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经讨厌一切。讨厌除了姊姊以外的……一切人事物。
我有一对狠心的父母,现在我还是会梦见他们。梦见父母吵架的光景,还有他们将愤怒转到我身上,举起拳头走过来的模样。
父亲和母亲都是以特种行业维生,而且成就并没有高到自己开店,属于更底层的人员。
收入好的月份,他们也曾心情大好地带我到家庭餐厅。我记得父母和姊姊在那时候都带有笑容,过得非常开心。
但是笑容逐年减少了。随著年纪增长,父母都失去了名为年轻的魅力,收入也就按比例渐渐下降。
不知从何时开始,父亲家暴成了日常生活的一环。母亲基本上都是被施暴的那方,可是愤懑累积以后,她就会对更弱的我或姊姊施暴来发泄。父亲和母亲都没有站在我们这边,他们的存在只会折磨我跟姊姊。
对我而言,大自己七岁的姊姊是唯一救赎。
『我一定会保护好真理爱的。』
我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那种父母能生出如此了不起的姊姊。
姊姊对我很好,她宁愿牺牲跟朋友玩的时间来照顾我;还会煮饭、打扫家里,才读国中却有能力偶尔偷偷打工赚晚餐钱。
然而姊姊绝不下海踏进沉沦的世界。
她既没有出卖身体,也不会对谁巴结奉承,为人正派,有气节,困恼时懂得跟旁人商量,始终走在能够见光的正道上搏斗。
姊姊似乎从以前就一直在计划要逃离父母。她跟身边的人商量过,以免让父母追来找我们,还费了心思避免在法律方面出问题。
计画付诸实行跟姊姊从国中毕业是同一时刻。我就在升上小学三年级之际,被姊姊带到了东京。
有件事我现在回想起来仍会后悔。
姊姊成绩优秀,甚至能考进地方上顶尖的升学取向学校。尽管如此,她却选了国中毕业就出社会工作这条路,而且来到东京后的工作是薪水微薄的工厂劳动。
姊姊一面拚命工作一面代替父母养育我,我却觉得痛苦。
我最喜欢姊姊,唯一愿意站在我这边的姊姊。
可是──我却只会让姊姊受苦。
我毁了姊姊的未来。只要没有我,姊姊应该就可以更加自由地展翅翱翔。只要没有我,她可以更加投入于学业,也可以存更多钱。那样的话,姊姊应该就可以重新读高中及大学。
我──感到厌恶。
我厌恶这世上除了姊姊以外的一切;我厌恶让姊姊吃苦头的这个世界;我更厌恶既没用又只会扯姊姊后腿,形同累赘的自己──仅次于那对人渣父母。
于是就在某一天,我被奇怪的星探老太婆找上了。
『脸蛋合格,更重要的是那对眼睛……彷佛憎恨世上一切事物的那对眼睛,实在魅力难挡。你的眼睛有足够能力吸引人。如果有兴趣,可以来我这里。』
当时我跟姊姊是在家附近走动。
我一直认为姊姊才是世上最美的,老太婆有兴趣的却是我。对此我大感讶异。
坦白讲,我并不感兴趣。可是──
『我呢,一直觉得真理爱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喔。感觉就像得到了星探认同,好高兴喔。』
姊姊却意外地为我庆幸。另外──
『只要完成工作,当然就有报酬。视工作内容而定,你还可以领到衣服。』
这有可能让姊姊过得轻松点。
出于这两项理由,我决定加入经纪公司了。
我多加了一项条件。
『我不想增加姊姊的负担,所以我不会让姊姊接送,也不会让她在现场观摩。不要让姊姊替我出钱,所以交通费和餐费要由经纪公司出,开销可以从报酬当中扣除。总之我就是绝对不接受任何会造成姊姊负担的事情。』
找上我的星探老太婆──妮娜•赫迪答应了我开的条件,还说会让我跟在先入行的少年身边学习,并且主打兄妹档的形象。
──那个人就是末晴哥哥,人家的真命天子。
我讨厌姊姊以外的一切人事物,我憎恨其他人,所以我当然不打算跟末晴哥哥好好相处。
末晴哥哥会摆出年长者的架子教我许多事,令人不爽。我讨厌他把自己当成哥哥,还设身处地为我著想的伪善德性。
不可以跟别人变得亲密,反正姊姊以外的人都会背叛我。毕竟连父亲和母亲──都成了我们的敌人。如此心想的我希望赚点钱,就到经纪公司上班了。
只是──
『我怎么能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把妈妈找回来!』
我喜欢末晴哥哥──的演技。
「多么纯粹的才能啊」──我这么认为。
即使说客套话,末晴哥哥平时仍称不上多起眼。演艺界就是有这么多长相端正的人,他的外貌在那当中显得平凡又没有吸引人的特色。头脑算不上好,谈吐更没有灵敏之处,不懂得察言观色,有时候还甘于当马屁精,而且常常摆乌龙闹笑话。某方面来讲,在聚集了各种特殊才能的这个业界,他展露的才能之少反而罕见。
不过──当他开始表演,一切就会随之改变。
原本唉声叹气地表示拿末晴哥哥没辙的那些大人半是瞧不起他,半是冷淡地旁观,然而当末晴哥哥开始表演时,他们就会忽然静下来,受到吸引,进而改变表情。见证那一幕是我的最爱。
末晴哥哥的才能是独擅于演艺方面,他的才能只集中在取悦他人这一点。
末晴哥哥跟我正好相反,彷佛将造福他人幸福的碎片聚集起来才砌成了像他这样的人。这么一想,我就觉得他看起来好耀眼。
『我说啊,你这个女生一~~直都在跟人呕气,活得像这样有乐趣吗?』
某天,当我第一次接到比较有分量的角色就被挑毛病而闹情绪时,末晴哥哥突然对我讲了这种话。
『你甘愿这样吗?随便演演,不觉得后悔吗?』
老实说我觉得很不爽。非常不爽。因为他戳中了痛处。
『人家跟你不一样。人家没有你那么会演。』
『不,我敢说你绝对行。』
『……为什么你那么有把握?』
『因为你全部都懂啊,对吧?』
我的喉咙深处不自觉地哽住了……我想都没有想到自己会穿帮。
『无论是状况、气氛、共同演出者的性格、心情,你全都懂。这种事看你的举动就知道了吧。然而你却演不好,全都是因为你在跟人呕气。』
我从以前就认为身边的大人都很愚昧。为什么大人尽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的蠢货呢?我在心里瞧不起他们。
可是那些蠢货靠著生在正常家庭而读完大学,还可以赚大钱。比那些蠢货优秀的姊姊却只能读到国中毕业,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薪水又少。而且照这样下去,我自己也会走上一样的路。
我觉得这好荒唐,一切都在出生时就决定好了。
就算有才能,就算肯努力,只要命不好就没有意义。
所有人脚下都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人会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就掉进那里头。
比方发生事故或得病,即使别无过错也会让人生结束。而且在他人眼中看来,那就只是「运气不好」而已。明明自己有相同遭遇就不会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了事,却因为事不关己而随便总结,自说自话地平安度过今天以后便感到安心。
