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乐园SOS

跟真理爱僵持后过了三十分钟──

大家决定换个心情来讨论宣传影片,话题才总算转往有建设性的方向。

在外头嫌热,因此所有人聚集到客厅,由哲彦负责主持。

「幸好气象预报说这三天都放晴。所以喽,我是想在沙滩上拍宣传影片。不过砂质太软,要跳舞似乎很难站稳。我打算搭个简便的舞台,有异议吗?」

这家伙还记得要确认砂质啊。

这么说也对,刚才走在沙滩时比想像中还要步履维艰,那样连我要表演舞蹈都会觉得吃力。如此一来,姑且不提受过舞蹈训练的真理爱,黑羽和白草应该就难办了。

「舞台你要怎么张罗?」

我举手发问。

「我会在今天之内张罗完。应该用不著照明,所以靠阳光就好。拍摄用的摄影机我刚才交给玲菜了,不过还要再租两台,正式开拍时连我和末晴在内,预计要从三个地方取镜并剪辑。同时我也借了一套音响设备。」

「喂喂喂,只拍摄跳舞的部分,声音用后制的会不会比较好?」

我们几个是外行人,感觉连喇叭的角度要怎么摆都搞不定。

然而声音用后制的话就不必在意音响。

像音乐宣传片也是用这套方式制作,之前迷幻蛇那部片就是先在录音室录歌,再跟影片合成到一块。

「我也有想过这样的可行性,哎,多做几种尝试而已啦。音效好,跳起舞来才比较带劲吧?反正唱歌也可以分现场收音版和后制版两种,并不会白做工才对。」

两头尝试说起来是好听,某方面而言却等于两头烧。哲彦说他求的是掌握以及提升同盟成员的水准,这次与其视为正式录制,当成练习应该比较好。

「布置场地的人员呢?」

「预计由我、末晴、玲菜跟志田的几个妹妹处理……人手被志田的读书会分走就难过喽。」

「小苍和朱音肯定会有空,不过你要认清她们是国一女生再派工作喔。重的东西要由我来搬吧?」

「那还用说。」

哎,哲彦对玲菜还是有他好心的一面。毕竟来帮忙的是女生,他应该不会勉强她们做粗活。

「关于读书方面得看志田多带劲了……明天我会看动工情形,假如舞台搭不好,就另外召集人手,赶在后天一大早完成。可以的话,我希望只靠社团成员来出力,大致上是用这种方式灵活调度。」

哲彦依旧对黑羽有顾虑耶。不过,他跟黑羽动真格吵架的话,我绝对无法劝阻,所以能这样倒是谢天谢地。

「对了,服装要怎么安排呢?」

真理爱发问了。

身为表演者自然会在意服装吧。虽然说泳装被打了回票,主事的仍是哲彦,谁晓得会被要求穿什么。

「由于有尺寸的问题,我还没准备。服装就请三个表演者明天去买。绘里小姐,能麻烦你开车吗?」

「咦~~我明天不能喝酒吗~~?」

啊~~太阳都还高挂天上,绘里小姐就已经喝茫了……

「绘里小姐要去接志田家的姊妹,到时就请带著可知与真理爱一起去,回来的途中再去买衣服,行程是这么规划的哟。」

「懂了~~那我从下午就可以喝酒喽~~没问题没问题~~」

原来判断的基准是能不能喝酒吗……带队者这样行不行啊……我总觉得担心起来了耶……

「另外要确认的是──你们俩舞步的熟练度吧。先跳一次给我看好吗?」

哲彦的目光转向白草和真理爱。

一瞬间,白草露出紧张的神色。真理爱大概看在眼里,就率先站了起来。

「那由人家先表演。」

跳舞需要宽敞一点的场地,我们所有人就来到了露台。

根据白草的说法,举办户外派对时用的折叠椅和桌子都放在仓库,露台现在只有宽敞空间,没摆任何东西。

露台地板是混凝土,阳光这么强难免会烫。

我们穿了露台出入口备有的凉鞋所以不碍事,可是要跳舞当然只能脱掉。

我转开出入口旁边的水龙头。这个水龙头似乎是为了让人从沙滩走上露台时能够先洗脚而设置的。

我使劲将桶子里装满的水泼到露台。

水分一口气蒸发,地板便相对冷却下来。

泼一次水好像不够,因此我重覆了几遍。

「怎么样,小桃?这样行吗?」

「非常谢谢你,末晴哥哥。这样就够了。」

哲彦则在这段期间操作手机,把乐曲备妥。

戴上耳挂麦克风的真理爱脱掉凉鞋,站到露台中间。我们移动至屋檐下的荫凉处,等著真理爱表演。

咕噜──我似乎听见了口水吞咽声。

不愧是真理爱,明明只是闭眼睛站著,却有股气势。现在她一身泳装外加透肤洋装的可爱装扮,现场却弥漫紧张感,还无法移开目光。

「那我要放音乐喽。」

哲彦说完就点击手机。

「♪~~♪~~」

从前奏就听得出是流行乐兼可爱曲风,稍有复古感的旋律及歌词,据说是意识到怀旧主义者而写的。正因如此,即使没搭配影像也能让「夏天」、「偶像」这些词浮现于脑海,直击人心的好曲子。

这首曲子听说是哲彦透过总一郎先生拿到的原创曲。

有个三人偶像团体原本规划要唱这首歌出道,连宣传影片都制作好了,发表的前几天却在推特发现站中间位置的女生有男性交往问题,而且对象还是小有名气的男偶像,风波闹大就紧急停售而遭到封藏了──据说是这样的一首问题之作。

哲彦在广告比赛当时,似乎跟总一郎先生要了能让女成员表演唱歌跳舞的曲子。照哲彦的说法是:「听完可知的战略就觉得广告比赛会赢,所以这只是先安排下一步罢了。」

然后,发掘出来的曲子就是这首《乐园SOS》。

歌词唱的是少女来到夏日的海边,接连认识了两名帅气男子,还被积极追求而犹豫不决到最后──

『怎么办!夏天的恋爱要做出决定!S、O、S!乐园SOS!』

就接上这样的副歌。

还有,第一段和第二段歌词是由不同的男性展开追求,主歌及导歌会唱出女生受到男性用各种方式献殷勤而小鹿乱撞的心境。

(该怎么说呢,好有少女漫画风味的歌词……)

因此,这首曲子和舞蹈的重点,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可爱!

