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这是梦。妈妈会在我旁边就是证据。
我感到怀念,不可思议的是身体却无法随意活动。
『妈妈,你为什么会跟爸爸结婚呢?』
我对台词有印象,因此我立刻就发现自己处于附身在过去记忆的状态。
记得这是前往摄影现场途中──我跟妈妈在车上的对话。
当时拍了Child Star的我一炮而红,工作开始变得格外忙碌。妈妈对于这一点固然是满心欢喜,爸爸却没有什么反应。爸爸原本就缺乏表情,只会在心血来潮时教导我各种知识,我不太能捉摸他的脾气。
爸爸与妈妈在反应上的落差让我体会到性格差异,就勾起了他们为什么会结婚的疑问。因此我坦白地试着问了妈妈──状况便是如此。
『呵呵呵。』
妈妈含笑回答我。
『其实呢,你爸爸主动热烈追求我算是一个原因……』
『咦,不会吧!』
我不觉得面无表情的爸爸会做出那种举动。
『但是啊,当中还有更加单纯而又十分复杂,却可以用一句话就说明清楚的理由喔。』
这么说完前言的妈妈显得有些害臊,不过,她看似骄傲地嘀咕:
『──因为我最喜欢你爸爸了。』
我当时读小学四年级,所以听得出妈妈秀了一顿恩爱。老实说,我有点傻眼。
然而我更对妈妈抬头挺胸秀恩爱的模样──产生了憧憬。
从这可以晓得妈妈过得很幸福,我也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样幸福。
所以我才会不知不觉地──
………………
…………
……
「小晴,起床。时间到喽。」
「小黑……?嗯~~我好困……今天,是星期六吧……?再让我睡一下……」
「社团有活动啊。哎哟~~拿你没办法,只能再一下下喔。」
人的气息逐渐远离。
我松了口气,又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
「……………………请你起床,丸同学。」
「……烦耶~~」
我翻身背对声音的主人,床铺就被人踹了。
「唔喔!什么情况!」
抬头看去,就跟对方目光交接。是大良仪同学。
她带着一副从平时的态度难以想像的温和微笑。
「早安,丸同学。天亮了喔,去洗个脸怎么样?」
奇怪……未免太客气了……她这样不就像个有能力的女仆了吗……
该怎么说呢……我有不好的预感耶……
大良仪同学的目光──是在看我打的石膏吧。
视线落到右手以后,我发现上面写着:「天才紫苑来也!」
「……喂。」
「怎么了吗?先跟你说清楚,我可没有在上面写字喔。」
「啥?你写了自己的名字还想赖?」
「不然请你拿出证据啊。拿证据出来啊,证据。没有吗?那我就是无辜的吧?哎,我果然是天才。伤脑筋耶,世界将为我所有呢。」
好扯,这个女生简直神烦。
假如是面对年纪比我小的玲菜,我就用铁爪功招呼过去了,可是要对同年级的女生那么做会有点犹豫。
因此──
「我明白了。那就来比对笔迹吧。」
「………………咦?」
「只要跟小白说一声,要拿到你在课堂上做的笔记很容易。我们可以请行家来鉴定。嗯,就这么办。」
「咦?不好吧,呃,那样有点……」
「你是无辜的嘛,那就没关系啊。万一查出有罪,你最好先做心理准备。到时我会把这块石膏秀给所有遇见的人看,让他们知道『原来有脑筋这么奇怪的女生』并且拿来当笑柄喔。」
「你、你骗人的吧……?你不会对可爱的我那么狠心吧……?」
在这当下,大良仪同学等于已经招认了,但是我补了临门一脚。
「嗯嗯~~?要请人鉴定也嫌麻烦,你现在立刻认错的话,我倒是可以作罢喔。该怎么办好呢~~?」
大良仪同学泪汪汪地颤抖,然后垂下目光。
「对、对不……………………………………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大良仪同学把手伸进女仆装的口袋。
她拿出来的是──黑色麦克笔!
接着她使劲拔掉笔盖,突然就扑了上来。
「!」
我被她顺势推倒在床上。
被女生扑上来,我实在难掩动摇,要动粗把人甩开也会有所迟疑。
更何况……大良仪同学的力气有够大!说不定她的运动神经还不错。
「哼哼!这样你能拿我如何!」
大良仪同学摆出胜利架势。
不知不觉中,我的石膏已经被涂成黑黑一片了。
「我说……」
「怎么样?」
「你这个姿势……」
大良仪同学坐在我的肚子上。她就是用这种姿势露出赢家的笑容,还对我耀武扬威。
当大良仪同学回过神来,整张脸发红的时候──
「小晴,我从刚才就觉得吵吵闹闹的──」
听见骚动赶来的黑羽在门口定住了。
「………………」
黑羽眯眼的模样很恐怖。真的恐怖。我看了就想下跪道歉。可是大良仪同学却坐在我的肚子上,我只靠左手臂无法把她推开。谁来救救我。
于是大良仪同学不知道起了什么念头,就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
「……呃……是丸同学……逼迫我的……」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女的鬼扯什么啦!
「………………小晴,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小黑!冷静点!看看我跟她的位置!我是被推倒的一方吧!何况我用不了右手,你觉得我能让她就范吗!」
「……哎,的确。」
「啧,真可惜~~」
大良仪同学毫不惭愧地咂嘴。
「但是丸同学刚才的表情……超搞笑的耶。嘻嘻~~」
「……之后我绝对会加倍奉还给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哦~~你觉得自己有能力吗……?啊,我手滑了!」
大良仪同学说着就朝我的石膏使出手刀。
「好痛!」
于是她自己吃到苦头了。难道说,她忘记石膏有多硬了吗……
「蠢到不行……还有你太卑鄙了啦!差劲透顶!」
「这叫胜者为王!」
「你又没赢!而且你失败了!」
「哪有?我可没有输过喔。你真的很笨耶,丸同学!」
当我对嘴硬的大良仪同学咬牙切齿时,黑羽就把手搁在她的肩膀上,规劝似的说:
「你先从那里下来。这样太没规矩了。」
大良仪同学似乎是得意过头,都忘了自己的姿势非常糟糕。
她脸红以后,就急忙从我的肚子上离开。
而黑羽一把揪住大良仪同学的颈根。
「还有我告诉你,凡事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懂吗?我看你是不懂吧?过来,我要跟你谈一谈。」
「那、那个,志田同学?假、假如你可以和颜悦色一点,那就太庆幸了……」
「我摆这种脸色可是为了让玩火而不自知的女生也能学会自觉耶。」
「原、原谅我好吗……?别、别对我耍狠嘛……」
「我可没有耍狠的意思喔。我只是想教教你而已……」
「请、请问你打算教些什么……?」
「我要教你社会常识,还有淑女该遵守的规范。」
「丸同学救我~~~~~~!我会跟你道歉~~~~!」
我华丽地忽视大良仪同学被黑羽拖走所发出的哀求。
哎,当然的嘛。她这是自作自受。
我只用左手作势诵经,大良仪同学就对我咂嘴了。
「没用的笨牛。」
还讲这种话,不屈不挠的精神。
小心我宰了你喔。
失了魂的大良仪同学正抱着双腿坐在客厅角落面对墙壁。
这是被黑羽「教训」过所致,但我不敢问她受了什么样的苦头。
「来,小晴,味噌汤给你。」
「谢啦。」
大良仪同学+黑羽、白草、真理爱当中会有一个人留宿的制度成形后,过了几天。
起初她们三个人曾经找上门闹得天翻地覆,结果是由白草留下过夜,然而三方后来好像达成了某种协议,周三来的是白草,周四来的是真理爱,从昨晚住到今天的则是黑羽。
她们似乎会依这个顺序轮流,而今晚轮到白草。
「……好喝。」
这用不着多说就是了,煮味噌汤的人是大良仪同学。
不可思议的是大良仪同学做的饭菜都很美味。明明个性那样却能做出好吃的料理,烹饪的世界实在深奥。
「小黑还是一样体贴。」
我随口嘀咕,黑羽就眨了眨眼睛。
「哎哟~~!不用跟我客套啦。」
说是这么说,她的心情仍然变好了,耳朵会一抽一抽就是证据。
「我没有跟你客套啊。毕竟你为了方便我喝汤,舀给我的汤料只有豆腐吧?」
就我所见,味噌汤有加豆腐与海带,黑羽却只舀了豆腐给我,应该是顾虑到我用左手不好夹海带,有料留在碗底就不方便喝汤。我觉得这种若无其事的温柔很符合黑羽的作风。
