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父的房间畅谈一阵子后……
「打扰了。米雅殿下,路德维希先生到了。」
路德维希在安妮的带领下出现。
「抱歉让您久等了。米雅公主殿下。」
路德维希深深地低头致歉,米雅宽容地对他点头。
「你也有很多事要很忙,我已经跟神父谈好了,所以没问题。」
哼哼,米雅的态度微妙地高傲。
在某些人眼中可能是会惹恼人的态度……但路德维希反而用尊敬的眼神看向她。
「这样啊……您已经取得神父协助了吗?不愧是您……对了,米雅公主殿下,您身旁的那位是……」
「喔,她是我信上写到的同父异母妹妹。啊,这件事麻烦绝对不要说出去。神父你也是。」
米雅的视线一移过去,神父就像在说「我明白!」地点头。
米雅松了一口气,再度看向贝儿。
「贝儿,做自我介绍……」
「路德维希老师……」
贝儿脱口而出的话语特别大声又清楚地响彻现场。
「嗯?老师?」
路德维希感到不可思议地歪著头。另一方面,米雅也惊讶到愣住。
──咦?马上就说溜嘴!?
虽然觉得她是偶尔会搞砸事情的孙女……但刚才还说得那么有自信,米雅实在料想不到她会马上说出不该说的话。
贝儿也马上发现自己搞砸,哇哇哇,她在一阵惊慌失措后。
「没、没事。」
说出这种根本算不上是藉口的发言,整个人沉默下来。
这种蒙混方式大概只对安妮一家人管用。
──必须想办法转移焦点呢。
米雅做出如此判断,迅速地动脑。结果!
「呃……啊,对。是我要贝儿那样叫你的。因为她肯定能从你身上学到很多事。」
米雅开始拍马屁,想要转移焦点。
没人受到称赞还会不高兴。
男性对自己的工作受到称赞没有抵抗力。
活用安妮给的建议,适当地拍马屁下去。
「你的见识非常贵重。所以我确信对她来说将来一定会派上用场。我才要她叫你老师。啊,我想到了。乾脆你也在学园执教鞭如何?」
连珠炮似地说完一整串,不允许对方提出反驳。
「很遗憾地,我这种人实在不值得被称为老师。贝儿殿下,请您直接叫我路德维希就好。」
「哎呀?路德维希,你还真谦虚呢。我可是很认同你的本事喔。」
别说什么认同……米雅要是想做什么事,从头到尾都得借助路德维希的力量……
明明全面依赖别人,却不知为何态度很嚣张的米雅。
「那样我是很感激……但一想到我的师父,我实在不觉得我有教导别人的资质。我这种人怎么能自称为『老师』。」
路德维希苦笑著耸肩。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坚持……但我想米雅公主殿下只要见到我的师父就会明白……」
「嗯……这句话该不会是指……」
「是的,我掌握到师父的行踪了。」
路德维希脸上露出难得的开心笑容。
「哇!还真快呢。」
「能得到您的称赞我深感荣幸。其实在找公主殿下回来的同时,我就有委托同门师兄弟进行搜索。看来是比预想的还更快找到。」
「哎呀,原来有那种人啊。希望下次你能介绍他们给我认识。」
感觉能意外地轻松解决的状况,让米雅感到欣喜。
教会派遣的讲师,贝路尚的爱纱公主,再加上路德维希的师父以及在其号召下而聚集的人们……
「嗯,这个问题跟解决了没两样。」
米雅抱持很乐观的想法。
可是,路德维希的脸色一沉。
「不,反而是接下来才麻烦。」
「嗯,怎么回事?再来不是只要由路德维希出面拜托那个师父就好了吗?」
米雅不解地歪著头,路德维希以很难启齿的表情对她摇头。
「其实是……师父他讨厌贵族……因此要请他协助米雅公主殿下的学园都市计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
「喔,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所以才不会受到库林穆家的影响吗?米雅感到理解。
讨厌贵族的话,就算库林穆家暗中施加多少压力也不会当一回事。
「而且他很顽固,我猜想得花上不少功夫说服。」
路德维希用苦涩的语气继续说著。
「是喔……那还真辛苦。」
米雅边回应边觉得事不关己。不,反倒是……
──在前一个时间轴处处挖苦我的臭眼镜……更正,路德维希低头拜托师父,真是大快人心。你就被那可怕的师父挖苦……在心中留下无法自称为教师的伤痕吧!
