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往前走的话,会出意外喔。』
因为不小心脱口而出,我急忙遮住嘴,抱着对方帮我捡起的书转身想走。
然而我的领子马上就被对方伸出的手给抓住。
『你是说我会出意外吗?』
『是你多心了,放开我。』
糟糕,一不小心就说溜嘴了。
因为对不久前看到的幻影还有印象,在近距离下看到一样的脸就不小心说出口了。
从车站前的图书馆延伸出来的这条路,这时间没什么人会经过。我为了不看见在背后的「他」而低着头走路。就算我最近已经习惯恐怖和厌恶的视线了,也没人会喜欢被不认识的人用那种眼神看待,那是得做好相当的心理准备才好不容易能够面对的东西……不过也是相当令人受伤的东西。
所以像这样忽然被当事人给抓住是最糟糕的状况了,不知道会被怒骂还是会被人以恶心的眼神给瞪着,惨一点的话两者都会碰上。我想尽量不要看到对方的脸,就这样逃走。
抓着我领子的手松开了。
现在正是机会。我抱着书,像是要缩起身子似地低着头往前走。
就在这瞬间,后面传来了若无其事的声音。
『我很在意耶!被经过的小学生警告我会出意外超让人在意的!我想听听详细的情况!感觉很有趣耶!』
『你真是个怪人耶!』
我不禁回头大叫,和「他」对上了眼。
那眼神中完全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只是直直地看着我。
他说他叫神长智树,就读附近的大学,喜欢的食物是章鱼烧,兴趣是叠扑克牌塔。我明明没问,他却全说了。
『啊……所以才会拿着章鱼烧啊……』
『我现在可没拿着章鱼烧喔。』
『我是说你出意外的时候。神长哥边走边吃着章鱼烧,被车给撞了。』
『真的假的!』
就是因为想着有这种死前还一脸幸福地吃着章鱼烧的人啊,我才会意外地留下了印象。虽然在这之后就被无视号志冲过来的车子给撞死了。
因为他一直死缠烂打地说「告诉我告诉我」,我就从我能看见的幻影开始说起,连他的死法全都大略告诉他。反正他一定会觉得这只是玩笑话吧。
在距离车站有一段距离的公园长椅上,我望着池塘叹气。同样是公园,明明车站的后面就有一个了,为什么要特地到这里来啊。我们是搭公车到附近的女子大学前下车,从那边走过来的。途中一直在跟我说关于最近的《周刊少年Jump》的话题这点也让人完全搞不懂他的用意何在。
虽然就这样跟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我为什么就跟过来了啊。我自己也搞不懂,对方实在太悠哉了也让我有些烦躁……
「他」虽然一边说着『真的假的~』一边抱着头,但可能是腻了吧,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所以你觉得我要是不吃章鱼烧的话就会得救吗?』
『……谁知道。』
『还是说不要走那条路比较能确实的……那是可以避开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
『这点你好好告诉我啦!可以看见的只有你啊!不要觉得事不关己啦!』
『反正你也不相信吧!』
我大叫后,「他」睁大了双眼。
我的声音响彻没什么人在的公园,马上就觉得很丢脸的我站了起来。
『你问的问题我都已经回答了,我要回去了。已经帮你打发无聊的时间了吧。』
陪奇怪的小孩玩——这种事情已经够了。毕竟是大人了,接下来的事情是他自己该负责的。反正这个人也会忘记我说的话,还是一样会丧命吧。不过……那也不关我的事。
我背对「他」走了出去。从后方传来他平静的声音。
『我相信喔。』
那种话都是假的,大家最后都死了。
『别担心,不要一个人孤立自己啊。』
逐渐远去的「他」的声音。那简直像是在顾虑我的话语,就是他不相信我的证据。他一定是认为奇怪的小学生想要用奇怪的事情来吸引他人的关注,我很清楚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没有回头。
『所以下次再见吧。』
反正下次见面时你早就死了。
我把这句话给吞下肚——可是过了一周后,我和活着的「他」再度相遇了。
『喔,总算找到你了!之前谢啦!』
从车站前的图书馆出来的时候被人这样搭话,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向我搭话的人是「他」。从那幻影的透明程度来看,我以为他早就死了。所以这几天我才不看新闻,也绕远路来图书馆。
我盯着身上四处缠满绷带的「他」。
『幽灵……?』
『我活着啦!这都多亏了你!虽然有些惊险就是了!』
以带有擦伤的脸笑着的「他」的确不是幻影,是活生生的人。
我哑口无言……就这样动弹不得。
然后「他」朝着什么也没说的我伸出手。
『真的被你说中了呢……虽然我相信你,不过还是为我的粗线条道歉。』
『与其说粗线条,我想你是个怪人吧……』
『不过真是得救了。啊,作为谢礼,要不要吃章鱼烧?』
『那只是神长哥你想吃而已吧……』
『哎呀哎呀,我一直忍耐到现在呢。难得吃一次,你就陪我吧。』
这别无他意的话,却让我不禁屏息。
这是「他」相信我,避开了幻视结果的证据。
他是第一个成功回避我所看见的死亡的人。
没有因为我是小孩子,没有因为这话听起来很莫名其妙就放着不管,愿意好好地面对我的人。
我的胸口发烫。泪水自然地涌出,我急忙低下头。
「他」直直地看着我,笑了。