「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在我就座时帮忙拉了椅子啊。」
「没关系,我只是想代劳而已。」
黑羽喜欢照顾人。假如她这句台词是出于勉强,我就会自食其力,但我知道她真的「有心代劳」,所以我决定坦然道谢。
「谢啦。」
「伤患多依赖大姐姐没关系啊。」
黑羽哼着歌来到我背后,接着就一边闻起我头发的味道一边随手替我揉肩膀。而且她有按摩到穴道,感觉好舒服。
糟糕,被黑羽大姐姐宠坏会有危险。我觉得自己快要沉溺在舒适中而变懒了。
因此我换了一下话题。
「小黑,今天的社团活动是几点开始?」
「九点……对了,小晴,今天你打算做出什么结论?」
她的嗓音蒙上一层阴影。
黑羽停下帮我按摩肩膀的手,手仍放在肩膀上就从肩头探出脸,朝我的脸庞看了过来。
「我说,小黑……你这样有点太近。」
「啊,抱歉……」
双方都感到莫名害臊,就把脸转开了。当我心想状况有没有缓和一点而窥伺黑羽的模样时,黑羽刚好也做出一样的动作。视线碰巧对个正着,又让我们感到害臊。
──就在此时。
「哔~~~~!等一下等一下!那边!违反『无恋爱协定』了喔!」
吹哨声在客厅里响起。
「吵死了!」
我忍不住吼了出来。
因为那是在游泳池畔用的货色,声音吵得让人想捂起耳朵。我用不了右手就无法隔绝噪音,深刻体悟到双手在这种时候不能任意活动有多难受。
顺带一提,无恋爱协定是大良仪同学自己创的词,我是不清楚含意,但我要是跟女生处得还不错似乎就会违反这项协定。
「~~~~」
黑羽摆着复杂的表情。她想生气,却又不方便生气。我感受到这种气息。
唉,总之被人像这样吹哨,气氛就毁了。大良仪同学一旦介入,总会让我落得这种欲振乏力的下场。
我带回原先的话题。
「小黑,你问的结论是指要不要拍纪录片,对吗?」
「嗯。」
黑羽似乎也改换心情了,换回认真的脸色点头。
「虽然我一直在犹豫……其实,我今天作了个梦。」
「什么样的梦?」
「我梦见妈妈。她提到了爸爸,还秀了顿恩爱,所以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在暗示我什么。」
「暗示要你整理内心?」
「没错。因此我在想要不要答应。当然,我讨厌让媒体擅自操作,要拍纪录片的话就由群青同盟来着手吧。」
「……小晴愿意的话,我觉得可以。」
「你一开始不是反对吗?」
「那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不应该被他人的意见左右,或者因为有好处才做。假如小晴认真要整理内心,我就没办法反对。还有,稍微思考过后,我也在想要不要回忆过去的事情。」
「你说的过去,是指什么时候?」
「这个嘛……」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我纳闷一大早会是谁来电,拿起手机才发现是哲彦。
「什么事,哲彦?」
『混帐,被摆了一道……!八成是「那家伙」搞的鬼……!』
不合哲彦的作风。居然这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失去冷静,简直不像哲彦。
平时他至少会在表面上故作从容,现在却完全掩饰不了内心的动摇。还有,基本上他口中的「那家伙」是指谁?我摸不着头绪。
『我现在把图传过去,你静下心来看。今天的社团活动要针对这件事研讨对策,我在活动前会先跟总一郎先生联络。』
「我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耶……」
『反正你看就对了。我要挂断喽。』
单方面听他交代,又单方面被他挂电话。
「他搞什么啊……」
「哲彦同学来电?他说什么?」
「说是要我们看图片。」
当我跟小黑讲话时,有张图片被上传到HOTLINE的群青同盟群组。
那似乎是用手机拍下的报纸广告。
打开图档,可以看出那是在宣传周刊杂志。
接着我细读各项资讯,视线就停在当中的一行字上。
我懂哲彦的意思了,还马上想通「那家伙」指的是谁。
难怪他会慌,连我都快要失去冷静了。
「小晴……?」
黑羽大概是看出我的脸色有异,就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图片中的周刊杂志写着这段宣传文字:
『小丸退隐的真相!被掩盖的丧母秘辛!人气童星就这样从电视上消失!』
*
社办笼罩着诡异的沉默与紧张感。
跟单纯的沉默不同。宛如火山爆发前夕,无须言语就可以从表情看出所有人在沉默底下都怀有愤怒。
「先由我讲述事情的经过似乎比较妥当。」
以主持者身分站到白板前面,在群青同盟五名成员中恐怕最为冷静的人物──哲彦缓缓地开了口。哲彦打电话过来时也相当慌张,不过幸亏大家聚集到社办花了一段时间,他似乎就取回冷静了。
但是我没办法。我的心脏正在狂跳,手指尖无论如何都抖得停不下来。
我感到强烈愤怒,同时却也觉得恐惧。
社会将对这条独家新闻给予什么样的反应,我完全预测不了。
或许过几天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反过来想,说不定媒体记者会蜂拥而至,挖掘出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
不晓得局面会变成什么样──这种恐惧让我心里不踏实。
「我传给末晴的图片是从网路上找到的,把某家报纸广告拍下来的图档。因此,在讨论版上已经造成话题。现在时间是九点十分吧。网路声量还没有多大,但是等书店开始营业以后,杂志上刊载的内容或许就会为话题多添燃料。关于那本引起问题的杂志,我已经让玲菜去车站的摊子买了。」
「阿哲学长,让你久等了哟!」
说到一半,玲菜就冲进了社办。
我们决定立刻把杂志在桌上摊开来一起看。
『──《Child King》戏里饰演主角与母亲的是小丸及其母亲……也就是亲生母子,这件事不晓得有多少人知情。』
『──第一集主角的母亲就丧生于车祸。听取相关人士的说法以后,竟得知小丸的母亲在当时的拍摄事故中过世了。』
『──没想到戏里角色死亡的场景,居然会用上有人丧命的真实画面。难道说参与该剧制播的成员都没有人性吗?』
『──想到这一点,不免让人为卖力演出的小丸洒下热泪。为了实现母亲的梦想,小丸抹煞自己的心站到了镜头前面。』
『──小丸承受的苦恼与精神负担超乎想像,他后来会无法演戏应该也是无可厚非。周围大人把他逼到这一步的荒诞行径不禁令人愤怒,不如就让他们立刻到小丸家排成一列谢罪吧。』
我将报导读完一遍,不由得叹了气。
用空泛无谓的文笔赞扬我,还把剧组成员贬得像杀母仇人。
这篇报导给我的印象就是先前忧心的事情全按照预料写在上面了。
「我认为自己是靠着大家才能在我的任性之下把戏拍完,因此对于剧组的那些成员,我反而是心怀感激耶……」
抨击我也就罢了,可是抨击到那些劳心劳力的剧组成员不禁令我愤怒。
「还有该怎么说呢,吹捧成这样怪恶心的。我只感受到恶意。」
「在我看来,登这篇报导怎么可以不先问末晴的意见,光是这一点就够要命了啦。挖出有人丧命的事件还未经遗族同意,根本不合常理吧。」
黑羽、白草、真理爱像是都有同感而点头。
「哲彦,我看这果然是──」
「虽然没办法断言,不过八成就是那个臭老板──赫迪•瞬在背后搞鬼。距离上次广告比赛大约十天……无论从时间点或内容来想,要我们不怀疑他才难。」
「瞬先生……亏你做得出这种好事……敢轻视人家提出的警告,你可要有受到报应的心理准备……」
总是笑得充满余裕的真理爱板起了脸。她的声音微微地发抖,也掩饰不住怒气。能让演技精湛的真理爱气成这样,可见这把怒火有多旺。
「不,真理爱,你别采取行动比较好。」
哲彦当面泼了她冷水。
真理爱横眉竖目地让情绪炸开。
「为什么……!末晴哥哥遇到这么过分的事,人家没办法默不吭声……!」
我吓了一跳。从真理爱升上高中以后,这好像是我初次目睹她激动的模样。