还有一生下来就掉进沼泽的情况。我跟姊姊正是如此。
在我看来,末晴哥哥是受上天眷顾的人。有母亲全面给予后援,自己又有才能。
所以我只能一面从沼泽底部仰望他的光芒,一面满怀反抗的心理冷笑。
这个人有演艺的才能,却是个傻瓜,我懂得比他多太多了。证据就是这个人连我在想什么都不懂。看吧,他果然是傻瓜。明明我比较高明,他连这一点都没有发现。但是因为我命不好,就没办法受人肯定。我好可怜。
我都这样擅自认命,瞧不起他人,藉此来安慰自己。
『唔……!』
我会觉得羞耻而脸红,是因为自己这种愚昧的内心被过去一直瞧不起的末晴哥哥看透了。
『那又怎么样啦!』
我吼了出来。
『努力就能解决问题吗!我又不像你一样受上天眷顾!』
末晴哥哥没有反驳,只是默默望著我。这种态度在我心头上的火加了油。
『我才不像你有璀璨的未来!我做什么都没用!这是推翻不了的!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我听妮娜奶奶提过,现在你正要跟温柔的姊姊重新起步过生活吧?难道说,你都不会想让姊姊过得好吗?』
『!……会啊!我想啊!可是──』
『没有可是~~~~!』
叩的一声。
头槌。额头跟额头用力对撞。出乎预料的事态让我的思绪短路,从额头蔓延的疼痛推迟了对状况的理解。
『好~~~~痛喔!』
『假如你甘愿这样,我就不再费唇舌了!不过,你有心让姊姊过得好吧!那你怎么不努力呢!你怎么都在跟人呕气呢!』
『反正我再怎么努力也没──』
『真的都没用吗?千真万确?明明你都没有试著付出全力,你这样不会后悔?』
『唔──!』
被他这么一说,我吭不了声。
我明白。我害怕付出全力。付出全力还是不行的时候,我就无法找藉口了。我非得认清自己缺乏才能,并且面对往后的绝望。与其这样,乾脆用「其实我是有办法,只不过没认真而已」来搪塞问题,不努力还比较轻松。
『拿出全力嘛!你有才能!你的脑袋应该比我好,直觉又敏锐!不过要比演技,我可不会输你!先声明,表演能力跟我差不多算是很厉害的喔。在同年龄层的人面前,我可是第一次讲这种话喔。』
或许末晴哥哥不算聪明,但是他并没有活得扭曲。
他活得正直无愧,对眼前的事情投注了全力。
末晴哥哥都没有骗过我,所以我可以理解,他讲这些话是认真的。
『真、真的……?我有跟你差不多的……才能?人家有吗……?』
我没办法坦然相信。
自己会有那么灿烂的才能?自己也能成为灿烂的人?然后就可以帮助姊姊?以往都只会让姊姊帮助的自己有这种能力?
『我敢保证!所以「你要让自己成熟点」!』
这句话像狂风一样迎面扑来,「还从我身上刮走了些什么」。
……过去我都在逃避。我一直在逃避父母,逃避旁人。
我一逃再逃,每次都让姊姊保护我。所以即使想回报姊姊,我也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办不到。我没有自信,我不曾挺身对抗。
但是这个人说我办得到。拥有如此才能的人愿意说我办得到。他嚷嚷著要我自己站起来、自己采取行动。
那我或许是有能力的。我也办得到。
没错,以往我是个只会逃避事物的小孩,而且周遭也肯包容我这样。
但是被相当于同学的人喝斥要成熟点──我认为他说得对。
假如现在不拿出全力迎接挑战,我会过著一辈子都在逃避的人生。我有这种直觉。
『──人家明白了。』
我站了起来。
『人家……会努力。人家会努力到……能追上你的脚步。你愿意等到那时候吗?』
『──当然喽。』
我一直都想追上末晴哥哥。
我只顾追逐从井底看见的那道光辉,不停地获胜。
可是在称得上对手的人都不见以后,末晴哥哥却不在了。
『哥哥是很厉害的!哥哥是人家的英雄!才不可能变得无法上台表演!因为哥哥有说过,会等到人家凌驾哥哥的那一天啊!』
当我拋出这些话以后,末晴哥哥就从光辉灿烂的世界消失了。
所以我一度有过拋下他的念头。
我本身已经独立了,所以末晴哥哥在不在都没关系。对手还在,敌人也还在。我非得继续赢下去才行。
在我这么想的期间,敌人消灭了,对手也不在了──我落得孤独一人。
「哥哥……拜托你……从孤独中拯救人家……」
末晴哥哥拯救了我的人生。而末晴哥哥在成为高中生以后,气质仍然没有改变,我说了那么狠心的话跟他绝交,他还是愿意用笑容接纳我,我好高兴。那天,在睡前回想这件事的我甚至哭了出来,我真的真的好高兴。
然而我同时也感到恐惧。
末晴哥哥掉进了无底沼泽。如果他因此失去光彩怎么办……我不要,我不想对他失望……
他在影片中展露了一鳞半爪的本事,不过那可以说是他原先就有的才艺。现在,我不晓得他还有多少表演能力。
「让人家相信你……末晴哥哥……」
经过六年,我以为自己努力挣脱了沼泽,却发现眼前仍是黑暗。
即使站在光辉灿烂的舞台上,一个人还是会寂寞。
我依旧身处黑暗之中。
*
赫迪经纪公司位于从涩谷站下车步行十分钟路程之处。沿道玄坂街前进,途中拐向南以后有栋十层楼大厦,其办公室就设于五楼。经纪公司规模在业界勉强能排进前五十名,然而创业巨擘妮娜•赫迪可以说不时就会发掘出中大奖的新人,每每让名声水涨船高。
而押中大奖的代表性最后范例就是我丸末晴,以及桃坂真理爱。
「怎么样,你觉得怀念吗,末晴哥哥?」
「……还好。」
仰望大厦,原本位于三楼的公司被居酒屋取代了。外观看起来没有多大变化,但是时光确实在流逝。
我从幼稚园时就隶属于某个剧团,那个剧团有跟赫迪经纪公司合作。透过这层关系,妮娜奶奶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来到了剧团,一看见我──
『你看起来满有意思,就用你喽。』
我被这么嘀咕的她带走以后,随即出道。直到退隐前的两年间,我几乎每周都会来这里。
「人家跟哥哥认识也是在这里呢。」
「……对啊。」
跟真理爱认识,是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当时的真理爱胆小得吓人,又阴沉,总之是个谁都不肯信任的问题儿童。
『末晴,你要拿出大哥的架势照顾她。』
忽然被妮娜奶奶这么交代,我记得自己著实感到混乱。
不过妮娜奶奶大概都了然于心。她知道真理爱需要在同年龄层当中找到可信赖的人。
另外那应该也有促进我成长的用意。因为我跟志田家有来往,也扮演过大哥的角色,不过对方终究是邻居,我并没有真正搞懂照顾他人是怎么一回事。妮娜奶奶会把我跟真理爱凑成兄妹档,就是为了让我们互相促进成长的战略吧。
『你的名字是?』
我一问,眼神像行尸走肉的真理爱就退到死角然后这么说:
『……去死啦,白痴。』
没错,真理爱曾是条逢人就咬的狂犬……不,单就可爱度来说仍然卓越出众,所以该叫她狂兔才对。
当时真的很辛苦。妮娜奶奶交代我要跟真理爱一起行动,我就教了她许多事情,她却光会顶撞旁人,又不肯融入环境,给我添了非常多困扰。
但我后来就察觉了。奇怪,这个女生,其实非常有能力吧?