『好啦,走吧。我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说,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你耶。』
他伸出的手上满是伤痕……但大得令人安心。
神长哥是个脑袋很好的人。
我把看见的幻影情报告诉他,他就能冷静地思考出事前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事件发生,提出解决方案。而他总是会同时进行两种方案,是因为「不确定要素变多的话,未来的可能性也会增加」。有了神长哥的实际行动后,状况和我一个人不断失败的时候大不相同,我们开始能够拯救透过幻视所看见的人了。
虽然我在很偶尔的状况下会看见不知何时消失的幻影,但我放心地没多去在意这件事。甚至想着以我们的能力或许无法触及所有不合理的死亡吧。
他那天拿给我的,是有点丑的手作吊饰。
我接过了那个像是在面包卷上面加了眼睛跟鼻子,缝线也很粗糙的玩意儿。
『这个不是神长哥的吊饰吗?怎么了?换新的了?』
『不,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我不要。』
『……』
『因为就算收下了我也不会用啊,这个是神长哥你挂在手机上的东西吧?』
我至今为止虽然觉得他还真是挂了个奇怪的吊饰啊,但我毕竟不是受害者,所以没多说什么。可是这东西要是落到了我手上,事情就不一样了,我没有挂上大吊饰的习惯。单纯只是觉得碍事。
见我干脆地拒绝,神长哥笑了。
『这是我表妹做的喔。也算是重要的东西,你就拿去吧。』
为什么要把重要的东西给我呢?
我一边不解地歪着头,一边说了声「谢谢」,把吊饰收了起来。就算现在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意义,说不定哪天就会派上用场了。神长哥经常会说是「保险」,然后做些兜了个大圈子的事情。当然他也做了很多没意义的事就是了。
我们在常去的公园长椅上并肩而坐,吃着章鱼烧。一开始来的时候只觉得「为什么要选离车站这么远的公园啊」,但现在已经完全把这里当成据点了。这里人少又平静,可以讨论很多事。
我戳起章鱼烧,回问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的神长哥。
『刚刚你说有危险的幻影,不过怎样的才叫危险啊?』
『嗯~像是昨天的那个啊,我们傍晚时不是救了个女孩子吗?』
『是有这么回事。结果还是不知道原因,只是和她搭话就解决了的那个。』
那个幻影的确很奇特。
我和神长哥一起从常去的公园走回车站时,碰到了非常清楚的幻影。
那是至今为止一直都很模糊的幻影,所以我们总是走同一条路,留意着幻影的状况,但昨天幻影忽然变得非常清楚。
正当我觉得很可疑而停留在原地时,现实中的女孩正好出现了。
比我稍微大一点的女孩出现在幻视里时,她走在路上时回了头,然后就倒下了。可是我们和她搭话,三人一起走到车站后,她的幻影就消失了。
我们两个虽然一边烦恼着那到底是什么状况一边各自回家,但他应该已经找出他的答案了。
神长哥又陷入沉默,应该是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把他所想的事情化为话语吧。和看起来很轻浮的个性相反,慎重且脑筋灵活的他常会这么做。
神长哥开口。
『那时候,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有人站在电线杆的阴影处。』
『谁啊?』
有那种人吗?我完全想不起来。
但我陷入烦恼后,神长哥便苦笑。
『算了,没关系。比起那个,明天是在池袋吧。』
『嗯,虽然都还是些很模糊的幻影。』
我不是很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但碰巧在陪母亲去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奇怪的幻影。在人群中,有几个人跑了起来,做出挣扎的动作后倒下。尽管所有人的幻影一直都很模糊,可是察觉到不对劲,我也想再仔细确认一下。要是和神长哥一起去,或许能判别他们的死因。虽然以那透明程度看来,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总比忽然碰上事件当天来得好。
神长哥瞥了我一眼。
『要是明天,那些幻影忽然变清楚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神长哥却立刻笑了笑说「没事」。
『你要把那吊饰当成是我,好好地对待它喔。』
『我不知道这个面包卷是哪里和神长哥有共通点了……』
『那个好像是猫喔。』
这是猫……神长哥的表妹也真是个怪人,我把还带有余温的章鱼烧盒子递给神长哥。
接着隔天是星期天,我们站在车站前的人群中。
原本只是打算来看看状况的。
出乎预料的是几天前还很模糊的幻影,全都变得几乎跟现实一样清楚了。
『这是怎样……这表示今天这些人会一起丧命耶,这绝对很奇怪。』
在这种人潮聚集的地方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是说原本很模糊却忽然变清楚的幻影……不正是神长哥昨天说的状况吗?