「我是觉得啦,那家伙已经设好陷阱在等着你介入这件事了……我们跟末晴很熟,才晓得他会排斥被记者写成这样吧?可是在一般人看来,这篇报导只像在拥护末晴啊。再说杂志社有没有征得末晴同意,读报导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也没有深究的余地。表示这篇报导是针对末晴身边的人在挑衅,有意借此造成精神方面的打击。这样的话,对方会设好陷阱等我们想必才自然吧?」
「──!」
真理爱无言以对了。
「这就是『佯装成善意的恶意』,这种把戏可不好对付。要是真理爱出面要求把报导撤下,到时即使有人臆测真理爱其实讨厌末晴,还打算干扰替末晴洗刷污名的媒体……那也不足为奇。不,换成那个臭老板就会主动捏造消息,并且到处搧风点火,我觉得他难保不会若无其事地玩手段玩到这种地步。」
那就是哲彦说的「陷阱」吧。
万一属实,其策略既能对我造成精神上的打击,又能有效地伤害真理爱的形象。
「我猜就算循线打听也揪不住那个臭老板,他只要用匿名形式把情报发给杂志社就行了。验证后立刻就会知道真有这件事,进而采纳为报导──流程大概就是这样吧?所以想循正当管道追查是谁爆料也没用,搞不好还会让丑闻延烧。我觉得这很像那家伙会用的下三滥招数。」
「的确……是有这样的风险呢……对不起,人家似乎有些欠缺冷静……没有自己先想到那种可能性,真令人不甘心……」
哲彦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没有立刻想到那些并不能怪你啦,真理爱。我跟你有『想法上的差异』,『因为呢,我是恶棍』──『我很熟悉恶棍会用的技俩』。」
异常的说服力让大家无言以对。
可以知道的是在场所有人都在想:幸好哲彦是自己人。
「哲彦同学,那你也已经有对策喽?」
黑羽显得冷静。不过她冷静的只有表面,从锐利的眼神能窥见有股情绪正在她心里滚沸。
哲彦露出了混混般的贼笑回答她:
「当然。这也是因为事情发展得有点让人意外。只要末晴表示OK,我们这边就能发动精确的反击。」
「我吗?」
「对,要是你不同意,这个方案就得废弃。」
「你所谓的方案,能不能说来听听?」
黑羽那穿着黑色过膝袜的长腿换边跷脚,并且如此问道。
哲彦在白板上不时写出重点,一边开始说明。
「之前有提过,由我们将末晴的过往经历拍成纪录片,配上《Child King》的真实版结局,两个点子就可以一并带去跟电视台商量对吧?」
「噢,对啊。那件事谈得怎么样了?」
「关于纪录片的部分,假如超过半年后才播放就不无可能,但是基本上行不通。唉,这也难怪,要变更节目的编排,还拿外行人制作的纪录片来播,根本不合理吧?」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
反正不提白不提,之前我就没有反对哲彦的提议,听了结果却觉得理所当然。要在电视上播外行高中生拍的纪录片实在有违常理。
「电视台采纳真实版结局的意愿感觉比纪录片高,但还是行不通。内容本身不坏,但他们似乎觉得『找不到该在何时何地播』。」
「啊~~说来也对。」
假如可行,大概就是在《Child King》重播之际把结尾换成新的版本吧……?嗯~~动画界有类似案例,但我记得那是配合新上市的电玩游戏。这么一想,现在抽换掉结局,即使造成话题也尝不到甜头……万一拍成了也难以派上用场。
白草开口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就此告吹吧?」
「对。如果由我们来拍纪录片,最后似乎也只能在We Tube的群青频道上公开,但是关于真实版结局,有『某间强势企业』表示想拍。」
「别卖关子了啦,你讲的『强势企业』是哪间?」
我一问,哲彦就着实开心地扬起嘴角。
「──日本联通数位电视,正式简称为CJT。一般称作日联通,遭人嫌弃时则会被骂成日联痛的电视台。」
「「「「!」」」」
我们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提到日本联通数位电视,就是日本各大电视台为对抗全球影音串流服务而集资架设的线上串流平台名称。在这里上架的影片会翻译成各种语言,并发布到全球约一百多个国家。说起来算是日本电视台为了要与全世界竞争才架设的线上平台,以规模而言当然凌驾于单一电视台。
「目前日联通正在陆续翻译以往的名作以求充实串流平台的内容,《Child King》就列在受瞩目的影剧作品当中。日联通的立场是为了广纳订阅者,因此卖点与话题性越多越好。所以总一郎先生那里才接到了联系,对方表示会出资赞助真实版结局开拍,希望我们能与电视台联手拿出最好的成品。」
「啊~~那就可以理解。」
从哲彦说的这些话听来,电视台似乎也觉得点子本身有意思,但致命的问题在于「缺乏适合播放的档次」。
档次可以说至关紧要。播电影要两个小时左右,电视台要播连续剧基本上就必须腾出一小时的档次,如果时间塞不进去甚至得改写剧本。
不过换成网路串流平台的话──「根本就没有档次的概念」。
哲彦弹响手指。
「──所以喽,来谈结论。我祭出的对策就是尽快将纪录片上传公开,明确地告诉社会大众『这才是真相』。而且还要跟日联通合作拍摄真实版结局,请对方代为宣传我们拍的纪录片。我们要让杂志社成为坏人。当然,为了避免话题在纪录片公开以前就失控延烧,我打算请对方帮忙压下网路以及电视节目的舆论,更要逼杂志社谢罪。报酬方面多少会需要让步,但是与其让末晴受到伤害而拍不成真实版结局,对方应该会愿意协助吧。如此一来,那个臭老板的坏心眼就没戏唱了。」
真理爱交抱双臂点了头。
「原来如此……有巨型企业撑腰极具震撼力及优势……人家也觉得无从非议。就算总一郎先生是大公司老板,又愿意代为处理经纪事务,他的专职仍然不在这方面。有精于娱乐文化的企业当后盾……人家原本期待的是电视台,但是能与日本联通数位电视合作的话就无可挑剔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需要我的同意啊。」
日本联通数位电视的交换条件是要请我演出真实版结局,要是我拒绝,当然就拍不成了。另外,哲彦也从一开始就声明过了,假如我不同意,就不会透过纪录片向社会大众公开我的过往经历。
说起来,我只要对这篇杂志报导表示「无所谓」,就根本不需要想对策。这件事情可以直接作结。
然而大家都明白我对这篇报导感到愤怒,而且难过,才会提出这些主意。
我做了深呼吸,从座位起身。
「──请大家助我一臂之力。」
我明确地这么告诉所有人。既然要寻求协助,我认为这是礼节。
「在我妈妈死后,我就形同息影是事实。可是呢,每个人总有不想被触及的往事吧?假如由我自己说也就罢了,有些事情被别人擅自提出来,不是会格外火大吗?对我来说──这次的风波正是如此。」
我不由自主地在手掌上用力。握拳以后,我继续说:
「别人要嘲笑我蠢,我并不会介意!毕竟那都是自找的,何况我有心理准备!可是,擅自把我的往事评论成悲剧,还瞧不起我感谢的那些人,打算借此赚钱──耍这种『心机』,我就无论如何都看不过去!假如要拿我的事写报导,我认为起码要征求我的同意!难道不是吗!」
哲彦、黑羽、白草、真理爱、玲菜──所有人默默地点了头。
「那么,你决定动手对吧……末晴。」
「对,哲彦!」
我竖起拇指,比了个倒赞。
「──整垮那家伙!」
哲彦再次露出混混般的笑容,然后用力拍了一下手掌将话题作结。
「好,那我们接着要开会讨论对策,来决定各自的职掌。」
「也对呢,首先要想好整部片的编排与拍摄期程。」
「交给我拟稿,我已经有大概的构想了喔。」
「请活用人家的人脉,出手要毫不保留。」
我们急急忙忙地动了起来。
既然赫迪•瞬暗中牵线想对我造成打击──我希望直接告诉他。
别小看群青同盟,还有我的伙伴──这就是我要说的。
*
哲彦已经定出方针,因此现在要决定纪录片的拍摄方式。
而出乎意料的是,我们没多久就拿定了主意。
「小晴,我们三个会各自带你到回忆中的地方,再由你一边回想当时的情境一边告诉大家忆起的往事。我们就把那些镜头汇整成一部纪录片,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叫回忆中的地方……?」
「我排第一个。我要请小末到我家里。」
话说到这里,真理爱就立刻插嘴了。
「人家排第二个。至于地点嘛──是秘密☆」