『……欸,谁搞的鬼啦!把放屁坐垫摆在这里!』
她想让我困扰而做出的举动都会像这样,精确到吓人的地步。
在严肃的工作现场逗我笑,在需要欢笑的现场则会做出惹我哭的事情。
她都有认清场合,还看透了会让我困扰的事情是什么。既然懂得动脑子搞鬼,感觉也就更加气人。
「人家居然还能像这样跟末晴哥哥来这里……真是太感激了。」
「感不感激不好说,感慨很深倒是真的。」
我对成长以后在演艺界也绽放出顶尖光彩的真理爱不会有恋爱感情,大概就是受这段时期照顾她的经验影响。该怎么说呢,我都照顾她这么久了,感觉已经不像外人,把她当成妹妹还是最贴切的。
真理爱看了名牌手表嘀咕:
「……其他人真慢呢,肯定是迷路了吧。还是搁下他们先走好了。」
话说完,她抓起了我的手。载著哲彦等人的计程车便在这一刻抵达。
「欸,你为什么牵著小末的手!」
从后座冲出来的白草情绪激动。
「……啊,这个吗?感觉末晴哥哥很久没来会不习惯,人家只是为了领路才牵他的手啊。」
「这算什么台词?要当成藉口也太牵强了吧?」
「一般来想,人家觉得你的言行才比较不堪入目喔。」
这两个人关系有够糟糕……我觉得肚子好像痛起来了,要溜吗?
「小桃小姐,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跟著白草下车的黑羽向真理爱问道。后头还可以看见比她们晚的哲彦从副驾驶座下车。
「什么事情?」
「你先替我们付过计程车费了对吧?当时,你是不是说过不用找钱?」
「对,我说过,这又怎么了吗?」
「那么,关于司机开来这里的路线明显不对劲这一点,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假如哲彦同学没发现,我们还会迟到更久耶。」
「……嗯?」
话题好像突然变得诡异了。
今天讲好在我家集合的哲彦、黑羽、白草都到了,真理爱会安排车子来接我们。
到场的真理爱准备了两辆车。一辆是她的专用车,另一辆则是计程车。真理爱表示只想让我搭专用车,还想跟我聊回忆,所以让其他三个人搭了计程车。
后来两辆车就同时从我家朝经纪公司出发──
「那真是不得了呢。」
真理爱由衷关心似的说道。
而黑羽淡然地向真理爱揭穿事实。
「拿这两点来对质,只能想到是你收买了计程车司机,打算把我们带离小晴身边,以便争取时间……难道不是吗?」
……啊~~是的,小黑应该猜对了,不用质问也能够断言无误的推敲水准。我光听就觉得小桃会用这种手段。
在场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真理爱。面对这种眼神,真理爱俏皮地微微一笑。
「──不是喔。」
「你为什么神经可以这么粗啊!随口都能睁眼说瞎话,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耶!」
当我如此吐槽时,真理爱就用双手捧著脸,一副「被哥哥夸奖好高兴!」的样子将身体扭来扭去。
我并不是在夸奖真理爱,不过觉得她很厉害是事实。
我没办法在日常生活跟舞台之间瞬间做切换,因此谎话不是想说就说得出来。但是真理爱就能瞬间转变,我想这个女生大概是天生的演员料子吧。
白草都对她无言了,我们应该也不用站在这里继续争辩。
「小桃,所有人都到了,麻烦你带我们去见老板。」
「我明白了,那我们走吧,末晴哥哥还有其他跟屁虫。」
「「啥~~?」」
黑羽和白草蹙起眉头。
这几个女生是怎样?难不成现在在女高中生之间,最流行的是用口才激怒别人吗?要是这样实在很惹人嫌耶。
「……我是跟屁虫没错,不过志田有拿到名片,可知也是艺人,她们不算毫无关系吧。」
其实最令我在意的是哲彦。总觉得他今天好安静,或者该说闹情绪的方式跟平常不太一样,总之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是不同。像刚才那句台词,他还独自站出来挡箭并帮黑羽和白草维护颜面,这不像他的作风。
「…………你可以领路了。」
黑羽开口叮咛。
白草似乎没有察觉蹊跷,但黑羽好像发现哲彦的样子不对劲了。
真理爱的戏谑调调也随之消失。她应该是看出现场气氛了吧。这样的敏锐度,或许比以前还要洗炼。
我们五个人搭乘电梯前往五楼。穿过光鲜亮丽的大厅后,便来到凌乱的楼层。
「咦,这不是小丸吗!」
「啊,真的耶!唔哇,他真的变高中生了!」
「咦,当真当真?」
这里是制作部门,换句话说有许多以前跟我来往过的人,转眼间我就被围住了。
「哎呀~~大家好,好久没有过来问候。啊,以前受各位关照了。」
坦白说我不记得的人比较多,但是这时候的首要之务是避免失礼!坏了他们的心情不会有任何好处!
『对于给你支持的人千万不能摆架子!自己越是变得有名,反而越要向他们低头!「稻穗越饱满,头就越低」──你要好好记住这个道理!』
这是母亲的教诲,也是灌输在我骨子里的一段话。而且我在成为高中生以后,对于用金玉良言教导的母亲重新涌起了感激之情。
「呃~~过奖过奖,哪里……啊,我今天比较忙,改天再找机会!……不是那样的,因为要请示意见才先过来拜候……光是能被记得就感激不尽了!被甩掉百万次的男人听了真的会让我想死,拜托别提了……啊,总不能让老板等我,先告辞喽!」
我大致是这样突围的。
回到大家等著的柜台以后,由于周围到处摆了各式精品,宛如不同世界的景象似乎让黑羽很不自在。考虑到这一点,白草不愧是在职艺人,即使被攀谈也能用客套的笑容简单应付过去,可见她习惯了。只是哲彦的模样仍旧不太对劲,用冷眼以对来形容他的态度会比较好听,却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我们抵达最里面的董事长室门前。带头的真理爱敲门以后──
「请进~~」
和气轻松的嗓音传来。
「──你先请,末晴哥哥。」
受到真理爱催促,我不得不头一个进去。
眼里首先看见的是感觉昂贵的绘画及古董品,约十坪的房间内摆满了那些。另外还有沙发和桌子等家具,每项都显得昂贵,品味近似土财主──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妮娜奶奶最重视实用性。即使杯子有裂痕,还能用就不成问题吧?她的为人有这种勤俭精神,因此我觉得落差相当强烈。
摆设变得如此豪华的房间中央,有个中年男子坐在豪华椅子上跷著腿,星期六的上午就在喝红酒。
这个人就是董事长──赫迪•瞬吗?
「嗨!小丸!」
瞬老板刚见到我就从座位起身,态度夸张地张开双臂。
我不禁后退。
该怎么说呢,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流里流气」。
首先金发看来就流里流气。因为他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金发倒不至于不搭调,可是身上仍有颇为明显的日本人气质,而且年纪恐怕在四十岁左右,所以发色难免造成流里流气的观感。
然后下巴留的胡子也流里流气。耍痞的大叔?
紫色衬衫也流里流气……当牛郎吗?
哇~~鞋头好尖!用脚尖踹下去会刺伤人吧?
整体来讲有浓浓的浪子气息。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才会变成这种中年人?