米雅脸上浮现真的很灿烂的笑容。
……然而,米雅并不知道。
过去有个男人嘲笑路德维希的不幸,现在落到什么下场……
嘲笑别人的不幸,那种人将会有什么遭遇……
这个伏笔出乎意料地迅速被回收。
「对,靠我实在是无法说服。所以我才会请米雅殿下回来。」
「…………啊?」
「米雅公主殿下,我希望能运用您的睿智,设法说服我的师父。」
「……………………啊?」
米雅惊讶到嘴巴阖不起来。
「说、说服……由我来?」
「是的……」
路德维希目不转睛地望向米雅。
态度……不像是在开玩笑。
──话说回来,我很少看过路德维希开玩笑,咦,那他是认真的?
米雅跟不上突如其来的发展。
「呃、呃,路德维希,可以的话想请你详细介绍你的老师。」
总之先说出这句话想要重整态势。
「这个啊……」
路德维希点头,觉得米雅的请求是理所当然,双手交叉在胸前。
「我想想,师父他……是个很严格的人。也有人千里迢迢来拜师,结果第一天就内心受挫返回故乡。我则是曾经挨骂,三天三夜都吃不下饭。」
──咦……
第一句话就让米雅的干劲减退了八成。
「为了究明世界的真理,他精通各种知识。想学兵法就会跑去战场遗迹,手拿著枪到处奔走;想学人心就会在市集或酒馆跟各种人打交道。还曾经因为想知道毒物的效果,自己喝下稀释过的毒物而倒下。自由奔放地前往各地,亲自看、听、接触,将其纳为自己的知识。世人都叫他流浪贤者。」
──怪人!是个很不正常的怪人!我完全不觉得能够说服他!
米雅的干劲又减退了八成。
老实说,她绝对不想进行说服,连见面都不想。
即使如此,米雅还是挂著僵硬的笑容说:
「……是吗?那还真是……脑、脑袋很好的人呢。」
「对。他的知识量可说是帝国最渊博。而且做为培育人才的老师也是非常优秀。或严厉或温和地教导、训示、培育我们。」
──原来如此……有时严厉地挖苦,有时温和地挖苦……加上松紧的感觉吗……比起用平淡的挖苦去刺人,似乎会让人受更重的伤。
被人从各种角度以各种力道去刺。内心会变得残破不堪的预感让米雅颤抖。
用不著说,米雅的干劲已经几乎不存在。失去的干劲超过原本的干劲总量,米雅打从心底不想去见路德维希的师父。
因此,米雅说出以担心为名的反对意见。
「给、给那种人担任学园校长,那个,真的……没问题吗?」
会出现跟我一样内心受挫的孩子吧?即使把这句话吞回去,她还是注视路德维希的眼睛,希望对方能察觉。
「别这么做比较好吧?」她全力瞪大眼睛在呼吁,但……
路德维希露出温和的笑容,像是要让米雅安心。
「公主殿下的担心是当然的。不过,那件事不要紧。师父虽然很严格,但无论何时都有能让人接受的理由。比如说,我举个例。询问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的事情,或是放弃思考的努力时,师父就会毫不留情地劈头责骂。」
──啊、啊啊……确实是路德维希的老师呢。
米雅用有如死鱼般的眼睛盯著路德维希的脸。
──你或许不同……但是,不管是否有能让人接受的理由……被挖苦的人都会受伤喔,臭眼镜……
反而因为知道是自己不好,被再度提出来吐槽更让人难受。
看到表情阴沉的米雅,路德维希露出苦笑。
「无须担心。米雅公主殿下的话,肯定能跟上师父的思考。搞不好能跟帝国的睿智米雅公主殿下正常讨论的人只有师父。师父能够成为米雅公主殿下无可取代的知己吧。」
──我、我才不需要那种朋友!谁想跟脑袋比路德维希还好的人说话,绝对不要!怎么想我都跟不上……而且还说严格、可怕……我绝对不想见他!不想见到他!
米雅的肚子传来绞痛。
毕竟这不光是只要成功邀请对方担任校长就好。
如果对方就任为校长,米雅就得经常跟那个可怕又严格的男人碰面。
这种事她敬谢不敏。路德维希一个人就够了,她完全不想见到比路德维希还更像路德维希的某人。
「啊,不过,你刚说他讨厌贵族,那我也不行吧?」
「不。师父讨厌的是失礼的傲慢贵族。而且还是指跳脱不出老旧观念的顽固贵族。不过米雅公主殿下并不是那样。」
「没、没有,我的脑袋其实也很僵硬喔?硬梆梆。」
米雅轻轻地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
「哈哈,您太谦虚了。」
路德维希可能以为是在开玩笑,发出了笑声。
贝儿跟神父也都跟著笑出来。
安妮也用慈祥的眼神看著米雅。
和乐融融的气氛!