「我排在最后。我也先说一声地点是秘密好了。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地方很令人怀念,就这样喽。」
这么干脆俐落,看来她们三个人早就谈好了。
安排得如此周到,我会觉得有点不对劲。当然并不是说这样不行,但现状好比突然被人从左右架住,连要去哪里都不讲就直接被带上高级车──我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唉,还不到需要介意的地步啦。照黑羽她们的个性来想,应该是为了避免让我操心才事先谈妥的吧。
「哲彦,这样可以吗?」
「呃,可以吧。毕竟这次拍的纪录片,重点在于要怎么从你口中导出适当的资讯。志田,交给你们来掌镜好吗?」
「嗯,就这么办。」
「喂喂喂,小黑她们都对掌镜外行吧?没问题吗?」
哲彦若无其事地告诉我:
「只要能带出理想的内容,就算角度拍得不好,事后重拍就行了,别在意。」
「……啊~~对喔,公开的内容是什么才要紧得多。」
我谈话的地点就算设在目前待的社办也可以。
黑羽她们邀我去回忆中的地方,用意应该是为了让我更加鲜明地想起当时的事情,好让我正确地挖掘出沉睡在内心的想法。既然这样,我就该相信她们,委身出去才对吧。
「哲彦,要从什么时候开拍?」
「尽快比较好。现状是资讯已经一度外泄,资讯会随时间经过而另生枝节,所以你要用最快的速度把纪录片拍出来,《Child King》的真实版结局也要摆到后面,交涉全部让我来包办。在这段期间,我会尽可能先压住媒体。纪录片的剪辑工作也会安排厂商去处理,所以影片拍好要马上交给我。」
「我懂了。其他环节也一样,期程出来就告诉我。」
哲彦搔了搔头。
「受不了,之前冲绳的音乐宣传片都还没剪辑完成,对方就来这一手。」
「那么事不宜迟,今天下午你能到我家吗,小末?」
没有怨言的我点了头回应。
这样的话──哲彦说着把群青同盟器材当中的摄影机递给白草。
我猛然发现黑羽、白草、真理爱三个人正用眼神交流。
刚才,她们是在交流什么?
对了,她们三个早就决定好纪录片要拍什么了耶……
挺好奇她们是怎么谈的,但我决定暂且先将心思放在今天的摄影就好。
*
吃过浅黄学妹买来的汉堡当午餐后,我叫了车载我跟小末两个人到位于世田谷的自宅。
跟我一起坐在后座的小末似乎有点紧张。因为这趟旅行是要回顾一度封藏的往事,他不可能不紧张吧。
在寂静当中,我回想起自己跟小末认识的经过。
……
………
………………
在认识小末以前,我并没有任何比他人优秀的长项,只是个胆小的女生。
母亲在我出生时过世了,父亲则是忙得连饭都无法一起吃的董事长。尽管有许多人照顾我,却没有人能与我心灵相通,我在豪宅里是孤独的。
我在学校也受到了孤立。
原本我就体弱多病,常向学校请假,因此错失了交朋友的机会。
况且我笨手笨脚,娇生惯养又不谙世事。偶尔有同学来找我讲话,我也跟不上话题或节奏,导致我沉迷于阅读,落入越来越孤独的恶性循环。
而我在孤独中升上小学四年级,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她名叫大良仪紫苑。
紫苑跟懦弱的我不一样,有什么不满意都会直话直说。
所以──她挺身保护了受到男生戏弄而差点哭出来的我。
『欸,可知她又在读书了耶!』
『不要这样!把书还给我!』
自从编入小学四年级的班级以后,在班上当领袖的男生就开始对我恶作剧。紫苑就在那时候威风地闯了进来。
『你们在做什么!我这天才的眼睛可不会受骗喔。居然欺负一个没犯任何错的人,你们不懂羞耻吗?这样超矬的耶。嘻嘻,下次再有同样的事情,我会马上叫老师过来,请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喔~~』
这成为我跟紫苑讲话的契机,她成了我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紫苑的背景跟我有点像。
──因为她没有母亲。
只不过,有别于在我出生时过世的母亲,紫苑的母亲是因为离婚才不在。
随着彼此关系变得要好,我们开始会聊各种话题。就在那时候,紫苑对我吐露:
『──我妈妈是个大烂人。』
她仗着为人善良的父亲迷上自己,极尽任性之能事。据说到最后还欠下大笔债务,在外头另结新欢跑了。坦白讲,以小学生的身世而言,内容相当沉重。
紫苑最喜欢和蔼的父亲,但是对于他娇纵母亲这一点打从心底悲叹。多亏如此,紫苑对恋爱怀有强烈的厌恶感,还以「活得合理」为目标。
紫苑所谓的「活得合理」,指的是成为生活安定的公务员、培养适度的兴趣、不跟人结婚、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就是她的期许。概念虽然含糊,追求经济无虞及快乐低调的人生观却足以让我有共鸣。
托紫苑的福,我的学校生活才变得平稳快乐,但是夏天过后,紫苑请假的日子突然变多了。
当时我并不晓得,那其实是紫苑的父亲生了重病的关系。
紫苑请假的日子变多,使得我的处境有所改变,因为没人能保护我了。
趁着紫苑不在,班级里那个从以前就盯上我的男生领袖又开始找我麻烦。有时会藏我的东西,有时会对我恶作剧。可是所有人都只顾着笑,不肯帮助我。
我感到难受、感到悲伤,却又不想给忙碌的父亲添麻烦,也就没有倾吐的对象──
结果,宛如绷紧的弦应声而断,我从某天起就无法下床了。
我害怕离开房间,我觉得学校就像恶魔的栖息之地。
父亲到底是察觉状况有异了吧,后来他都会抽空关心我,我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变多了。
但是内心受的伤迟迟没有痊愈,我依然害怕外头。
而在那时候,我跟父亲一起看了连续剧──就沉迷于其中了。
『呜呜呜,讨厌讨厌……为什么碰上这些事情的都是我……』
连续剧的主角少年动不动就会气馁,我对他软弱的心灵有了共鸣。
但是──担任主角的少年与我之间有决定性的差异。
『混帐!我怎么能输!我绝对要找到妈妈!』
少年很坚强。就算灰心,就算受挫,他也会立刻振作,每次都让自己变得更强。
我知道那是演技。即使如此,我仍对担任主角的少年怀有强烈憧憬。
后来──命运之日到了。
………………
…………
……
到家以后,我先让小末在客厅等候,自己则赶回房间。小末玩偶和其他不能见人的东西都已经藏好,但这是为了做最后的确认。
打扫都有帮佣代劳所以不要紧,有问题的东西也都藏好了。
这代表准备已经就绪,我将小末领到自己的房间。
接着我按下摄影机的录影键,把镜头对着小末并开始讲话。
「小末,你记得吗?我跟你第一次见面是在这个房间。」
「对,我想起来了……」
小末一面环顾房里一面叹息。
「当时你的房间没有这么像女生吧?印象中好像堆满了书……」
「当时的我觉得那样最安心啊,感觉跟住在图书馆一样。」
「而且你头发乱蓬蓬的,记得浏海都长到遮住眼镜了吧。」
「真是,不要提那一点啦!发型留成那样,是因为我害怕跟别人对上目光,才希望有一层遮蔽物。」
「浏海就因而留长了。」
「没错。」
「这么一想,你那时候跟现在差太多了,不说的话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啊。当时你连用词都有种男生的调调吧?」
「那是因为欺负我的男生嫌我睫毛长或眼睛大,我为了保护自己就学男生的口气讲话……」
「我想那大概表示他对你……唉,毕竟是小学男生嘛……」
小末莫名感慨地嘀咕,我却不太懂他的意思。
「既然连讲话的口吻都不同,之前你还说我没察觉让你很难过,可是那未免太难了吧?」
小末的话有道理,我的心却导出了不同结论。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察觉。」
「啊哈哈,也对。嗯,是我的错。再找借口似乎会挨更多骂,我就不辩解了。」
小末露出了随和的笑容。「希望他记得我」明明只是我的任性,小末却没有怪我。我喜欢他这样的气度。
我请小末坐下。隔着小茶几,对面还有一张椅子,我就跟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好不可思议的光景。