……诸如此类的吐槽和疑问在脑海里此起彼落,让我受到了震慑。
这么说来,记得真理爱有谈到。
『小桃,你对他的印象是?』
『可以确定的是手腕很高明。』
『其他方面呢?比如性格怎样?』
『我想更详细的部分要由哥哥亲眼确认比较好。先跟他见个面看看怎么样?』
哎,既然老板本人流里流气成这样,她也只能回答先见面再说啦……
而在满满流里流气的特质中,尤其明显的是──
「哎呀哎呀哎呀,小丸……不错喔!很好很好,能亲眼见识你……真不错!我啊,非常中意你耶~~该怎么说呢,你身上果然有某种气场~~虽然说不出道理,总之不错就是不错~~」
──他这种语气。
咦?你在夸奖我吗?还是在损我?
说真的,我听不出对方有多认真。
啊,这种人让我想动手开扁──我凭直觉如此感受到。
……冷静下来。对方是老板,那样做会使我身败名裂。
我深呼吸以后,按下内心的「应酬模式开关」。
「哎呀~~老板!老板您才是气势非凡呢!我在见到您的那一瞬间,就受到了震慑!该怎么说呢,您的派头让我觉得:『唔哇,时尚男士就是在形容这种风格啦!』」
看吧,我这经过磨练的马屁功夫!
呵,我可是精通下跪技巧的男人……若需要陪笑搓手依附权贵,我不会有一丝犹豫!
「不错不错~~!小丸你真内行~~!」
「老板才是呢,您这身打扮完全属于『内行人的穿搭』啊~~」
「你太会客套啦~~都从哪里学来的?」
「不不不,我只是老实说出心里的想法喔~~啊哈哈哈~~」
我希望获得赞美。请赞美我这种立刻就能跟痞子大叔周旋的沟通力。哎,与其称为沟通力,也可以说我只是拋开了自尊……对于这一点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吧。
「小晴……」
「小末……」
有冰冷的目光扎在我背后。
奇怪,我的行动该不会被嫌恶到极点了吧……?
在这种冰冷目光中,哲彦的目光更是到了别有不同的境界。
嗯~~与其说傻眼,不如称为轻蔑?看待垃圾的眼神?嗯~~照这样看,其中还掺有杀意。
……啊,而且他这种眼神不是针对我,是针对瞬老板。
硬要跟来还瞪著老板想找碴……这家伙搞什么啊?
「不愧是末晴哥哥,太漂亮了。」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真理爱愿意称赞我。
哎,其实这也是母亲教我的。
『对给予支持的人低头。』
『对经纪公司的干部和赞助商,头就要更低。』
换句话说,要一直低著头。对此我并不觉得抗拒,被灌输这套观念时,我就拋开自尊了。
「所以呢,小丸你觉得怎样?趁这个机会,要不要复出?」
「啊~~没有啦~~老实说我是有点犹豫~~」
「咦~~为什么咧?」
「呃,因为我有满长一段空窗期,说起来也希望能兼顾学校生活……」
「我说啊,小丸,赚钱要趁现在~~你懂吧~~?」
「这个嘛……确实如您所说啦。」
「上学那种小事,等你钱赚够再来考虑不就好了,对吧?」
「哈哈……」
嗯~~这副调调,我不觉得自己是在跟四十岁左右的大叔对话。
还有他这种若无其事的逼迫感……让我有点……不,让我非常吃不消。
他讲的话并不算错,有合理性。
既然我的知名度靠影片飙涨了,确实是「赚钱就趁现在」,再考虑到时机的重要性,他把上学讲成「小事」也算正确。
但是人不会只凭道理行动。从感性而言,我怎么也不觉得上学是「小事」。
「噢噢~~仔细一看,连志田小妹都来了嘛!」
唔哇~~他发现黑羽在场了……
黑羽是优等生,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表露厌恶。可是光看就知道她在迟疑,而且也隐藏不了本身对瞬老板并没有好印象这一点。
「志田小妹,怎样?你来这里,就是要出道吧?」
「不、不是的,那个……关于出道的事……」
「你总不会说不要吧?」
黑羽原本还对瞬老板逼迫人的话术陪以苦笑,不过她大口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就停止陪笑并低下头。
「…………不,请容我拒绝。我今天是为了拒绝才过来的。」
黑羽果然有主见。
像她这种不屈于逼迫的坚强──我一直打从心里感到尊敬。
「……哦~~」
性格轻浮的浪子──从那张假面具底下露出了不同的脸孔。
令人心底发凉的冷酷、凶狠,还有生理上的恶心感。这些个要素搅和成一团以后,都挂在他脸上。
我瞬间就认清了。
──哎,这恐怕才是他的本性。
「我说志田小妹……假如你现在跟小丸一起出道……三年就可以赚一亿喔。」
「!」
难免连黑羽都瞪圆了眼睛。
「顺带一提,小丸三年可以赚三亿。虽然拿不出保证,但是照我的计画去做,十足有可能达到这个数字。」
三亿……?有种说法指出,人一生能赚到的钱就是三亿圆,难道我花三年就能赚到一辈子的钱……?
「其实呢,有赞助商在期待小丸,还说想委托他主演广告。志田小妹你也加进来的话,话题性就会倍增。那位赞助商听说小丸今天会来,还表示务必要见上一面。对方预计再过一阵子就会来这里,总之麻烦你们先打声招呼喽。」
三亿……三亿……三亿……
三亿造成的震撼,使我听不见瞬老板说的话。
万一能赚那么多钱──
我用力握拳。
「哲彦!能赚那么多钱的话,就算向玲菜拜托色色的事,她也会默默答应吧!」
「末晴~~你这个主意烂到连我都被吓傻了~~某方面来讲,已经超出我的想像啦~~」
「小晴……」
「小末……」
哎呀……我一兴奋就忍不住说出口了……这么被嫌恶吗!
「我、我能理解这种想法无法讨好女生啦……可是,哲彦!你一样是高中男生……你跟我属于同类吧!别摆一副自己可跟我不同的脸啦!」
「咦?可是我对女人并不饥渴,所以真的不懂你的想法耶。对色色的事情拚命成这样,会让我不敢领教啦~~」
「你这家伙~~~~!现在就给我向全国的高中男生道歉~~~~!」
「白痴~~~~~~!不受女生欢迎的家伙自己活该啦~~~~!你才应该代表没人要的男生向我道歉~~!道歉的话,我就可以教你受女生欢迎的诀窍喔~~~~!」
「咦?真的吗?啊,我、我道歉!相对地,你要记得教我喔!」
「小晴……」
「小末……」
嗯~~奇怪了。感觉从我们走进这个房间以后,黑羽和白草对我的好感度就下滑了一大截……明明我只是采取了正直的行动……
「不要紧喔,末晴哥哥……人家会教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
我看似被真理爱肯定,其实也遭到了委婉的否定……
瞬老板清了清嗓,然后找回自己的步调。
「先撇开那个废物好了,志田小妹,你会同意吧?三年赚一亿!这有多厉害,你晓得吗?」
「是、是喔……呃……」
虽然黑羽一度明确拒绝,事实上金额之大还是让她受了惊吓。她并不属于对钱执著的类型,可是不小心产生兴趣以后,似乎就心虚得不敢打断对方的话了。
「当然只要志田小妹多展现几种才华,金额还可以加倍……不,乘三倍都有可能。那样的话别说三年,你想一直在演艺界走跳也行。当然喽,你想花三年赚到一亿就收山同样可以。假如有这笔储蓄,之后要读大学一样能读啊,或者在三年中找个帅哥谈恋爱然后结婚也是可以。进演艺圈就可以跟一般人没机会认识的大人物谈恋爱喔。因为你现在的知名度和注目度远比三流偶像高,才办得到这种事喔。」
瞬老板讲这些是很势利,但全部都是事实吧。实际上既有合理性,更可说是普世价值观中令人「憧憬」的美好未来。
可是我很了解黑羽具备的精神跟普世价值观所怀的憧憬不同。她是个思维相当踏实的人。
黑羽爱惜的是日常生活。她爱惜家人,爱惜朋友,所以她会主动付出关怀,有人需要商量烦恼,她就会爽快地奉陪。因为跟周遭建立联系也是她乐意而为的。
所以──黑羽并没有意愿出风头。从黑羽的性格来想,她会立刻做出对演艺界没兴趣的结论也是合情合理。
「呃……你谈到的优渥待遇固然令人感激……但是对不起。」
「刚才,你说了感激对吧?这表示你明白金钱的价值吧?那就没有必要向我道歉啊。」
──小黑不是已经拒绝你了吗?