深陷恋爱而心慌意乱的女生怎么可能不可爱。

以这点来说,真理爱──发挥得高妙无比。

『怎么办!夏天的恋爱要在此决定!S、O、S!乐园SOS!』

目前唱到第二段的副歌,她真的很懂。

瞧,比如这个双手凑到脸颊上的慌乱举动,有够会的!啊,挥手一笑是她临场做的随兴发挥,居然还拋媚眼!

真理爱完全是在计算怎么表演看起来才可爱。计算过了头,甚至有献媚的感觉。

惺惺作态到这种地步,应该会有受女性反感的危险,不过相对地就能讨好男性。真理爱是在权衡两者以后,计算出这首歌要强调做作的举止比较合拍才这么表演,所以她断然没错。

歌唱实力当然也在水准之上,唱得可爱优先于唱得好。我还觉得这是用耳机听了会让人心醉神迷的唱腔。

有理解谱曲者的意图,提供所需的表演。这正是职业风范。

「……让各位见笑了。」

歌曲结束后,真理爱便提起洋装裙襬行礼。

「「「噢噢噢噢噢噢!」」」

我们鼓掌回应她那无可挑剔的表现。

「不愧是小桃,才几天就能达到这样的完成度!有一套!」

「好厉害!我第一次实际体会到,桃仔是个女演员!」

「没什么好修正耶,反倒是整体成员的平衡比较有问题。」

「真理爱!你是世上最可爱的喔!」

观众这边掀起赞不绝口的喝采,真理爱则理所当然似的一派优雅。

回礼的她并没有洋洋得意就来到荫凉处。

「那么,接下来换可知。」

「…………」

白草她──脸色苍白。

虽然说是在荫凉处,明明有蕴藏热气的浓浓海风吹拂……她却在发抖。

「小白……你没事吧?」

她似乎听到我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话虽如此,光是应一声「嗯」好像就让她费尽心力。

「哲彦,急著要她在小桃后面表演,会不会太苛刻?」

白草会发抖也难怪。

刚才真理爱的歌艺和舞艺都是职业等级,外行人接在后面表演会非常难受。

「……哎,这倒也是。」

哲彦意外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提议。

「那大家去游个泳改换心情吧。还有,可知先在我跟玲菜面前表演就好──」

「──我可以!」

白草信誓旦旦地打断哲彦说的话。

可是……刚才那种口气不太妙,听就晓得她没有信心却在勉强鼓舞自己。

不过白草迟早要表演,即使延后也有可能加重压力。

担心归担心,我也没办法反对,只好静观其变。

白草站到露台中间。于是──音乐开始了。

「♪~~♪~~」

我们默默看著白草表演歌舞。

「唔……!」

她在紧张,嗓音生硬,动作也生硬。紧张传染过来,甚至连观众都觉得难受。

不过她的歌与舞步都记得很熟,明明紧张,却没有半点失误。

白草平时表现得像无所不能,但我认为她的本质是一丝不苟的努力者。

然而──那种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现在却成了最大的缺点。

歌曲结束。

大家拍了手,却多少散发出迟疑,应该是因为每个人都发现有问题。

「可知。」

「……怎样?」

「你啊,表演得不可爱。」

「唔──」

哲彦这家伙依旧不留情面。

但是──他说得对。尽管令人同情,事实正如他所言。

拍这部宣传片的先决条件是可爱。倒不如说,就算歌艺差一点或舞步有错,只要跳得可爱就无妨。

白草唱歌相当精确,舞步也是。就连稍微摆脱生硬感的后半段,那种「精确感」也传达给我了。

然而要命的是,那并不可爱。

与其用可爱来形容白草,她的外貌和体型本来就称得上美女。或许是过去受到霸凌的关系,不留破绽的身段和举止让她习以为常,使得她既俐落又酷。那处在跟可爱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怎么看都会变成帅气。