我总是在这张小茶几上念书,也会将笔记型电脑摆在这里写作。这个位置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占有一角,而变成高中生的小末就坐在这里。光是这样就让我觉得头脑发昏了。
「我把摄影机固定一下。」
我自知要是边讲话边拍摄,手就会不争气地严重发抖。因此我认为最好将摄影机摆到定位,像采访一样专注于交谈。
「……好,可以喽。」
「小白,我问你喔,你们三个似乎谈好要轮流带我到不同的地方,当中有什么用意吗?」
我点了点头。
「因为她们并没有说地方在哪里,感觉不容易体会用意,不过事情很单纯喔。我们是打算访问你在童星时期的想法还有当时的心境。小末,你来我家的时候正处于全盛期对吧?」
「那是在我拍完《Child Star》以后,所以称为全盛期应该没问题。」
「之后桃坂学妹负责访问伯母发生事故的前后,志田同学则是事故过后。我们觉得这样最能贴近各自的回忆。你会觉得奇怪吗?」
「不,我想你依然分析得很精准。可是还真有效率耶,不愧是芥见奖作家。」
「都是托你的福。」
我说着在脑海里描绘遥远的昔日回忆。
「当时的我真的是无能为力,只是个喜欢读书又思路僵硬的女生,缺乏自信心,也缺乏社交性,要什么缺什么。你却夸奖了这样的我,记得吗?」
「……印象中我是说自己的知识量不及你?」
「没错!」
我开心得忍不住就兴奋回话了。
「你听我谈了各种事情,就提到:『亏你晓得那么多~~』那是为了鼓励我吗?」
「呃,没有啊。因为你的知识量真的很惊人,我才坦然称赞你而已。当时的我可是比现在更不经思考喔。」
「跟我说关于那部分的细节。当时《Child Star》已经红了吧?你工作时都在想些什么?」
小末交抱双臂,抬头看了天花板。
「老实讲,我的想法并没有什么改变……我都是跟母亲一起尽心将每个场合的角色扮演好而已。当然,因为《Child Star》找我演了无线电视连续剧的主角,对我来说算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工作,我认为那非常值得卖力去演。」
「你没有感受过压力吗?」
「我更感到开心耶。」
「开心什么?」
「出风头。」
坦率过头的答复让我忍不住噗哧笑了一下。
「我是不讨厌看别人演戏,但毕竟演配角在拍戏现场就会闲着没事做。既然要演,我还是希望戏份多一点,更希望拿个令人雀跃的角色面对镜头啊。」
「真不愧是小末……说真的,我会害怕面对镜头……」
「哎,这要看个人特质。因为我没有其他长处,又喜欢出风头,演戏会觉得自己就像成了英雄一样痛快,越多人看越能让我涌现出力量。」
我意识到这是纪录片,就刻意转了话锋。
「你能够那么想,我认为是相当了不起的天分……关于『没有其他长处』的发言,可以请你详细谈一谈吗?比方说,你在学校是怎么过的?」
「没有长处真的就是字面上说的那个意思,在学校,我无论是运动或课业都出不了风头,能受到注目的说起来就只有演技。」
「你不是擅长舞蹈吗?」
「啊,对喔,舞蹈算擅长的吧。啊~~可是我奋发跳舞的话,就会被评为跟周遭无法配合,还会被找碴的人认为我在炫耀,感觉在学校跳舞并没有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有点意外呢……我还以为小末在学校也是明星……」
小末的人气真的相当惊人,红到日本国民大概有九成都认识他的地步。然而在学校却不太有表现,我一时间感到难以置信。
「嗯~~说得精确一点,刚才那些是我演《Child Star》之前的状况。在那之前,周围对我只有『详情是搞不太清楚,但这家伙有参加剧团』的印象。你想嘛,有这种情形吧?听说那家伙踢足球很有名;其实那个人书法写得很好,诸如此类的风评都会传来传去。尽管那可以稍微当话题聊聊,实际上却没有亲眼见识过,更没有兴趣,也不会去查证。大致上就像那样。」
「原来如此……」
比对我自己的经历,刚出道当小说家时,旁人的认知确实是停留在「听说她还在读高中却已经出道当小说家」的程度,即使可以制造交谈的机会,也几乎没有人真的对我写的作品有兴趣。获得压倒性注目还是在拿下芥见奖以后,开始有陌生人来攀谈表示「我有看你写的书!」也是在得奖后。在那之前大家对我的作品应该还不到有兴趣阅读的地步吧。
「演了《Child Star》以后呢?」
「首先我上学的天数本身就少了很多,大约每周一两次。还有人会用奇怪的方式纠缠,开始有陌生的同校同学突然跑来跟我装熟,原本交情好的朋友反而变得见外了,完全没变的就只有小黑吧。」
「…………」
听小末提到志田同学的名字,使我的血压上升。
嫉妒、恐惧、焦虑。万般情绪相互交杂,令心跳加速。
「连学校都有人会自称我的戏迷,明明我本身并没有变,他们的态度也换得太突然了吧?那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那么,我也对你造成困扰了吗……?」
「没有那种事喔。」
小末说得若无其事。
「因为你都有看连续剧,也跟我聊了很多有趣的话题。你并不是跟风追星,而是用对等的立场跟我讲话吧?当时,我在学校和职场都被捧过头了,愿意跟我平起平坐讲话的人,在同年龄层中就只有小黑和小桃而已。」
桃坂学妹的名字出现让我随之心惊。
果然她也在小末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项事实让我涌上嫉妒心。
「小白,所以你的存在对当时的我来说相当宝贵,当你说要写故事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我是认真想演你写的作品。没想到六年后,会在广告比赛中实现就是了。」
我胸口感到一片温暖。小末有接纳我的心意,这比任何事都令我高兴。
「你知道所谓的『故事之神』吗?」
「……那是什么来着?」
「那我再给你一个提示。你记得你打算带我离开家门时是什么情形吗?」
「啊──」
小末睁大眼睛愣住了。
「我想起来了……!对喔,『故事之神』是我自己讲的……!」
「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噘起嘴,还用有些闹脾气的口吻问他。
谁教小末根本都想不起来,就算我稍微闹脾气也不会遭天谴才对。
「抱、抱歉!因为那是我冲口说出来的词──」
「嗯,我知道。后来我查过资料,才发现根本没有那种神而吓了一跳。」
那一天──我跟小末认识后见过几次面,已经变得很要好的时候。
小末突然提议要出门。这算是有理由的,他在拍戏时到了东京铁塔上头,还告诉我从那里眺望的风景实在太棒了。当我回答:「我也想看……」他就一口答应:「好,反正现在有时间,我们走吧!」
我陷入恐慌。明明连房门都踏不出去,东京铁塔在我看来根本就是魔域。
即使如此,我仍拗不过拉着我催促「走吧走吧」的小末,一直到踏出房门都意外地顺利。
可是──来到家门外就不同了。
小末问我有没有方法不被帮佣们发现就离开屋里,所以我带他到后头的便门,然而在打开门的时候,我腿软了。
感到害怕的我哭了出来,小末则是惊慌失措。是我害崇拜的小末露出那种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就哭得更大声了。
在这种恶性循环中,小末突然跟我聊到了这样的事情。
『阿白,其实拍戏现场有所谓的「故事之神」。祂相当喜怒无常,虽然偶尔会让演员做出很棒的即兴表演,但基本上都存着坏心眼,还会把演员打入重拍地狱,是个恐怖的神明……』
『咦?』
『不过,对于肯奋斗的人来说,祂就是个有求必应的慈祥神明。所以我在演不好的时候,都会先积极地努力,不行的话就当作无可奈何,首先还是要拚拚看。』
『你演戏也会失败吗?』
『当然会啊!我可是主角耶,承受的压力超大的!连续出错重拍时,也会让合演的其他人傻眼地叫出来!但是我也只能先拚拚看再说。当然,我也会反省演不好的地方,一点一点设法去改进。所以喽,阿白,你要不要也挑战看看?』
我真的很惊讶。毕竟对我来说,小末就是超人。
我在想,倘若如此,自己有多么缺乏努力。
连像小末这么有才华的超人都有许多办不到的事,但是他仍锲而不舍地努力。没有任何长处的我要跟小末并肩的话,不就得付出比他更多倍的努力吗?