『神长哥你莫非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半开玩笑地抬头看他,却在看到他的表情时愣住了。我说不定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不过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我的视线,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神长哥搔了搔自己的头。
『虽然不是什么预知能力,但我说中了不希望说中的事情呢。』
『唉……毕竟感觉这状况非比寻常呢。』
『我说,今天就交给我,你先回去怎么样?』
『神长哥你不是看不见幻影吗……而且我不可能这么做吧。』
把这种异常状况丢给神长哥一个人解决,我自己先回去,这不太可能吧。再说时限也快要到了。
听我这么说,他又有些困扰地笑了,那表情让我产生了些许罪恶感。
至今为止他虽然有叫我「稍微往后退」过,但还是第一次叫我「回去」。是因为幻影忽然变清楚,他几乎没能做任何事前准备吧。要说的话,神长哥比较像是会用心做好万全准备的那种人。
不过这原本就是我的挑战。
『神长哥你一开始的时候对我说过吧,不要孤立自己。』
我一直为了只有自己能看见的东西所苦。我硬是想办法逃脱,却又无法完全无视这件事。就在我开始讨厌起一切的时候,神长哥为我指出了不一样的路——原本我是可以帮助别人的。
这是和神长哥在一起才能办到的事,所以我现在也还持续挑战着。明知如此却在这时独自回去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吧。
『也有两个人才能触及的东西吧?一起努力吧。』
我们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这次也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毕竟有神长哥在。
神长哥睁大了双眼。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对他说这种话吧,他顿了一下,点点头。
『说得也是,抱歉抱歉。这次也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好好努力吧。』
『回程时买个章鱼烧回去吧,要去常去的公园也行。』
『好,那我们出发吧。』
我们在人群中迈出步伐。
今天是个阳光炫目的大晴天。我抬头看向大楼间的蓝天,开口问:
『会成功吗?』
『会成功的,别担心。』
充满自信的话语,我因这句话而安心。神长哥指向马路前方。
『你是在这附近看到清楚的幻影吗?』
『嗯,有三个人。有两个忽然倒下的人,还有一个打算跑走却跌倒的人。其他的在更前面。』
『了解,那这边应该就是起点吧。』
『起点是什么意思?』
我抬头想看神长哥……但视线却停留在完全不同的东西上。
大街上的每个人都各自朝着自己的目的地杂乱前进,然而在那之中,只有一个不看着道路前方,茫然地以视线追逐着行人的男人。
肩上背着黑色背包,穿着灰色T恤和牛仔裤的年轻男人。他的穿着本身不是很醒目。可是他散发出的气氛实在太奇怪了,才会让渐渐被人流给推挤着的他显得特别突出。
驼着背,脸上挂着虚无的表情,唯有眼中闪着黑暗的光芒。
其他行人之所以没注意到他身上的这种气息,是因为大家都对其他人毫无兴趣吧。
但我不一样,我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而且打算找出原因,防止事情发生。
那个男人和我透过幻视看到的人们不同,但我也无法看到所有死人的幻影。我打算出声叫唤在旁边的神长哥。
——这时候,灰衣男从背包中拿出了什么。
背包掉在人行道上,男人把包着那个的毛巾丢开。
在人群中瞥见的那个是——
『危险!』
我出声警告的同时跑了过去。
突然听到小孩的叫声让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在我眼里那就像是一道人墙。
为了越过那道墙,我伸出手。
『让开!那边那个男人!拿着刀——』
我扭着身体挤进人和人的缝隙间,穿过那道墙。
接着灰色的T恤出现在冲过去的我眼前。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右手上握着微微发亮的菜刀。
我缓缓抬起头后——只见那男人以嫌恶与害怕的表情看着我。
『啊……』
我一瞬间想象自己的下场。
尽管如此我的身体仍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
全身冻结的我看见了高举的刀刃。
『住手!』
不过这时候,有人的手从后面拉开我的身体——
天空很蓝。
刚刚还有那么多人在大街上,然而现在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
从远处传来尖叫声,眼角余光可以看见正在四处逃窜的人群。
可是我只看着那个倒在眼前的背影。
『……这不是真的。』
缓缓渗出,流至路面的血,染在衬衫上的红色是那么地鲜艳。
我摇摇晃晃地跪在他身旁。把脸贴在晒热的柏油路面上,看着他的脸。
『神长哥?』
闭着的眼睛回应了我的呼唤,微微张开。
他那带着茶色的眼睛确实看着我。
『别……担心……』
沙哑的声音。
我像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不想放过似地,仔细竖起耳朵聆听他的话。我只能做到这件事。
他的眼睛温和地微笑。
『……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面积逐渐扩大的血,沾湿了我的休闲鞋。
他颤抖的手缓缓地朝我伸来。
『明天,再在那个公园里……』
手突然滑落地面。
我盯着被血沾湿的手。
白晃晃的阳光照耀在我们身上。
这是怎样。
这是假的。
因为这完全没有现实感。
就像是梦,像是谎言。
像是幻影。
『神长哥。』
我呼唤他的名字。
试着触碰他闭上的眼睛。
然后握紧颤抖的手——发出没有意义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