──这、这可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只有米雅一个人很拚命。这些家伙都不知道别人的心情,一脸悠哉地笑著,米雅独自在心中尖叫。
可是,米雅也已经察觉。
这是非见面不可的发展……
心情就像是……对,被牵到市场上的小牛。
──唉,这下……抵抗……也没用对吧。
米雅简直像在说那就别花无谓的劳力,委身于放弃的念头。
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的米雅,忽然有人递上红茶给她。
「米雅姊姊,这个红茶很甜,非常好喝喔。」
「喔……喔喔,真的呢。呜……非常,好喝……」
在口中扩散的味道很甘甜……但是不知为何带点咸味。
「那么我失陪了。」
就在此时!米雅的耳朵听见少女可爱的声音。
不同于房间里所有人的声音……这时米雅注意到。
──这么说来,这杯红茶,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端来的!?
米雅迅速地抬起头到处张望,她发现到打开门正要离开房间的少女。
年纪比米雅还稍微小一些,大概是由这所孤儿院收容的少女……
米雅决定赌在那一丝的希望上。
「等等,那边的女孩……能留步一下吗?」
「嗯?」
米雅温柔地找讶异地歪著头的少女攀谈。
在新月地区的孤儿院,教导孩童读书写字和计算的基础。中央正教会辖下所有的孤儿院都在做相同的事情,教育具一定水准,可说是相当有良心。
那是为了让离开孤儿院的孩子们能够自力更生,最大限度的关怀。
即使如此……并不是说离开那里的所有孩子都能过得幸福。
离开孤儿院,由某个商人家庭领养的少女赛莉亚也是其中之一。
赛莉亚是孤儿院顶尖的资优生。
她总是认真地学习文字及读书。
要是到某地的学校就读,肯定会成为伟大的学者,虽然众人都这么说……但机会始终没来临。
由商人家庭领养后,她的生活并不幸福。
当然,光是有东西吃、有地方住、有衣服穿就不错了。对没有双亲,在贫民窟长大的她来说,那或许是能够期望的最好环境。
要是要求太多会没完没了。
「我该满足。因为起码能活得像个正常人……」
她这么告诫自己,把感情藏在心底。
放弃吧。
就这样,她的聪明才智没有发挥原本的力量……说不定会发明出什么美好事物──那种可能性的种子没有萌芽。
没有落在柔软的土壤上,也没有人用水灌溉,静静地粉碎。
缓慢地变老,失去智慧光芒的赛莉亚在病床上回顾自己的人生。
她有感到遗憾。但更大的念头是枯萎的认命。
「没办法。因为我是孤儿……能死在床上就该感谢了。」
于是,她那像是磨耗殆尽的人生落幕。
……做了这种梦的早晨。
在孤儿院的床上醒来的赛莉亚,陷入深沉的绝望中。
不管再怎么努力,一切都会徒劳无功……
因为想否定这件事才拚命学习……但她越努力就越感受到自己的路是条死路。
就在此时,那位少女前来。
闪耀的帝国荣光。帝国皇女米雅•卢娜•堤亚穆。
这间孤儿院的恩人,也是改变新月地区的人。
修女要赛莉亚端茶去,她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然后,当她正要走出房间时,米雅叫住了她。
「等等,那边的女孩……能留步一下吗?」
「……咦,我吗?那个,我有做错什么吗……?」
「不,我想说这种事还是要问当事人的意见。」
米雅用恳切呼吁的眼神注视著赛莉亚,接著露出笑容。
「吶,我问你,要念书还是想由温柔的老师来教对吧?」
「……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是刚才很专注在写字的孩子吧?那果然是因为这里的修女很温柔,所以才会有干劲吧?我打个比方,如果这间孤儿院的修女是非常严格的人……就算并非不讲理,在做错的时候精准又锐利地指正、像魔鬼般的人,这样会让人提不起干劲吧?」
米雅以严厉又甚至让人感到可怕的声音继续说:
「如果有人说要让你免费上学,但那里的老师是非常严格的老师,你还会去吗?不管多么痛苦难受都还能继续念书吗?应该会逃走吧?」
「……那种事根本没关系。」
回过神来,赛莉亚已经说出口。
「就算严格、痛苦、难受,只要能够学习……只要有希望……我都想念书。即使不讲理也没关系。只要对方愿意教我……只要有希望,能看见希望我就能努力下去。」
挡在赛莉亚面前的并不是高山。
而是无情的墙壁。
墙面光滑,连个抓的地方都没有,所以不管是要跨越还是破坏都不可能。只为了不让她继续前进而存在,残酷的墙壁。
假如是山,不管再怎么高,都有能够登顶的希望。
可是墙壁就无计可施。只能放弃,枯坐在墙前面。
对这样的赛莉亚而言,要如何回答米雅的问题再明白不过。
不管如何险峻,只要是山……即使会跌倒、受伤甚至是摔死……仍存在著希望。存在著能以山顶为目标前进的可能性。
那样的话,就能努力下去。
赛莉亚笔直地注视米雅的双眼并说道:
「如果有机会念书,我不管多严格都能努力。获得能够学习的环境却不努力,我觉得那样很奢侈。」
说到这里,赛莉亚脸色发青。
赛莉亚对帝国皇女是不是不小心说了相当失礼的话?
