学长』?」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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