到了此时,我才领悟这种理所当然的道理。
所以,尽管我对家门外的世界怕得不得了──因为小末牵着我的手有温度,我就将这样的温暖化成勇气,并且点了头。
『──我要挑战看看。小末,带我去东京铁塔。』
从那一刻起,世界变了。
原本让我害怕的世界突然散发光彩,牵着我的手有股令人心动的力道。
我觉得那简直像故事里读到的私奔场面。
虽然我并没有被幽禁,但是崇拜的男生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出了一直不敢踏出的家门。只要跟着他走,好像就可以到任何地方。我希望就这样一直跟着他到天涯海角,感觉就连世界尽头也去得了。
但结局一下子就到来。因为我们在车站被人包围了。
《Child Star》拍完以后,小末变得十分有名。他自己基本上都是搭车移动,似乎就没有在路上被包围的经验,也觉得那样并不成问题。
于是我的私奔之旅约五分钟就宣告完结。
不过那五分钟是我在人生中最小鹿乱撞的时光。
无论谁要怎么说,那就是私奔。
而且,我在那五分钟脱胎换骨了。
我想让自己更加小鹿乱撞,我想跟小末把那段时光延续下去,我不会让这一份情感停留在崇拜就结束。所以,我──
「幸好有小末在这个世界上。」
我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小末,拿当时的你跟现在做比较或许会让你觉得有压力。我想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也没有否定你的意思。不过,当时你拯救了一个女孩子的心,让她重新振作,这项事实并不会改变。唯有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记着。」
「小白……」
对我而言,小末是勇气的来源。因为有他在,我才能坚强并努力。我已经想不出要用什么话语感谢,只能专情于小末。
我既害怕又恐惧。
尽管胆小的我不敢告白。
但我还是相信。
相信小末会有向我告白的一天,更相信我们俩会走向璀璨的未来。
*
在白草家摄影完毕,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东京铁塔,因为我觉得她在催我邀她去那里。
白草喜不自胜。她说自己得换衣服,等了三十分钟以后,她出来的模样有股成熟味道。
她穿的是淡褐色针织洋装搭配黑色紧身裤,宽松下摆只遮到小腿肚,有种类似大人才有的余裕。
「这次要注意……别让人发现喔。」
白草说着把帽子跟墨镜递过来。
我跟白草不知道哪一边比较有知名度,但是影片被播了百万次以上,在广告比赛也多少有受到注目,所以我们的长相算是满多人认得才对,多留心点比较好吧。
相隔六年的约会就此成行……不晓得能不能这么说?
我们搭上了电车,前往东京铁塔。
白草跟我相处总会保持一定的距离;黑羽则是不知不觉就会靠得很近;至于真理爱何止靠得近,还会对我摸来摸去。但是白草似乎较为理性,或者彼此心理上仍有距离的关系,就始终没有解除半步的距离。
不过跟白草的这种距离反而让我感到自在。
既不会太近,也不会离得太远。为了避免走散,我们会逐一确认,彼此的目光每次都会对上,视线便因而垂下。总觉得挺难为情。
我们也不太交谈,心里乱紧张的,导致口干舌燥。但是我仍感到自在。
相处得并不灵光的我们就这样抵达东京铁塔,欣赏从瞭望台看出去的景致,还拍了几张照片留念。
这样就结束了,根本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但这样很好,这样就够了。
脑袋轻飘飘的,宛如身处梦境的一段时光。
「──欢迎两位回来。」
看到大良仪同学穿着女仆装在我家玄关等候的脸,这场梦顿时就醒了。
大良仪同学带着笑容跟白草搭话:
「白白,你似乎很开心呢。有发生什么好事吗?」
「……嗯!对了,我们有买晚餐的材料回来,我现在就开始做饭!」
白草提着超市的购物袋走向厨房。
被留下的我跟大良仪同学对上视线。
刹时间,她那总显得爱困的眼里蕴有杀意。
大良仪同学用下巴示意二楼。虽然她没有发出声音,我却冒出了「臭家伙,请你来一下!」的幻听症状。
我心情沉重,可是在家里无处可逃,我只好跟着上了二楼。
「……你都跟白白做了什么?」
我们在二楼的走廊后头面对面。
大良仪同学气呼呼的,还像对待罪犯一样瞪了过来。
「没什么特别的啊。我在小白家拍了纪录片,之后就带她到东京铁塔。我们聊回忆聊到后来才想起以前想去却没有去成。」
「东京铁塔……这样啊。」
我感受到非比寻常的愤怒气场。
大良仪同学咬紧牙关,然后把指关节扳得劈啪作响。
「你说那些话,是在跟我炫耀吗?」
──接着,她淡然开口的同时用右手朝我的脖子袭击而来。
「唔──」
大良仪同学姑且没有勒住我,但现状是她随时可以动手。
假如我认真要挣脱应该挣脱得掉。只是右手打了石膏,力道不好控制,或许会失手弄伤她。
「我不服气……我实在不服气……!你只是突然冒出来的,却能在白白心里占有特殊地位,成为她崇拜的对象……!」
放在我脖子上的右手正逐渐勒紧。
「像她那么纯粹可爱的女生,别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了……!所以我才一路保护她到现在……要负责让她振作的明明是我……!」
啊──
也许我有个天大的误解。
我一直以为大良仪同学是来监督的。因为她穿女仆装,我对她的印象就难免倾向于白草家请了个「有毛病但忠于职务的佣人」。
不过这个女生──她是「白草的童年玩伴」,也是「看守者」。况且大良仪同学有一路看顾、帮助白草至今的自负心理。
大良仪同学会讨厌我,难道不只是因为她讨厌男性,当中还包括自己该担起的职责被我抢走,而我还在白草内心占了特殊地位……?
「真的吗……?你真的没有对白白乱来……?」
她完全是怀着要杀人的念头在瞪我……
我为了开脱而举起手机。
「我这里有照片可以作证……你看。」
我急忙秀出在东京铁塔帮白草拍的照片。以瞭望台为背景,我拍到了笑得灿烂无比的白草。
大良仪同学先是睁大眼睛,然后就抢走我的手机,玩味似的巴着那张图不放。
「好、好、好可爱~~~~~~──!」
「…………嗯?」
奇怪,她是会做出这种反应的女生吗……?