「!──真抱歉,我就是表演得不好!」

白草撂下近似死心的台词,反观哲彦则是一脸淡然。

「错了。我不是嫌你表演得不好,而是说你表演得不可爱。」

「真抱歉,我就是不可爱!」

「跟你说过我不是那个意思了吧。」

这样不行,加上白草不信任哲彦,让她的倔脾气产生了负面效应。

所以我插话了。

「小白,哲彦要表达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将歌曲和舞步表演得让人觉得可爱。」

「……小末。」

「你是个美女,只要是我们学校的人都明白这一点。你还把歌与舞步都记得很熟,明明你对双方面应该都不熟悉,才几天就能练成这样,我认为很厉害。」

「……是、是吗?」

哦,她的心情似乎稍微好转了。

脸上有恢复神采。

「看了小桃的歌舞,你不认为那是装出来的吗?」

「……我认为是。」

「考量到这次的歌曲,她那样表演才是对的。或许你会不好意思,但我认为表演出那种感觉是必要的。」

「原、原来如此……」

白草嘴里喃喃有词,正在动脑思考。

老实说要表现得可爱,我认为舍弃自尊心是最能接近正确解答的路──然而每个人对此都会有自己的一套,所以我说不出口。

哲彦看了手表。

「现在是三点,拨一个小时在海边玩,从四点开始练习好了。末晴和真理爱要留在客厅念书,拜托你们多提升学力,讨志田欢心,让自己获得自由的时间。玲菜,今天由你陪读。」

「没办法喽。」

「……嗯?」

我偏过头。

「玲菜是一年级吧,她怎么可能教二年级的功课?」

「要说的话,没学过的部分玲菜当然教不了你,但是你的程度必须从一年级的范围开始复习。还有我先声明,玲菜的学力铁定比你高喔。」

「我并不是对玲菜有意见啦……原来她脑袋很好吗?」

「她可是从入学以来就始终位居全年级第一,毕竟是特殊优待生。」

提到会特别优待进我们学校的学生,据说学力要在全年级十名以内。

「真的假的!欸,不会吧?玲菜,哲彦是在唬人对不对?」

「大大,难道你把我当成傻瓜了?」

「你跟我属于同类吧?」

「不好意思,被大大当成同类真的让人受不了,请不要讲这种话。」

「你~~这~~个~~人~~喔~~!」

我拧了玲菜的脸颊。这个学妹,实在学不乖耶。

不过……我懂了。

我们学校基本上不允许打工,因为是升学取向的学校,课业第一。

所以玲菜只能靠包办万事这种诡异的方式来赚钱。特殊优待生在打工这种事要是被校方知道,应该就完全出局了。

但是当包办万事的帮手,勉强还可以过关。

……嗯?这算勉强过关吗?勉勉强强──不对,照样会出局吧?

说不定她有什么理由,等安顿下来的时候再问问看好了。

「说到这个,哲彦学长的成绩好吗?」

我回答了真理爱的问题。

「啊,这家伙一向维持在五十名内喔。跟小黑或小白比就位居后段了吧?」

「毕竟我不太用功。」

「那为什么成绩可以维持在前面呢……?」

哲彦不以为然地说:

「我会摸索老师的思路来预测考题啊。嗯,大约可以猜中八成,所以虽然考不到榜首,名次也能维持在前面。」

「你为什么不把这种才华用于帮助社会大众啊……」

「别蠢了,帮助社会大众根本没屁用。你自己想想,有哪个伟人的生平事迹称得上圣人?人都是有能力自救又自甘堕落啦。」

我耸耸肩,哲彦就把话题带回去了。

「那么,我们五点开始煮晚餐,手边有空的人就负责打扫,完毕。有异议吗?」

「无异议!去游泳吧!」

经过东拉西扯,我到现在都没有好好游个痛快。

虽然不念书不行,又有宣传影片要拍,但现在先忘掉一切,开心玩吧!

「玲菜,你也不用顾著摄影,去玩啦。」

「行吗,阿哲学长?」

「哎,反正有泳装画面不能外流的禁令,你拍那些不能用的影片也没意义吧。」

「既然这样,我就去玩喽。」

……哲彦这家伙,对玲菜果然很好。

「呀呼~~!」

我率先下海游泳以后,除了绘里小姐以外的成员都聚集过来了。

起初迟疑要不要脱掉上衣的成员也因为看到我跟哲彦游泳就放开心胸了吧,大家一个接一个脱掉上衣进入海里。

我偷偷注意还没看过泳装的成员……也就是玲菜。

而玲菜脱下T恤,解放出雄厚的实力。

……这样啊,她是穿无肩带比基尼吗?尽管胸前的荷叶边遮住了胸口……依然美不胜收。还有之前我都没注意到,玲菜不只上围惊人,也意外地有腰身,就连屁股都──

「嘿咻~~~~!」

「唔呼──!」

我挨中哲彦的金勾臂,从后脑杓摔到海里。

「哲彦!你这小子搞什么啦!」

「呃,我看你在发呆,是等著想挨打吧?是吧?」

「要这样解读的话还有谁敢发呆啊~~!」

我潜到海里抓起哲彦的脚,把他整个人翻过来。

「搞屁啊!」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

「我要干掉你!」

「那也是我要说的台词!」

「这两个人真够蠢的哟……」

喂,学妹,我听见喽。之后再来修理你。

哲彦把手勾到我的肩膀将脖子一勒,然后在我耳边细语:

「喂,你趁这个空档先去安慰可知啦。」

「啥?」

「那女的失去自信了吧。末晴,以前是你让可知从茧居族状态振作起来的对不对?去帮她打气啦。」

这家伙并不是不懂得关心人耶,基本上他只是不肯做。

像现在,他大概也是因为白草没精神会妨碍到之后练舞,才对我讲这些话……平时自己多善待旁人就好了嘛。

既然这次哲彦有理,我看就乖乖答应他好了。

「知道啦。」

我推开哲彦,然后游到在岩块附近潜水的白草那里。

「小白。」

「……小末。」

白草的长长黑发湿答答地沾在脸上。

异于平时的气质显得新鲜、艳丽、妩媚。

怦然心动的我不禁紧张起来。

「这、这个地方好棒耶!海水湛蓝,还这么有透明感!谢谢你带大家来这里!」

白草睁大了眼睛,严肃的神情从脸上逐渐散去。

「……嗯。过去我都在想要带你来这里……『长久以来』。」

听见白草说「长久以来」这句话,我心情一沉。

化为文字,只有区区四个字。

可是这四个字不晓得累积了多少的心意和岁月。

光想到这一点,我就涌上亏欠和惆怅的情绪,内心仿徨不安。

白草凝望著我。

水珠从下巴滴落,发丝和肌肤都泛著光泽。

那实在太美,我也回望她的身影。

心跳正在加速。明明有海水让身体降温──脉搏却始终没有放缓。

但是这跟紧张不同。我不觉得害臊。

我只是──「被吸了过去」。

面对白草的纯粹眼神,面对她直率的情意,我──

「末、末晴哥哥!」

震耳喊声传来。

回头看去,真理爱正在海面上挣扎。

(……她溺水了!)

环顾四周,距离最近的似乎是我。

「等我过去!」

我用自由式一口气赶到真理爱身边,把她抱了起来。

「没事吧,小桃!」

等等,咦……?