「不,所以我想说钱虽然重要,但我更重视身边的人……」
「有钱的话,你就可以让身边的人过得好吧?你不想孝顺父母吗?」
──可是你为什么硬要逼她答应?
「我当然想孝顺,可是……」
「那就来吧!来从事演艺活动!」
──甚至拿出这种用父母来要胁的话术……
「不,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今天是为了拒绝才来……」
「……小妹,你很不领情耶。我看是做父母的没把你教好吧?」
黑羽脸色变了。这是当然。她并不是父母受到揶揄还能忍气吞声的人。
那……我呢?
──小黑,还有小黑的父母……我所重视的这些人受到揶揄,我又会……?
『对给予支持的人低头。』
『对经纪公司的干部和赞助商,头就要更低。』
这是我母亲的教诲──但还有后续。
『不过若是为了自己重视的人,你就完全不需要低头。你要勇于对抗──』
──没错,她教导过我,最要紧的是为了保护重视的人,要有一颗不惜对抗的心。
黑羽抬头锐利地瞪向对方。瞬老板眯细眼睛,彷佛在嫌弃她是个嚣张的女人。
而我──拿起了桌上摆的红酒,淋在那个混帐老板头上。
「──你别瞧不起我的青梅竹马。」
红酒沿著老板的脸颊滴到地毯上。
董事长室的时间随之静止,每个人都讶异得倒抽一口气,瞪大了眼睛。
唐突过头的行动让瞬老板愣住。
但他在短短几秒内理解事态,只见他的神色逐渐转为憎恶。
变得冷静的反而是我。
我一发火就不小心闯了祸──然而,发火的对象实在太糟糕。
「啊,呃~~这个嘛……说起来就是……对、对了,这算擦枪走火!看嘛,我才走火一次,只是手滑而已!跟误触一样啦!我只是在各种因素下,手一滑就──」
「小末,你这套辩词未免……」
「事到如今还想粉饰,末晴……你是有多不要脸啊?」
「少啰嗦!你闭嘴啦!」
当我傻呼呼地陪笑脸时,瞬老板就拿出花色没什么品味的手帕,把沿著脸孔轮廓流下来的红酒擦掉。
而且先前的轻浮口气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用完全看扁人的眼神瞪过来。
「啧,看到你跟废物一起来,我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你也是废物!」
……唔,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果然你也是废物」的部分肯定是指我。
嗯~~这无所谓。毕竟我做了这么严重的事。
不过这样的话,「你跟废物一起来」的部分…………难不成是指哲彦?对了,瞬老板刚才讲过「先撇开那个废物好了」,也是指哲彦吗?
……咦,原来瞬老板认识哲彦?怎么认识的?
「喂……你这家伙,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哲彦突然发飙了。他趁所有人都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冲上去,一回神已经揪住了瞬老板的领子猛扯。
「欸,哲彦同学!做到这种地步会跟原定的──」
……原定?
黑羽讲到一半的话让我好奇,但现在实在没有空确认。
「哲彦,快住手!」
虽然我也对混帐老板发飙了,但是哲彦这样未免太过火。
我架住了哲彦,硬是把他拉开。
「这样不像你吧!你是怎么了!」
「你少啰嗦,呆瓜晴!放手!骂我无所谓!可是自己的兄弟被这种人渣瞧不起──我怎么能默不作声!」
「哲彦……」
混帐家伙,哲彦。听你这么说,我会被感动啦。
可是他这种发飙方式并不寻常。难道……哲彦和瞬老板之间有什么恩怨?那该不会──
『我有想看的东西。』
跟他之前说过的这句话有关联?尽管我想问清楚……不过想必瞬老板和哲彦双方都不会给我答覆。
「一群废物……」
瞬老板调好领带后,拿起桌上的电话。
「喂,给我报警。有暴徒闯进办公室…………嗯?你说什么?」
看来他是在跟经纪公司的人通电话,模样却显得不太对劲。
「……啊,不是的,并没有那种事情……请稍待片刻。」
大概出了什么状况吧。瞬老板脸色变了以后──
「你们都在这里给我待著!」
他如此威吓,然后不知怎地就离开了董事长室。
被留下来的我们落得在一片安静中呆站著的处境。
「…………」
「…………」
「…………」
「…………」
「…………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这是发自我内心的吶喊。
「喂,现在怎么办,哲彦?没有什么好方法吗?」
我用手肘顶了顶哲彦。
「我们没让他受伤。在场的只有我们几个,所有人一起作证说没事就行了。」
「我淋的红酒呢?闻得出味道吧?」
「当成那个混帐自己跌倒洒到头上的不就好了?」
「原来如此……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可靠……」
好猛,不愧是哲彦,动起歪脑筋没人能跟他比,以情急之下想的藉口来说简直完美。
「小末,我会帮忙作证。因为……那个人实在太过分了,不能原谅。」
白草表示赞同。
「有必要的话,人家也会作证。」
真理爱也立刻点了头。
「──小晴。」
一道凛然的嗓音响起。
黑羽站到我眼前,直直地仰望而来。这副表情……是说教模式的脸。
「从姊姊的观点来看,淋红酒还有大家一起撒谎,都不得不说太过火。」
「……也是啦。」
到底是优等生。如黑羽所说,只要冷静想想,她完全是对的。
「小晴,你打算怎么办呢?即使用小手段蒙混过去,也只能撑过一时吧?对经纪公司老板做出这种事情,你要复出演艺界会不会有困难……?」
「应该吧……那个混帐老板八成会搬弄是非。搞到那种地步的话,别家经纪公司应该也不肯接纳我了……」
「哎哟~~!……笨小晴!」
黑羽捶了我的胸口。
「笨蛋笨蛋笨蛋!明明好不容易又能站上舞台表演,你却自己放手!」
黑羽眼里盈上泪水。捶在胸口的每一拳都没有多大力道,却好像传达出她的哀伤,让我哽住喉咙。
「呃,我自己很清楚就是了──」
但我还是不后悔。黑羽和她的父母受人侮辱……我就是不能原谅。非要对这件事情忍气吞声才能当艺人的话,恕我不吃这行饭。
黑羽用手帕擦了眼角以后,红著脸含情脉脉地望著我。
「──不过,我觉得自己是小晴的青梅竹马实在太好了。」
优等生黑羽讲出了意料外的台词,我不禁眨了眼睛。
「……咦?」