「啊~~白白简直太可爱了!这是哪一家的千金啊?是我们家的千金啦!呜呜呜呜,可爱到吓人……这足以征服全世界……」
原来如此。大良仪同学对白草溺爱到这种地步啊……
这可是宝贵的情报。因为大良仪同学看似破绽百出,然而实际上,我找不到她的弱点。
即使我找她麻烦,她也不当一回事。
『有个傻瓜不知道在讲些什么耶~~嘻嘻嘻。』
她都用这种调调完全忽视我。
可是「喜爱」也会成为「弱点」。
我贼贼地笑了笑。
「大良仪同学,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她应该是察觉气氛有诈吧。
她随之后仰。
「交、交易……!先、先告诉你,我才不打算回应傻瓜提出的交易!」
「好啦,我这里有可爱到不行的小白私房照。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到东京铁塔参观而露出的极致笑容。」
「咕噜。」
大良仪同学吞了口水。
「我只是想过安稳的生活……像这样老是被人恶言相向或搅局,内心就没办法平静……明天有小桃,后天则有小黑要来家里过夜,可是你会一直留在这里监督嘛。所以希望你能改一改态度……我就直说吧,这些图档传给你,可是你能不能对我友善点呢~~?你说啊,紫苑~~」
「唔!你、你这恶棍!天才的我不会回应卑鄙的交易!还有,请你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有什么关系嘛~~你的名字很可爱啊~~」
「恶、恶心!差劲!请你去死!」
「哦~~你摆这种态度啊~~那你不要照片喽~~刚才你有瞥过一眼,我想你也知道啦,这可是极致不凡的一张照片~~现在答应的话,我还可以把白草在其他地方拍的照片一起传给你耶~~你摆这种态度的话就不能给你看,当然也不能传给你喽~~」
「咕噜。」
糟糕,这样超好玩的耶!我快被启发出奇怪的癖好了!
之前一直高高在上地责备我的紫苑蹙起眉头,还咬紧牙关,露骨地从我面前转开视线。
我一面沉浸在优越感当中一面用威迫的态度鄙视她。
「紫苑,答话啊。」
「唔!唔~~~~!」
眼角盈上眼泪的她烦恼了许久,才扭来扭去地嘀咕:
「我想要……」
「嗯嗯~~?我听不见耶~~」
「我说我想要,你这个人渣败类!我可以把你当人类对待,你可要心存感激!你这只在白白身边飞来飞去的苍蝇男!」
「OKOK。我是守承诺的男人,既然你肯把我当人类平等对待,东西可以爽快交给你。」
紫苑一面泪汪汪地说「要是敢传白白以外的图档过来就宰了你」,一面将HOTLINE的帐号传给我。
要多拖一阵子也可以,但我乖乖将图档传给她了。老实说,能体验到主人管教女仆的感觉实在有意思,不过这样恐怕略嫌没品,所以我打算到此为止。
「好啦,这样图档就全部传给你了。」
我这么说完,紫苑就发出诡异的笑声。
「唔呵呵呵……丸同学,你还是一样傻呢……这样我的弱点就消失了……!」
紫苑说着就双手叉腰,挺起胸脯。由于女仆装款式贴身,大小适中的胸部被强调出来,但是她好像对此并不在意。
「莫非你以为我会遵守约定……?嘻嘻嘻,天才的我跟你这个苍蝇男之间的约定,怎么可能成立呢……!假装守约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呵呵,连我都害怕自己过度天才的头脑!」
「先告诉你,我早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拍下的照片只传了一半出去。」
「…………」
紫苑保持双手叉腰的姿势愣住了。
「……咦?你刚才说图全都传给我了吧?」
「我是有说,不过很遗憾,那是谎话。」
「你居然骗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你自己说要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讲得出这种话吗~~~~!」
这个女生真的是傻子耶。起初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搞懂对策以后似乎就变好玩了。
就在这时候,从一楼传来白草的声音。
「小末~~紫苑~~我想请你们帮一下忙,可以吗~~?」
「「好~~!」」
我们的声音完全重叠。
我只是讶异得睁大眼睛,紫苑却摆出好似打从心里排斥的脸色。
「啧!」
她朝我大声咂嘴。
但是我已经不怕了耶,反而还笑出来。
「紫苑她呢,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因病过世了,母亲则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离婚而音讯全无,所以她落得孤身一人。我爹地得知以后就领养她。爹地跟紫苑的父亲同样是单亲爸爸,彼此似乎很合得来。过去他们父女偶尔也会到我家作客,所以才有了这一层关系。」
当我一边吃晚餐一边问到紫苑为什么会当女仆时,白草就告诉了我这些。
「白白!」
「有什么关系,他是小末啊。如果你要求他别说出去,他绝对会保密。」
「那是白白你的妄想!我一点都不信任丸同学!」
今天晚餐吃火锅。在超市买来现成的汤底,切好蔬菜与肉,然后下锅煮熟的单纯菜式。去了东京铁塔后的回程,白草提到:「我想试着煮煮看火锅。」肯定是冲绳旅行那件事还萦绕在她的脑海吧。
白草耸耸肩,从锅里帮忙舀了我的份。
「那我想问,紫苑怎么会做女仆的工作?照你刚才说的,紫苑并不是佣人,跟你的关系就像姐妹一样吧?」
「……紫苑,我可以说吗?」
「唉~~」
紫苑大大地叹了口气。
「反正照这样看来,白白你也会趁我不在时告诉他吧?」
「唔,才、才没有那种事──」
「你会的。你一定会。与其那样,我宁可自己说。」
紫苑私底下对白草疼爱有加,但是她跟白草在一起时就显得相对冷静。或许是她有「自己在保护白草」的自负心理所致,应对上似乎想摆出姐姐的风范。
紫苑语带叹息地告诉我:
「我妈妈是个差劲透顶的人,她把债务推给爸爸以后就跟男人跑了。因此我爸爸才会操劳到生病过世……走投无路的我被总先生救了。他不只帮我处理放弃继承等所有手续,还肯接纳我跟白白当姐妹。这等恩情,并不是我花一辈子就还得了的。所以我希望多回报总先生,才会尽可能以女仆的身分帮忙做家务。当然他也有要求我节制,因此我多少也有游玩和念书的时间,请不用担心。」
「哦~~」
原来紫苑是个苦命人。她这段经历,老实说沉重得可以跟真理爱的过往争第一了。
这个女生会把「效率」、「合理性」、「天才」挂在嘴边,是出于对糟糕母亲的反抗心吧。看得出她讨厌情绪化的行为,从中却隐约可见她对父亲的爱,还对总一郎先生相当感恩,对白草更是友谊深厚。
极为不协调且极端,傻气的性格加剧了这一点,导致她溺爱身边的白草,进而采取行动想把我赶走。
难怪白草会说「她并不是坏女生」。对白草来说,紫苑应该是任何时候都愿意无条件为她撑腰的女生吧。
还有在这段经历中,总一郎先生的事迹让我很讶异。他未免太圣人君子了,这已经不是说有钱人经济宽裕就可以打发的,人好得值得景仰。
「是紫苑太拘谨了啦。爹地他才没有期待你报恩。」
「就算白白你这么认为,我还是想报恩!这是礼节的问题!」
我懂了,紫苑会这么呵护白草,或许也有对总一郎先生报恩的面向在。她在各方面都是白草的「童年玩伴」兼「家人」兼「看守者」。
我用汤匙将豆腐送进嘴里……好烫。
边呼气边设法吞下以后,我嘀咕了一句:
「原来你们有这层关系……我稍微放心了。」
「咦?那是什么意思,小末?」
「小白,我认为你非常努力精进。不过要像那样独自奋斗到现在,想必很辛苦,听完我才晓得还有紫苑在旁边支持你。」
「咦,她并没有啊。」
「我可没有支持白白,此话怎讲?」
「噗!」
准备把白菜送进口中的我忍不住喷了出来。
「咦!为什么这么说?紫苑,你不是都在呵护小白吗!」
何况她们情同家人。既然如此,白草努力的模样应该都被看在眼里。那么,紫苑会从旁协助应该是人之常情啊。
「丸同学,我晓得你的脑容量很小,可是你能不能用合理一点的方式思考?」
「或许我脑容量小是事实啦,但暂且不提这个,你所谓的合理是指?」
「像白白这种生在富裕家庭的美女──哪有必要努力呢?」
「………………啊,真的耶,没那种必要。」
天大的盲点!我完全没发觉!