这里踏得到底耶……

「喂,小桃……」

「骗你的♡」

「…………」

「…………」

「……我扔。」

我把真理爱拋到海里。

「末晴哥哥!」

「我说真的,你别开这种玩笑喔!非要我讲狼来了的故事吗!要分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因为~~人家想让末晴哥哥过来嘛~~」

真理爱又朝我搂了上来。

纤瘦手臂勾在我的脖子上,柔软的肌肤紧贴,虽说胸部尺寸小巧,触感仍明确地抵在我的臂膀上。

……真理爱从以前就是情同妹妹的存在。就算她可爱得跟偶像一样,哪怕她被称作「理想之妹」而广受大众欢迎,我还是──

「小末,你怎么笑吟吟的……?」

白草应该是担心真理爱,从后面跟了过来,看到我跟真理爱之间的互动──却勃然大怒。

「我没有笑吟吟的啊。」

「…………」

「我没有非分之想喔。」

「你居然对这种身材单薄的女生也能起色心……!亏、亏你做得出这种放荡的事……!」

「等、等一下啦!这是误解!」

「白草学姊!能不能请你收回身材单薄那句话!等等,末晴哥哥,你说误解是什么意思!」

「我就没有那种意思啊~~!」

「你们男生……!你们男生……!」

「等、等一下……!唔啊~~!」

甩耳光的声音响起。

我成了海面上的漂浮物。

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眼即逝。

一回神已经四点,到了该念书的时间。

我跟真理爱移动到客厅,翻开参考书和笔记,玲菜则在旁监督。绘里小姐在沙发上熟睡。

来到这里第一次有了宁静的时间,听得见自动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

老实讲,由于我到现在一直情绪高昂,突然就觉得累了。

说穿了就是困。有够困。

「玲菜。」

「什么事?」

「付你钱的话,可以放过我打瞌睡吗?」

「唉~~!」

玲菜发出了天大的叹息。

「你还是这么差劲,大大。」

「嗯?这个学妹是怎样?好嚣张耶。」

玲菜应该是以为脸颊会被拧,就立刻从椅子起身跟我保持距离。

「大大,就算我放过你,你迟早还是得念书哟。用功多少,成绩就会进步多少哟。要是我放过你,成绩只会退步耶,你懂不懂啊?」

「不是啦,下海游泳后会困嘛。感觉即使非得用功,又何必挑现在呢?」

「大大,你是不是翻开教科书就会突然想看漫画的那种人?」

「惊!」

这女的是怎么搞的,难道她观察过我的房间?

「先跟你说明,我是有斗志要拚的!」

「……哦~~」

玲菜的视线冰冷。

我大力主张:

「我是有斗志要拚的!可是!我的脑袋在抗拒!它不想读书!」

「──大大,这种状态就叫作『没斗志』哟。」

「啊,你说得是,对不起。」

被学妹用完全就是在看待垃圾的眼神瞪会让人灰心啦!

「唉,真亏大大这样考得上我们学校。」

「因为我被小黑逼到差点连命都没了……」

对念书表示排斥的我曾经被魔鬼教官黑羽折磨过一番。多亏她严加恶补,才有现在的我。

「唉~~大大,你要记得感谢志田学姊哟。肯费尽千辛万苦帮你到这种地步,她根本就是圣人哟。」

「唔──」

就是啊……果然,我都在给黑羽添麻烦……

然而我却跟她吵架了,心里满是罪恶感。

「请大大要效法桃仔哟。」

真理爱在专心写数学习题。虽然还是国中生水准的题目……看自动铅笔写得这么顺,可以晓得她的学力正在飞快增长。

「人家写完了。玲菜同学,可以麻烦你批改吗?」

「当然哟。」

趁玲菜确认答案的空档,真理爱找我讲话。

「末晴哥哥,记得你背剧本算快的,对不对?」

「啊~~对啦,没有被嫌慢过。」

我得到角色就会好奇内容而马上读剧本。然后,在我对角色左思右想反覆读剧本的过程中,就把内容记起来了。

「剧本的话,我不刻意记也还是记得住耶。」

「表示你的记忆力并不差啊。问题出在心理层面的抗拒吧?……人家觉得,他们那边大概也有类似的状况。」

「…………」

真理爱望向露台。

哲彦跟白草正在露台做舞蹈特训,有说话声和音乐声流到这里。

『跟你说过这样表演不对吧!瞪我是要怎样!』

『我、我没有瞪你啊!』

『总之你放轻松,还有起码要笑得自然一点,乾脆当成在献媚也可以。』

『我、我认为自己有做到啊……』

『镜头拍到的画面是这样,你看。』

『唔……』

正是如此。

哲彦从刚才就毫不留情地纠正,白草跳舞却没有改进的迹象。

哲彦纠正起来一针见血。换成我,大概也会点出类似的问题。

笑容,要笑到有献媚的调调,要可爱,要放轻松──

这些字眼全都跟白草原本的走向相反。

要说的话,白草属于冰山美人,冷漠、俐落、帅气、美丽、高雅。

应该是因为这样,跟我抗拒念书一样,白草对《乐园SOS》也有排斥反应。

这……不好受耶……

我忍不住起身。

「抱歉,给我五分钟就好。」

「末晴哥哥?」

「大大?」

大概是因为我语气认真,她们俩没有阻止我去露台。

「哲彦,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当示范,我也跳一次看看可以吗?」

好歹我在剧团时代舞蹈方面也有受过不少训练。既然我把经验运用在表演《Child Star》了,说起来我对跳舞算是有自信。

我想白草到目前为止参考的是「出道前解散的偶像团体宣传片」与「真理爱的舞」,假如这样行不通,做其他尝试应该比较好。

所以喽,我才想到要自己跳一遍看看。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你会吗?这支舞你没练过吧?」

「我想说大概帮得上忙,起码整套舞步都练会了。歌我就不唱了,只跳舞而已。」

「嗯,行啊。你试试。」

「好。」

我对白草投以笑容,白草明显松了口气。

她应该是庆幸在我跳的期间至少可以喘口气。被哲彦接连挑毛病,她的心里似乎也累了。

我代替白草站到露台中间。感兴趣的真理爱和玲菜也来到露台。

于是──乐曲开始了。

「♪~~♪~~」

没错,这首歌是少女沉浸于恋爱的故事。

对还不晓得恋爱之苦的少女来说,恋爱是至高的喜悦!未知的欢愉!