「父母受到揶揄,我真的没办法容忍。因为我不会再跟这种人有牵扯,要反击的话就应该由我来才对。但是我并没有伤害过别人,心里就有犹豫,于是小晴帮我先出了一口气。我觉得这样的行为好傻,可是──我好高兴。我想起小学的时候,自己吃不下营养午餐而被留下来,小晴就帮我偷偷吃掉的回忆了。」
哎~~我记得帮忙吃营养午餐时,结果还是被发现,老师骂我别胡闹。像刚才做那种事情也是我自找的,因此没道理让黑羽为此道谢……不过她的目光太灿烂,让我乱害臊一把的。
我只能搔搔脸颊,叫黑羽别放在心上。
「……什么事情闹到要报警?小丸在里面吧!出了什么事!」
「呃……那个……我们经纪公司会向您好好解释……」
「不用!我亲自问他!」
走廊传来这样的交谈声,随后董事长室的门就突然开了。
出现的是一名时尚贵气的中年男性。
「噢噢!是小丸呢!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是我,可知总一郎!」
啊~~好令人怀念。这个人是白草的父亲,可知总一郎先生,制药公司的董事长,曾是我演的连续剧的头号赞助商。他从当时就非常中意我,对我赏识有加。
相较于瞬老板的流里流气,这个人就是格调高尚的潇洒中年。全身散发著简约俐落的清洁感,却又懂得用点睛式的穿搭展现出良好品味。彼此相隔六年没见,他现在大概五十多岁了吧。气质更加沉稳,可以感觉到堪称绅士的风范。
总一郎先生看见我,就伸开双臂抱了过来。
「哎呀~~你长大了呢!我就是想见你才忍不住走这一趟!记不记得我呢?还是自称阿白的父亲会比较让你有印象?」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好久不见了。」
「爹、爹地……」
我觉得日本人要是称父亲为爹地,听起来就不太协调,然而大概是因为白草的父亲充满时尚感,听她叫爹地就十分合适。
玉树临风的总一郎先生发现女儿在场,因而睁圆眼睛。
「阿白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很介意小末会不会复出演艺界,就跟著他来了。」
「嗯……然后我记得这个女孩是志田黑羽……连真理爱小姐都在啊。」
「好久不见了。」
真理爱优雅地行礼。黑羽应该没跟他见过面,但是也先鞠了躬。
「有这些人共聚一堂却闹到要报警……是怎么回事呢?」
总一郎先生转动目光,瞪向晚进董事长室的瞬老板。
啊,我懂了。原来瞬老板打电话要经纪公司报警时,总一郎先生正好到了。听见有这种事让总一郎先生震惊,就找到董事长室来了。状况便是这样吧。
「可知董事长,这些小孩肯定会串供主张自己无辜。警方会做查证,请不用替他们说情。」
唔哇~~这个人并不笨耶。他抢先封锁我们的对策了。
「爹地……拜托你……听我说!」
总一郎先生举起手制止赶来身边的女儿。
「瞬董事长,既然小女牵扯进这件事情,我并不算毫无关系。我倒觉得自己有权利先听听孩子们的说法喔。」
「……哎,听一听也还无妨。」
「阿白,无论有什么状况,爹地都愿意站在你这边。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能听听客观的意见……对了,真理爱小姐,能不能请你说明呢?如果其他人担心她讲的不够完整,也欢迎补充。」
不愧是在一代之间将公司规模做起来的干练老板,状况看得十分清楚。
白草失去了平常心。还有,我、黑羽、哲彦身为当事人,难免会变得情绪化,因此在这个时间点,最冷静的无疑是真理爱。
没有问过任何人,光看就能判断出这些的洞察力。这一位似乎依旧值得信赖。
我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看来把事情交给这一位判断会比较好。光靠我们的话,难免会受到哲彦提出的主意引诱。将自己当成砧板上的鱼,有话就老实讲吧──我这么心想。
………………
…………
……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面对面摆放的沙发上,其中一边坐的是白草爸爸,另一边则以真理爱为中心,左右两旁坐著黑羽和白草。
我和哲彦也在真理爱她们这一边,但是因为没位置坐,只好站著观望事态发展。
此外,瞬老板是坐在董事长席,处于旁观模式。他似乎是判断与其胡乱插嘴使总一郎先生做出不利的心证,静观其变会比较好。
「我个人认为报警太过火了,这件事仍有酌情处理的余地。不过呢,要说哪一方有错,应该是不慎动粗的小丸和哲彦小弟这一边。」
「不愧是可知董事长,断事冷静。」
可恶,这个混帐老板真令人不爽。早知道先揍他一拳再说。
「呃,小晴是为了我动手的!所以不如把错归给我!」
黑羽的提议让总一郎先生手托下巴,陷入思索。
「我懂你的心情,但是问题不在那里。其实你也懂吧?」
沉著嗓音有让人恢复清醒的效用。
黑羽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爹地……无论法律怎么说,我都会拥护小末。」
「……阿白。」
白草迅速起身,毅然说道。
「我敢笃定,小末做的事在为人之道上是正确的。谁规定能够伤人的只有物理方面的接触?言语也一样够锐利啊。这次最伤人的是那个董事长,无论法律要怎么说,这一点在我心里都不会改变。」
「小白……」
白草有气节,即使性情胆小,她仍信奉自己的正义,更拥有贯彻理念的坚强心志。我就是受到她的骨气和努力不懈这一面吸引,才会坠入情网。
白草的凛然脸庞美得足以让我回想起初恋。
「那么──」
真理爱大概是要让讨论告一段落,就在胸前拍了手合掌。
「将各位的意见总结起来,在心证方面是希望替末晴哥哥撑腰,并不想闹到报警,所以最好是让事情平稳地收场。我这样说对吗?」
大家默默点头。包含总一郎先生在内,所有人意见一致。
「不过在瞬先生的立场,当然是无法接受。」
「这还用说?我可是受害者耶,受害者。」
啧,这家伙真会鬼扯。即使被我、哲彦、黑羽、白草……四个人瞪著,他也完全不怕。值得一夸的就只有脸皮够厚这点。
而总一郎先生开口激了瞬老板。
「应该就是这种讲话方式让孩子们对你产生反感吧。你不觉得自己在这些孩子面前少了大人风范吗?」
瞬老板只是嗤之以鼻。
「这听来不像可知董事长会说的话。我讲话再怎么不入耳,仍是动粗的一方有错,公理不辩自明。希望您要考虑到这些小孩为了自我辩护也可能撒谎。」
哲彦使劲握拳踏了一步,因此我和黑羽抓住他的手臂拦下他。
在这种局面下,真理爱眼里含著笑。我以往见识过好几次,那是真理爱将才华发挥无遗时会露出的表情。
「要不然,双方就用广告来比赛……好不好呢?」
嗯……?她说什么……?用广告来比赛……?