赛莉亚慌张地想要道歉……但当她看向米雅后,不禁说不出话来。
因为泪水在米雅的眼眶中打转……
「那么……你要好好实现那句话。」
「咦?」
「此刻,我在此发誓。如果我顺利招揽到严格的校长,你就到我的学园就读。然后由校长直接从各方面教导你。」
「咦……?咦?」
「这是你说过的话。说你想要学习……那就要负起责任。」
米雅用力抓住赛莉亚的肩膀,声音颤抖著。
突然在眼前敞开的道路,让赛莉亚惊讶无比,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旁边看著一切的路德维希,看见感动到颤抖的米雅,自己也稍微感觉到内心在颤动。
──米雅公主殿下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宅心仁厚。
大概是受到这位孤儿院的少女所感动。然后──
「路德维希,你当然也要帮忙我。我要你跟我一起来!」
米雅用像在鼓舞自己的声音说道。
米雅担心受到严格教育的孩子们,担忧许多事情,但要收来当学生的孤儿院儿童所展现的决心,受其影响她本身也下定决心。
「那当然。我会提供最大限度的协助。」
路德维希深感能够侍奉米雅的自己真是幸福。
那么……相信各位都已经察觉,当然并不是赛莉亚的决心感动了米雅。
由于不想去见路德维希的师父,米雅紧抓最后的希望。
也就是或许会实际到学园就读的学生所表达的心声。
从米雅的常识来判断,念书这种事并不是受到严格对待还会想做的事情。
站在帝国皇女的立场所以非得念书不可,但可以的话,她想舒服又轻松地去做。
因此……
──这个女孩也一定不想念书。况且庶民只要会读书写字计算,就能过普通的生活。受到严厉责骂,她不可能还会想继续学习困难的内容……然后只要听见当事人说出这种话,路德维希肯定也会放弃招募师父!
米雅是在这种算计下找少女说话……但她的企图完全遭到粉碎。
──唉,果然……看来是无法改变我被路德维希的魔鬼师父用挖苦揍个半死的发展了。
眼眶溢出悲叹的泪水,米雅奋力瞪向少女。
「那么……你要好好实现那句话。」
看著少女茫然的表情,她彷佛在说「别想逃!」似地紧抓少女的肩膀。
──大言不惭地说完就想跑,我才不会让你得逞!你说严格很好?好啊……那就如你所愿。
米雅露出坏心眼的奸笑。
「此刻,我在此发誓。如果我顺利招揽到严格的校长,你就到我的学园就读。然后由校长直接从各方面教导你。」
──没错,我绝对不会允许只有我一个人受苦!我会要你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起责任!
绝对不会让只有自己受苦这种事发生。米雅抱持这种执念发誓。
积极要把周围拖下水的姿势。
于是,赛莉亚在半年后进入圣米雅学园就读。
附带一提,这时米雅说出口的事情,之后以从孤儿院选拔的孩子所构成,实现了直属于校长的特别班级形式。
若将路德维希等得到流浪贤者指导的人当作第一世代,聚集至此的孩子们可说是第二世代的贤者弟子。
受教于流浪贤者的孩子们发挥与第一世代不相上下的才能。
而且,他们抱持著第一世代所没有的一个想法。
那就是对救了他们的皇女米雅抱持著感恩之心。那种心情发展成无法撼动的忠诚心。
接受米雅恩宠的他们长大成人,以少壮官吏的身分进入各个月省。在那里为实现女帝米雅的理想改革(路德维希是如此说明),充分发挥长才。
那些撑起下一代帝国的优秀官员,首席代表正是赛莉亚,她以万能的才女之姿,受到宰相路德维希重用……
那是尚未实现、未来的梦幻光景。
这场梦是否能成为现实,责任全在米雅身上。
然而……
「呜……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米雅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而是以泪洗面。