我要用全身来表现那种喜悦,还有心花怒放──!

「……欸,他也跳得太到位了吧。」

「……阿哲学长,我可以说句话吗?」

「……怎样?」

「……我心里涌上了一股杀意耶。」

「……同感。我也想把末晴干掉。」

「……怎么说呢,我无法原谅自己心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大大跳得很可爱。」

「……回神以后发现视野里冒出末晴的脸,会让人有绝望的感觉。」

「……就是啊就是啊。现在,我正在怨恨上天把才华交给了这样的人哟。」

他们如此对话,一旁的我则倾注全力,舞步和渐入佳境的乐曲一同迈向最高潮。

接著当我摆出姿势收尾──真理爱就鼓掌欢呼。

「太精彩了,末晴哥哥!除了男性跳会觉得恶心以外都很完美!」

「小桃,你这是在夸我还是亏我?」

「人家在夸你啊。」

以真理爱的状况来讲,她是真心表达感想,所以要回应会有点头大。

我试著问了缩在角落的白草。

「怎么样,小白?」

「……小末果然厉害。」

虽然她没说出口,我却听得出「厉害的是小末」、「但我办不到」的弦外之音。

(白草的心已经快要放弃了……)

如此感觉到的我决定跟她谈一谈。

「小白,你听我说,我一直到前阵子不是都因为心里有阴影而无法跳舞吗?」

「……嗯。」

「但是我现在能跳了。当时让我又能跳舞的契机,其实是很细微的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为了谁而跳』。」

「为了……谁……?」

「小白,有没有哪个人是你想展现舞艺的对象?有的话,你总不会绷著脸,而是会笑给对方看吧?」

「啊……」

白草睁大眼睛,静静地点了头。

「嗯,我会希望笑给他看。」

太好了,白草似乎坦然接纳了我的建议。

「即使有空窗期,我本来就训练了好几年,所以表面上还是设法拿出了成果。不过你以往顶多上过舞蹈课吧?」

「说得是呢……」

「那么,跳不好是当然的,你根本不必赢过小桃。剩下一天多的时间,尽力而为就可以了。就算拿不出成果,要负责的也是这家伙。」

我用拇指比向哲彦,他一脸不满却没有回嘴。

「──以上,就是练舞前辈给你的建议!那我要回去念书了!」

其实我也想把白草教到会为止,不过每个人各有本分。我当过职业演员,对于坚守本分就有强烈的意识。

这次的导演并不是我,所以在这个场合,我认为自己要点到辄止。

「小末……谢谢。」

(小白,你还是笑得出来嘛。)

就是这样,这样就对喽。跳舞时,希望能看到你这张笑容。

不过当著大家面前,我当然讲不出这种做作的台词,只在心里嘀咕后就吞了回去。

我回到客厅,真理爱和玲菜就一起回来了。

「大大,原来你也懂得教人耶……」

「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玲菜?」

这个学妹,果然完全把我看扁了吧?是不是管教再严格一点比较好?

哼哼──真理爱从鼻子发出得意的声音。

「末晴哥哥在演艺方面就是无敌啊。」

「为什么是你在自豪?还有你聚焦演艺方面,听起来像是我做其他事就无能耶。」

「毕竟,人家说的是实话啊!」

「咦!哪部分是实话?有能的部分?无能的部分?还是两者都有?」

真理爱迅速挪开视线,然后歪头露出可爱的微笑。

「我是在叫你回答啦!用笑容可敷衍不了我!」

而玲菜用眼角余光看著我们叹了气。

「我稍微能理解桃仔为什么会仰慕大大了哟……唉。」

「你怎么了,玲菜?」

「我在想同样是学妹,为什么大大在我面前就只会展现蠢的那一面。」

「玲菜,人都有优点和缺点,你光是看缺点也不会有益处喔。」

怎么样?我讲的话不错吧?这样的回应有学长风范吧?

我瞥了玲菜一眼,就发现她大剌剌地对我叹气。

「大大暗自得意的嘴脸太明显了,我消受不起哟。何况那又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我~~说~~你~~喔~~」