所有人都被毫无脉络的一句话问倒了吧,现场出现奇妙的停顿。
真理爱一个转身,朝瞬老板投以微笑。
「瞬先生,您口口声声说著要报警,不过请试著稍微冷静如何呢?受一时之气迷惑可不行。报警的话,末晴哥哥就不会加入经纪公司。这样做当然不会带来任何利益,我倒觉得这也不符瞬先生的本意耶。」
「……原来如此,桃坂小妹说得有道理。向警方提报小丸也赚不到半毛钱。」
「但是末晴哥哥加入经纪公司的话,就能带来莫大利益,对吧?」
「的确。」
瞬老板开始思考。他的脸庞流露出浓厚的生意人色彩。
不愧是真理爱,头脑冷静。她靠利益得失让双方走入谈判阶段。
「人家有个主意。瞬先生和末晴哥哥可以用广告来比赛,瞬先生赢的话,末晴哥哥就要加入经纪公司,并且履行瞬先生谈来的工作,怎么样?对瞬先生而言,这种结果岂不是最理想?」
「嗯……原来如此。」
瞬老板在脑袋里打了许多盘算吧。他摸摸下巴的胡子,用力点了头。
「不错喔~~桃坂小妹!你果真会讲话~~!这样我也服气!」
「但是末晴哥哥赢的话,就不能向警方报案,哲彦先生的事也要当作没发生过。是否要加入经纪公司让末晴哥哥决定,即使他没有选择这间经纪公司,仍然要包容他,也不去妨碍他跟别间经纪公司之间的契约或工作。这样可不可以呢?」
「唔唔!」
瞬老板迟疑了一瞬,但立刻就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可以啊~~可以啊~~OK。我答应喔。」
「伯伯,能不能请您作证呢?」
「当然可以。」
真理爱迅速把总一郎先生拉进来要求承诺的高明手腕实在可靠。
不过……这样我就搞懂真理爱的用意了。
双方再这么争下去都不会服气。我们依旧对混帐老板不爽,混帐老板被红酒淋头也不会息事宁人。平行线,越争只会越僵。
既然如此,乾脆弄个比赛分胜负,至少在做出了断后能安抚到其中一方的情绪。
我们赢的话就可以让瞬老板跌破眼镜,还能抹消之前发生的冲突。
瞬老板赢的话就可以得到我,为经纪公司带来利益。
起初听真理爱提议时,我曾感到疑惑,但是并不坏,以赌局来讲可以成立。
「末晴哥哥觉得如何呢?要不要比?」
「……好啊,比就比。」
我打从心里对这个烦死人的老板感到不爽,可是总不能出手扁他。
然而只要赢就可以让对方乖乖服气。活该,这种机会可不好找。当然要是输掉,我就得替经纪公司做牛做马,但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反正是抱著要赢的念头才答应的,输掉的后果等我输了再来想就好。
剩下的问题是条件公不公平。感觉这个人会脸不红气不喘地使出骯脏手段,很可怕。
「那么,既然双方都表示同意,我做个确认……伯伯,您之前提到末晴哥哥如果复出,有支广告想找他拍。就由经纪公司这边和末晴哥哥那边各拍一部成品交给您,请问可以吗?」
「既然是这样,我当然不介意。毕竟用这种形式也比较容易成为话题。」
啊~~我想起来了,瞬老板刚才提过有个想找我拍广告的赞助商会来见我……原来那就是总一郎先生。
「将拍好的广告影片放上专设网站,供一般观众投票。得票数高的一方就获胜,这样安排如何?」
原来如此──当我这么想的时候,黑羽就插话了。
「那小晴根本没有胜算嘛,他一个人实在没办法跟你们比啊。你八成是想让小晴加入经纪公司才安排这种比赛,但是我可不会受骗。」
唔哇,黑羽和真理爱用眼神斗得超激烈耶,怎么搞的?
啊~~对喔,黑羽对真理爱一直存有戒心,认为「她想拉我进经纪公司」。所以说,黑羽现在也是把真理爱算成瞬老板那边的人。
不过因为有以往的交情,我觉得真理爱是偏向我这边的。起初真理爱是来邀我加入经纪公司没错,事情却搅和成这样。当她提议拍广告影片来分胜负时,不就有意站在我这边了吗?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真相如何呢?难道黑羽判断的才对?倘若如此,真理爱就是偏向经纪公司那边?嗯~~搞不懂。找个机会问问看好了。
「要参加比赛的也不是只有末晴哥哥一个人喔。在人家的设想中,黑羽小姐……你也要参加拍摄。」
「……咦?」
黑羽大概完全没想到广告影片的比赛会扯到自己吧。她愣住了。
「刚才人家从哥哥那边听说喽。『群青频道』……据说是哲彦先生的主意。不错啊,非常青春呢,让人家有点向往。『群青频道』的成员暂且可以称为『群青同盟』吧。若是由这群班底来拍摄影片,想必会有一场精彩的比赛。」
黑羽警戒著问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只是普通高中生喔,赢不过那些职业人士。」
「真的是这样吗?」
真理爱看了聚集在现场的所有人。
「人家敢保证末晴哥哥认真起来,就能拿出在演艺界达顶尖水准的吸引力。还有白草小姐,你也是职业人士,而且你对末晴哥哥有强烈的执著……对吧?」
白草一瞬间曾露出迟疑,结果还是坦然承认了。
「……是啊。」
「人家见识过许多从执著激发出来的惊人能力。所谓作品,感觉就是要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创作才比较容易成就好东西。白草小姐的执著与构想力──照人家猜想,只要将这两者配合在一起,你应该就能端出足以对抗职业人士的企划吧?怎么样?由末晴哥哥主演自己构思的广告……你不觉得热血沸腾吗?」
白草悄悄地伸指梳了黑色秀发。
「说来怕有得罪之处──但我不觉得自己会输。」
白草既高贵又自信满点,跟耍废时有落差,使她的美丽与帅气高了三倍。
「白草小妹,我有看见你的活跃喔。」
「!」
瞬老板忽然锁定白草。
那应该让人觉得相当恶心吧。白草打了冷颤。
「像你这么有才华的女孩,不适合待在那种只比社团活动强一点的地方。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尝试在我们经纪公司推出的广告影片参与制作?这次的影片就照你的企划来拍摄。」
啧,居然这么快就来挖墙脚。缺了白草的企划和脚本,我们在这场广告比赛就没有胜算──对方是如此判断吧。而且这样的判断……恐怕没有错。
我感觉到形势不利,但是连身为旁观者的我也觉得瞬老板的提议听起来很诱人,一时间便想不出有什么好处能留住白草。
此时为了帮我说话而上前的人──是哲彦。
「可知,就算站到经纪公司那一边,你也只会被当成喽啰使唤喔。」
哲彦一面用目光威吓瞬老板,一面淡然说道:
「之前我也讲过吧?在职业人士围绕下,你只算新手。那样能让你满足吗?」
「这──」
「何况『群青同盟』有末晴在。能让你实现梦想的──是我们这一边。」
「…………」
有短暂的空档,但是白草并没有烦恼多久就做出决定了。
「我会站在小末这边。虽然感觉像是受到甲斐同学怂恿,让人不舒坦,但甲斐同学说的是事实,而且那个人──让我没什么好感。」
那个人当然就是指瞬老板。
瞬老板露出自信笑容,还威胁:「你可别后悔。」白草却高高仰起笔挺的鼻子,无视对方。
「伯伯,既然要比赛,广告影片的制作经费就对半分给两边阵营,这样可以吧?」
「……也对,这样才公平。」
「专设网站等项目应该也是由伯伯派人制作比较好,毕竟说起来您就是裁判。」
「当然了,我来张罗吧。」
「另外,由于我们经纪公司从相关知识到财力都占尽优势──比赛就定在一周之后。投票时间设为九月三十日(六)~十月二日(一)的三天期间……这样安排如何?制作时间短的话,经纪公司这边就召集不到制作班底,条件上应该算势均力敌。」
原来如此,这样的拍摄日程有违常理。但就是因为太过违背常理,经纪公司跟高中生之间的差距便能缩小──我明白真理爱的意思了。假如经纪公司跟当红偶像或者知名广告制作人敲好了行程,我们这边的胜算就会相对减少。
「末晴哥哥他们需要的摄影师、剪辑人员等可以麻烦伯伯帮忙找吗?」
「好啊,我多少有人脉可用。这点忙不帮的话,双方实在没办法比赛吧。」
「感谢您。」
不愧是真理爱,连需要协调才可以比赛的细节都有替我们取得平衡。虽然她似乎有什么盘算,却可以感受到对于公平的讲究。不过我还是先确认真理爱的立场好了。
「重要的是,小桃,你站在哪一边?你愿意在我们拍的广告演出吧?」
「咦?人家不会喔。」
哥哥说这什么傻话呢?她的语气彷佛在这么问。
「欸?咦!你说啥!坦白讲,我超指望你的知名度耶!」
「小晴……」
「小末……」
黑羽和白草的目光又变得冰冷了。这是怎样,成为固定套路了吗?