「即使不用功读书,白白也不会为生活所苦,而且她还长得这么漂亮耶。就算日本顶尖的男性排成一列来向她求婚,也是理所当然吧?」
「够了啦,紫苑。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向我求婚。」
不,会有的。绝对会有。假如白草向全国发出征婚启事,来报名的应该会有一千人以上。不对,恐怕会有一万名以上……
「我希望白白过得幸福,所以我跟她说,她只要写自己喜欢的小说过日子就好。白白连写小说都一下子就变成职业作家,还拿到驰名全日本的奖项耶。她哪需要多努力呢?可是,白白却要去尝试各种不同的事情,吃了不需要吃的苦。」
「这些都是我想做才会做的事!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打算停止!」
「白白总是这样。我的立场没办法禁止她,只好默默让她去做。虽然我都会用袖手旁观的方式来强调自己希望她早点停止努力……」
「我知道啊,但是我不会停止的。」
白草转过头强调自己的不满。
我就觉得白草一个人练舞也格外有架势,果然她都是一个人在练。
现在回想起来,白草会跟朋友峰芽衣子吐苦水,原来是因为她跟紫苑提到这些,得到的回复却是:「那你退出群青同盟不就好了吗?」……这样我就懂了。
「被紫苑这样对待,小白你也很辛苦耶。」
这两个人算是互补的搭档吧。
勤于努力,脑袋好却心灵软弱的白草。
讲究效率,傻气又勇于坚持自我的紫苑。
两个人的思考方式正好相反。
「才没那种事喔,小末。紫苑帮了我许多忙,有她陪伴,感觉就相当有依靠。」
「就是啊!我们是能相互帮助,既美好又理想的关系!」
「是、是喔?」
我一时间无法相信耶……
唉,不过像紫苑这种鲁莽的傻劲……只要知道她保证会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或许是靠得住啦,类似冲在第一线的特攻队队长。有紫苑不经思考地突击,就可以探出对方的动向,也许这比我想像中还要可靠。
「可是她鲁莽成这样,善后会很累吧?」
我试着压低声音问道。
「紫苑并没有恶意……只是她会让事情变复杂,所以我之前都不敢介绍你们俩见面……」
「唉,果然有让你费苦心……」
我从只字片语间就听出来了。
「毕竟她傻里傻气的嘛……」
「她是肯为朋友着想的好女生啊……只是比较容易得意忘形……」
从白草打圆场的态度来看,纵使性格不同,她们俩感情要好仍是千真万确。
「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凭丸同学可悲的智商,听得懂白白说什么吗?」
「我才不可悲啦。在我看来,你的智商也够……算了,不跟你多说。」
「请不要把话讲一半!这种讲话方式会伤人!」
「咦,你会受伤吗?」
「嘻嘻嘻,我说说而已啊。啊,丸同学,你又上当了呢!」
我默默对她使出了铁爪功。
「等、等一下,投降!我投降!」
「知道厉害就好。」
看来我对紫苑可以比照对待玲菜那一套。倒不如说,我应该更加强横。我开始理解要怎么应付她了。
「对了,你在不知不觉中改成直呼紫苑的名字了耶,你回想起来了吗?」
「………………嗯?小白,麻烦你再说一遍。」
「你会直呼紫苑的名字,是回想起来了吗?」
「……回想起来?」
「嗯。」
「以前我跟她见过面?」
「奇怪,你并没有回想起来吗?」
「咦,什么时候见到的?」
「你带我到拍戏现场的时候,紫苑也在场啊。」
「…………啊。」
啊~~有耶!她确实在场!
那时候我以为白草是男生,还冒出「阿白说要带朋友来,跟他一起来的怎么会是个女生呢」的困惑。
而且我平时在学校并没有跟黑羽以外的女生和睦相处过,是个典型的男生,老实说她到场以后挺让我不知所措。
「原来当时那个女生是紫苑啊……」
「是这样没错,怎么了吗?」
「我记得你当时乐坏了,但是紫苑心情满低落的吧?」
「因为白白把我晾在一旁只顾自己高兴,我又没办法插嘴。」
……原来如此,对溺爱白草的紫苑来说,我是个对手、碍事者。而且我还带白草到摄影棚,当面提升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这样紫苑当然会看不顺眼吧。
啊~~……积怨的事迹竟然在六年前就发生了……
「唉,当时我爸爸的身体状况并不好,所以我也不太有心情玩就是了。但是我丝毫不觉得小学男生能体谅,更别说稍微表示体贴了。」
「啊啊啊~~~……是我不好……」
我越听越觉得自己跟紫苑犯冲。总之彼此就是不合拍,或者说每一件事都会搞到不对盘。明明我只是跟白草好好相处,却一再踩中紫苑的地雷,难怪会被她讨厌。
「紫苑,这样的话我也要向你道歉。」
「咦,为什么白白要道歉?」
「毕竟我都没有体恤你,还兴冲冲地跟着小末到处逛。」
「呃,不是的,白白……!事情不能这样说嘛……!」
白草看到紫苑心慌,就微微地笑了笑。
「……嗯,我明白。不过你们两个既然小时候就见过面,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所以我才使了一点坏心眼。」
白草大概是刻意不把我跟紫苑的关系称为「青梅竹马」。
虽然我和紫苑从小就见过面,却实在称不上「熟人」。
要说的话,我跟白草小时候也只见过几次面,能不能称为「熟人」也有待商榷。
不过,我觉得白草可以算在「青梅竹马」的范围内。当然,要是有人反驳「不,我可不觉得你们这样算青梅竹马」,那应该也没错。
我认为能称为「青梅竹马」的标准之一在于彼此有没有共同的回忆,而且是心灵相通的那种回忆。如果隔了几年以后双方都会觉得怀念,也愿意聊这段回忆,那我认为彼此的关系就可以称为「熟人」。反过来讲,就算一直都在身边,却完全没办法心意相通的人,应该就难以称为「青梅竹马」。
「紫苑,你把手伸出来。」
「嗯?」
紫苑一面应声一面伸出手,白草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末,把手伸出来。」
「咦?」
我也伸出左手,白草同样抓住了我的手腕。
「来,握手~~」
白草硬是让我们在火锅旁边双手相触。
事发突然,我跟紫苑都来不及反应,因此别说握手,接触到的只有手背而已。
紫苑的反应却很过分。
「怎、怎么这样,太脏了!手会烂掉!我得去洗手才行!」
「好狠!」
即使知道她就是会随口讲出这种话,还是难免让我感到受伤~~
所以我也反击了一下。
「你说那种话好吗~~紫苑~~?」
我稍微亮出手机。
看来她到底还记得之前拜托过的「要友善」发言。
紫苑摆出极度排斥的脸色把手伸过来。
「既然白白要我们和睦相处,那就没办法了……」
「欸,你脸很臭耶。」
「这只苍蝇好吵……心胸狭窄的男人可是不会受欢迎的喔……」
「在桌子底下偷偷踹男人脚的女生也不会受欢迎啊。」
「我又没有想要受欢迎,所以无所谓……好,这样就算和好喽!」
结果手是握了,却只有短短一瞬间,紫苑居然还使了好大的劲。明明是女生却有不小的握力,不过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所以就原谅她好了。
「你们俩真是的。」
白草只是耸耸肩。
但我总觉得她好像很开心。
*
夜深人静,在末晴与紫苑熟睡后,白草仍独自在客厅面对笔记型电脑。
003
一直梦想跟末晴去的东京铁塔。愿望得以实现,让白草兴奋得无法成眠。
「呵呵呵,这样我就赢了……」
喜悦化为对胜利的笃定。
名为初恋对象的特殊地位早已得手。
然而紧追不舍的对手正积极活用青梅竹马的地位。
若要用「青梅竹马」的名分竞争,自己拥有的回忆确实最少──白草对此有所自觉。正因为这样,她有必要把这部分翻出来补强。
而在这一次,缺口已经完美补上了,况且她还大大地领先那些对手一步。
「我跟小末有了第一次约会……」
白草不禁笑逐颜开。
这样一来,已经可说是情侣了吧?约会的乐趣肯定也渗入小末的脑里了!既然如此,他还会再来邀我,距离也会越来越近,然后──
「──!我太不检点了……」
尽管脸颊发烫,妄想却变得更加深刻。
白草一边享受这样的妄想一边不停快速地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