「反对暴力──!」

东拉西扯就把念书的时间耗掉了。

一回神已经五点。

到了差不多该开始做饭的时间。

哲彦环顾众人,做出指示。

「那么,由于要较量厨艺,可知跟真理爱进厨房就位吧。」

「好的,请大家期待人家的手艺!」

「…………」

「玲菜负责打扫浴室。」

「我知道了哟!」

「末晴负责客厅周遭的杂务,比如端盘子,还有协助烹饪。不过,她们姑且是在较量厨艺,你要保持中立。」

「懂啦。」

「我会去向可知的老爸报告。他有交代每天要报告一次。」

「那我去准备酒喽。」

直到刚才还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绘里小姐似乎恢复精神了,还打算喝更多的酒。

「请绘里小姐把酒收起来……!」

「讨厌啦~~哲彦小弟,发脾气就浪费了你这张帅脸喔~~」

「喂,末晴,来帮忙。我要把这个酒鬼从二楼推到海里。」

「难得听你讲这种话耶。」

以哲彦的情况来说,一旦发飙就没什么好谈,也没在怕的,所以他一般是不会叫我帮忙。

他会叫我帮忙是因为希望我出手阻止。换成平常,他应该会二话不说就把人扔到海里。

这就表示……

「欸,难道你不擅长应付绘里小姐这一型的人?」

话说我以往都没看过哲彦跟年长的豪爽大姊混在一起。

「不会啊。」

「哦~~」

「欸,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够了,赶快动起来,要不然会拖到开饭时间喔!」

哲彦拍手催促大家。

虽然感觉跟平时的氛围不同,但哲彦很会掩饰表情。

我没有掌握到什么要点,大家就各自散开了。

因为我被分配留在客厅,就决定先从打扫环境(主要是回收绘里小姐喝完乱放的酒)做起。

「末晴哥哥,等那边收拾告一段落,请过来帮人家。」

「可以啊。我要帮什么才好?」

「──你只要紧紧拥抱人家,不让彼此分隔两地就好。」

「咦!你突然扯这什么跟什么啊!」

毫无预警会吓到我啦!

「有一半是开玩笑的。因为要煮相扑火锅,需要切蔬菜跟揉鸡肉丸,人家需要帮手。」

「嗯,我明白了,不过为什么只有一半是开玩笑?」

「改说有一成是开玩笑比较好吗?」

「问题不在那里啦~~~~!」

真理爱这种无愧于心的态度依旧夸张。要吐槽的地方太多,我都觉得累了。

想是这么想,跟真理爱讲话还是很愉快,她做人又讨喜,相处起来自在轻松。毕竟真理爱清楚我的脾气,即使用话术撩人也不会撩过头,还有妙语如珠的智慧能让我常保新鲜感。

她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满意,就心情绝佳地把鸡绞肉递过来。

「末晴哥哥……帮我揉♡」

面对听起来倒也像在卖俏的要求,我耸耸肩,戴上烹饪备料用的手套。

总觉得像这样跟真理爱互动──好自然。

我一边让思考运作一边揉起鸡绞肉。

跟真理爱相隔六年重逢以后并没有经过多久时间,我却不觉得有隔阂,应该说彼此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定位。

在我看来,真理爱同时具备「太有出息的妹妹」与「问题儿童」的定位。不过深入挖掘的话,也会有「搭档」的感觉。

这大概是同为演员的认知所致。

无关于年长或年幼,我心里就是把真理爱放在「战友」兼「拍档」的位置。

换成黑羽,那就不同了。黑羽她──给我的感觉是「照顾者」。

她会在不知不觉中把我的缺陷补回来,或者提供援助。因此我对于黑羽就有强烈的「恩情意识」。

单纯来讲,我对强弱关系的认知是:「我=真理爱」、「我<黑羽」,无论对话或立场,我觉得都会自然感受到彼此是遵照这套强弱关系在互动。

如此一想,我好像厘清为什么自己跟黑羽这次吵架会拖久了。

至少我认为这次错在黑羽。从强弱关系而言,这就变成反过来了。

以往有错的几乎都是我,所以黑羽才会站到优势的立场。从关系来看跟平常一样,所以我可以毫无心结地道歉,黑羽也能包容,然后和好如初,伤口很浅。

既然跟平常相反,心里总会不舒坦。错在黑羽,立场上让我占了优势,彼此的关系就变得不自然。

…………真是为难。

思考至此,我忽然想到。

那我跟白草的强弱关系又是如何?

目前来看……算彼此对等?

六年前的话是我比她强。不过读高中以后,在发现她是阿白之前,倾心于她的我应该弱得一面倒吧。

经过这阵子的剧烈变化,我跟白草的立场仍未理出头绪。

我对白草的心意变成什么样了?初恋还保留著吗?跟我对黑羽的心意是否兼容?跟黑羽吵架有造成影响吗?

要思考的事情可多了,却每一项都暧昧不清,而且我也不觉得有必要厘清。

我认为保持一团乱才是真诚的情绪。

不过,正因如此──

我该怎么对待白草才好呢?

「……呃,奇怪,小白人在哪里?」

明明我收拾空酒罐的时候她还在啊……

「刚才白草学姊什么都没说就从玄关离开了耶。」

「……?」

明明要比厨艺,她是怎么了?

真理爱已经在逐步著手,我却连白草的菜单是什么都没有听闻。

「我去找找。」

「……末晴哥哥。」

「怎样?」

「……对于比厨艺这种事,人家并没有执著。」

「嗯?怎么事到如今跟我提这个?」

「……不为什么。」

我不太懂她的意思,却「噢」了一声就从玄关离去。

话虽如此,我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不熟。

要提到有印象的地方,顶多就是白草穿泳装给我看时──有石质长椅的那片沙滩。

我想不出其他著落,就先到那里看看。

然后──她在。

白草瘫坐在沙滩上。

「怎么办……」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好像喃喃自语在说些什么。

「怎么办……好不容易的机会……狐狸精不在,总算让我掌握到这一天……明明我打算拚命展开攻势的……」

我听不出白草在说什么。试著靠近一点竖起耳朵吧。

「好不容易问出小末喜欢吃什么,我练习过才来的……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煮火锅呢……我根本不晓得火锅要怎么煮嘛……加水煮就好了吗?煮过就行了吗……?食谱太多,种类也太多……我到底要怎么办……」