「呃,听我说啦!小桃相当于我的亲人,不管怎么想都是偏向我们这边的吧?」
「人家想要展现这六年来的成长──所以打算在瞬先生这边担任主演。」
「不不不,你那种打斗类漫画才有的调调真的不需要啦!我的人生就赌在这上面了,拜托你收手。」
我立刻下跪。
「末晴~~没有人这样的啦~~一路谈到现在,没有人会想看你下跪啦~~」
「混帐!小桃跟我们敌对的话,胜率会下滑一大截吧!现在就算用哀求或任何方式都好,请她帮忙拉一把才对啦!这个女生可是超会演戏,而且又有人气耶!」
「你说的是没错,但是以情境来说就不太合啊~~」
「末晴哥哥……」
真理爱蹲下来温柔地握住我的手,扶我站起来。
「──人家会竭尽全力的♡」
「欸,听我讲话啦!」
「像这样可以吗,瞬先生?」
真理爱回过头,瞬老板就满意似的点了头。
「唉,不关照他们一下,比赛应该也无法成立。条件是不坏。」
总觉得有玄机耶。我倒不认为真理爱是会效忠于老板的类型……
(──我懂了!)
真理爱是在向我求救。既然如此,局面演变成这样──可见她有什么把柄握在瞬老板手上,所以她脱离不了经纪公司的阵营,她非得用全力对抗我们。
这项提议本身就是真理爱在向我伸手求援。
她希望我打垮瞬老板,藉此自己也能跟著得救。
尽管真理爱有隐情不能说出口,她仍然希望我察觉。状况就是这样。
我理解后在真理爱耳边细语:
「小桃,不用加一条在我们获胜以后就让你退出经纪公司的条件吗?」
「末晴哥哥……」
「……让你留在那种人身边,我会担心耶。」
「……谢谢你,末晴哥哥,人家之后会再偷加一条离开经纪公司的条件。不要紧,人家一定会说服瞬先生的。」
好,这样真理爱也能跟著得救。接下来──只剩赢得比赛而已。
「──那个……」
白草举起手,真理爱就伸出手心催促她发言。
「我想将详细的条件列出来……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先确认。」
「是什么事呢?」
「假设广告是由桃坂小姐主演,在影片公开前……举例来说,要是经纪公司开了直播节目做宣传,对我们这边就大为不利了。」
「……原来如此。那么,这场广告比赛并没有要妨碍演出者的工作,但禁止在工作上宣传这次的广告影片……这样可以吗,瞬先生?」
「我想可以吧。」
「白草小姐呢?」
「好的,就这么决定。」
「说定喽。」
白草将食指凑到嘴唇,思索著什么。不愧是小说家,那副模样知性又美如画。
真理爱歇了一口气,然后环顾在场所有人。
「那么,大家就此解散吧。列好的条件清单我会在之后寄给末晴哥哥或哲彦先生。今天谢谢各位了。」
于赫迪经纪公司的协商就这么宣告结束。
*
「……所以喽,由演艺同好会改组的『群青同盟』,要召开第一次圆桌会议。」
隔天周日。哲彦朝著一大早在我家集合的众成员开口宣布。
客厅里笼罩著紧张情绪,其他与会者有黑羽和白草,总计四个人开始了这场会议。
哲彦是以司仪身分来主持讨论。
「然后呢,这是真理爱寄给我的正式条件。我列印好带来了,你们各自看一下。」
两张A4纸上头印满密密麻麻的字。
我立刻没心情看了。
这跟契约书之类的一样,在开始读的瞬间就会想睡。
「内容怎么样,哲彦?除了小桃昨天讲过的条件,有没有乱加什么条件?」
「没有。真理爱实在是厉害,你可以当成昨天讲过的条件都原模原样列在这上面。除此以外大致就是场面话,还有用来防范舞弊的条件。」
换成瞬老板倒难说,不过我想真理爱是想堂堂正正地比赛,她肯定也会顾及契约内容吧。既然哲彦检查过没问题,我自然不可能有异议。
「要行销的是这次预定上市的运动饮料。可知的老爸提到了『因为想卖给年轻人,就走青春路线』这一点。记得可知有带样品过来吧?」
「在这里。」
白草从手提袋拿出四瓶没看过的运动饮料摆上桌。
黑羽拿起其中一瓶,边看边嘀咕:
「所以说,要怎么办呢?我已经向社团报备要请一整周的假,准备全力配合就是了……」
被问到「要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就是我老实的感想。我的拚劲比别人高三倍,却拿不出构想。
「哲彦,你的想法是?」
「还不如问问白草的想法。」
大家的目光聚集到白草身上,白草本人却没有在听我们讲话。
「……嗯,这样的话…………好,行得通……也对,不会有问题。这样我们赢得了……」
她一面看著像契约书的条件清单,一面喃喃自语。
在喃喃自语的内容中,我没有听漏令人介意的字眼。
「小白,我们赢得了吗……?」
当我这么问的瞬间,白草就把纸丢到桌上。
大大的一声「磅」,将现场开始弥漫的乌云尽扫而空。
白草站起身,朝坐在餐桌边的我露出自信笑容。
「──赢得了啊。」
咦,当真?我一瞬间曾觉得怀疑,但是白草的双眼充满了霸气与把握。
可靠的程度让我内心的不安瞬间消融。
「是吗?那我们赢定了吧──」
话说完,我也对白草笑了。
我跟白草相视而笑,心情乐得不得了。
「呃,小晴……可知同学就算了,但你绝对没想通吧?」
「嘘!志田,末晴最喜欢那种中二病的感觉啦。放著他别管就好。」
「嗯,我当然晓得啊……可是看了实在很难为情。」
「他刚才的笑容,我已经拍照存证了,先发到推特吧,附上台词。」
「混帐东西~~~~!哲彦~~~~!你敢那么做就死定啦~~~~!」
被他那样一搞,我不就别活了吗~~~~!
「咯咯咯──!你能拿我怎样就试试看啊~~~~!」
「你们都闭嘴!」
有劲的嗓音制止我跟哲彦胡闹。白草双手扠腰,望向我们。
「没时间了,听我说明计画,然后你们要采取行动实践。只要我的计画能够实现──我们就不会输。」
我和哲彦放下举起的拳头,黑羽则是点了头。
──来拚吧,而且我们要赢。
我嘀咕以后,所有人都默默聚集到白草身边。
我明白。
本性胆小的她把话说到这个分上了,因此她说的不会错。
我们听完白草的计画便开始行动。
开始散发秋意的高中二年级九月底。
赌上我们青春的一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