一开始不容易听清楚,竖起耳朵就听见了。

不妙。从各方面而言都大事不妙。

最不妙的是白草的精神状态。

原本她就因为跳舞被哲彦折磨了一番,应该相当疲惫。

接著还要不情愿地比厨艺。而且我大略听下来,白草对火锅料理似乎不太熟悉。一般起码都会在家里看过煮火锅的光景,或许她完全没有那种经验。

仔细一想,白草是家境超级好的千金小姐。听说她母亲在生产时过世了,父亲则是大企业董座。这样的话,感觉她少有机会吃家常菜。

既然如此,她到底为什么会答应较量厨艺?还有,决定比火锅时又为什么不说自己不会做?这就是问题了。

不过……白草大概是因为胆小和自尊心,没办法说出口吧……这我可以想像到。

她不想示弱,她说不出自己办不到。

我就是了解这一点,才觉得自己非得伸出援手。

「小白。」

我从白草背后轻声搭话,她回头到一半就连忙打住,用针织衫的袖子擦拭脸颊一带。

想到白草或许是在哭,我就心痛。有意隐藏泪水的模样令人怜爱。

「什、什么事,小末……我想要一个人独处耶……」

白草背对著我逞强,含泪的嗓音却让我悲痛,反而无法搁下她不管。

「……小白,我问你喔,你在我面前也要逞强才行吗?」

「…………」

「你是因为不想对大家示弱才在逞强,我有说错吗?」

白草默默不语。但是这时候不讲话,跟点头承认是一样的。

「我认识以前的你,那现在就没必要对我隐藏吧?我知道喔,以前你连走出家门都会排斥,还因此哭过不是吗?」

茧居在家里让白草只觉得外头是座恐怖的迷宫。

所以当我硬是想带她出门时,她就在门边怕得哭出来了。

「……现在的我跟那时候不同了!」

白草使劲抓起沙子。

「我变坚强了!坚强得可以跟你并肩站在一起!」

「……小白。」

坚强的人并不会说自己坚强吧。

何况白草用来举证变坚强的事例是「可以跟我并肩站在一起」,令人心酸。可以明显听出她曾为了跟我并肩站在一起而努力,还下了工夫想变坚强。

「……小白,我不会说坚强与否不重要,但我认为坚持过头是不好的。」

「小末……?」

我的话大概令她感到意外吧。

白草瞠目回过头。

「假如你会因为坚持过头而受苦,那我就不希望你坚持。当然了,或许太软弱也是不好的,可是还有比坚强更重要的事啊。」

「小末,你想说什么呢……?」

「我认为坦率是重要的一件事。你无法对人坦率,在我看来就像自己勒紧了自己的脖子。」

「…………」

「小白,并不是块头大又有力气就叫坚强吧?威迫别人,让别人害怕,并不代表就是坚强吧?能承认自己有弱点并且坦率面对,不也是一种坚强吗……?」

……没错。我不想看到白草勉强自己。

单纯当同学时我并没有发现,我以为她的个性就是又酷又具威迫感。

然而不是的。知道她是以前跟我要好的阿白以后,因为距离再次拉近了,我就晓得她是在勉强。

白草眼眶泛泪,好似用挤的才挤出声音告诉我:

「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可是我会怕。」

啊啊,总觉得她变得太漂亮一直让我认不出来,但这副模样就吻合多了。

这就是我认识的阿白……不,小白。

软弱、胆小、固执。

美丽容貌及身材、聪明的头脑、坚强意志与正经态度,生于超级富裕的家境。白草身上满是令人羡慕的条件,却总是胆小而笨拙。这并不协调,会让人为了她提心吊胆,正因如此──我才无法放著她不管。

「小白,你没煮过火锅吧?该不会就连火锅怎么煮都没看过?」

「!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听见了一点。」

白草满脸通红,同时也意气消沉。

「不行……我果然一点用都没有……明明这一天是好不容易制造的机会……」

「还有,你练习过煮我喜欢吃的菜才来冲绳的吗?」

「你、你连这个都听见了?」

「虽然断断续续的,但我有听见。」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白草变得更加沮丧,还泪汪汪地趴在沙滩。

「你在沮丧什么?」

「……我明明是想什么也不说就露一手的。」

白草似乎并不是在跟我讲话。我只能听见细微的声音,嘀咕的内容就听不出来了。

接著白草仍用听不见的音量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我就背对她,并且毅然说道:

「谢啦,小白!我很高兴!」

「……咦?」

「你居然会为了我,练习过烹饪才来,我好高兴!光是能吃到你做的菜就要感激了,你居然还为我练习,真的要感恩才行!务必要煮给我吃吃看喔!」

「可、可是……明明要比煮火锅……」

「那种小事怎样都应付得了啦!所以呢,你练了什么样的菜色?」

白草忸忸怩怩地在胸前拨起手指头。

「…………炸鸡块。」

「我最爱吃的菜!光吃火锅八成不够,热烈欢迎肉类参战!不然你负责做炸鸡块,小桃煮火锅!就这样说定喽!有准备材料吗?」

「姑、姑且有在刚才那间购物中心先买好……」

「那就没问题啦!哲彦和小桃那边,我会帮你找个合适的理由,你就不用放在心上,专注做料理吧!」

我伸出手,白草就在擦过脸颊以后握住我的手。

她起身拍掉屁股上的沙子,开口嘀咕:

「……我做不到的事,小末总能轻易办到呢。」

「没那种事啦,我可不像你会写小说喔。」

「你都会像这样撇开自己的事,马上就帮对方找到优点。小末,你总是能将莫大的勇气和力量赐予固执、胆小又消极的我。」

夕阳好漂亮……

美丽大海、沙滩,还有目光纯粹得近乎灿烂地望著我的白草。

太合了,实在搭配得太过完美。

这么迷人的景象凑在一起,我无法不心动。

「小末……」

白草朝我这边走过来一步。

「小白……」

我也不经意地朝她靠近一步。

这样我们俩之间的距离便只剩一步。

无法从白草的眼睛移开目光。

又来了。「我又被吸引而去」。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夏日魔法──

……嗯?

我不禁回过神来。

这个词好像听过。

对了,之前提过夏日魔法──

『呃,就是平时八字都没一撇的男女去旅行后……顿时……就像被人施了魔法一样……』

『啊~~旅行时兴致一来,就自然凑成对的那种现象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就是小苍说过的那回事吗!

原来!这就是旅行魔法吗!

厉害!太猛了,旅行魔法!我完全中招了!

……等等,后来小苍是怎么说的?

『就是那样!末晴哥你千万要注意,别变成那样比较好。假如发生那种事肯定会后悔的。』

啊。

不会吧~~~~~~~~

……后悔?我会吗?

后悔的话是要后悔什么?

……这还用说,后悔自己没有选择小黑啊。

现在我完全受了小白吸引,说不定这是因为我跟小黑吵架。当然,或许并不是那样。

假如在这么糊里糊涂的情况下决定对象,就会后悔──

小苍之前做出的结论便是如此。

不过,这样好吗?

明明小白离得这么近,我却──

哔铃铃铃铃铃!

有来电。真理爱打来的。

「喂?」

『末晴哥哥,你现在在哪里?找到白草学姊了吗?』

「有、有啊,找到了!」

白草似乎是觉得尴尬,就按著随风飘逸的长长黑发,一边用手指转圈圈将头发卷起来。

『人家煮菜已经满有进度了喔。请你快点回来,还有事情要麻烦你帮忙。』

「我明白了!立刻就回去!」

说完我就挂断电话。

「……你有听见吗,小白?」

「……有。」

「……我们回去吧。」

「……嗯。」

回程,我们不知怎地沉默了。

但是并不会觉得不自在。

以往跟白草两人独处时,话题聊完就会有些尴尬,因为白草会给我莫名的威迫感。

现在却不一样。

我走在前面,白草跟在斜后方。

白草什么也没说,揪著我的连帽衣下襬。

(插图011)

(啊──)

忽然间,「我觉得好融洽」。

就是这样。我走在一步之前,白草跟在后面──这恐怕就是我跟白草适合的距离。

我们在六年间变了许多,环境、外貌还有累积而来的经验皆然。

不过适合的距离──或许并未改变。

透过连帽衣,从肩膀和背后可以感受到来自白草的信赖感,令我舒心。

即使不讲话也彼此了解。我们俩之间有确切的情谊。

我懂了。以往白草肯定都是勉强要与我并肩齐步,或许反而造成了隔阂。

前面也好,后面也好,当中并没有分优劣强弱。

就像纵使我在强弱关系上不如黑羽,也跟为人优劣无关。这两者是一样的。

就只是我们之间适用那样的关系,如此而已。我只在乎自在与否。

这样就够了,肯定是的。

关于厨艺较量被含糊带过这件事,顶多就哲彦有些傻眼,其他成员完全没有抱怨。

而且我要求想吃炸鸡块,还说白草会做以后,大家反而都很高兴。

于是大家围在一起享用的这顿晚餐吃得实在开心。

真理爱煮的火锅和白草做的炸鸡块都很美味,我们互相欢笑,互相戏弄消遣,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后来,所有人都在浴室享受了白草推荐的星空美景。成员们各自完成就寝准备后,又来到客厅集合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不过呢,晚上十点在旅行时可说是才刚入夜。

何况随行监督的大姊相当豪爽,倒不如说她已经喝得烂醉,别说监督我们,都醉到需要我们来照顾了。

既然这样,夜里自然是越晚越热闹。

「啊,末晴哥哥,人家胡牌了。」

「啥!你听那张喔!」

「断么宝牌四,满贯八千分。」

「等等~~~~!宝牌四是怎么来的~~~~!」

「真奇妙,宝牌都会自己来找人家♡」

「恐怖,桃仔超恐怖~~还以为是想靠吃牌断么赶人下庄,结果胡这么大~~」

「人家本身的最高纪录有胡过宝牌十。」

「呃!艺人运气真不是普通地旺……」

「呃~~断么是不是二~八凑成牌型就算数?咦,还是听双头才叫断么?」

「小白,那个叫平胡。」

当我把点棒交给真理爱时,白草正在背后用手机学习牌型。

后来,唯一没打过麻将的白草代替输掉的我上场,结果就大发神威了,不过无妨。

总之我们玩得开心,玩得热闹,在欢笑间畅谈了一番。

「末晴哥哥~~……人家可不可以磨蹭你的脸……?」

「这个女生在讲什么啊!离小末远一点啦!」

「讨厌♪人家还要跟末晴哥哥撒娇♪」

「唔~~小桃,这样好重~~话说我困了~~让我睡啦~~」

「那人家也要一起睡~~枕哥哥的手臂~~」

「桃坂学妹……假如你还要继续下去……」

「啊~~可知学姊冷静点哟~~!……是说我就觉得奇怪,桃仔好像搞错,喝到酒了耶。」

玲菜拿起真理爱旁边的罐子确认。

白草就把那个罐子抓到手里,闻了闻味道,然后舔了一口。

「桃坂学妹……虽然这是酒的罐子……不过,这里面是水吧?」

「咦,桃仔……?」

「……………………人家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耶。」

「桃坂学妹,你喔……!」

「等等哟,学姊冷静点~~!」

「看人争风吃醋,再用单边耳机听够high的音乐,超有意思的。」

「请阿哲学长不要用奇怪的方式找乐子啦!」

「啊~~~~你们吵到我都睡不著了啦~~~~!」

宴会就这样持续到深夜,一回神都快天亮了。拖到这时候疲劳便一举涌上,大家嫌回房间麻烦,都直接睡在沙发或地板上。

……所以喽,即使到了早上,时间也已经要晚不晚,所有人还是在睡。

因此都没人察觉手机接到了大量来电。

于是本来该去迎接的人没去,不得已只好搭计程车来别墅的她们从玄关进来后,我们才总算醒了。

「哦~~你似乎玩得满尽兴的嘛,小晴……趁著我不在。」

我揉揉乾涩的眼睛,扬起嘴角的黑羽就把脸凑过来。

我有了这下子要死人的预感。

旅行进入第二天──

──志田四姊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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